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管理和工业技术对分工的进一步影响

　　马克思已经指出，工业界头目打胜仗的办法和将军们打胜仗的办法不同，后者是充实军队，前者是解散军队。管理和工业技术所造成的一个必然后果是减少对劳动的需求。用本书已经论述的组织手段和技术手段不断提高生产率，这本身就必然造成减少对劳动需求的趋势。现代管理方法和现代机器工业技术只是在生产规模迅速增大的情况下才是切实可用的。因此，劳动生产率的迅速提高往往与生产的增长相一致的。主要由于这种原因，与商品生产有关的工业，其就业人数的绝对数字并未减少。统计数字表明，和生产商品直接有关的工业部门（包括制造业、包工建筑业、采矿业、伐木业、捕鱼业和所谓的机械工业——机械工业是早先的人口普查所使用的术语），其工人人数从最早的1820年职业人口普查以来，是不断上升的（见本章表⒈）。很多工人仍然集中于这些工业，而且不管实现了什么样的机械化，这一部分工人直到现在仍在增长，这不仅反映产量的增长，而且也反映机械化本身排挤劳动的过程是有限制的。工人在什么时候比排挤他（或她）的机器更便宜些，这不仅取决于单纯的技术关系，还取决于工资水平，而工资水平又受劳动的供求关系的影响。劳动的供应量，包括寻找工作的工人后备军的数量，部分取决于使就业工人变成过剩工人的机械化的程度。因此，机械化的迅速发展本身，就其使一些工业部门解雇工人，或使其他一些工业部门停止扩大就业人数，从而提供了廉价的劳动这一点来说，就对进一步机械化起着阻碍作用。^*

　　如果从商品制造业工人的绝对数字上看不出排挤劳动的情况，那么从其相对数字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把表中数字换算为各人口普查年在非农业工人总数中所占的百分比，那么排挤劳动的趋势就表露得相当清楚了（见下表百分比栏）。

表⒈非农业工人，1820－1970^*

　　鉴于十九世纪的统计数字并不可靠，从这些数字得出的结论中也许只有一个结论是正确的，这就是，在商品制造工业中有收益的工人人数在非农业就业工人总数中所占比重为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波动幅度相当小。引人注目的是，这种情况持续到1920年，然后，百分比就一直下降，到1970年普查时为百分之三十三。生产的增长和生产率的增长，二者之间保持平衡达一个世纪，看来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这十年里终于失去平衡；那时制造业、采掘业和建筑业的就业工人人数在非农业就业工人总数中所占比重第一次开始下降。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工业内部的职业组成有了明显的变化。上面已经指出，概念和执行的分离——把所有可能的工作从车间（执行地点）移到办公室——以及用图纸把整个生产过程复制下来的进一步必要性，造成了大批技术人员和办公室人员。所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统计数字表明，从上一世纪末期以前开始，不直接从事生产的就业人数在非农业就业人数中所占比重一直是迅速上升的。具有代表性的是，本世纪初前后，在制造工业中，每一百名生产上雇用的人员中有五到十名是非生产人员；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时期，这一比率上升到每一百人就有二十多人。美国制造工业中这一数字见下表：（3）^*

　　然而，必须指出，这种增长不能全部归因于上文所述的趋势，即重新组织生产和使用大规模机器体系。所有这些统计数字所有的非生产就业人员这一类目，是一个大杂烩，正如德莱汉蒂指出的，是个残余类目，包括制造工业中除去生产工人、维修工人和辅助工人以外的一切雇用人员。这就是说，这一类目不仅包括工程师、技术员以及与生产任务有关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而且包括所有行政、财务、采购推销以及其他类似的就业人员。根据现有的数字，不能立即把这两类非生产就业人员分成与生产过程有关的人员和与公司的其他活动有关的人员，但有大量迹象表明，在非生产就业人员中，技术人员所占比重是比较小的。

　　例如，有关这个问题的一位早期研究者埃米尔·莱德勒指出，在德国，制造业、采矿业和建筑业的技术人员，从1895年到1907年增长了百分之一百五十三，而商业人员增长了百分之二百零六。（5）德莱汉蒂指出，1961年美国制造工业中，生产工人有一百名，非生产工人就有三十五名，其中工程师、科学家或技术员只有七点九名。（6）

　　如要估计新的工业革命所造成的对于使生产概念化和制订生产计划负有责任的这一部分人的多寡，不从工业统计数字而从职业统计数字去找技术人员的数量，这样做可能更合适些。根据职业统计数字，1970年美国约有一百二十万专业工程师，主要受雇于商品制造工业部门，也有受政府等方面雇用，在交通运输部门作为独立的顾问的。同时，美国约有一百万名包括制图员在内的技术员，和大约三十六万五千名各种自然科学家。由于这些职业中的总人数是二百五十万人左右，而1900年同样一些职业中的总人数只不过是八万人，那就很清楚，前者实际上是最近一百年生产革命所造成的一些新的职业集团。

　　但是，尽管技术人员人数迅速增长，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工业的技术专长集中在为数较少的一部分人手里。1970年美国专业工程师、化学家、科学家、建筑师、制图员、设计师和技术员总共只占全国劳动力百分之三略多一点。当然，这个百分数必须加大，因为还要加上无法估计其数量的主要担任高级技术职务的管理人员；但是它也应当减小，因为还要减掉其工作领域同任何形式的生产无甚关系的大量自然科学家，以及大量制图员（包括描图员和明细图绘制员）和技术员，这些制图员和技术员的工作只是重复一些十分简单的活动，很快就能学会，不包含任何真正概念化和制订计划的职能。总的说来，经营美国各种工业所需要的技术知识集中在只占全国劳动人口百分之三左右的一部分人手里，大概是没有问题的——尽管这一百分比在某些工业部门要高些，在另外一些工业部门要低些。

　　专业工程师这一职务目前几乎完全由学过四年工程学的人担任。和工程学领域内的传统专业以及诸如航空工程之类的新专业一道，迟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规模还很小的工业工程学发展得非常之快。这是最直接地涉及到生产过程设计的工程学的一个方面。十九世纪初期简直还没有工程师之类的职业。据估计，1816年美国的工程师或准工程师充其量不过三十人左右。第一次把工程师另作一类加以计数的、1850年的人口普查表明，美国约有二千名土木工程师，其中几乎没有人是经由高等院校培养而获得工程师头衔的，大部分人都从事运河和铁路的修建工作。只是随着制造工业的兴起，其他各类工程才变得重要。从1880年到1920年，各种各样的工程师人数总计增长了百分之二千，即从七千人增长到十三万六千人；于是采矿、冶金、机械、电机和化工方面的工程师就比土木工程师显得更为重要。到1870年为止，在美国获得工程师学位的总共只有八百六十六人；1890年一年，工程学院注册入学人数就超过此数，到1910年，注册入学人数增加到三万人。（7）

　　对工程师的需求不断大量增长，这就产生一种新的群众性职业。一方面，工程师职业和其他诸如会计师等新职业一起，使那些由于小型实业的贸易和其他旧活动领域里的小企业家职业相对衰落而被抛出旧中等阶级的人有了安身之所。但在另一方面，工程技术既然成为群众性职业，就开始表现出——即使是模糊地——其他群众性职业的某些特点：合理化和分工，职务的简化，机械化的应用，相对工资的下降趋势，一部分人失业，一部分人参加了工会。

　　戴维·M.布兰克和乔治·J.施蒂格勒为全国经济研究局合写了一部研究著作，题目是《科学人员的需求和供给》。作者在书中指出，“在美国自1890年以来：需求增长得很快，但是供给增长得更快，因此，薪金同全国工人的工资相比，是下降的。”作者提供的中等工程师薪金和制造业全日工作的雇用劳动者工资的比率指数说明，如以1929年的比率为100，那么到1954年，比率只是66.6。（8）

　　工程师的工作主要是设计工作，但在工程项目已经发展得规模够大的场合，设计工作也可以遵照分工的传统规则去做。我们以A.O.史密斯公司在五十年代怎样设计其新的汽车构架工厂为例，可以看出如何做到这一点。他们把新厂的设计工作分成若干部分，其中既有应做的设计任务部分，也有各种技术专长部分：

　　“首先，我们给现有的全体工程师搞了一张等级表。表中项目包括技术专长、工作态度、工作类型。例如，有些人可能是制图员，干练的设计师，或中等设计师等等。各组组长最了解这些人，等级由组长评定。

　　我们甚至对每个人的心理状态做了估价。……

　　然后，我们把工程师找到一起，把我们的目的告诉他们。……我们规定了一些操作规则。我们说，我们决不容忍违反规则，而要严格地遵守规则。谁不这么做，谁就得站开。我们说，他们一天八小时都得遵守规则。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统统给我们正式提出来，我们会考虑并修订规则。但谁也不要更动或改变按我们规定的型式进行的工作程序。

　　我们要求每个组长只顾自己的工作，绝对不要为别人的工作操心。那是工程管理部门管的事情。”（9）

　　无可否认，采取这种做法是因为时间紧迫的原故，但是许多大工程项目也以类似方式处理，以致许多工程师的工作都局限于一种设计专长或工程上的一种例行公事，而工程师所顺从的概念的形成，仍然是“工程管理部门的事情”。同时，所谓的借助于计算机的设计和借助于计算机的工程技术，使工程师的传统图解用语转化为数字形式，以便计算机和数字控制检测仪表进行处理。（10）这就为把工程师的一部分职能转到电子设备上去打通了道路。设计过程本来是根据手册、文件等等回想起标准资料并根据这些资料进行计算的过程，如今，设计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储存在计算机记录里，由计算机进行计算要迅速得多。

　　有些东西，例如机械凸轮，可以用程序计算加以设计，不论是作为输入说明书还是作为生产说明书的图纸，都可以略而不用。时下的办法主要是做出数字表和以打印方式表示的计算机计算结果。但是更多的机床采用了数字控制，从而加强了计算机磁带输出的趋势，于是计算机磁带输出直接操纵生产上使用的机器。

　　小型电动机是当前完全用自动办法设计出来复杂得多的产品。有了一定的规格，计算机挑选标准化的铁芯进行定子和转子设计以及转轴和机壳设计。计算机还在电线尺寸和电线绕法方面进行一些工程计算。这样一种自动设计程序只要一种输入表格就行，表格中合乎要求的性能数据由工程师填写。计算机输出表列有标准部件和电线数据，线圈位形和绕线圈数。（11）

　　这些方法目前也用来着重分析飞机上的埋头铆钉的复杂型式，用来设计桥梁和医院，并解决其他工程问题。这种技术除了节省劳动之外，还像数字控制那样改变工业内部的职业组成情况。此类技术在应用时同管理部门所偏爱的分工协调一致，因此，它们就用数据登记员和机器操作工人取代工程师和制图员，并进一步加强理性知识和设计知识的集中。这样，使工程师职业成为群众性职业的过程，如今又应用于工程师职业本身，只要工程师职业发展为人数众多的职业，其职务可以常规化，同时固态电子工艺的发展也使工程师职务常规化能够行得通。

　　除了医学界和牙医界以外，美国1970年就业技术人员只约一百万人，其中制图员约三十一万人，测量员、空运管理员和无线电操作人员有九万人，其他共约六十万人，包括工程技术员和自然科学技术员。技术员一词没有公认的定义，但是技术员的显著特点是他（或她）的职务是充当工程师或科学家的“配角”；凡是能交给工资较低、没有受过多少训练的人去做的例行工作就交给技术员去做。^*除了从工作中学到的东西以外，大多数技术员没有受过专门训练或教育。但是，随着高等院校学生人数的增长，雇主越来越多地使用两年制技术学院毕业生，甚至取得四年制院校学位的人。他们的工资比工匠的工资高不了多少；例如，1971年初制图员平均每周工资为一百七十美元，而所有的工匠和工头的平均每周收入为一百六十七美元。（13）

　　如果管理部门所需要的现代生产过程的专门技术知识集中到上述几种人、特别是工程师和科学家的手里，这还不是管理变革和技术变革所造成的全部变化。这是因为已经形成大量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他们做着过去在车间里面非正规地处理的或在过去小小车间办公室里以最小的规模处理的一切工作。由于管理部门如今在办公桌上管理生产过程，在纸上指挥与车间生产并行的一个过程，此过程跟随着并预料到生产本身所发生的一切，因此就形成极为繁重的记录工作和计算工作。材料、正在进行的工作、成品储存量、劳动、机器，都要十分仔细地计算时间和成本。每一步骤都要进行详细分析，做出记录，从远处进行控制，并做成报告，提供一种断面图，说明一定时刻、往往是每天的生产、维修、装运、贮藏等方面的实际过程。做这种工作的是大批职员、数据处理设备和专为完成这种工作而设的办公室管理部门。我们无法把这种工作和公司的其他行政工作分别开来——因为生产的辅助性工作没有单独分类和列举出来，同时这种工作实际上和其他行政工作如此交错混杂，以致很难对它单独进行统计——这种工作只能留到后面再谈。除了上面讨论的技术力量之外，我们必须先把垄断资本的造成劳动人民的职业变动的其他力量叙述一下。

　　1．埃德温·曼斯菲尔德（Edwin Mansfield）：《工业技术变革：测量、决定因素和传布》（"Technological Change: Measurement, Determinants, and Diffusion"），载全国工业技术、自动化和经济发展委员会：《工业技术变革对就业的影响》，附录第2卷——《工业技术和美国经济》，第100页。

　　2．P.K.惠尔普顿（P. K. Whelpton）：《美国职业团体，1820－1920年》（"Occupational Groups in the United States, 1820-1920"），载《美国统计协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tatistical Association），1926年9月号，第335页；阿尔巴·M.爱德华兹（Alba M. Edwards）：《美国比较职业统计，1870－1940年》，第13章：《第十六次人口普查报告》；美国劳工统计局：《1972年劳工统计手册》，公报1735，第89页。

　　3．莱因哈德·本迪克斯（Reinhard Bendix）：《工业的工作和职权》（Work and Authority in Industry, New York, 1956, 1963,），第214页。表中数字根据西摩·梅尔曼（Seymour Melman）所著《1899－1947年美国制造工业行政管理费用的增长》一文计算。此文载《牛津经济论文集》（Oxford Economic Papers），第3卷（1951年），第66页。

　　4．乔治·E.德莱汉蒂（George E. Delehanty）：《美国制造工业非生产工人》（Nonproduction Workers in U. S. Manufacturing, Amsterdam, 1968），第50－55页。

　　5．同上书，第66页。

　　6．同上书，第142页。

　　7．罗伯特·佩鲁西和乔尔·E.格斯特尔（Robert Perrucci and Joel E. Gerstl）：《工程师和社会制度》（The Engineers and the Social System, New York and London, 1969），第53页。

　　8．戴维·M.布兰克和乔治·J.施蒂格勒（David M. Blank and George J. Stigler）：《科学人员的需求和供给》（The Demand and Supply of Scientific Personnel, New York, 1957），第21、25页。

　　9．詹姆斯·R.布赖特：《自动化与管理》，第96页。

　　10．罗伯特·H.库什曼（Robert H. Cusbman）：《使用借助于计算机的设计和工厂的机器谈话》（"Using Computer Aided Design to Talk to Machines in the Factory"），载《电机设计新闻》（EDN - Electrical Design News），1972年8月15日，第28－32页。

　　11．伯尔耶·兰格福斯（Borje Langefors）：《自动化的设计》（"Automated Design"），载罗伯特·科尔伯恩（Robert Colborn）所编《现代科学和工业技术》（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rinceton, N. J., 1965），第699页。

　　12．B.C.罗伯茨、雷·洛夫里奇、约翰·金纳德、J.V.伊森等人合著：《不是心甘情愿的战士：工业技术员研究》（Reluctant Militants: A Study of Industrial Technicians, London, 1972），第7页；威廉·M.埃文（William M. Evan）：《在边缘——工程技术员》（"On the Margin - The Engineering Technicians"），载彼得·L.伯杰（Peter L. Berger）所编《人类的工作形式：职业社会学研究》（The Huamn Shape of Work: Studies in the Sociology of Occupations, New York, 1964），表1，第104页。

　　13．《就业展望季刊》，1973年秋季号，第28页；保罗·O.弗莱姆和尼古拉斯·I.彼得斯（Paul O. Flaim, and Nicholas I. Peters）：《美国工人通常的每周收入》（"Usual Weekly Earnings of American Workers"），载《劳工每月评论》，1972年3月号，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