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黑色火焰》第二部:孟沙办学校

第四章 新释奴运动



  亚特兰大黑人学校的新学监,曼努埃尔·孟沙,正在召开第一次教师大会,会议开得不大顺利。这一百多位教师当中的焦躁、猜疑、愤懑情緖,曼努埃尔都体会得到。他们什么肤色都有,大半是深棕色,好多人是黄皮肤、褐黄色皮肤,有的还白得很。多数人服饰讲究,头脑聪明,但不是绷着脸,就是毫无表情。他们气的是自己竟受一个同种人管束,不过,如果说穿了,个个都会矢口否认。当白人的小卒子虽然糟糕,也很平常,至少如今是免不了的事。让老约翰·詹姆士做个装点门面的领导,可不值得当真;他们干脆不理他,甚至还侮辱他。他死了,大家反而高兴,就算不乐吧,至少也不当一回事。可是,这位新贵简直是个目空一世的领导,换句话说,如果新白人督学想给他一些权柄,而他确有几分实权的话,那他也知道全市都不会撑他腰。大家打算冷眼看着他栽斤斗。哪怕他该抖起来,只要大家由着性子做,不怕他不栽下来。

  这一切孟沙心里都明白。他知道大家对白人有气发不出,现在就拿他出气。不管怎样,也得叫大家相信,他跟他们撑的是一条船,走的是一条路,这样才能博得大家的同情和协作。他先从建议改善黑人学校来着手,谁知他们几乎冷笑起来。这种废话以前早听说过啦。有个人说:“此地想要真正改善,只有依靠新成立的‘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那类方案。”北方黑人和白人这个新组织,有些人早听说了。不料有个人插嘴说:“这是‘尼亚加拉运动'的产物。”

  孟沙鼓励他说下去。这组织的名称,孟沙虽然听到过,实在也不大详细。他一体会到自己对这黑人团体的历史内幕竟不大了解,心里自然难免苦闷。“讲给大家听听吧,”他抓住个多少会吸引那批听众的有趣话题说。

  “说起来,我有位叔叔,是华盛顿律师,ー九〇五年在尼亚加拉瀑布开会的二十九个人当中就有他一个。”

  眼看到那批教师对当前黑人事件显然感兴趣,对黑人历史又偏偏一窍不通,孟沙就此摸着了进一步行动的门路。他想法让越来越多的教师养成习惯,到他家里开会,拟出硏究黑人历史的办法。学校中没有这种课本,不开这门课。不过,黑人历史倒也不禁止硏究。

  有天晚上,曼努埃尔·孟沙在一个有钱的教师家里开会。那对夫妇在公立学校中教了多年书,两个孩子也已经成人,都在自食其力。他们过得起丰衣足食的生活;新近盖了住宅,花木草地什么都有,前廊宽敞,摆着椅子,还吊着摇椅,楼下分前后客厅、餐室和厨房,楼上四间卧房,外加浴室。教师们和黑人学监举行这种会议,已经逐渐养成习惯。这是个改革,标志出这是承认黑人学监掌政握权的时代。

  在这种会议上,无论接触商讨,往往都很有趣。在这次会上,主人家一个儿子刚从欧洲回国,还带来个朋友。此外有几个纽约朋友凑巧来做客,其中一个说:

  “我看哈莱姆注定要成为黑人美国的首都。”

  “为什么?”

  “说起来,那里不但已经住了十五万黑人,而且还是我们破天荒第一个音乐美术的表现中心呢。”

  孟沙补充说:“我们应当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在二十世纪初期,九百万美国黑人当中倒有八百万住在南方,当地的发展对我们种族也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内战前后早有大批能人贤士流往北方,就这样,黑人北方在黑人当中一呼百应,成为群龙之首啦。说真的,在重建期间,有不少南方黑人领袖来自这北方团体。北方黑人多半互不往来,分别聚居在各个北方城市里,因此每个团体对整个推进运动才有种特殊贡献。

  “黑人波士顿掀起了释奴运动;黑人费城首先建立独立自主的黑人教堂;黑人辛辛那提,就是哈莉爱特·皮契尔·斯陀写作的地方,在内战前是暗地鼓励奴隶逃跑的中心,事后又成为替自由黑人争取充分公民权的中心。芝加哥首先让黑人大批参加美国工业生产。”

  于是头一个发言人拾起话头说:“不过,黑人是在纽约市发展了自我表现的艺术风格,头一回引起人类注意。远在十九世纪那时,演员伊腊·奥尔德里奇已经崭露头角,和小美德琪·肯台尔同台演出。有个叫‘黑派蒂'的在总统面前歌唱,有个叫‘黑天鹅'的在维多利亚女皇御前歌唱。后来,从十九世纪末叶进入二十世纪,崛起了‘笑料家'。”

  他一直是在纽约念书的,所以一五一十的讲了下去:“被压迫阶级凭着炉火纯靑的插科打诨,或者多才多艺的娱乐表演,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尽力消掉压迫阶级心里的气,让他们欢笑起来,这种手法就同宫廷弄臣和中世纪的行吟诗人一样古老。这是蓄奴庄园上流行的老一套手段,直到黑奴解放了才结束。白人演员也都纷纷模仿呢。

  “十九世纪末期风行的黑人歌手和抹黑脸的歌手,逐渐逐渐的淘汰了,代之而起的是有才华的黑人艺人,有的搞音乐,有的弄戏剧,有的从事舞蹈。这里头有山姆·卢加斯和卢加家族,到十九世纪末,终于崛起威廉士和华格,科尔和约翰逊,以及威尔·柯克等人。他们带来了绝妙的喜歌剧,新式舞蹈和‘爵士乐'的前身‘拼合乐'。这类异国情调的新东西,都是天才黑人的创造。近代喜剧家中可没一个象勃特·威廉士的;艺人里头也没几个象乔治·华格的,多年来,纽约市就数他打扮得最整齐。他妻子那种美妙的舞蹈也难得有人比得过。这种新颖的黑人音乐戏剧在城里盛行一时,引起了种族妒火。

  “‘在我看来,黑偌都是一个模样!'大家这样讥笑黑人的肤色和性格,就此成为风气。”

  有一位女教师,可以说有点玩世不恭,常在哈莱姆避暑,她说:“说得一点不错。可是,在黑人文艺节目大获成功那时,哈莱姆出了事,那段报道你们看到过吗?那是在一九〇〇年八月十二日。有个年轻黑人亚瑟·哈里斯,和妻子在纽约市八号街附近的西四十一条胡同走着。时间快近半夜了,他们刚走出时报广场一家戏馆。戏馆里上演的是威廉士和华格的《在达荷美》。当时黑人不能买正庁前座票子,他们夫妇俩只好坐在楼厅,不过听倒听得清,看也看得清,对当夜节目也很喜欢。

  “‘在这儿等一会,心肝,我去买支雪茄烟,'亚瑟说着就走进八号街拐角上一家药房。过了片刻,他走出店,正巧撞见他年轻的妻子在个白人怀里挣扎。哈里斯朝那人猛扑过去,不料头上挨了下棍子。他顿时掏出小刀,扎那凶手。

  “那白人叫罗勃·邵甫,是个大名鼎鼎的便衣警察,临死前,他反而说什么哈里斯太太在‘拉客',才逮捕她来的。哈里斯就此失踪,再也没有找到过。在邵甫出殡时,聚集了一大队警察和崇拜者,他们大声吐露了杀人报仇的心愿。

  “在八月十五的夜里,几千名怒火冲天的白人暴徒,冲到黑人住宅区和商业区的中心,从二十七条胡同到四十二条胡同那段八号街上横行。他们当街殴打黑人,从电车上拖出黑人,痛揍一顿。那些向警察求救的反而一一挨到警棍。暴徒疯也似的叫着捉拿‘威廉士和华格'、‘科尔和约翰逊',还有‘欧纳斯特·何根'。华格险险乎遭到私刑,何根在戏馆里整整躲了一夜。整整一夜,喝醉的暴徒都在胡作非为。”

  “听起来很象亚特兰大暴动,”有人自作主张说。

  “不一样。那批黑人采取了行动。他们倒不是胡乱冒这个险。”

  这次教师会议散会了,不过大家对哈莱姆的兴趣都没有消散。事后,曼努埃尔·孟沙总是密切注意哈莱姆进一步发展的消息。后来,他在亚特兰大大学遇见了一位到南方来观光的白人妇女。

  当初纽约市长范·韦克对暴动装聋作哑,不少白人都禁不住义愤塡膺,这里头也有玛丽·奥文登。玛丽是个美貌少妇,三十多岁。她对社会事业深感兴趣,在拉德克利夫学院毕业后,曾经花了不少精力来硏究黑人的惨况。虽然多半时间不得不花来侍奉老母,可是眼看到全市居民和警察对暴动不闻不问,也没有什么人受到处分,她如今一有功夫,就都花在黑人身上了。

  她同朋友们谈到有组织的行动,还开始定期聚会商议。一九〇三年,她看了《黑人的灵魂》;一九〇五年,她听到黑人当中新近组成“尼亚加拉运动”,翌年,“尼亚加拉运动”在哈柏渡举行第二届大会,《纽约晚邮报》就派她去采访消息。

  “尼亚加拉运动”是年轻一代黑人美国对非法行为和野蛮暴行怨愤不平的表现。当初,在波士顿,门罗·屈洛特打算诘问布格·华盛顿在黑人选举权问题上究竟抱什么态度,不料给抓进了牢房。事情是出在一座黑人教堂中举行的大会上,当时年轻一代黑人决心不让华盛顿回避黑人选举权问题,莫名其妙的乱扯一通。盘问演说家可不是违法的事。这种事在美国并不象英国那样平常,在美国东部也不象西部那样平常。会场上倒是秩序井然。不过,眼看到黑人竟敢反对头一流的黑人领袖,北方白人财主就决定给黑人个教训,替白人南方出出气了。教堂里挤满了听众,大半是黑人,有那么多人来听华盛顿先生的演讲,实在少见。在场的还有许多白人头面人物,也有警察来压场,因为《卫报》上曾经发表过会上要提出质问的消息。

  屈洛特站起身来。他是个矮胖子,黄皮肤,两眼直冒火。乱蓬蓬的一头黑发,又短又卷;口齿清楚,全是哈佛音。

  “华盛顿先生,请您向听众解释一下,您究竟抱什么态度——”他没能再说下去。警察一涌而入,把他抓住,揪着不放,立刻送下牢。

  全国年轻一代黑人奋起反抗了。一九〇五年,其中二十九人在尼亚加拉瀑布对面,加拿大境内伊利堡聚会。次年,又在约翰·布朗背水一战的地方哈柏渡聚会。

  “屈洛特,屈洛特?”曼努埃尔问道。“唔,这名字倒听说过。”

  “那还用说,当初就是他去见威尔逊,对华盛顿的黑人公务员遭到隔离一事提出抗议的。”

  “威尔逊就把他和代表团轰跑了。说他们无礼。”

  一九〇五年,“尼亚加拉运动”正要脚踏实地的执行方案时,却碰到了重重难关。事实証明,“尼亚加拉运动”的真正任务,是要强调一种理想,这种理想虽不新颖,但早被人忽视,所以必须再强调一下。黑人必须有自信心,必须争取平等。可是,用什么办法呢?《卫报》是这新组织的公开喉舌;那批编辑都明白报纸的主要目标就是攻击布格·华盛顿。不少人对屈洛特和福勃士所写的文章完全同意,不过还得用建设性的积极行动来扩展他们消极的立场。“尼亚加拉运动”的成员在哈柏渡大声疾呼:

  去年,痛恨黑人者的所作所为在全国大为猖獗。美国公民权利捍卫者却步歩退让。窈取黑人选票的行为有所发展,五十余名窈得选票者依然在首都议院中占取席位······近世纪中未曾有过一个伟大的文明民族竟如此卑怯的扬言,拟将采取一项纲领来对待土生土长的同胞。新美国纲领,删除其冗长遁辞,暴露其狰狞面目,言下之意即:唯恐黑人企图翻身,日后与白人平起平坐。而此事竟发生在自称信奉耶稣·基督的国土上。其行为之亵渎神明,唯其卑怯之心堪与相称。

  后来他们又在波士顿的范尤尔堂和俄亥俄州奥柏林村先后聚会。凯莱·米勒之流的黑人对这次起义百般嘲笑;上流白人世界的编辑和有钱的慈善家对这批“激进分子”大肆叫嚣,尽管如此,在这运动的幕后,黑人世界还是逐渐加强了团结。

  在二十世纪头十年中,美国有近千名黑人遭到私刑的荼毒。换句话说,白人暴徒抓住了黑人,不分男女,审也不审就公然杀害了。最最惨无人道的一件私刑案子,是发生在一九〇八年八月,北方伊利诺州斯勃林菲尔徳市。“伟大的黑奴解放者”亚伯拉罕·林肯,从一八三七年起就在那里居住、结婚、挂牌做律师,一直到当选为总统才离开。他死后也安葬在斯勃林菲尔德。

  在那城里,有个电车售票员的妻子控吿一个黑人强奸她。审判时,她却改口吿了一个白人,就是不肯说出犯人的姓名。有批暴徒纷纷动手袭击黑人的住宅和店铺。他们平白无故的用私刑把一个黑人理发师害死了;另外有个八十四岁的黑人,和白种妻子相处了三十年,竟在州议会附近一段马路上给公然杀害了。州里民团就此出动。这次暴动总计两名黑人遭私刑害死,四名白人死亡,七十人受伤,一百人被捕,但是没有一个人受到处分。

  出了这件丑事,纽约市有群年轻白人纷纷觉醒了。威廉,英格利希·华林一开头就要求建立个新组织,来“完成亚伯拉罕·林肯的事业”。他周围聚起一批人:玛丽·怀特·奥文登、名人贾利逊的外孙奥斯瓦徳·贾利逊·维拉德、犹太人亨利·莫斯科维兹和其他二十人。他们一致提出号召,要求在一九〇九年林肯诞辰举行全国会议。

  我们吁请所有民主信仰者参加全国会议,讨论当前的弊害,提出抗议,重新展开争取公民自由权和政治自由权的斗争。

  这次会议聚集了琴·亚丹姆士、威廉·迪安·霍威尔、里文史东·法兰、爱德温·席列格曼、约翰·杜威、靳金·劳合·琼斯和威廉·海斯·华徳等人。·

  新成立的“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原是白人设想出来的组织,首先得找到批黑人参加,然后再定出套方案来。头一件事差点弄得前功尽弃。屈洛特一口回绝了,首次取得成就的反私刑运动那位黑人妇女领袖伊黛·威尔斯一巴奈特也坚决不肯参加。他们对白人都不信任。但是,“尼亚加拉运动”的倾袖,大多数认识到,在进行反对种族偏见这场斗争中,万万少不了白人的合作。到一九一〇年,吉姆士·柏哈特和大多数“尼亚加拉运动”的发起人,纷纷加入“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使这运动成为真正种族之间的联合运动,才大功吿成。

  这新组织的成员里头,只有激进派柏哈特一个黑人理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所起的影响反而非同小可。少了他,种族之间的任何事情都办不成。有了他,就得推广他那套激烈主张。当初柏哈特建议出版月刊来传布“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方案,他一开头就坚决这么主张。其他理事却举棋不定。他们非但害怕这位编辑的主张,而且还指出编辑杂志成本浩大。柏哈特私人承担了这笔费用,到一九一〇年十一月,一本十八页的杂志《危机报》就此问世了。这本杂志流传之广恰似野火燎原,这不仅仅因为文章值得一读,也因为一个民族在发展过程中碰到了危机,感情上大起恐慌,这本杂志倒来得正是时候。

  一九一〇年《危机报》的销行量是一千七百五十份,到一九一一年一跳而为九千份,一九一三年为二万七千份,一九一九年达十万份。十年内总共销售一千万份。

  二十年来,《危机报》始终根据旨在争取公民权、参政权和社会平等的方案来进行斗争。“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由这宣传机构打着先锋,组成不少地方分会,久而久之,终于促使全国将私刑引为耻辱,而且愿意讨论参政权和公民权了;不过,该会进行的宣传也终于招来官方大事反对;尤其是吓得大企业界就此采取行动。私刑案件从原来每周一件减到每年七八件。此外,由于打了一堂堂的官司,再加上训练有素的黑人律师跟白人律师的协助,最高法院也开始承认黑人是自由公民了。

  然而,“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领导集团,一开头就有种种敌对分子混在里头,其中有“行善的”富裕白人;有贫苦而激烈的黑人,他们立刻要求社会权、公民权、参政权等权利;有少数几个带有马克思主义倾向的社会党员;还有些走中间路线的自由主义分子,包括犹太人。最后抓大权的还是白人,他们希望制止暴徒行凶,黑人获得公民权,他们承认有必要让黑人工作。但是绝口不谈社会平等或互通婚姻问题;他们是产权的忠实信徒,拒不接受社会主义,对工人运动毫无同情。只是希望经过法庭判决,把黑人的权利定在国法中。

  后来,“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日益发展了,这时孟沙静听柏哈特讲到一次会议经过。时间是在一九一七年。“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已经有了七年历史,当时在维西街二十号,三圣堂对门,面临华尔街的《晩邮报》报馆举行会议。出席的有八位委员,会议结束前,另一位委贝才赶到。

  最显要的人物是威廉·劳合·贾利逊的外孙、鉄路资本家亨利·维拉德的孙子维拉徳。维拉徳虽是个好心肠的忠厚靑年,心里也始终明白自己出身高贵,家私丰厚。他是个财主,也是个有权有势的编辑,人家对他一向唯命是从。今天,他提出的一个建议真叫希奇,就是说“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新喉舌,《危机报》这本杂志,今后不但要登载黑人遭受私刑案件的月报表,也要发表“黑人所犯的罪状”的清单。

  黑人编辑听了差点冒火。这类事他可不干。他说犯罪是人之常情,私刑却是种族歧视。他说维拉德没有资格对《危机报》编辑发号施令;两人都是地位平等的“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干事;他认为怎么编《危机报》最妥当,就怎么编,决不听从维拉德的命令。这场争吵闹得委员会的人个个不安。真是事出意外,可能要害得这新兴的组织就此瓦解,因为维拉德是委员长,大家都指望他向那批阔朋友筹募基金,来维持组织呢。

  谁知乔艾尔·史宾迦恩竟打了岔。史宾迦恩是个年轻的犹太人,瘦虽瘦,模样倒英俊,原任哥仑比亚大学教授,一九〇八年,为了抗议哥仑比亚大学的霸王尼古拉·谋雷·白特勒虐待人人尊敬的老教授乔治·伍德贝利,他一怒之下,就此辞职。史宾迦恩放弃了终身的事业、热爱的工作,却坚持了原则。这有钱的靑年人到处找寻新事业,终于当了“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委员。他一心一意投身其中,献出了全部精力。结果就继承维拉徳做了委员长。当初他逃进这组织,就是一心想要摸清自己还不大了解的种族问题。他撇开私刑案件表不谈,认为这根本无关紧要,不比政府在开战时不任命黑人做军官的事,所以他建议发起一次运动。

  维拉徳认为发起运动并不恰当;他同威尔逊总统有私交,因此答允大家去“跟他谈谈”这件事。公开表示不满恐怕不如施加压力来得好。不过,大家都看得出史宾迦恩要勇往直前的去实施那套建议了。大槪此地有点反犹太主义吧。

  就在这时,米尔何兰发言了。米尔何兰是个英俊的爱尔兰人,往往愿意给人家当作荷兰人。新地下邮道是他首创的,跟“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也是一开始就有关系。他为人足智多谋,往往出了主意,忘了出力来实现。眼下他提议说,“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必须有更大的办公机构、更多的骨干、薪金更高的干事。这话并不错,谁知维拉德竟哼了一声。

  “钱哪儿来吶?”他问道。

  玛丽·奥文登是有会必到的。眼下她心里正烦,因为分会还不够多。“我们自称为‘全国性'组织,其实不过是一个在纽约市进行活动的小团体。我们应该在全国各地多多组织团体。”她向秘书呼吁了一番。

  当时领薪水的秘书已经辞职,劳伊·拿希刚继任秘书的职位,在尽义务办公,等选出新秘书再卸任。他是个好心肠的热情靑年,五短身材,虽然愿意做些适当工作,自然也不能眼看自己在全国各地奔波,替“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组织分会。然而,他还是建议把约翰·薛力迪选为常任秘书。

  薛力迪是个有训练的社会活动家,对近代社会组织自有一套主意,但是他非要拿五千元年俸不可。委员会听到这话,相当吃惊,他们拿不定主意,就此争了一场。这么做无异要增加支出,当前所有的收入是绝对应付不了的。不过,结果这项建议终于通过,薛力迪担任了秘书,吉姆士·威尔顿·约翰逊也被选为下一年的外勤干事。

  到会的还有査尔斯·爱德华·罗塞尔。罗塞尔为人稳健,满腔热血,在他嘴里一定会听到一些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他跟华林和奥文登小蛆都是社会党员,都希望黑人朝着“社会主义”理想前进。不过,维拉德、史宾迦恩、米尔何兰之流,尽管各有各的原因,对他们全不鼓励。

  约翰·海恩斯·荷尔摩斯,是个霹雳火似的靑年激进分子,委员会中只有他一个人是教士,虽说史蒂汶·怀兹一度也曾参加过,后来为了谨愼起见,不再出席了。在这次会上,荷尔摩斯迟到了,一来就参加讨论。他说的话倒不由人不心服。他同意史宾迦恩在黑人军官问题上的看法;同意柏哈特不刊登黑人罪行表的见解。他带来了战斗、反抗的精神,不少人看了都有点害怕。他也对俄国深表同情。

  除了柏哈特之外,当天下午出席的黑人会员可不多。其中有辛克莱,他是费城黑人,照例不大随声附和,也没有什么新鲜主张。华勒博士,说起话来一口英国音,胸襟真宽阔,平素总是谈笑风生,这回没能从布洛克林赶来开会。他来电话请过假。

  弗罗仑丝·凯莱是个又大又结实的爱尔兰人,这次也没有来。她是著名社会活动家,也是为女店员和消费者争取权利的战士。当时《危机报》编辑在一篇文章中谈到黑人要求“同愿意和黑人成亲者结婚”的权利,凯莱太太认为写得太激烈,免不了树立敌人,就给会上送来张字条提了意见。这张字条交给了《危机报》编辑,他却什么也不说。

  凡是委员会开会,几乎都跟这次会议一样,出席率很高,大家谈笑风生,讨论起问题来,往往争得面红耳赤,不过难得动肝火。人人都认为这团体最终一定会成为举足轻重的全国性组织,但是不少人却担心当前的暗礁。有的暗礁就是有些后台老板暗里明明反对布格·华盛顿那套主义,虽说有些人,象维拉徳之流,倒是华盛顿先生的密友。不过,大家一致同意,避免对华盛顿进行人身攻击,或恶意毁谤。一般担心的是缺乏经费来维持组织。个个都指望依靠慈善救济维持下去。谁也想不到,组织所需要的主要经费,结果反而要由黑人会员供给。

  大家旣然意见纷纭,就不易定出一套劳工方案,尤其是黑人领袖,根本不知道有卡尔·马克思,也没有听说过他那套哲学。最最近似不自觉的马克思主义的,也无非是黑人要求培养“十分之一人才”成为社会领袖;不过,这类领袖并不给人看做实干家,只是被当作空想家,除了在没知识、没经验的民族当中摆道理、讲是非,对群众可不独断独行。

  一九一〇年,若干名人在《危机报》社聚会。他们对黑人工人感到兴趣,老实讲明他们不完全同意《危机报》编辑的观点,甚至连“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一般主张也不同意。

  当代最著名的社会学家,哥仑比亚大学的席列格曼教授致开会辞说:

  “我们是黑人的朋友,对你们身为黑人那种心情也表示同情。我们知道在这儿纽约,你们买不到第一流戏馆的正厅前座票;就连上普通的饭馆,也吃不到一顿饭,上旅馆,也睡不到一张床;奥文登小姐新近参加了个公开宴会,黑人也去了,《纽约时报》就把她臭骂一顿;这一切我们都知道,也不讳言。如果你们对这种事进行斗争,也能进行斗争的话,我们决不会反对。可是,我们私自认为,今天,黑人的真正重要大事不是什么看戏问题,也不是到富有阶级的饭馆里去吃饭的问题,而是广大工人的职业问题。因此,我们组成了‘城市联盟',替黑人工人打通就业的大道。你们那套讲究鼓动和呼吁的纲领,我们并不反对。你们有权贯彻,可是,我们情愿只做这种比较微小、比较简单的工作,因此我们建议划出黑人雇工的范围,免得引起反对,发生争吵,而能同心协力的进行工作。”

  会上有了番争论。

  乔治·海恩斯是这主张的创始人,当时是盟里秘书,他争辩说:“不用说,我们知道没有选举权的工人跟有选举权的竞争起来,当然要吃大亏。”

  琼斯命定不久就要顶替海恩斯,并且规定“城市联盟”的工作形式,他插嘴说。

  “胡扯,不管有没有选举权,我们都得跟白人工会进行斗争,不让他们提出办不到的要求来摧毁工业;要是黑人出力救了工业,工业就要尽力让黑人活下去,得法起来。”

  “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代表没有说什么。好多人都同意“城市联盟”的主张。《危机报》编辑只说了句:“干吧!”他事先就看出,假如他们想法叫黑人做工贼,会闹出什么结果来。他也知道,一定要取得那批有财有势的代表的谅解,他们才不会攻击“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反而会放手让它从事鼓动,进行彻底改革。就这样,两个组织客客气气的确认了各自的活动范围,着手工作了。

  不可避免的事到底发生了。最先控制“城市联盟”的富有雇主和他们那伙朋友,不久就遭到工会严辞攻击,指责他们不该用黑人工贼来拆工会工人的台,另一方面,在工会歧视黑人的问题上,又引起黑人严辞答复;盟里并没有想什么法子真正团结起来,同心合力的促使争取黑人权利的斗争和工人运动结合在一起。过了不少年以后,“城市联盟”才体会到方案中存在这种根本矛盾。

  话可说回来,“城市联盟”一成立倒帮助成千上万个黑人找到工作,要不然他们永远也不会在那种地方当雇工的。这对一般工人运动究竟有什么意义,那是另一个问题。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