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陈碧兰 -> 女性问题论文集(1935)

妇女运动与劳动妇女



  凡是某问题的发生,决不是偶然的由个人的主观想象而来,而是从客观的社会经济条件的发展变迁而产生出来的。在某种社会经济组织底下,即产生其与之相适应的道德、思想、习惯……等等,征之过去历史,莫不皆然,妇女问题,也不能逃过这个历史科学的原则。在母系制度时代,因当时的经济组织是氏族共产制,所以那时代的男女,都有平等的经济权利。男女在经济的地位上既已完全平等,则在政治上以及社会的一切关系上也自然是平等的,决没有一性隶属于他一性的现象。男女两性的区别,只有生理上的差异,男女两性的劳动,也是接着男女的生理而与以适当的分工。妇女之参加劳动也和男子一样得到同等的权利。
  迨至生产方法渐渐进步,一人的劳动可以供给一人以上的生活需要时,就产生了榨取他人劳动的寄生阶级,这就是氏族制度破灭的开始,同时也是陷妇女于隶属地位的开始。因为生产方法改变进化的结果,主要的产业和生产物都被男子所占有的时候,妇女便失掉了经济独立的机会,当然也失掉了独立的人格,于是妇女渐渐地在经济方面以及社会方面处处隶属于男子,完全成了男子的附属物玩弄品了。
  妇女隶属于男子这一事实,不单是被剥削阶级如此,就是那些统治者方面的妇女,也没有两样。她们自己并没有经济上和政治上的权利,她们所能夸耀于人的,也不过假借她的男主人的财产和权力作为自己的装饰品。至于那些被统治阶级间的妇女地位之卑下,生活之痛苦,更可不言而喻了。她们一方面受统治者之剥削;同时又为男性中心的社会制度的家长丈夫所压迫,因而被统治阶级的下层妇女,是受着双层的压迫。所有的妇女们,因为经过这样长时间的隶属状态,渐渐地失去了「人」的自觉,渐渐地养成一种奴隶根性,除了服从和慎守片面的贞操之外,简直不知道自己有独立的人格。 十八世纪中叶,英国产业革命的影响,也逐渐地开始改变了妇女的地位,同时随着资本势力和财富集中,使一般中产阶级的妇女,也卷入了生活困难的漩涡中,不得不为了生活而寻找职业。然而这个阶级的妇女,因没有机会受到一般的教育和高等教育的机会,所以除了家事和缝纫之外,没有其他的技能。除了工厂劳动以外的一切职业,她们是没有能力和机会去参加的。所以要求教育和职业的权利,是这个阶级的妇女迫切的要求。这种经济的原因,同时震动了对岸的法国,当时法国的妇女,就很热烈地参加科学、哲学、政治团体,继续不断地反抗国王和贵族的腐败专制政治。上层阶级的妇女被「自由平等」的高尚理想所鼓动,下层阶级的妇女在当时社会制度极端压迫之下,经济的压迫,职业穷困的驱使,也成了妇女们参加法国大动乱中的主要力量。到了封建特权渐渐地被颠覆了的时候,而「自由平等」的美名,成了反抗封建思想之最有力的工具。这种经济变化和「自由平等」的新潮流汇合起来,便充分的发展了妇女的白觉和解放的要求。所以自一八四〇年代至五〇年代,欧洲及美洲资本主义先进国家,都渐渐地有妇女解放运动之发展。要求教育职业的自由,参政权的获得,法律上的男女平等,这些都是各国的妇女一致斗争的目标。
  到了一九〇〇年代,妇女参政运动愈形炽烈起来。在世界大战中,有几百万的妇女参加这个运动。在英国和美国的妇女往往因触犯当局忌讳而投入监狱的是常有的事。然而由推翻了封建政治而新起的资本主义的统治者,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基础,为了扩大它的经济势力,也更需要利用妇女的劳动来发展他们的生产范围,于是从来不许妇女参加的比较高等的工作,这时也都让妇女们去作了,如此,妇女在大战终结以后,获得了在政治上以及社会上的新地位了。英、德、美以至其他资本主义国家都算承认了妇女的参政权,和表面上的自由平等的权利了。同时也开放大学给妇女,使妇女得有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然而资本主义国家的所谓普通选举,不过是形式上的政治平等欺骗民众一个骗局罢了。真正掌握国家权力的,还是只有那些上层资产阶级的份子。至于那些中层和下层的劳苦大众,还不是向隅吗?妇女的参政权实际上是不能撤除妇女的隶属状态的,因为要求教育职业的自由、参政权等,这在问题的本身和打破封建的因袭习惯上,虽然是正当而且是必要的行动,但是结果,所谓职业的自由,还不过只是在机关、学校、商店、工厂为资本家效劳,无论为工人,为大小职员,是一样地卖劳力于资本家供其剥削而已。在教育方面,上层妇女纵然可以进中大以上的学校,但其所受教育仍以男性和资本家的利益为前提的教育,对于妇女除一些技术知识外,实无所裨益,就是这样的教育,在劳苦的妇女还仍不能得到同等机会呢。至于政权的获得,不过使上层资产阶级的妇女造些当政客的机会,那大多数的贫苦妇女只是名义上得到一个妇女有参政权的美名,哪里真有行使其权利的机会呢?一般的说来,资产阶级的统治者为了本阶级的利益,对于本阶级间的妇女给予了他们以教育职业和参政的机会,但对于那大多数的下层劳动妇女,不过换了一个隶属的关系罢了,就是从封建家庭的隶属于男子的隶属关系而转变为直接隶属于资本家罢了。所以劳动妇女一方面要从事家庭的烦琐工作,他方面还要加上资本家的隶属剥削关系,其结果,更加上了劳动妇女一层负担,使劳动妇女更陷于操劳过度、睡眠不足的痛苦的境地!
  从这样看来,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参政运动、职业自由、教育平等等等,实际上只是在政治和社会上为资产阶级点缀了民主主义之欺骗的外表,只能帮助资本主义的政治和生产的利益,而使它更能巩固和发展其统治者的剥削制度而已,对于扩大的劳动妇女并没有真正的利益和解放。
  自十八世纪起欧洲及美洲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机械的发明,以及生产方法的进化、交通机关的发达、资本之集中,把人类的历史划分了一大时期。被地主榨取和剥削得不能生活下去的农村中过剩的人口,都跑到城市投入工厂,同时那些小手工业以及小企业者,都次第的被大资本所吞噬而渐失其独立的地位和收入,同样的列入劳动的队伍中。又因工商业的日益发展和急进,各方面都增加需要劳动者的范围。生产的日益大规模化,资本集中于少数人之手的时候,则贫富的悬隔日益显著,在这个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劳动者,无论男女,要想避免饥饿,除了卖自己的劳力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维持生活的方法。因为除了自己的两只手为资本家作工而外,什么也没有,所以只有出卖他们的劳动了。就是在极端剥削和奴隶的条件之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在这种情形底下,广大劳动群众被形成起来了,而他们的斗争和解放运动也提出来了。当然,在这广大的劳动群众中,也包含着广大的劳动妇女群众。所以那广大的劳动群众的劳动妇女问题,也同样地被提了出来,妇女运动在这里并包含着劳动问题,因而劳动妇女成了妇女运动中的主要部分。
  不但如此,并且因大规模机械的发明,可以利用技术不熟练和体力不强大的妇女儿童的劳动,于是数千年被捆在家庭中的妇女,使她们能够获得经济独立和活动的机会。所以妇女之参加生产,在她们的本身上说来,并不是一件不幸的事。然而因为资本家之利用妇女参加劳动,实际上并不是给妇女以经济独立的机会,更不是想提高她们的地位与人格,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图自己在生产上的发展和多多的榨取剩余价值罢了。因为女工的工钱,可以比男工低廉,而工作时间和生产速度也并不减于男工。同时久处于奴隶地位的女性,比男子善于服从,尤其是已经结过婚的女工,她们因为生育男女,更增加了家庭生活困难之痛苦,所以她们不得不用全力为资本家作工而取得生活之费用。因为如此,她们惟恐失掉自己的劳动位置,而又不得不特别谨慎和服从。因这些原因,所以资本家方面,都愿意用女工来代替男工,其结果,往往使男工失业或减少工资,而男工们生活的逼迫,又不得不在减低工钱的条件之下去工作。资本家方面,男工工钱的降低,又可以拿来作减少女工工钱的口实。因而女工竟成为资本家榨取上之最有力的工具;同时亦成为男性劳动之竞争者,而被资本家利用为降低整个劳动阶级的工资而更多榨取剩余价值之唯一武器。因为这个原故,劳动妇女运动在劳动运动和妇女运动双方,都特别增加了它的重要性。因为在劳动运动中如果不能使广大的劳动妇女和劳动男工紧密的结合起来,则男女的对立和竞争必然予劳动解放和劳动妇女的解放运动以重大的打击。同时资本家既这样大量的吸引妇女到劳动队伍中,而妇女的工银奴隶化是日益发展的。妇女的奴隶化既日益发展,则妇女解放运动也自然日益加紧,并且日益趋向于以劳动妇女运动为中心骨干,妇女运动与劳动妇女运动便紧相结合了。
  劳动妇女运动的重要性,还不止于在她与一般劳动运动和妇女运动的关系中发现出来,而且也在她的本身上感觉得有特别重要的因素,这因素是由于她们是妇女中最受压迫的阶级层的原故,因为照我们上面所述的看来,资本家是在有利于他自己的条件之下才给了妇女们以独立谋生的经济地位,将她们从家族制度的陷阱中拖了出来。然而这绝对不能完成妇女的解放,因为一方面资本家是只许妇女出卖自己的劳动,而用种种方法来剥削她们的剩余劳动,所以她们只能得到最少的工资,饥饿失业的恐慌更甚于往昔。他方面则在社会的因袭习惯上,妇女仍然是受封建道德的男性中心之某些束缚。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妇女,是处于封建残余和资本家榨取的二重压迫之下过生活,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其次是在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将许多家庭手工业大规模的破坏的结果,这在上层阶级的妇女的确可以有比较余裕的时间和精力。但她们一部分则尽情的享乐,沉醉于社交、恋爱、跳舞、影戏……的种种娱乐之中,另一部分虽比较高明一点能利用文学、艺术、音乐以为消遣,然而那些所谓文学,艺术,音乐也不过是那些上流阶级妇女的高等装饰品以提高她们的社交地位的工具罢了。至于下层阶级的贫穷妇女,不但没有余裕的时间,且因这个变化使家庭的小规模的生厓所得的收入都被剥夺,而那些节省劳力的新设备和机器又无能力去利用。至于育儿以及家庭一切琐事一点也没有减少,同时又因家庭经济的日益破产以至不能维持不得不投入工厂去做工,以补助家庭经济的不足,结果下层阶级的妇女,更因此而加重了一层负担。
  劳动妇女的生活,是完全处于非人的痛苦的状态之中,她们过者长久的工作时间,潮湿和黑暗,污秽的空气,睡眠的不足,营养物之缺乏,以及不卫生已极的寝室,都是伤害妇女健康的条件。尤其中国和日本的女工,多半是一天日工,一天夜工,更是伤害身体,那些在妊娠和哺育的劳动妇女,在极端不卫生的工厂中作工,担负过重的工作,同时又得不到一点特殊的保护,其生活的痛苦和悲惨更可想见。
  因这种状况的结果,劳动妇女的疾病和死亡率日渐增高,同时对于少女身体的发育上也要受很大的损失,它一方面摧坏了妇女的肉体;同时在精神方面也招致了悲惨的结果,使她们陷于无智的状态,失去了人类的自觉,同时那低廉的工资、过重的劳动,以及日常生活之一切引诱和压迫,都足以使她们自暴自弃,投入卖淫的人群之中,而不能自拔!
  因为上述的种种原因,所以妇女运动中的劳动妇女,不但是妇女中最急切需要解决的一部分,并且也因为她们迫于十分穷困和可怜的境地,遂不得不起来作要求解放的斗争。这样使妇女运动因劳动妇女上了舞台的关系而更加扩大和紧急,更加激烈化了。从此看来,妇女解放运动,是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而产生之必然的现象,现代的世界除了苏联而外整个的是在一个压迫和被压迫阶级的状况之中?占全人类半数的妇女大部分也自然在这整个的被迫之下,尤其是劳动妇女是现代社会中之最受压迫者。可是劳动妇女和整个劳动阶级,利害和命运是一致的,他们反抗的对象都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它将以摧毁这种制度来解放自己,而所有的妇女在实际上也同样是受这私有经济制度所压迫。所以,妇女运动必须和整个的劳动运动以及一切谋全人类解放的社会运动联系起来,妇女运动才有意义,才能得到真正的出路。要求男女平等,也必须先在全人类平等的条件之下才有可能。过去的妇女运动,如要求职业的自由,政权等运动只是有利于上层资产阶级的妇女,而不能使全体妇女得到解放的目的。
  妇女运动的极终目的,在上述的意义之下,我们很有权利的说,它是以全人类得到真正解决为目的的。可是,要担负这个重大的使命,靠那些贵族阶级的小姐夫人,是靠不住的。因为她们本身是附属于资产阶级,她们自然只知道拥护她本阶级的利益,像这种性质的妇女运动,她们不但不会来参加,而且还要和她们的父兄和丈夫一样地反对和破坏的。如此,这个重大的责任必然落在贫苦阶级的劳动妇女身上,因为她们是社会上最受迫的阶级,所以她们对于生活之改良以及对于社会改革的斗争,她们自然是最勇敢最坚决的分子。同时因她们是在大规模生产下的产业工人,易于团结和组织。她们自己又结合于整个劳动阶级中,她是一无所有者,绝不顾惜于私有剥削和压迫制度的摧毁,她们过惯了把劳动的产品交付出来供人类消费的生活,只是她们不愿把劳动硕果交给资本家个人,因而他们所要求的新生产关系,是不立于压迫剥削的旧基础之上的,而是以全人类的自由享受为基础的。在这样的劳动妇女意识中解放出来的人类是人人平等的,妇女们全体只能在这里得着解放。所以妇女的解放运动,只有劳动妇女才能肩负这一使命前进到底,只有依着劳动妇女的要求才能得着真正彻底的解放,劳动妇女运动不但是妇女中一部分的问题,它随着劳动妇女之成为妇女队伍中的主力这一关系,也同样使劳动妇女运动成为妇女运动的中心。一切要求解放的妇女都须自觉地团结在她们周围,与她们紧密地结合起来而联系于整个劳动阶级上,才是妇女运动的正轨。被压迫的妇女们,你们也有着不甘心屈服于数千年的男性压迫之下的奋发心吗?你们能理解一切压迫都由于你们的经济权在私有制度下被剥削了而变成了奴隶的吗?你们更能理解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或者是表面蒙着得了解放的美名,实际是同样处于附属地位,或者更加加深了你们的压迫吗?如果懂得这些,那么你们的解放全系于私有经济的改变,都全系于劳动妇女和整个劳动阶级的解放来决定你们的命运,如果把妇女运动看作是与劳动运动分离了的独立的社会问题;如果更把妇女运动与劳动妇女运动分离起来,这样则妇女解放的前途就走入了歧路。在这歧途的当前只有一句解放的空话,一个不能充饥的画饼,一种幻觉。要求解放的妇女们,妇女运动的正确的途径的大道,是必须以劳动妇女为其主干,同时与整个的劳动阶级结合起来,共同担负完成全体妇女解放,全人类解放的使命!

一九三二,十二,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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