劳动与垄断资本
第二部分 科学和机械化

第九章 机器(2)

  利用机器的方式——以机器为中心来组织和部署劳动的方式——取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趋势,而加紧机械化,则是由于要提高劳动生产率。但是资本主义追求或利用这种不断提高的生产率,都不是从满足人类需要的观点出发的。提高劳动生产率由于资本积累过程的需要而得到动力,它变成一种疯狂的竞赛,几乎成了社会上普遍流行的一种精神病。生产率不论有多高都不会被认为是达到了足够的水平。就汽车工业而论,几十年来工人人数不断减少,但是制造出数量愈来愈多而质量愈来愈差的汽车,它们放在大街上和公路上,玷污并破坏整个社会的气氛——同时,生产汽车的城市一方面成为退化了的劳动的中心,另一方面又成为永久失业的中心。这种情况被认为体现了高度的“经济效率”,这足以表明资本主义标准背离人性标准到了何等地步。最先进的科学方法和最合理的计算,在不符合人类需要的社会制度下,只能造成不合理的事物;科学愈先进,计算愈合理,就愈加迅速地、愈加灾难性地造成不合理的事物。就像阿哈布上尉一样,资本家可以说,“我的一切手段都是明智的,我的动机和目的则是疯狂的。”

  加紧提高劳动生产率,这是每个资本主义企业固有的特点,因为它是旨在扩大资本的组织;而且落后的企业还由于国内和国际上的竞争非加紧提高劳动生产率不可。在此背景下,工业技术的发展采取猛打猛冲的方式,给社会上造成的影响多半为人所忽视;判断事物的轻重缓急以是否有利可图为唯一的标准。从社会的观点来公正地普及、合理地吸收和有选择地占用科学研究的成果,这仍然是软弱无能的唯心主义者的幻想。*生产率每提高一步,都要缩减真正生产工人的人数,增加公司争夺剩余价值分配时可供利用的工作人员的人数,使更多的劳动力用于浪费性的工作,或根本没有工作,使整个社会形成一座颠倒了的金字塔,它的由有用的劳动构成的基础越来越狭小了。然而,不管生产率提高得多么快,不管科学对提高生产率作出了多么奇妙惊人的贡献,生产率总是不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水平。因此,科技革命开始以来已有一个世纪,工业革命距今已将近两个世纪,而对资本主义来说,形成危机并威胁其本身生存的凌驾一切的问题仍然是:提高生产率。从《商业周刊》我们读到:“五年来通货膨胀,经济衰退,何时能够恢复又无从断定,这都迫使美国实业管理人员和美国经济决策者得出令人痛苦的结论:国家总得想办法使效率来个跃进。国家必须从它的人和机器那里得到更高的产量。”(24)在这里,造成危机的“效率”被认为是摆脱危机的唯一手段。机器全速运转,随时有裂成碎片的危险,却要以开得更快的办法去防止裂成碎片。每个资本主义国家都要使其劳动人民和社会生活更加堕落下去,以图拯救一种社会制度,因为这种制度像在轨道上运行的行星一样,如果降低其运行速度,就会自趋灭亡。这里说的就是关于资本主义效率的归谬法,也是具体地表明生产资料的发展和资本主义所特有的社会生产关系二者之间的无法解决的矛盾。


  * 已经吸收了资本主义考虑一切问题的方式的人,在他们的头脑中偶尔闪现的梦想很快就被“实际的”考虑所打破。例如,本世纪初艾尔弗雷德·马歇尔写道:“其实,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民族,它只有一个意志,而且是最崇高的意志,那么对人的技能的这种迅速取代,还是有所制止的好,哪怕推迟物质享用品和奢侈品的增加也在所不惜。但是,英国必须出口制造品,用以换取它们必需的食物和原料供应,否则就不能生存:英国只有采取已知的最有成效的制作法,才能继续保持国外市场。”(23)“只有一个民族,它只有一个意志,而且是最崇高的意志”,马歇尔凭一时冲动,从人的立场去看社会,值得赞扬,但是,站在英国资本主义的立场,他就不能够再持有这种看法,而是必须排除这种看法。英国资本主义唯一的冲动、也是最卑鄙的冲动,是首先要求牺牲英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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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工业、商业和各办公室使劳动过程合理化、机械化、实行革新和变革,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它们采用了科学本身所能提供的多种多样的办法。科学的办法极多,因此,在生产的变革不能大量节约劳动的场合,它们就以降低产品质量的办法大量节约劳动。

  例如,建筑业把它的力量分别用来拆毁坚固的建筑物和重建劣等的建筑物,后者的全部使用寿命还不及拆毁了的建筑物本来还有的有效寿命那么长。建筑业由于其工艺过程的性质,基本上还处于人手为主、有动力装置的手工具(最低级机械化)为辅的手工艺时代,它不断地坚决努力要摆脱这种不利的局面。它偏爱新的建筑材料,特别是灰泥,用喷枪抹灰(一个喷枪能使若干工人同时忙于抹平工作),在工厂里尽量把元件预先装配起来(一个木匠能在用常规方法安装一扇门的时间里,安装六扇到十扇预制的房门构件;构件预先挂在门框上,小五金零件都已放在应放的位置;在这样的工艺过程中,他成了装门匠而不再是木匠了)。最能说明住宅建筑业的趋向的莫过于该行业正在迅速发展的“机动房子”部门。“机动房子”是工厂大批生产出来的产品;在有关的三方面——工人、制造商和住户——中,唯有制造商能够表明从“机动房子”的生产得到了什么好处。可是机动房子正扬扬得意地遍布于天然景色之中;人们不难预言,它们有着更为远大的前程;因为它们使劳动和资本有了高度的“效率”。

  二十多年前,西格弗里德·吉迪恩描述过表面烤脆了的有益健康的面包转化成具有“海绵橡皮的弹性”的“产品”。(25)但是制造这种面包的生产过程却是工厂艺术的胜利。连续不断地搅和,缩短调制发酵的时间,计算生面团的数量,挤压成形,切开,极其准确地搁到烤盘上,用传送设备烘焙,从烤盘上自动卸下来,自动冷却,自动切片,自动包装,自动贴上标签,这一切都卓有成效地使面包房无需再用面包师的惹人厌烦而无利可图的手艺,并用工程师和工厂工人来取代面包师。操作速度之快,使人感到效率高得出奇。撇开工人所受的影响不提,只要老百姓不是必须消费这种“产品”,这一整套生产过程可以认为是巨大的成功。

  家具生产也按照汽车工业的面貌被改造着。家具生产越来越成为大规模生产过程,其中粗木工和细木工的技艺和作用正在消失。用自动仿形工具机把工件刨削成形,做这种工作不需要特殊技能。过去用槽刨开槽,用裁刨开口,现在用模板控制的机器来做,机器配备了凸轮和读出程序设计系统。“非熟练工人只要给机器进料就行了;有时连进料也是自动的。”(26)“采用了气动夹钳和装配机,家具的框架、榫头、抽屉和橱座的装配过程就加快了,需要的工人人数减少,工人也无需具备过去那么高的技艺。一台机器直接从制榫机那里取部件,把送料斗送来的五金零件加在部件上,镶好,钉上销钉或钉子,然后把一组完工的搁板吐到传送机上,每分钟吐出七组到十组,只需要一个操作工人给送料斗和钉钉器进料。另一台机器取板条,把它们摆好,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用骑马钉把这一套东西装好,这时胶水也干了。这部机器只要一个人操纵,每六十秒钟能装好一张食橱。”(27)上涂料这道工序也已机械化,采用自动喷雾和流动涂料技术。家具的垫子或套子,现在用预先裁好、已成形的弹性材料来做,这个行业的传统技艺也因此而告终了。

  在美国,肉类工业是首先采用传送线的工业,如今轨道传送加工系统已经取代了旧的传送装置。“采用轨道系统时,把已经昏迷过去的牲口吊到高处传送轨道上,宰了,然后在轨道上传送,经过全部加工工序,最后传送到冷藏装置中去。工人站在按照每项任务的需要而上下、左右移动的机械台上,使用电动刀和电动锯。剥皮机抓住兽尸,把皮剥下来,这就大大减轻了过去完好无损地剥掉一张高质兽皮所必需的熟练工人的手工劳动。在这种屠宰线上加工,每头牲口所需加工劳动节省百分之二十五到六十。这是因为屠宰线上各项任务都由机器规定了步速,在时间上密切配合,各种任务之间等待的时间比过去少了,而且旧的‘案板’作业制必须翻来覆去地摆弄兽尸的劳动也取消了。”(28)有一种机器把兽尸的映象放映到屏幕上,使工人能够按照指针所示部位,进行主要切割工作。需要知道怎样和在何处下手切割的工人人数比过去少多了。制做香肠时,将肉类绞碎、拌料、成型、熏制、烧熟、冷却、去皮、洗净和包装,统统都用机器来做。给家禽称分量并包装起来的电子机器,加上机械拔毛器,每小时加工小鸡达九千只,不过有人说,“家禽屠宰加工厂盛行低工资制”,这是“有助于推迟”这一工业部门“进行技术变革”的因素之一。(29)

  服装制造业中,生产过程的各个方面都受到有力的冲击。这是工场很多、大多数工场规模比较小的工业,因此许多服装制造工场仍然处于传统的“合理化”阶段,把生产操作分成许多更为细小和更为简单的工序。同时,这些工序由于采用了多种多样的装置,以更快的速度进行,这些装置主要是加在缝纫机上的附件,例如缝针定位器、自动剪线器、折裥器和翻边装置。使用两层或三层粘合起来的材料(不再需要装配衬里)和合成纤维织物(此类织物可用电子熔合之类的新方法熔合缝口以取代一般缝纫法),就为大规模服装生产进行改革并降低成本开辟了崭新的前景。服装制造业还照搬了金属板和锅炉车间的先进生产方法:用冲压剪裁取代手工剪裁;用式样分等装置,按照标准式样生产出不同尺寸的复制品,如此等等。有一种光电线路示踪器,在它的指引下,缝纫机针沿着装在控制器中的服装式样的线路缝制衣着。后来又加以改进,用光电控制器指引缝纫机针沿着织物的边缘缝制。从后几种技术革新可以看出,科学和工业技术是怎样把同样的原理应用于不同的生产过程的,因为无论是钢还是衣料都可以用同样的控制原理制成复杂的外形。

  在排字方面,印刷工业首先是消除行型活字铸造工人的技艺,办法是利用磁带来控制行型活字的浇铸。这种办法的实质在于使键盘脱离铅条的浇铸。工人给机器配备控制带,此机器操作起来比行型活字铸造机要简便快当得多。但是,采用配备了电子计算机的串连式照相排字之后,印刷工业就能着手把金属活字统统取消,从而工人无需调整铅字间隔,无需用连字号移行,这些职能都可以由计算机来执行;计算机所利用的一种记录,载有几乎每个英文字的音节划分法。人们已经充分说明,这种照相排字使排字工人进一步摆脱了毫无价值的知识的负担,但是还没有人把取而代之的新获得的知识指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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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以上叙述的技术革新在方法上多种多样,它们一致的特点却和我们在开始讨论时就指出的特点一样,这就是:逐步并尽可能地消除工人的控制职能,并把这种职能转移到由管理部门在直接生产过程之外尽可能地加以控制的一种装置上去。支配着工人在生产过程中的新地位的正是这个特点;在传统评论中受轻视或完全弃而不论的正是这个特点。局外人研究非技术性资料而得到的有关劳动和生产过程的学识,总是局限于一些含糊不清的印象,这些印象被认为是知识;本来就急于取得乐观结论的社会学家和新闻记者,就从这些印象中搜集有关现代社会的劳动趋势的见解。莫里斯·A.霍罗威茨和欧文·L.赫伦斯塔特在试图研究各种不同职业的技艺条件的变化时对此类材料进行了详尽的考查。他们报道如下:

  我们集中研究的是过去十五年的情况,我们仔细查阅了各种参考文献目录和索引,尽力把涉及我们研究领域的文献都汇集到一起。我们一共选择了五百多个参考文献目录,进行了仔细的研究和分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根据一般的印象、或根据和几个实业家或工会领导人进行的讨论、或是根据由别人进行的局限性很大的几种情况研究去推究自动化的影响的。如果说有一篇文章或一本书论述了自动化和人力,它的特点就是谈论工业技艺变革所造成的就业机会,自动化对工厂的或工业的职业结构所产生的影响,或是对劳动力的技艺组成情况所产生的影响。只有很少一部分研究著作花过一点力气去研究和分析自动化对工作内容的影响以及在工作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工人应该具备的特点*


  * 我们理应感谢霍罗威茨和赫伦斯塔特做了这一番研究,不幸的是,他们这篇文章的其余部分恰恰和受到他们批评的文献一样无济于事。他们这篇文章完全根据劳工部发表的《职业名称词汇》(1949年第二版和1965年第三版)一书所述“工作内容”来试图评价“在工作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工人应该具备的特点”;简直不能想象还有比这更枯燥无味、更徒劳无功的事了。结果是,作者提出了好几十页过细的表格和统计数字之后,得出结论说:在这十五年里,“就技艺条件而论,全面的或最后的变化是非常小的”;这种“小小的最后的变化”是“许多枝节性的变革所造成的”;“总的说来”,十五年的变革“在全面的技艺水平方面”所造成的结果,“不是无关紧要,便是尚无定论的。”(30)

  正是由于缺乏有系统的知识和分析,本章前面提到的詹姆斯·R.布赖特的独树一帜的研究才显得更为重要。1954年他在哈佛大学商学院开始研究“自动化对管理部门意味着什么”。1958年布赖特发表了一部题为《自动化与管理》的著作。此书在开始时概括地评述了制造业机械化的演变(特别注意到电灯工业和制鞋工业),然后非常详细地分析了作者进行研究时都在开工生产的十三种最先进的生产体系。其中有福特-克利夫兰动力机械厂;一家高度自动化的面包厂;一家小型综合炼油厂,该厂以自动控制的杰出典范闻名;一种制造油封的新型自动生产线;一家橡胶公司的泡沫橡皮垫褥部门,该部门从原料仓库一直到成品货栈都已结合成浑然一体的崭新体系;一家制造商品肥料的化工厂;一家高度自动化的粮食饲料加工厂;一座试图广泛使用自动装备的小型煤矿;一个采用高度自动操纵系统进行复杂的生产程序的镀金厂;一个具有独特的工件进给系统的仪表制造厂;一个采用自动化方法进行装配操作的电料制造厂;另一个采用另一种作业组织系统的镀金厂;还有一家V-8动力机械厂。后来,布赖特写了几篇论文(例如《哈佛商业评论》1958年7-8月一期所刊载的论文);1966年他为全国工业技术、自动化和经济发展委员会写了一篇文章,此文概述了他在技艺问题上所作的结论,这是最重要的一篇。

  布赖特虽然一般是从“管理”方面研究自动化,但他主要集中研究的却是日益机械化的各种工业的“技艺条件”。必须指出,对其研究课题的这一方面,布赖特没有在任何场合从工人的观点表示关心,他完全是从管理部门的立场来看待这个问题的。他采取了超然的、严格尊重事实的态度。他那最后的结论表露了他所关心的是什么:“我认为,对我们的经济和社会制度来说,在教育和技艺方面作出过多的规定是一种严重的错误和潜在的危险。这么做,我们会使个人在精神上受到伤害,不恰当地提高劳动成本,使人幻想破灭,使人怨恨,而且由于给一定的任务规定了并非真心需要的标准,破坏了真正应有的标准。……”(31)

  布赖特在其《自动化与管理》一书的序言中写道:“有关自动工厂的劳动力必须具备的技艺问题,我们作出的结论无疑是本书引起争论的一个部分。技艺条件与自动化程度之比,越来越往下降,而不是往上升,这一点并未得到普遍的承认,有人甚至没有加以考虑。”然而,布赖特和三、四百位工业界人士研究他的暂时性结论,并将他的研究结果介绍给“至少十二批工业界听众,共约三千人”之后,他说,除了有关工厂维修技艺方面的结论而外,“总的说来,这些结论没有受到有力的挑战”;甚至对这些结论的挑战,他也归因于只是在特殊情况下才有的“一些强烈的个人感受”。(32)

  布赖特这本著作不仅资料丰富而且特别有用,因为作者搞了一个十七级“机械化侧面图”(见表⒈,布赖特所制机械化等级表),从而提供了一个分析的框架。除了头两级——用手操作和用手工具操作——之外,每一级都涉及机器的特定职能及其运转特点。有了这副“侧面图”,布赖特就能把他所研究的每一生产体系的一整套操作都描绘出来,从而提供了关于所谓自动生产体系的一种瞥视图,这种瞥视图比经理们自吹自擂的颂词或是新闻记者平铺直叙的文章中所提供的要现实得多。

表⒈机械化等级及其与能源和控制源的关系

创始控制源 机器反应类型 能源

级别

机械化水平

附近的一个变量





在多种不同动作的范围内更改自己的动作









17  预知需要的动作,事先做好调整,按要求运转
16  运转时校正演绩
15  运转后校正演绩
在有限的能够预定的动作范围内选择 14  识别并选择一组恰当的动作
13  按照测量结果分离或拒斥
12  按照测量信号改变速度、位置和方向

以信号反应

11  记录演绩
10  用信号发送预先选好的测量数值(包括误差检测)
9  测量工作特点

指导一种预定的动作型式的控制机构

固定在机器内部

8  由于引进工件或材料而开动
7  电动工具系统,遥控
6  电动工具,程序控制(一连串固定职能)
5  电动工具,固定循环(单一职能)

可变的

4  电动工具,手控
3  有动力装置的手工具
2  手工具
体力的 1  手

表⒉随着机械化水平的提高操作工人应有贡献的变化

工人的贡献或牺牲根据惯例得到补偿 机械化水平
1-4 5-8 9-11 12-17
手控 机械控制 可变控制,信号反应 可变控制,动作反应
体力 增加-减少 减少 减少-零
脑力 增加 增加-减少 增加-减少 减少-零
操纵技艺(灵敏程度) 增加 减少 减少-零
一般技艺 增加 增加 增加-减少 减少-零
教育 增加 增加 增加或减少 增加或减少
经验 增加 增加-减少 增加-减少 减少-零
面临危险 增加 减少 减少
接受不如意的工作条件 增加 减少 减少-零 减少-零
责任 增加 增加 增加-减少 增加、减少或零
做出决定 增加 增加-减少 减少 减少-零
对生产率的影响 增加 增加-减少或零 增加-减少
资历 不受影响 不受影响 不受影响 不受影响

  ① 指操作工人,不指装配机器的工人、维修工人、工程师或监督人员。
  ② 设备安全、产品安全和其他人员的安全。
  ③ 指工人以额外的努力、技艺或判断力来提高产量的机会。

图⒈自动化的发展何以能对技艺条件产生反面作用

  布赖特得出结论说,机械化处于一级至四级时,工具完全由工人控制,因此,工人的技艺水平是上升的(见表⒉、图⒈,布赖特所制图表)。五级至八级:虽然采用机械控制,但仍要依靠工人,所以有些技艺水平上升,但是许多技艺水平下降,按照布赖特的看法,结果是总的技艺要求全面下降。九级至十一级:机器处于外部控制之下,至少达到能给它自己所需要的控制发出信号的程度,所以大多数技艺水平是下降的。最后,机械化水平处于最高的六个等级时,其特征是机器自动更改其动作,因此符合先进的自动生产方法,这时,布赖特所采用的每一个技艺指标,从知识和经验直到做出决定,都急剧下降。“工人的贡献”一栏中的指标不是“减少到零”,就干脆是“零”(只有“责任”和“教育”两项是含糊不清的例外)。(33)布赖特用曲线把结果概括表示出来,称之为“技艺条件的驼峰”(见布赖特所作“技艺和自动化”曲线)。(34)这条曲线说明“机械化程度提高过程中的一般体验”,并且表明,技艺条件只是在头四级时上升,从第五级就开始下降,并随着与“自动化”这一流行术语有关的机械化元件的装置,急剧地下降到最低层。布赖特把他的看法概述如下:

  试看一个制造金属制品的工人。在使用手工具、例如一把锉刀时,他必须是个相当灵敏的工人。工具加上动力装置但仍然由操作工人用双手操纵时,他的灵敏程度和做出决定的能力需要达到新的水平才能控制机器的动作,这种灵敏程度和做出决定能力的重要性也随之增长起来。同时工人必须十分专心地工作。采用了电动工具之后,知识条件、因而训练和(或)经验方面的条件也提高了,因为工人必须懂得怎样调整和掌握第四级更为复杂的机器。他必须成为“机工”。

  在第五级和第六级,机器由机械装置控制时,工人应有的关于工作的知识可能并未减少,但在专心工作、做出决定以及控制机器能力方面的条件却部分地或大部分地减低了。在许多情况下,有关机器运作和调整的技术知识方面的条件都大大降低。为什么往往无需机工而只用“机器操作工人”就足能胜任,其原因就在于此。工作越来越成为一种简单的开动机器、进给工件、巡逻和检查的工作了。

  进到机械化水平更高的级别,机器提供控制信号时,工人要进行的关于专心-判断-决定-行动的活动就更少了。当然,这种减少可能由于设备及其调整在技术上越来越复杂,从而要求工人必须具备更多的知识这一点而被抵销,但是更常见的似乎是并未抵销。

  机械化水平达到可变控制级别(第十一级至第十七级)时,我们看到工人对生产活动无需花费什么体力或脑力。许多职能都机械化了。检查装置把校正信息输送到机器中去,使工人无需消耗脑力,无需做出决定和判断,甚至无需调整机器。真正的自动机器,顾名思义,是不需要人力去帮它进行正常运转的。“巡逻”成为工人的主要工作。“操作工人”如果还在场的话,就成为看守员、监视员或是助理员之类的人。我们可以把他看成是机器和业务管理人员之间的联络员。(35)

  布赖特通过大量实例使人清楚地看到,上述结论不仅是对问题加以抽象地系统化的结果,而是与实际的情况符合一致:“我花了几年时间在所谓自动化的工厂里就管理问题进行实地研究,并和实业家、公务人员、社会科学家和其他研究人员研究了自动化问题。使我吃惊的是,我发现技艺条件的升级在任何场合都没有达到接近通常被认为的程度。恰恰相反,有更多的事实证明,自动化降低了在职劳动力的技艺条件,有时还降低了包括维修组织在内的整个工厂人力的技艺条件。”(36)

  布赖特提到维修组织,这反映出他对自己所分析的那些工厂中的维修工作进行了很多的研究工作。他发现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特别是在机械化更为发达的阶段,对于工厂需要熟练维修技工一事所造成的后果,并不像通常所设想的那样简单。一方面,生产过程在更大程度上实现机械化,生产设备更加新颖,电子电路装置和电动-液压-气动机械装置,以及其他类似因素,都使工厂需要更多的维修力量和新的技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另一方面,布赖特指出很多导向相反方向发展的因素。例如:“自动化的后果之一是压缩了生产线,并在产量不变的情况下确实减少了机器的有形总数量,即使机器比过去更为复杂。因此,在许多情况下,仅仅由于机器总数量的减少,就减少了维修力量。维修力量的这种减少,对于因设备更为复杂而增加的维修力量来说,足以补偿而有余。”(37)这一趋势,由于采用能够预见困难的监视装置,使故障防止也实现机械化,并且由于控制机械装置的简单化和标准化等等因素而加强了。

  然而,新颖的控制设备只对维修人员中一小部分人产生影响。布赖特说:“我没有发现,铁工、管道工、焊工和木工必须提高其技艺的迹象。有些迹象说明,由于控制电路更加复杂化,液压装置修理工和气动装置修理工需要更好的训练。有很多迹象表明,电工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需要受多方面的新训练。”但是布赖特指出,即使在最后一种情况下,为了满足电子维修技艺方面的需要,必须再加以训练的技工人数也是十分有限的。有一家工厂,维修人员共计七百人,其中八十人为电工,而该厂工程师感到,每班他只要三个或四个能干的电子修理工就行了。“换句话说,他手下的电工只有百分之十左右需要专门的技艺——这些人总共只占他的全部维修力量的百分之一。”(38)总的说来,布赖特虽然发现若干工厂大大增加了它们的维修工作人员,但也了解到与此相反的事例如下:

  1954年美国自动化程度最高的小型炼油厂,其维修力量占总劳动力的百分之二十一。常规炼油厂的比率为百分之五十到六十。

  两家主要部件制造厂,各雇一万多名职工,自1946年以来就致力于生产自动化。两厂都以取得自动化方面的杰出成就而闻名于工程技术界,都确实使用着数以百计的高度自动化机器。两厂的维修力量都有一个特点——缺少变化。在最近十二年采用自动化机器实现大胆的机械化过程中,一家工厂的维修力量在全厂劳动力所占比例始终保持在百分之三点五到百分之五之间,另一家工厂则保持在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八之间*(39)


  * 美国工业公司(自动机器与自动控制装置制造厂的一个组织)的董事长兼主席小约翰·I.斯奈德写道:“另一个神话是,自动化不仅在操纵机器方面,而且在建造和维修机器方面都造成新的工作机会。当然,这个说法有几分道理,但还没有接近于有些人要我们相信的那种程度。经验表明,在开始给自动机器‘排除故障’之后,它们需要的维修力量相对说来就非常之小了。”(40)

  整个机械化演变过程所显示的设计特点和消费者从家常用具或汽车上所看到的特点完全一样:按标准规格建造设备以便容易更换整套部件。尽管消费者感到为了更换一个只值几分钱的零件就要买一整套新部件,花钱太多,同时维修工人的修理技艺每况愈下,也使人恼火,但在工业上,生产体系因检修而停工的时间是最关紧要、花钱最多的因素,因而更换整套部件是最省钱的办法。不过这一趋势更进一步减少了技工人数,他们什么都会做,只是不会在找出故障根源之后,修复整套组件——这是先进的电子机器越来越能自动完成的事情。不仅如此,甚至修理技工的工作也几乎和生产工人的工作一样,有人正在研究并使之标准化。此类体系之一称为通用维修标准:

  通用维修标准(UMS)采用若干经过选择的已知其内容的职务或工作类型,把它们按时间分类。……有个全国性组织在1960年年底几乎已经为所有的工厂规定了通用标准数据单元。任何工厂中任何人都能把同样的标准用于他那一部门的职务上去。已经离析并研究了五万二千种通用单元。数据安置在穿孔卡和磁带上,以便利用存储容量大的计算机。按照该组织的计划,全国任何地方的每个工头都能从一个中心单位获悉他所关心的一项职务的标准时间。……例如,一个工头能够获悉进行一项职务的标准时间也许只有两小时。这些职务前此并未加以研究,因为研究起来太费时间。(41)

  有些工业部门由于机械化而使生产过程高度自动化,以致工人实际上并不进行任何体力劳动,不把这些工业部门提一下,有关机械化和技艺的叙述就不能完整。工人不进行任何体力劳动,这一理论上的设想是很难实现的;被认为“自动化的”工厂,多数还需要大量的各种各样的直接劳动。但是,这一设想在化学工业部门往往比在其他工业部门更接近于实现,这是因为化学工业采用连续制作法,而且处于加工过程中的全部产品能在封闭的容器与管道中运行的原故。因此,人们一再挑选化学工业的操作工人作为“自动化”的突出受益者,对其职务百般颂扬。化工操作人员的工作一般都很洁净,都和“读数仪表”和“绘制图表”有关。这些特点早就使他受到所有中等阶级观察家的喜爱,后者很快就把这些特点和技艺、技术知识等等混为一谈。可是几乎没有人停下来想一想,看看度盘是否比看时钟要难些。甚至布劳纳(此人以此种工作为例来说明大工业把整个生产过程重新纳入工人知识范围以内的趋势)也承认,化工操作工人无需具备有关化学工艺过程的知识。(42)布劳纳引用了给炼油工人规定了智商极限的一位炼油厂人事部门的负责人的话,又引用了把此类工人叫做“只是看守员”的另一位负责人的话,然后报导了一个化工操作工人发作出来的一番话:

  当一个操作工人得有技术。眼下在搞的工作估价方案,您大概听说了吧。好,我们那监工认为我们干的工作没多大的技术。瞧他在工作估价方案里把我们的活儿说得就像是他认为您可以训练一伙黑猩猩,黑猩猩干得了这个活儿。他把我们看成一帮子白痴。这可叫人窝心哪。(43)

  布劳纳说,把操作工人调任维修工作是常有的事,但是维修工人调任操作工人则实际上是没有的。这可能和工资级别多少也有些关系。因为,据劳工统计局1971年6月报导,化工操作工人(A级)的最高平均工资级别低于维修技工的最低平均级别。B级化工操作工人的工资相当于仓库管理员的工资。(44)

  上述化学工业的情况同其他一些生产体系的情况是类似的:生产过程的自动化使生产过程处于管理部门的工程师的掌握之中,并使工人无需增加其知识或训练。“虽然化学工业的分工一般说来并不采取装配线的形式,但是设备的现代化已经颇为可观地减少了训练‘有经验的’工人所需要的时间。有个提炼煤焦油的工厂(莱昂斯,1949),过去训练一个‘优良的提炼工’,需要六个月,如今只要三星期。其原因特别在于采用了更多、更加灵敏的测量装置,使煤焦油的提炼成为连续的生产过程。”(45)

  有人试图从实行连续作业(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组织起来的连续作业)的工业中,看出终于被发现的那种能使工人恢复其生而有之的人权的方法,可是这些人同时也意识到,此类职业工资既低,任务又轻。这个进退两难的问题,他们力求解决而徒劳无功。例如琼·伍德沃德写道:

  看来此类工业的主要问题乃是树立工厂操作工人的职业地位问题;这些人往往是技艺颇高的工人,但在其所属公司以外,其技艺并未得到正式的承认。熟练工人和半熟练工人之间的传统差别,并没有考虑到这样一种情况,在其中,主要生产任务中已经去除了技艺中的体力与运动因素,而理性与感性因素仍然存在。

  工厂操作工人在一定时期内必须通过学习汲取许多知识,并不断根据学到的知识去行动。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具备的是感性与理性的技艺。但是这种技艺得不到正式的承认,因此工厂操作工人只能作为半熟练工人以较低的工资级别受厂方招募。有几家公司感到这给自己造成困难,因为在当地招工竞争的情况下,以这样低的价格找到能力够高的工人并把他们留在厂内,是很难办到的。偏重工人技艺的智力因素、需要工人能说会写这样的工作,只能吸引教育程度最低的工人。(46)

  以上引文告诉我们,化工操作工人没有正式被认为具有高度的技艺,因为那种技艺主要是智力的、理性的、需要受教育等等。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正是这些因素一向被认为比手工技艺要高出一筹,何以化学工业就不然呢?我们又被告知,这个问题只在化工公司以外才有,公司以内,工人的技艺是会得到承认和赏识的。尽管这么说,可是“工厂操作工人只能作为半熟练工人以较低的工资级别受厂方招募”。这种压制到底是什么性质呢,没有人具体说明,所以我们只好自行怀疑了。把这个问题理解为理当如此,不为它迂回曲折地讲理论,岂不更好吗?有些人和琼·伍德沃德不同,他们甚至不知道化工操作工人工资少、“职业地位”低、所受训练又很有限。既然不知道这些情况,他们就能比别人更加便当地施展本领,把化工操作工人看成目前控制着整个工厂,需要很多“技术知识”,并把大工业趋势扭转过来的工人。

※      ※      ※

  单从机器的物质方面来说,机器只不过是人类用以增加其劳动效率的发达的生产工具。工人制造简单工具时,他是在直接生产过程本身开始以前,为该过程做好施工辅助用具。同样,制造现代生产手段(不管这些生产手段多么复杂或是多么发达),也要耗费劳动时间,这种劳动时间乃是用于制造工具去帮助制造或维修产品的时间,不是用于直接制造产品的时间。体现在生产资料里面的这种过去劳动,在生产过程中被消费掉的时候,把它的价值逐渐地加到产品上——这是资本家以折旧费予以承认的一个事实。

  一旦劳动体现在生产资料之中并重新加入劳动过程,在劳动过程中发挥作用时,按马克思的说法,就可以称之为死劳动,以区别于直接参与生产的活劳动。作为一个物质过程,利用工具、仪器、机器、厂房等等来进行生产,是寻常的易懂的活动:活劳动利用自己过去积蓄起来的劳动进行生产。作为这样一种纯粹物质性的过程,生产关系就和世上第一批斧头或陶工旋盘同使用斧头或旋盘的男人与妇女之间的关系一样清楚。

  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框框里,所有这一切都颠倒了。生产手段成为资本家的财产,于是过去的劳动或死劳动就形成为资本。纯粹物质性的关系采取了资本主义所赋予它的形式,它本身开始被改变了。资本主义力求实现的理想是死劳动支配活劳动。开始时,这一理想难得实现,但是,由于资本主义使机器不断发展,并利用机器的每一个合适的技术特点来为它自己的目的服务,它就造成了这种死劳动支配活劳动的制度;这不只是个比喻的说法,不只是从财务关系或权力关系的意义上来说的财富支配贫穷、雇主支配雇工、或是资本支配劳动,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事实。我们已经看到,这个事实之所以造成,一方面是由于不断努力扩充并改进机器,另一方面是由于不断加紧削弱工人的地位。这个过程刚开始时,马克思就对它作了表述;时至今日,尽管这个过程已经发展了一个世纪,使我们处于更为有利的地位来对它加以阐述,但我们也不能比马克思表达得更好:

  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既然不仅是劳动过程,而且同时是资本的增殖过程,因此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不是工人使用劳动条件,相反地,而是劳动条件使用工人,不过这种颠倒只是随着机器的采用才取得了在技术上很明显的现实性。由于劳动资料变成了自动机,所以它在劳动过程本身中作为资本,作为支配和吮吸活劳动力的死劳动而同工人相对立。正如前面已经指出的那样,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变成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是在以机器为基础的大工业中完成的。变得空虚了的单个机器工人的局部技巧,在科学面前,在巨大的自然力面前,在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面前,作为微不足道的附属品而消失了;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主人”的权力。(47)

  当然,正是这个“主人”,站在机器的后面,支配和吮吸活劳动力;使人类衰弱下去的不是机器的生产力,而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中使用机器的方式。可是,把实际上起因于社会关系的控制着人类的权力,归因于机器,这已成为风行一时的观点。持有这种观点的人认为,社会只不过是科学和技术的外推,而机器本身才是人类的大敌。机器不过是人类劳动和职能的产物,是人设计并建造出来、能够任意加以改变的东西,如今却被看成是独立存在的、参与安排人类社会的东西。机器被赋予生命,和工人发生了由机器本身的性质确定下来的“关系”,机器被赋予塑造人类生活的力量,有时甚至被赋予加害人类的目的。*这是使一种社会关系具体化;我们在本章上文已经说过,这不过是马克思所说的拜物教而已。“……要找一个比喻,我们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去。在那里,人脑的产物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我把这叫做拜物教。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来生产,就带上拜物教性质。”(49)当人手的产物以机器的形式成为资本并带上拜物教性质时,这种拜物教的威力就增强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些产品按照其主人极其小心而精确地筹划出来的方式为其主人行动时,在人们的心目中,它们似乎为它们自己并出于它们自己内在的需要而行动。这些需要叫做“技术需要”、“机器特性”、“效率要求”等等,但总的说来,都是资本的而非技术上的迫切需要。就机器而论,它们只不过反映了资本要极力加以发展的、机器可能做到的事情的那个方面,也就是使控制和实际操作相分离的技术能力。


  * 资产阶级思想家的特点是,尽管他们中间有很多人对机器所造成的后果持有积极的看法,另外有些人则对之采取极为厌恶的态度,可是这两种人,不管他们是怀有希望地还是悲观失望地进行解释,都把这些后果归因于“机器”本身。例如,时下一位悲观派首要人物雅克·埃勒尔写了一部有关这个问题的书,刚写到第五页,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立场说得十分清楚:“斥责资本主义是无济于事的。资本主义并没有创造出我们这个世界;是机器创造出来的。”隔了几行之后,埃勒尔又说:“机器置身于并非为它专设的社会环境之中,由于这个原故,机器就创造出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无人性的社会。”但是,所谓的“社会环境”,如果不是资本主义的话,又是什么呢?机器“置身于”这个社会环境,难道真是偶然的吗?是偶然的汇合呢,还是资本主义过去的全部历史使它创造了机器、并像现在这样地使用机器呢?埃勒尔这种出发点的武断性,和他的矫揉造作、旨在开脱资本主义罪恶的层层见解是始终一致的;他的见解之所以在自由派人士中间风行一时,其原因可能就在于此。(48)

  实际上,机器可能做到的事情非常之多,其中不少可能性都被资本家故意地挫伤了,而不是发展了。一个自动机器体系使人数较少的工人队伍有可能真正控制一家生产力很强的工厂,只要这些工人的工程技术知识达到能够掌握机器的水平,并且自己能分担从技术上最先进的直到最平凡的例行业务。使劳动社会化,并把劳动看作是技术成就很高的一种工程技术事业,这种趋势,抽象地看,是充分发达的机器的一个特点,远比其他任何特点都引人注目。自从工业革命以来,技术上每进一步,这个发展前途就重复展现一次,但受资本家的阻挠,始终未能成为现实,因为资本家力求从分工的一切最坏的方面去重新组织、甚至加深分工,尽管这种分工已经日益过时了。*这个看法很容易从下述事实得到证实:每个行业的工人现在所具备的经营该行业的能力,比半个世纪以前的工人要低得多,甚至比一百年前的工人要低。看来资本主义的“进步”,只不过加深了工人与机器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明确地使工人屈从机器的支配。**


  * 乔治·弗里德曼一次例外清楚而毫不含糊地说:“自动化理论使人产生希望,以为不愉快的工作会全部消失,由于技术发展而被逐出工业界的工人会重新得到其他需要技艺的职业,有工作的人会变成制造和看管机器的造物主。但是,这些都是技术人员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本世纪开始以来资本主义社会的演变已经毫不留情地加以否定了。”(50)
  ** 马克思关于这方面的论述之一,近年来经常被人完全曲解,使我们有必要加以评论。马克思的论述有一段是这样说的:“……大工业……使下面这一点成为生死攸关的问题:承认劳动的变换,从而承认工人尽可能多方面的发展是社会生产的普遍规律,并且使各种关系适应于这个规律的正常实现。大工业还使下面这一点成为生死攸关的问题:用适应于不断变动的劳动需求而可以随意支配的人员,来代替那些适应于资本的不断变动的剥削需要而处于后备状态的、可供支配的、大量的贫穷工人人口;用那种把不同社会职能当作互相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来代替只是承担一种社会局部职能的局部个人。”(51)有人断章取义,把这一段论述理解为马克思当时是在预言:随着资本主义往前发展,大工业将创造出一个“有教养的”、“有技术的”工人阶级。事实上,这根本不是马克思的思想,把上述引文读一下就明白了。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和大工业造成一种新型工人——“全面发展的个人”——的趋势是直接矛盾着的。马克思这段话的意思是,社会本身有毁灭的危险,除非它摆脱资本主义制度,因为资本主义制度越是由于现代科学工业的发展而变得陈腐不堪,它就越发顽强地抓紧、甚至加深已经过时的分工。马克思在《资本论》另一处写道:“虽然机器从技术上推翻了旧的分工制度,但是最初这种旧制度由于习惯,仍然作为工场手工业的传统在工厂里延续着,后来被资本当作剥削劳动力的手段,在更令人厌恶的形式上得到了系统的恢复和巩固。”写到这里,马克思加了一条脚注,批评蒲鲁东,因为蒲鲁东把机器设想为工人自己的局部劳动的组合。(52)关于这个问题,马克思写下的每一行都清楚地说明,他并不认为资本主义或资本主义使用的科学和机器(不管它们变得多么复杂),会普遍扩大工人的技术范围,增加工人的科学知识,或扩展工人的能力;事实是,马克思料想的恰恰与此相反。

  如果机器带上拜物教性质,在目前形式下的分工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宗教问题。请看有关现代科学与社会的一部书的作者是怎样说的:

  例如,工业装配线是分工方面的一项重要社会发明。不管我们有多么丰富的科学知识,没有分工就不可能有现代的机器工业技术。因此,既然当前科学与工业技术相互间的依赖关系极为密切,并互为因果地产生出丰硕的成果,它们根本上都得依靠维护那种伟大的分工,这种分工乃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一个基本特征。(53)

  工业装配线的主要优点是使人能够控制劳动的步调,既然有这个优点,它对于和工人有着利害冲突的企业主和经理是极其有用的。从技术观点来看,工业装配线是异常原始的东西,和“现代的机器工业技术”简直没有关系。然而,就在这种野蛮的遗迹之中,却有“科学知识”的座位和工业技术的基础。从希腊到美国南部,奴隶制的辩护士总是争辩说,在他们地里和家里的奴隶的劳动是不可或缺的,为的是使他们能够保存并发展艺术、科学和文化。现代辩护士走得更远,他们教导工人说,必须呆在“工业装配线”上,这是发展科学与工业技术的先决条件,科学与工业技术得到发展后,就会为工人设计出更好的分工样板来。不错,只要工人依旧是资本的奴隶,而不是掌握自己的劳动与命运的自由合伙的生产者,工人确实就一天一天地劳动,给自己建造更加“现代的”、更加“科学的”、更加使人失去人性的劳动监狱。


 

  23.艾尔弗雷德·马歇尔:《工业和贸易》第212页。

  24.《商业周刊》,1972年9月9日第80页。

  25.西格弗里德·吉迪恩(Siegfried Giedion):《机械化挂帅》(Mechanization Takes Command, New York, 1948),第198页。

  26.美国劳工部:《美国主要工业的工艺趋向》(Technological Trends in Major American Industries):公报第1474号(Washington, 1966),第45-46页。

  27.同上。

  28.同上,第114页。

  29.同上,第117页。

  30.莫里斯·A.霍罗威兹和欧文·L.赫伦斯塔德(Morris A. Horowitz and Irwin L. Herrenstadt):《一些工业中职业的技艺条件的变化》("Changes in the Skill Requirements of Occupations, in Selected Industries"),载全国委员会:《工业技术变革对于就业的影响》,第227、287页。

  31.布赖特:《自动化与技艺条件》,见上引书,第220页。

  32.詹姆斯·R.布赖特:《自动化与管理》,第vii9页、第9页注。

  33.同上书,第186-187页。

  34.此三幅图表原载《哈佛商业评论》;经该期刊同意,本书根据布赖特:《自动化与技艺条件》第210页、214页及217页所载复制。

  35.布赖特:《自动化与管理》,第188页。

  36.布赖特:《自动化与技艺条件》,第208页。

  37.同上书,第216页。

  38.同上。

  39.同上。

  40.小约翰·I.斯奈德(John I. Snyder):《有关自动化的神话》("The Myths of Automation"),载《美国儿童》月刊,1964年1月号,第2页。

  41.杰拉尔德·纳德勒:《工作设计》,第485-487页。

  42.布劳纳:《厌倦和自由》,第144-145页。

  43.同上书,第158、160页。

  44.《劳工每月评论》,1972年10月号,第57页。

  45.乔治·弗里德曼(Georges Friedmann):《工作的剖析》(The Anatomy of Work, London, 1961, and New York, 1964),第5-6页。

  46.伍德沃德:《工业组织》,第63-64页。

  47.马克思:《资本论》,中文版,第1卷,第463-464页。

  48.雅克·埃勒尔(Jacques Ellul):《工业技术社会》(The Technological Society, New York, 1964),第5页。

  49.马克思:《资本论》,中文版,第1卷,第89页。

  50.乔治·弗里德曼:《工业社会》(Industrial Society, Glencoe, Ill., 1955),第384页。

  51.马克思:《资本论》,中文版,第1卷,第534-535页。

  52.同上书,第1卷,第462、463页。

  53.伯纳德·巴伯:《科学和社会秩序》,第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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