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杜波依斯 -> 约翰·布朗(1909)

第四章 牧羊人



  在美国从1812年战争到内战[1]这一发展阶段中,阿利根尼山区成为国内的工业中心,它吸引着约翰.布朗和年轻人奔往那里的江河和矿山、山谷和工厂。从1805年到1854年,约翰·布朗这段时期的生活完全是在阿利根尼山脉西坡一个小地区度过的,这个地区横跨宾夕法尼亚和俄亥俄两州,南起匹兹堡以北八十英里,北到克利夫兰城东南二十五英里。青年时代,他在这里的六个小城镇,但主要是在俄亥俄州的哈得逊镇工作,以养活他那个人口众多的家庭。从1819年到1825年,他在哈得逊镇当鞣革匠。后来他向西朝着在宾夕法尼亚州境内的阿利根尼山脉的高峰迁移了七十英里。他在那里又办了制革厂,成为镇上的要人。约翰·昆西·亚当斯[2]②派他当邮务员,乡村小学就在他的木屋里上课,战后时期欣欣向荣的气象鼓舞了这里整个西部,也开始鼓舞约翰·布朗。从1812年战争到内战这段时期,在我国经济史上确实是一个突飞猛进的时期。
  这些日子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首先,紧接着战争产生了悲观失望的情绪,当时英国正强迫按虚价把商品推销给我国,借以扼杀我国新兴的幼稚工业,其次,在1816年至1857年间为了防止外货竞争而实行新的保护政策,在1828年把关税提得极高,到四十年代采取较低的税率,到五十年代就变成自由贸易了,它不规则地、时断时续地、然而是大大地促进了棉花、羊毛和制铁业的发展,最后,1819年、1837—1839年和1857年发生了三次大风浪,这意味着正在迅速成长着的我国工业存在着严重的失调现象。
  在1825年的一片繁荣中,约翰·布朗在事业上完全成熟了,他很快体会到这种新气象。在宾夕法尼亚州工作了十年以后,他又向西迁移,更靠近了东部和西部之间那条计划中的运输线。他开始把他的剩余资金投在新运河航线两旁的土地上,在当时迅速开办的许多银行之一当上了董事,在1835年时,据一般估价,他的财产值两万美元。可是他的兴旺就跟他的邻人的兴旺,甚至跟全国的繁荣一样,部分是虚假的,建立在一个正在迅速发展的信贷业之上,这种信贷业的发展远远超过了迅速发展的工业。杰克逊〔总统〕的盲目整顿银行业,反而加速了危机。暴风骤雨在1837年发生了。六百多家银行倒闭,一万名职员失了业,银钱化为乌有,物价跌落到了用硬币支付的地步。约翰·布朗、他的制革厂和土地买卖也都被卷入到这天翻地覆的漩涡中去了。
  对于一个有着八个孩子的三十七岁的男人说来,这次垮台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打击,何况他这时在精神上已经陷入了怀疑和不安。他几乎绝望地挣扎了三、四年,既没有固定的打算,又看不到前途。他饲养过比赛用的马,他经营过农场,还干过一些测量工作,他打听了各行各业经销业务的情况,还制一点皮革。他于是逐渐认识到自己的职责。原来他是喜爱牲口的。1839年,他赶着一群牛到康涅狄格州去,并写信给妻子说:“离家以后,要想把事情办好,回到家来,很觉苦恼,但是我想不出有什么应付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要轰轰烈烈干一下。目前情况似乎比以前有利了,可是我还是会失望的。”(1839年给妻子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68页)他的日记指出,他把某些农庄标价出售,但是他特地仔仔细细打听了绵羊的饲养情况,他终于买了一群绵羊,把它们赶回到俄亥俄州老家来。这标志着一个新职业的开始,这种牧羊业“正是他在青年时代所热烈盼望的一种行业”。他开始在哈得逊附近经营牧羊业,养他自己的和一个富商的羊,还替人收购羊毛。
  这门行业当时在美国已经历了许多起伏。到1841年,当约翰·布朗把目光转移到牧羊业的时候,羊毛尤其是优质羊毛的需要正在日益增大,由于英国的关税在1824年取消了,甚至出现了打进英国的机会。
  由于他生性爱好这项工作,由于羊毛业日益兴隆,约翰·布朗随后就选择了这门行业。但是不仅仅为了这一点。他的灵魂在向往着一个自由天地。他需要思考和读书。时间在飞逝,到现在为止,他的生活只不过是为了面包而作的微不足道的斗争,并且连这个斗争也并不怎么成功。当时他已经抱着干一番大事业的幻想。他已经将这事对他的朋友和家人表白了,到三十九岁那一年,他投入了新的生活,明确地怀着“这样一个信念,就是作为一桩买卖来说,它大有希望,能供给他为实现最伟大的或主要的目标所需的资金”。(桑博恩所著书第58页)
  首先他就想从他那所余无几的财产中,积攒足够的资金来兴办一个大牧羊场,而根据他已在酝酿中的解放黑奴的计划,他要把这个牧羊场办在南部或者靠近南部一带。他从父亲(奥伯林学院[3]校董)那里知道,不久以前,格里特·史密斯——布朗后来和他也熟悉了——捐给该校弗吉尼亚州的一大片土地,机会似乎来了。约翰·布朗非常喜欢奥伯林学院,因为它几乎由一开始就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反对奴隶制度。但是,弗吉尼亚州的那片土地被很多擅种公地的人占据了,所有权发生纠葛,很可能要打官司,花大钱。在1840年初,布朗写信给该校各校董,表示他愿丈量这片土地,如果能让他按合理的条件加以购置,并在那里安家落户的话。他还提到了办学,他按照一个考虑已久的计划,主张既招收白人,也招收黑人。
  这样,约翰·布朗便第一次来到了弗吉尼亚州,眼望着那大片富饶的土地此起彼伏地一直伸展到云雾笼罩的蓝岭。他在这次旅行中是否参观了哈普渡很难肯定,然而这是可能的。奧伯林学院的土地,在小丘的环抱中,沿着俄亥俄河谷,往西延伸二百英里。
  奥伯林学院的校董们在8月间“通过一项决议,授权财务委员会与哈得逊镇的约翰·布朗教友进行磋商,并根据他与该委员会过去通信中所提的条件,通过立契手续,将我校在弗吉尼亚州的土地转让给他一千英亩”。(见奧伯林学院校董会1840年8月28日记录,载桑博恩所著书第135页)
  但是磋商到此便中断了,因为在1839年又发生了经济恐慌,直到1842年以后才告消失,使得一切经济算盘都落了空,它迫使约翰·布朗在1842年以宣告正式破产来躲此大难。
  情况逐渐好起来。在1844年初“我们似乎已经搞好了我们的制革买卖”,他说,“我最近已和阿克伦城的小西蒙·佩金斯合伙,目的是想大规模地经营牧羊业。”
  的确,在长期为挣饭吃而奋斗之后,在事业失败而深感失望之余,找到了这样一门心爱的职业,再加上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思考、学习和梦想,来认识自己和这个世界,这在约翰·布朗看来,好象充满了光明。
  布朗认为,做生意仍是一种慈善事业。布朗并没有提出任何不切实际的计划,但是他的确主张,在原料生产者和工厂主之间,在分配整个羊毛贸易的收益上,力求合乎公允。他首先着手把那些牧羊售毛业者鼓动起来,组织起来。他在宾夕法尼亚和俄亥俄两州的牧羊售毛业者中间四处奔走。“我现在正在外地和牧羊售毛业者在一起,打算在明年夏天有所行动”,他在1846年3月24日这样写道,“我们的计划似乎得到了广泛的支持。”然后,当他想到了更宏伟的计划时,他补充说:“我们在小事情上所获得的空前的胜利,也许能使我们认识到,团结和坚定对大事业能起何等的作用。”(约翰·布朗给小约翰·布朗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62页)如果绵羊同人相比,金钱同自由相衡量,绵羊和金钱又算得了什么呢?布朗在牧羊售毛业者的一次大会上概述了他的计划。这个计划包括:指派一名代售商常驻东部,把羊毛分成等级,把它们收进仓库,以及按照羊毛的质量分配利润。
  约翰·布朗被推选专门负责这项业务,而俄亥俄州的牧羊场则由他的儿子来管理。这一行动的主导思想很好,因此进行得很顺利。约翰·布朗和他的全家搬到斯普林菲尔德城去住了。
  尽管初期获得很大的成功,这桩买卖最后还是失败了,在1851年实际上就被放弃了。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由于一种经济上奇怪的矛盾现象所造成的。布朗划分了原料的等级,提高了原料的质量,并且把销售办法加以整顿。他的方法是绝对正直的,他的技术知识是无与伦比的,他的组织机构是有效率的。可是,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一群勾结起来的工厂主就迫使他停业了。这是因为,约翰·布朗未能“垄断”整个羊毛市场来对付这些工厂主。但是他从未企图这样做。这类在经济上自由掠夺的政策,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即使是想到了,他也会愤然地抛弃这种念头。他既不愿强逼买主,也不愿强逼卖主。他只是按照公平合理的价格出售货真价实的货物,为卖主谋得合理的利润。但这种办法是软弱无力的。
  工厂主串通起来对布朗稍微施加了一点压力。他们收买了布朗的职员们,并且还采用了别的“竞争”手段。但是布朗坚决不屈服、泰然自若。发财致富的希望不仅对他没有诱惑力,反而令他感到厌恶。事实上,这个批发买卖使他无暇致力于更有作为的计划。它占据了他的时间和思想,而他所处的环境使它愈来愈成为一种仅仅是为了赚钱的买卖。整个情况越来越令布朗感到不安。因此在1847年12月里,他非常清醒地写信给他的儿子说:
  “我希望赚钱或赔钱不至于占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但是我感到它已过多地占了我们的注意力了。如果象世人那样,积攒了一点钱以后就隐身告退,那么人生的目标就未免太低了。”(1847年给欧文·布朗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23—24页)
  但是到第二年就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困难,这引起了羊毛的跌价和各方面的埋怨:牧羊售毛业者有意见,是因为他们的利润不再继续上涨;工厂主也有意见,他们越来越吵吵嚷嚷地反对布朗所要的价格。
  危机显然是一触即发。工厂主对这家公司的抵制比以前更明显了,而牧羊售毛业者们也越来越不耐烦。后者不断要求预付他们存在这公司里的羊毛的价款。如果他们当时能够安静地等待的话,那么事情还有希望,因为佩金斯和布朗所掌握的羊毛无疑是美国市场上最好的,与较高级的英国羊毛相比也毫无逊色。约翰·布朗知道他的羊毛的价格实际上甚至比他所要的价格还要高。他知道同样等级的英国羊毛能卖到好价钱。因此,他提出,为何不把这些羊毛带到英国去出售,从而为一项美国的优良产品开辟一个新市场呢?他想访问欧洲当然还有其他的、在他看来是更重要的理由。他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在1849年8月带上他那二十万磅羊毛到英国去了。
  但是,出乎他的意外,他在英国发现他的估计完全错误。尽管他的羊毛是上等货,尽管他的挑选羊毛和鉴定羊毛的等级的本领是高超的,但是由于英国人认为美国不可能出产好羊毛,所以他们坚决不相信他们所看到的是真的。布朗最后迫不得已把这些羊毛贱价出售,价钱只及在美国的原价的百分之五十,而其中一部分竟在美国重新出售。因此到9月底时,约翰·布朗不得不痛心地承认说:“我不仅要对付这个国家内部的利害冲突,要对付来自美国的利害冲突,还得对付很多愚蠢的、顽固的偏见。”(1849年给小约翰·布朗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73页)
  在英国的商业冒险,对佩金斯和布朗的羊毛买卖是个致命的打击。虽然这桩买卖直到四年以后才完全结束,但是在1849年约翰·布朗就把他的家庭由斯普林菲尔德迁到了阿德朗达克山区极北部的幽静的森林里辩诉〔北厄尔巴村〕,他一生之中的远大的梦想就在这里展现了。但是,要从那些束缚住他的迷网中挣脱出来,并不那么容易。有两股势力蓄意要使他完全垮台:他提前把定钱交给了那些牧羊售毛业者,而他们却不如约交羊毛;公司已经和某些工厂主定了合同,答应把这些羊毛交给工厂主,可是工厂主却拿不到这批羊毛。工厂主要求的赔偿和公司蒙受的损失为数共达四万美元之多,有些索取赔偿的要求被提到法庭上;但是反过来说,那些分散在四处的拖欠羊毛的牧羊售毛业者,却真不值得公司对他们起诉。随即打了很长一个时期的官司,性格正直的布朗对这些官司感到极端厌恶,而这些官司却好象是永远完不了似的。收集和出售羊毛的工作继续进行着,又艰难又缓慢,佩金斯已经开始感到坐立不安了。约翰·布朗此时对他青年时代的那种充满了生活的热爱和梦想的、更愉快和更单纯的生活不胜依恋之至:“回顾在里奇菲尔德的中心的那所小木屋,还有那里的晚饭——麦片粥与棒子面饼,我认为那块地方要比斯普林菲尔德城的马萨索特有意思得多。”(1850年给妻子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107页)他对留在俄亥俄州的牧羊场的儿子们说:“我认为,我们要求赔偿损失的问题,情况有点好转,但是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无法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求得最后解决。”(1850年给儿女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75—76页)
  除了打官司外,布朗把其余的时间都消磨在阿克伦城了,〔1851年〕决定暂时把家搬回俄亥俄州。他重新又兴致勃勃地干着牧羊业,他所养的牲口还在全州博览会上得过奖,他养了很多羊。到1853年他共有五百五十头羔羊,佩金斯劝布朗继续和他合伙,可是情况已经变了,1854年1月25日,他这样写道:“在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着阴险和猜忌。看来我们在春天回北厄尔巴一事已成定局。为了我离开的事情,我曾和佩金斯先生平心静气地谈了一次话,现在两家都愿意实行这个计划。”(给儿女的信,载桑博恩所著书第155页)他直到一年以后才走,但是他终于走了,并且还带着一小笔剩余资金。
  这样,约翰·布朗在五十四岁时又回到阿利根尼山区的群峰和森林中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又瘦又黑的人……一个严肃而认真的人……有着引人注目的外表,和一种绝非造作的庄严的举止,这种庄严是不自觉的,是出自一种高贵的品性的。”(引自1871年《大西洋月刊》达纳的文章)




[1] 指1861—1815年美国内战。

[2] 约翰·昆西·亚当斯(Adams,John Quincy 1767—1848)一一美国第六任总统(1825—1828)。

[3] 1833年在美国俄亥俄州奥伯林成立,是美国第一所招收学生不分性别,不分肤色、反对奴隶制的学校,西部废奴运动的重要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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