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大卫·格雷伯 -> 《40%的工作没意义,为什么还抢着做?》(2018)

【推荐序】重新理解工作的意义

文化与政治评论家 张铁志



  你正在,或曾经,有过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吗?
  这不是说这个工作多辛苦或低薪,而是这个工作非常没意义,对世界毫无贡献,更让你质疑自己的价值。
  人类学家格雷伯(David Graeber)是二○一一年占领华尔街运动最关键的推手,那一年他出版了一本深具影响力的书《债的历史》;第二年,他总结占领华尔街的经验,出版了一本关于民主的书《为什么上街头》(The Democracy Project: A History, a Crisis, a Movement)。美国《高等教育纪事报》(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说,「从他的积极行动和著作来看,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人类学家。」
  的确是,二○一三年,他在网络上写了一篇短文:「On the Phenomenon of Bullshit Jobs」(论狗屁工作现象),被疯狂转发,甚至被翻译成十几国语言。在那篇短文之后,他设立了一个email账号,请大家寄来他们的真实故事。
  五年后,他把那篇文章扩张成一本这本新书「Bullshit Job: A Theory」(狗屁工作:一个理论),书中不只包含寄给他的上百个故事案例,也尝试提出理论解释这现象,再度引发英美各大媒体讨论。
  他的问题意识起点是,在一九三○年代,伟大的经济学家凯因斯就预言,以科技进展的速度,到世纪末英美国家的人民应该只需要每周工作十五个小时。但你我都知道,此刻世界的样貌并非如此。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我们不但没有过着短工时的爽日子,反而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为狗屁工作卖命。这些工作之没有意义或者无用,连工作者自己都很清楚,只是不愿意谈起。「这是我们集体灵魂上的一道疤」。
  狗屁工作不是「屎缺」(shit jobs),后者指的是辛苦或者低薪的工作如清洁工,劳动者当然觉得这些屎缺很糟,但他们对社会是有贡献的。狗屁工作却可能是高薪或钱多事少离家近,但对工作者自己和对世界都毫无意义,只是他们却必须伪装这工作有意义。实际上,一旦这工作明天消失了,世界也依然不会改变(但若清洁工的工作明天消失了,世界会很不同)。
  这个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资本主义不是应该是最有效率的吗?不是应该消除一切累赘与浪费吗?原本是只有苏联式的经济体才会为了维持充分就业而制造大量无意义的工作,如今二十一世纪的资本主义竟然也会如此?!
  这正是本书的重点:除了提出一套他的狗屁工作理论,他更要质问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及其如何运作的动力。例如一般认为,在这个时代,服务业取代了过去的农业和制造业,但他认为我们忽视了真正重要的第四部分:信息工作,而正是狗屁工作的主要领域,这又跟他在之前作品提出的,起自一九七○年代的「资本主义金融化」(financialization of capitalism)时期紧密相关。
  更进一步来说,他观察到在当代企业组织出现了一种类似封建主义的状态:每个人(或每个部门的主管)都想要获得更多资源与权力,所以会增加或维持他所管理的工作职位。这是他所谓的「管理封建制」(“managerial feudalism”),是狗屁工作的组织性肇因。
  还有一个文化与政治的因素是,这个社会把「工作」当成一种重要的目的,一种道德,所以人们会觉得有人不工作是不正常的。工作本身已经变成一种信仰。
  「根据一个错误的观念,所以我们持续创造职位:根据马尔萨斯——达尔文的理论,人必须证成自己存在的权利,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受僱去做某种单调沉闷的工作。」这是他引用几十年前哲学家巴克敏斯特富勒所说的话,而至今似乎仍是真理。
  所以我们该如何解决?尤其,如今我们面对的是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正在取代人类的工作,劳动型态正出现颠覆性的改变。有些人似乎欢欣鼓舞「零工经济」(gig economy)的出现——这似乎让人可以做自己更喜欢的工作,或者有更多自由时间;但也有许多人担心,这种弹性化对劳动者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剥削。
  格雷伯提出的政策解方是这两年全世界讨论的热点——从左派到硅谷创业家如伊隆.马斯克(Elon Musk)或脸书共同创办人克里斯.休斯(Chris Hughes)都支持的基本收入制(Universal Basic Income)。这是让所有公民都能有基本的收入保障,从而可以追求自己更多的志业和兴趣。只是目前虽然有若干试点实验,但尚未有大规模推行。
  如同刚过两百岁诞辰的马克思,格雷伯点出了二十一世纪资本主义的问题(当然他没有马克思般提出系统性的理论),虽然未能提出如何真正改变它。但至少,他让我们意识到如何重新理解「工作」的意义,以及如何重新看待自己的狗屁工作——如果你有的话。
  或者,如果你有一份很有意义但不高薪的工作,不论是诗人、编辑或环保工作者,或许可以更骄傲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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