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黑色火焰》第二部:孟沙办学校

第三章 世界大战



  消息传来,俄国革命了,这件事叫曼努埃尔感到莫大喜悦。他记得美国黑人解放前两年,俄国农奴才获得自由。在他动荡不安的生活中,好象隐隐约约听到一种伴奏,流水般奏出这出俄国大悲剧:十二月,拉斯蒲丁送命;一九一七年春,沙皇退位;四月,崛起一位新的名人,列宁。到夏天传来了惨败的消息,还有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这两个陌生的党派。孟沙欢迎克伦斯基上台,尽力想听到些科尔尼洛夫的真实消息,可是,到最后,终于欢呼十月革命成功了。

  一九一七年四月,曼努埃尔·孟沙走进克罗格曼博士的办公室,只见他又苍老又愁闷。说真的,他已经七十五岁出头了,不过还看不到自己快死,反而看出自己创办的学校就要完蛋。他在这克拉克大学花上了四十年心血,如今学校眼看要垮台啦。学校向来办得不错——大家都是这么说来的。谁知布格·华盛顿偏说当前需要的不是高等学校,而是工业学校,所以,代表北方卫理公会财主的“卫理公会派评议会”只好表示抱歉,说是再也不能维持克拉克大学了。尽管校友纷纷提出抗议,不幸校友当中没一个是百万富翁。甚至连当地几个小康之家,都在亚特兰大暴动中遭到洗劫和杀害了。所以克罗格曼博士简直没有注意当天晨报,直到孟沙提起,才知道宣战这回事。他笑了笑,说:

  “如今这又要来了。”

  “什么?”

  “美国将恍然大悟,原来黑人也是人。每逢全国面临危局,总来这一套。一八〇〇年,正当海地闹革命。我们可吓得没命。‘禁止奴隶制,免得黑人推翻美国。禁止奴隶买卖,奴隶制就会结束。’可是,住在这儿,就在他们鼻子底下的七十五万黑人怎么样呢?‘将来都会死光,’他们嘴里这么说,心里也这么希望;后来,他们明白自己在建立‘棉花王国’,心里可害怕了。

  “后来,黑人问题不放在心上了,直到二十年代,‘棉花王国’扩大了,问题才产生:美国应该怎样扩展疆土,是向大西洋海岸呢,还是密西西比河流域,还是向大陆南北扩充?待等扩展到太平洋,没想到问题又来了:两百万黑人,还有他们的工作,还有他们日后耕种的土地,怎么办呢?这样就引起了释放奴隶的争论,在这场争论中,美国人拼命命避免讨论黑人问题。

  “后来内战爆发了。四百五十万黑人刹时间阴森森逼近啦。谁知他们偏偏叫道:‘这次战争并不牵涉到黑人问题。我们不要讨论黑人问题吧。’后来,那次内战成了解放黑奴的战争,黑人出力决定了一切;就某种意义说来,实在是黑人解决了一切。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那段时间中隐隐出现人民主义,七百万黑人的政治态度才变得重要起来,他们就利用法律剥夺了黑人的公民权,使黑人无足轻重。可是今天我们黑人有一千万啦!你知道全国的要求吗?”

  “知道。‘我们是否要在黑人当中征兵?他们是否美国公民?是否要象训练白人一样的训练他们打仗,把枪杆子交给他们?他们听到徳国人的宣传,是否会变节?是否要让黑人军官指挥黑人士兵?是否要派他们出国,叫他们代表美国,替我们打仗,给外国人讲讲我们如何对待他们?’”

  “对,老弟,目前美国流行的正是这种疑虑,好多人气就气在目前这时刻偏偏插进这‘黑人问题’!又兴老一套啦。说起来,事情总会如此,必定如此;人家没拿我们当人看待前,事情总会如此。”克罗格曼沉思片刻,猛然抬眼一看。“这次会深深刺伤你的心吗?”

  曼努埃尔心里怦的一跳;这才初次理解到克罗格曼的弦外之音:他的亲生儿子!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过?还是起过这念头,转眼又打消了?他的孩子都很小呢——想到这里,劈手抓过报纸——十七!天啊,道格拉斯今年就要十八喽,勒弗尔斯也有十七啦!他就赶紧回家。

  最初亚特兰大并没有想到会打这场仗;后来全市突然发现了新的生财之道。金钱源源滚进南方,尤其是滚到亚特兰大来采办军需,来驻兵扎营。全市看出,在四境一带扎上联邦兵营,真是机会来了。

  雷那德·伍德到处找寻练兵场,在亚特兰大城外十三哩路看中个地方,只要市内供应自来水就好安营。这是说要花二十万元来铺自来水总管。亚特兰大雷厉风行的发起募捐运动,筹得了设置水管和安装一切所需要的经费;不久,尽管耗尽人力,戈登营总算安在亚特兰大的城门口了。无数士兵挤满了街头。

  曼努埃尔的两个儿子,道格拉斯和勒弗尔斯,都被征入伍了。此外,从萨凡那传来消息说,孟沙的小舅子也给拉去当了兵。苏珊的娘家只剩下这个弟弟在奉养寡母。他才二十岁呀。苏珊失声叫道:

  “他们把我的孩子都拉去替他们国家打仗;什么国家?我的孩子可没有国家;他们是臭厩里挨刀的猪!”

  “轻点声,亲爱的!”曼努埃尔·孟沙唯恐隔墙有耳,急得悄声道。

  “你干吗让我生下孩子替白人卖命呢?”她呜咽了一声,就此抽抽答答哭着,不言语了。

  孟沙劝了她几句。“好了,好了,”他说。“事情也许不至于那么糟。难道你看不出来,如今我们是本国公民了。全国正拿我们当国民来依赖呢。这就是说种族隔离结束啦。一个黑人值得为国牺牲,也就值得为国生存。”

  曼努埃尔·孟沙尽管嘴里在安慰妻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九〇七到一九一七这十年真是不可思议。他调动了工作,如今每年收入一千五百元,要养四个儿女,就更显得窘迫了。妻子一直牢骚连篇。她依然希望迁出南方,搬到北方去,希望自由自在;有笔好收入来维持生活,儿女都能有个前途。

  一九一二年的大选运动,暴露了黑人处境中的种种矛盾情况。布格·华盛顿曾经劝吿人家,不必参与政治,也不必关心政治,可是自己早已当上罗斯福和塔夫脱两个总统的首席政治顾问,专门在任命黑人官职和制订南方政策方面出主意。如今北方激进派黑人,在说话尖刻的福勃士和性如烈火的屈洛特领导下,正在游说黑人投民主党的票,协力选举威尔逊当总统。这是个险着。南方怎能响应呢?

  后来,好象地府里刮来阵阴风,刹时间起了响应;显而易见,这和华盛顿在亚特兰大演说后所引起的响应同出一辙,就是甘愿牺牲,屈服投降;决心在法律上规定“黑人等级”,首先在南方实现,继而在全国,然后在全世界;黑种人对“白人霸权”必须屈从。

  这前途真可怕,不过事实总是事实。一大堆提案、建议、行政条例,非但象雪片般的纷纷上呈国会,而且还提交各州议会。这项运动,无论主题也好,论调也好,都是如此露骨,如此相似,怎么能不成为当权派密谋共商、大力追逐的目标呢?以往,孟沙听到过全世界一致对付有色人的阴谋。他的祖母,那位好事的老婆子,甚至还详详细细的讲到,有次,布雷铿立治上校在半夜里飘洋过海,天下列强在海上同意了这种纲领。她哪里听来的,他连做梦也想不到。当初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听过算了;但如今事情却隐约出现在眼前啦。难道真有其事?难道世界上没有希望讲种族平等、人类民主?

  正当他绞尽脑汁,担足心事,这时隐约传来了风声,那一切伤天害理的计划所引起的灾祸快要降临了。不必说,这种恶兆他并没有发觉。连一贯痛恨黑人的南方人当中那批最反动的家伙也没有注意到。几年来,欧洲时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危险,他们看出这回可能又要打起来。不过他们不信事情会就此闹大,尤其看不出“白人霸权”可能要垮台,根本连做梦也想不到。毫无疑问,有了北方资本家的援助,南方自然稳稳保住白人的万年江山啦。

  《危机报》发了愁,但是没什么人听它的:

  各地和平协会即将在圣路易召开会议,在会上大概不会考虑到文明民族和落后民族之间的和平问题。“纽约和平协会”的秘书致函本刊道:“以住我们历届和平大会从未涉及文明民族与非文明民族之间的关系。”他认为这大半是因为“我们美国历届和平大会比国外举行的和平大会格外威风,格外有影响。’”

  是否“有影响”,本刊不敢保証,然而,美国和平运动这份威风确实不在话下。它是如此威风,气派高贵,以至于低贱之辈住往极难承认它是反对有组织的谋杀的一项运动。

  在“纽的和平协会”最近召开的一次会仪上,对巴尔干半岛上发生的战争赞扬备至,该会主席安德鲁·卡内基讲道:“我们拥护和平”是为了“不愧称为和平”的国家。

  这种和平运动无非是挂羊头卖狗肉。如果和平有什么含义的话,在今日,便是以基督教与文明的名义,禁止弱肉强食。今人对亚非两洲和南洋一带的土地与奴隶深怀觊觎之心,这正是所谓文明的民族之间进行战争的最大原因,简直也可以称为唯一原因。英法德俄奥五国赞成这种“殖民地”侵略政策和“帝国”扩张政策,纷纷在尽力扩军备战;中日两国反对这种政策,也在拼命扩军。然而,美国和平运动却认为处理机枪、土著以及橡胶等问题乃是下策,反而希望在“仲裁条约与国际公法”上从事“建设性”工作。至于本刊则认为少摆出几分威风,少卖弄几块美元,多讲几分人道,美国和平运动才不至于是贵族的护身符,而成为一大民主博爱运动。

  帝国主义互相竞争了几年,到一九一四年终于发生那场不可避免的冲突。欧洲各国都卷入了战争。一开战,就少不了衣着、粮食、军火和现钱。既然工人都在打仗,国内工业就供不应求了。我国倒供应得了,也很情愿供应。从此我国机器一天开足二十四小时。乡间耕作也加快了速度。我国对交战双方都愿意供应原料、军火,可是不久就看出大不列颠是海上霸王,所以只能卖给一方。每天卖给协约国一千万元的原料。为了免得这笔债款落空,一九一七年我国参了战。

  开头孟沙并没有想到欧洲战火要烧到本国,也想不到会烧上身。当初,他对威尔逊再度当选总统这事,倒感到欢欣鼓舞,一则因为威尔逊当时总算“不使我国卷入战争”,再则,在黑人问题上,威尔逊的成绩也并不令人满意;不过,他知道有组织的势力在设法按照肤色划分“等级”作为美国的一项联邦法令。话虽这么说,欧洲这场战争恐怕还是会影响美国的。

  一九一七年开始征兵,他不由得吃了一惊,等他了解到两个儿子都要给拉去当兵,他心里格外受不了啦。虽说白人学生不难免役,他的儿子也没有那个希望。进行战争是否也要划清种族界限,这问题可闹得南方意见纷纭。最初,在宣战前,大家一致行动,拒绝黑人参加军队,一则是生怕给黑人枪杆子会招来祸害,再则是黑人并非真正公民。这却碰上最高法院一九一五年的判决,也就是内战以来支持“修正案第十五条”的头一次判决。这是“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头一次名符其实的胜利。

  南方迟迟没有实行反动纲领,后来眼看到德国间谍的恐怖行为,着实起了惊慌。徳国人收买黑人这件事,要说是有什么真凭实据,还不如说从逻辑上推论,只要黑人有头脑,不忘旧恨宿怨,就必然有此可能。尽管谁也抓不到真凭实据,可是,两百年来奴隶主时刻担忧异族报仇那个心病,如今竟又偷偷钻进一千万南方白人自疚的心里。最后,全国真正宣了战,种族问题才出现了新面目。

  大体上说来,南方并不是特别有胃口跟北方齐心打这场仗,也不想替北方打仗,但是,南方所有征兵局都想出了个解决办法,亚特兰大征兵局也想出了这个办法。

  “让‘黑鬼’去打吧,”他们嘴里这么说;居然还真把被征入伍的黑人个个都编入了甲级;另一方面呢,八百十五名应召的白人当中,倒有五百二十五名免了役。这种做法未免太生硬了,由于免役和退伍问题上处置不当,联邦政府就将征兵局撤消了。尽管如此,在军队中当兵的佐治亚黑人,还是远远超过佐治亚百人。军队里照例由南方白人军官指挥一切,他们就此决定把黑人派在劳工大队,不让黑人扛枪杆子。

  私刑继续盛行。从一九一〇年到一九二〇年,每年都有五十二个到九十九个黑人被控有罪,不过从未送上法庭审问,全部遭到白人暴徒的毒手;总计八百〇七名。一九一七年七月十八日,一万五千名黑人打着旗帜,在纽约五号街上游行,举行“无声抗议示威”来反对私刑。“我们游行是希望我们儿女生活在美好的国土上,处境比较顺利,可不象我们这样命中多难。”

  黑种民族纷纷起来抗议,势如炽火,不容不听。联邦政府从原来的反战姿态一变而为主战体制,早已遭尽万人唾骂,如今可不愿再添麻烦。看见黑人报章、代表团、群众大会,就心惊肉跳起来。当初,威尔逊的妻子和一大群新任命的南方白人官员,极力主张在华盛顿政府机构中设立种族隔离制度,威尔逊听从了,如今只得修订一下啦。特别是黑人军官和黑人战斗部队的问题,都不得不加以正视。

  一九一七年,黑人士兵正在被征入伍,得克萨斯州发生了休斯顿暴动。这次暴动煽起了曼努埃尔的怒火,因为影响到的好多事情都是他平日关心的。当初,第二十四步兵队给派到得克萨斯州休斯顿市,安下营,准备投入战斗。多年来,黑人士兵总是南方的眼中钉。一九〇六年,他们在得克萨斯进行过暴动。那明明是武装反抗种族隔离制度,反抗侮辱,反抗恫吓,所以当局经过一番安排,尽可能不把大量黑人士兵派到南方去。南方各州大半都将黑人民团解除武装,把他们解散了;各州一律反对征募黑人参加这次大战。另一方面呢,各州一旦成了练兵场,不管练的是黑人还是白人,只要从中可以捞到好处,他们一概欢迎,只是种族歧视照旧存在。

  碰到一团黑人士兵开到得克萨斯之类的南方州里,要么禁止他们行使当兵的一般权利,要么镇上就得改变对黑人的态度。休斯顿并不改变态度。休斯顿又是一座贫困的白人城,看它的发展早晚必然会超过亚特兰大。城里按照一切传统办法侮辱黑人士兵;把他们隔离开来。公共车辆上不准他们和白人同座;酒店饭摊中不肯招待他们。那批士兵的愤懑自然不在话下。

  做军官的非但不想法改变镇上的态度,反而解除了士兵的武装,这样事情就更糟了。说起来,天底下哪有解除武装的士兵,这么做可行不通,因此不可避免的事终于发生。有几个黑人士兵趁夜间偷偷溜出去,在镇上乱放枪,打死了十七个白人。于是马上进行了审判,简直连公正的门面也不装了;一下子干脆都判处酷刑,也不想验明犯罪的士兵是否正身。十三名士兵立即以谋杀罪和叛变罪处了绞刑,四十一名判处无期徒刑,另外四十名扣押候审。

  出了这件事,黑人又惊又气。几年来,他们一直都感到痛心;曼努埃尔觉得这件事实在叫人灰心失望。黑人不断设法搭救那批活着未死的士兵,前后花了十多年工夫,结果总算把活着的人都救了出来。

  休斯顿暴动后一个月,纽约州国民军属下的一团黑人士兵驻扎在南卡罗来纳州斯巴坦堡。黑人作曲家、军乐队长诺勃尔,薛思尔到一家旅馆去买报,挨了顿臭骂,因为没有脱帽子。人家打掉他的帽子,还把他踢出门。黑人士兵顿时冲到旅馆去,差点又引起一次休斯顿事件。白人指挥官马上命令士兵回营,国防部赶紧把这团人派出国,这团就此成为头一支到达国外战场的黑人分遣队。

  孟沙的两个儿子对被征入伍这事各有各的态度。道格拉斯是又气又火。他早已和希曼·潘里合作,着手创办标准人寿保险公司,当作课外副业。心里早已决定吃保险饭啦。他说话又辛辣又直率。

  “为国而战?什么国家?我有什么国家?自由国土?应该称做奴隶国土才好!我可不去打仗。死也不让白人拉去当兵,给他们当球踢!”

  孟沙苦苦劝他。这场仗打不长;他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不入伍就得下牢。当一年兵,大概就好退伍,身体会更结实些,见识自然更丰富了。何不乖乖顺从,放心去呢?

  勒弗尔斯的反应可不同;他年纪虽然比较小,头脑反而比较冷静,不大感情用事。看待周围事件总是不偏不倚。他跟道格拉斯相同,并不是一贯打算顺从了事,不过身上还多几分他父亲那种妥协精神,只是性质上不同罢了。他要尽力出人头地,竭力避免惹祸。

  另一个小伙子叫约翰·山徳士,是道格拉斯和勒弗尔斯的小舅舅,住在萨凡那,他又是另一种类型。虽说能写会念,却没有受过多大教育。身材瘦长,不大讲话。干了一辈子活,身体倒不见得强壮,手脚一向慢,脑筋也动得慢,感情也动得慢。有一度,他母亲希望他当牧师,他可不热心,她也没有能力供他继续上学。父亲故世后,母亲和姐妹替人熨洗衣物,这小伙子就专管接送,还干些零活,帮着养家糊口。因此,他被征入伍的消息传来,家里可遭了殃,但是,征兵局对他帮助母亲养家一事,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眼看到他给拉去当兵,最初他母亲只觉得一切都完了,经过拼命命祈祷,始而万念俱灰,终而笃信若狂,方才看出这全是天意。她反而为儿子被征入伍感到自豪,周围那批善男信女也众口交赞。这场仗从里到外都是师出有名。这是场圣战。黑小子是基督精兵,也是为天国而战。只有进行这场种族斗争,黑人才能获得解放。尽管有人会送命,为真理而牺牲;约翰可不会死。

  “他不能死,”做母亲的心里说道。“他要回来领导同胞。”她刚听到他可能派出国,马上远迢迢的赶往卡罗来纳州,到他军营里,同他一起大声祈祷,害得他暗暗发窘,叫那批伙伴都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命令下来了。山德士来不及和母亲吿别,就给送上火车,开到纽波特纽兹,派出了国。此后两年中到底出过什么事,他记也记不清。可以说碰到的总是走马灯似的一套经历、饥饿、苦痛、劳累。他飘洋过海,遭尽风浪颠簸,晕了船,真苦透了,后来踏上一片国土,实在叫人莫名其妙,连想也想象不出,当地人说的话古里古怪,谁也听不懂,谁也讲不懂。看来和他同甘共苦的,通常是最卑鄙、最毒辣的笨蛋,南方白人下级军官。上级总是又打又骂的派他到处跑腿。在他平生经历中,做梦也想不到会受这种待遇、这种耻辱。从前,即使在佐治亚州,也没有饱受过如此侮辱,更没有忍受过如此侮辱呀。他在烂泥里睡觉,在风雨灰土中干活。

  法国人只有隔得老远才能给他看到。他几乎不跟法国人接触;万一接触了,双方也没有本领交谈。可以说他成了木头人,不声不响的只想守纪律;那就是说,吃又吃不到什么,在周围这片美丽的国土上看又看不到什么。他抬呀拉的,铲呀挖的,有时连续干上十二小时,有时十四小时,有时十六小时,生来从没干惯这种紧张劳动,开头累得半点力气也没有。到夜里就爬进营帐,睡得死熟。人家随便把什么分在盆子里给他,不管是美味佳肴还是剩羹冷饭,他都吃下去。他丝毫也不反抗。他的心死喽。

  他登陆那时,有个赫赫有名的美国将军恰正想出个宏伟的计划。当初那批黑人渡海过来,痴心妄想来当兵打仗,长期来,美国军官就是不知如何才能叫他们做工,象小工样热心干活。这位将军发起了那大事宣传的“进军柏林竞赛”运动。军官们就对黑人威胁利诱,怂恿黑人参加,叫他们互相竞争,一船船的抢着装卸货物,无论抬啊,挖啊,打杂啊,都抢着做。苦命的黑小子干掉了半条命,白人才能互相仇杀,这倒是一报还一报。这是场可怕的竞争;害得人们送掉命,变成残废,军队却由此得到了给养和军需。

  山德士似乎不知所以,或者说糊里糊涂的熬过了这些苦日子。他看到最高统帅部用自行车把白人妓女带进营,她们陪一些将领睡了觉,就到候诊的军医那里去消毒。他喝呛口的纯酒,要不是决心把一分一毫的军饷都捎回国给母亲,他还乐意赌钱呢。

  有一夜,冷不防他也给调上火线,拿起防御武器,听到了隆隆炮声,这种响声谁听到了,都终身难忘呀。眼前只见天上星辰纷纷坠落,大地不禁震栗,势如排山倒海,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受过如此打击呢。他耳朵几乎震聋了,拖着身子往前走;转眼间好象天崩地裂,轰的一阵火起,将他倒栽葱似的掀倒在地,两眼发黑,不省人事了。后来,仿佛过了多少年以后,人家才把他拖过一条条壕沟,穿过一片片泥泞田野,拉回营,把他身上螫死人的可怕虱子赶走;最后他终于乘上船,受尽颠簸之苦,动身回国。可是,他到不了美国。他给葬在海底喽。

  同他一起的上万个黑人工人,在停战后久久没有遣送回国,仍旧在五百平方哩的缪司一阿尔艮战场上,冒着严寒,顶着风雨搜寻尸体,从这荒凉的山顶上,掘出两万两千具发臭发烂的美国士兵尸体,重新葬在罗马尼的新公墓中。

  道格拉斯从亚特兰大给送进了密西西比营。他一再惹祸;受过几次禁闭。先是白人下级军官拿他百般毒打,后来听了几句训,就给送上运兵船,匆匆送往法国,编在南方白人当长官的黑人连里。法国人给敌人逼得走投无路,正在叫着讨救兵呢。

  这连人立刻编进法军旅队,急忙送往前线。他们看到战地火线啦。他们有机会越级向法国人吿状了,尽管这不解决问题,不过情况到底有所改善,因为法国人需要的是士兵,可不是争辩。道格拉斯原本懂得点法文,就此学会了不少。

  有一回,轮到他休假,就上南锡镇去。他找着几个和气的白人朋友,自然而然的陪着一个美貌的法国姑娘,去参加公共野餐会。在那里遇见一个南方白人指挥官,叫他回营去。道格拉斯一口拒绝。那军官说要送他上军事法庭来威胁他。不过眼看就要开战,法国指挥官放了他,那连人就此开去打仗了。

  道格拉斯心里固然害怕,意志倒很顽强。他咬紧牙关,一头冲进那座炼狱。含着泪,打着颤,举起刺刀,朝一个个挣扎着的德国小伙子挑去,手里在刺杀,心里在骂自己。有个法国军官奔过他身边拍拍他背脊,叫道“Famos! Il faut que vous recevoir le Croix de Guerre! En avance?〔注:法文:打得好!你应该得到个十字奖章!前进!——编者注〕

  道格拉斯磕磕绊绊往前进,鲜血弄花了眼睛,受不了的炮火声震聋了耳朵。不久,眼前迷雾蓦的消散了。只见前面有连德国骠骑兵,如同催命鬼似的冲过来。自己连里的百来个黑小子就聚集在身边,近在前面的却是群南方白人军官,在那批黑小子和徳国人中间急匆匆跑着。双方都瞪着眼往后看,双方都瞪着眼朝前望。道格拉斯看得清楚,那满脸冷笑的军官正是叫他从南锡回营去的家伙。他不慌不忙举起步枪;其他黑小子也不慌不忙举起步枪;转眼间,德国人、法国人和黑人士兵,大家一齐开了火。在枪火中,吓破胆的南方白人军官顿时血肉横飞了。

  战争在继续进行,如今黑人部队可成了英雄。道格拉斯那连弟兄都得了十字奖章,美国最高统帅部唯恐他们在法国太出风头,不久就把他们送回国了。道格拉斯就在第一批回国的队伍中,迎着老百姓的欢呼和掌声,在纽约五号街上游行。

  勒弗尔斯·孟沙的经历可不同。他到了弗吉尼亚州的一个练兵菅里,小心翼翼的遵守纪律。营里闹过不少风波,因为那批黑人,尤其是从边境和北方各州来的黑人,一肚子都是怨气,总是不服管教。勒弗尔斯虽然听话,可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多少显出他不肯过分受欺侮。

  待等得梅因堡的黑人军官训练营宣布成立,上级眼见勒弗尔斯不大惹祸,也不管他年纪还小,就把他召来,问他是否愿意去受训。勒弗尔斯虽不显得特别热心,嘴上却答允了,就此不知不觉的头一回来到北方,到了西部一州,受到军官训练。他固然喜欢,还是随加小心。尽管心里不信黑人候补军官真会受到委任,还是打定主意,万一任命,自己就要出类拔萃。

  他们正作为新黑人师第九十二师的成员在受训,至于他们命运如何,谁也猜不出。即使在北方这个州里,他们到镇上去游逛,都要因为种族隔离制度而引起纠葛。那上校头衔的白人指挥官就发出通知,劝大家遵守既定的种族歧视。黑人士官生都大为愤懑,议论纷纷,勒弗尔斯却保持沉默,也不到镇上去了。

  这批受训人当中不仅有大学生,还有很多正规军人,年纪都比较大,原先在正规军的黑人团里同白人现役军官分任下级军官。他们早已学会守“本份”,当局也公开赞成委任他们来指挥年纪较轻、文化较高的黑人。那两帮人之间的不和就此加深,白人还在火上加油。照白人推想起来,这种争吵可能阻挠黑人毕业。即使训练完毕,总还要隔一段时间,这样黑人士官生就怕永远也得不到委任了。可是,北方黑人对国防部长施加了压力。有声望、有势力的黑人代表团拜见了国防部长贝格。贝格火了,咆哮说,他打这场仗并非想“解决黑人问题”。有个黑人回他说:“可是,你要不把这问题多少解决一下,就别想打仗。”贝格只得委任七百名黑人军官来应付一番。

  这批军官大多是少尉。有几名上尉,几乎全是旧正规军里的下级军官。勒弗尔斯年纪太轻,不配当军官。不过看模样倒成熟了,那种态度也博得指挥官的欢心。上级就给他当了上尉;人家发牢骚,他却不开口,才赏给他这么个官做做。

  他随着第九十二师到了法国。这师人刚登陆,就碰到了麻烦。看来布列斯特没有旅馆房间留给他们居住。幸亏师里有个路易斯安那籍的黑人军官会讲法国话。

  “我们备着些房间,”旅馆老板客客气气说,“不过不是派给这师人住的。”

  “谁说不是,”上尉答道,说的是一口法国话,这真叫那法国人高兴。“可惜这里头有了误会。那些房间准是留给我们住的。”

  旅馆老板让了步。就这样,黑人军官搬进了当地头等旅馆。美国白人军官一到,才知住不到房间,不过他们并不就此罢休。双方的摩擦越来越厉害了。上级故意让第九十二师在后方留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既没有机会操练,也没有机会碰到法军军官。事实是,美国联络官正式通知过法国军官,不准他们和黑人军官称兄道弟。“Il faut eviter toute intimite trop grand d’officiers francais avec des officiers noire,avec lesques,on peut estra correct et aimable,mais qu’on ne peut traiter sur le meme pied que des officiers blancs Americains sans blesser profondement ces derniers. Il ne faut pas partager leur table et eviter le serrement de mains et les conversations ou frequentations en dehors du service.?〔注:法文:法国军官应该避免和黑人军官过分亲密,虽然可以好好对待他们,态度和蔼,但不能和美国白人军官平等对待,否则就要大大冒犯白人军官。不得和黑人军宫同桌进餐,应该避免和他们握手,不能和他们进行公事外的谈话或来往。——编者注 〕〕”美国人这类建议,法国人虽不是言出必从,也决不能一概置之不理。

  趣事倒也有几件,黑人乐队就是个例子。有人写得好:

  “铁姆,布立姆在镇上抽水机边演奏。在遥远的洛林省,马朗镇的小街上,铁姆·布立姆和哈莱姆的喇叭声响彻九霄。小路窄巷上是一片泥浆。摩泽尔河水碧清,河面寒气里湿雾蒙蒙,雨丝飘扬。士兵——到处是士兵——黑人士兵,华盛顿、亚拉巴马、费城、密西西比等地的小伙子。四下里荡漾着旋律,疯狂、美妙、求爱的跳音。法国儿童奇怪得瞪大了眼睛——女人撂下了衣服不洗。楼窗口站着一位黑人少校、一位上尉、一位教师,还有我——含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铁姆·布立姆在镇上抽水机边演奏。”

  后来,就在停战前一天,上级终于急急忙忙把黑人部队派往阿尔艮区。究竟往何处去,应该如何办,战斗计划怎么样,对这一连串问题,孟沙上尉只觉得自己和一连人都闹不清楚。不仅他毫不知情,恐怕白人校级军官也未必比他闹得清,或者更不计较吧。

  黑人,这一大批没训练、没经验的黑人走到阿尔艮区,爬上山岭,进了森林,迎面就挨到机枪火力,打得他们不敢上前。孟沙等黑人军官拼命派人到后方去求救,请求指示。他们看到白人上校在后方营盘里大发神经,同火线上的黑人军官差不多,也不知什么作战计划。战线就此瓦解了。勒弗尔斯挨到最后一个返回后方,等他终于找到司令部,偏偏碰到个粗暴的美国将军,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为了掩盖错误,居然立刻下令逮捕十二名黑人军官,孟沙上尉也在内,罪名是怯敌脱逃。

  这批人顿时押上军事法庭,立即判处枪决。当局拿这事向全体美军广播,说什么试用黑人当军官就是闹不出好结果;事实证明他们在战线上毫无作为,反而临阵脱逃。某些有权势的白人深信从此以后,美军中再也不会用黑人当军官啦。

  然而,这次判决一提出重审,麻烦可来了。要不想大大辱没白人校官的体面,就很难证明黑人不称职。法国人曾经拿最高勋章奖赏过黑人士兵,要他们来支持美国人急于提出的证据,那可靠不住。不必说,阿尔艮一役完全处置失当,大概还是少提为妙。

  那位伤透脑筋的美国将领出了气。停战条约签订了,全世界都知道了这消息。但是还没有正式公布。第九十二师的指挥官故意命令黑人部队投入战斗,他们上了阵。百来名黑人就此在和约签订后十二小时,惨遭德国大炮杀害了。然而,原来判死刑的黑人军官却给悄悄运回美国,数月后,由威尔逊总统赦免了罪。总统自从召见门罗·屈洛特后,增长了不少见识。可是,勒弗尔斯·孟沙对美国白人不管有过什么信心,如今早已消失殆尽。因此,一九二〇年,勒弗尔斯·孟沙虽然在纽约上了岸,也没有回乡。心里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南方去。他要在纽约谋出路。

  美国参加了世界大战,亚特兰大两个白人的前途和计划顿时大起变化。老鲍尔温博士和贝蒂露·布雷铿立治的儿子,约翰·鲍尔温,远在普林斯顿大学求学时代,就已经专心仕途。他打算利用富强的工业,通过政治机构来指挥全州,领导全世界。由于他和“庇尔斯工业帝国”有瓜葛,实现这计划才大可乐观。鲍尔温身为普林斯顿大学的忠实毕业生,乍一听到威尔逊“不使我国卷入战争”,真是欢欣鼓舞,到一九一七年眼见我国和德国宣了战,心里就难免有点震惊。这刺激当然不小,不过,打仗对买卖是否有好处呢?早在一九〇七年,他就已经被指定为下届市长的候选人,到一九一二年就当选为市长。此后,如果一切都按预定计划进行,他大有希望当州议员,再当州长,再当美国参议员,再当——啊,一切都有可能。但是谁知事情并不象他计划那样发展。

  汤姆·华德生以激烈的煽动分子姿态重新登台、“三K党”再度复活、工人阶级布下新的战线,对这三件事造成的局面必须从长计议,采取新的对策。如今鲍尔温已由秘密集团推荐给那政府。自从一八七六年以来,这种秘密集团就在南方成为特色;如今,在剥夺公民权法和“白人预选会”的庇护下,这种秘密集团操纵政治已成为天经地义。到一九一〇年,无论在法律上,还是习惯势力上,蓄奴南方各地黑人的公民权已经被剥夺殆尽。黑人被剥夺了公民权,民主顿时化为乌有;唯有白人选民才能参加的预选会,就此代替了合法选举。

  佐治亚州的大企业界不得不共商大计。有位北方百万富翁曾在佐治亚州东南部一座海岛上修了个避寒别墅和运动场,一九一四年就在那岛上举行了一次会议。会议不重视仪式,不大紧张,周围环境很安适,服务也周到。会上决议,让鲍尔温在工业和金融机构中进行活动,对大家关心的运动才能大有贡献,让他到官府衙门里去当差反而不妙。因此,趁实验之际,暂时留他在幕后活动。日后让他进议会,由于他是著名教育家老鲍尔温博士的儿子,还要让他来指导州里的新教育方案。

  大家都认为这一着大有必要。黑人眼见公民权被剥夺,在法律上被规定为“等级”,就此群情大哗了。一定要迁就他们对教育的渴望,来缓和他们这种愤慨情绪。一定要拨给他们足够适当类型的学校,来堵住他们的嘴。同时,为了提供熟练工人,也是为了鼓励培养优秀人材,从而吸取为统治阶级,还得步步加深对白人的教育。这一切都是今后基本原则。所以,当初鲍尔温才派定亚诺·瓜贝尔做亚特兰大市立学校的督学。后来,他当市长的任期一满,就踏进议会,领导其中最有势力的委员会了。

  他逐渐明白过来,握有政治实权的并不是徒有官衔的傀儡。全州的政治实权是在佐治亚电力公司、可口可乐股份有限公司、房地产局等类大公司的会议桌上。约翰·庇尔斯年过花甲,开始摆脱实际工作了;在各个有权有势的董事会上,约翰·鲍尔温就做了他的代表。这时大企业界就此决定,鲍尔温至少暂时要和约翰·薛尔顿合作共事,当他的得力助手。待等乔·史克洛格斯以工人领袖和汤姆·华德生的精神继承人那种面目崭露头角,这办法分外见效了。鲍尔温本来给人看作一九一八年的州长,不料大战爆发,一九一七年我国卷入战火,这一切顿时起了变化。鲍尔温以上尉头衔入了伍,出了国;史克洛格斯以小兵身份入了伍。

  鲍尔温上尉在法国待了一年,回国时已经当上少校,尤其妙的是,他竟成了呼声最高的州长候选人。想不到在一九二〇年的选举中,看来倒还是让国会议员哈特威克参加竞选较为合适,哈特威克是个火暴的激进分子,容易捏在掌心里,借他可以打垮华德生和“三K党”的势力,他照办了,就此当选;同时,史克洛格斯也进了议会。如今鲍尔温成了众议院议长,真是贵人多忙。

  在战后繁荣年间,鲍尔温自然而然打算多发些财,此外也打算让佐治亚州逐渐成为工商业发展的中心。他促进联邦津贴、铁路交通和公用事业;明里暗中都继续招引北方人来投资,还利用所有宣传机器,促使亚特兰大市日益兴旺。亚特兰大终于成了南方商业首府。

  这时候,曼努埃尔·孟沙又称心又痛心。待等黑人士兵,连同他两个儿子,打仗回来,恰正出了所谓“红年”,这时他心里真乱极了。

  一九〇六年,由于连续十年的种族仇恨,亚特兰大成了杀人放火的乱城,在美国,世界大战也就变成全国规模的种族战争。总的来说,获得解放的黑人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遭遇。没一个人关心黑人,没一个黑人过得了一九一九年这一关,那批有教养、有地位的黑人更不必说了。

  照曼努埃尔看来,他对那种一触即发的冲突早已见惯,所以经历了种种风波,都挺了过来。在这可怕的“红年”,总共有过二十五次反黑人的暴动,两年前得克萨斯州休斯顿市的风潮就是序幕;接下来,在一九一九年先后出了大观城谋杀案、首都华盛顿的惊人起义、芝加哥暴动、诺克斯维尔风波、俄马哈风波,以及阿肯色州艾兰茵城企图建立奴隶制的事件,这一切他都太了解了。

  一九一九年七月,报上造谣说,首都黑人殴打白种妇女。三天中,以白人水兵、士兵和海军陆战队士兵为主的暴徒在街头到处横行,打死几个黑人,另外还有几名受伤。第三天,无赖流氓企图杀进黑人区,放火烧毁,黑人就纷纷拿起枪杆子和手榴弹,起来反抗了。由于黑人坚决斗争,双方都有不少伤亡。

  同月,得克萨斯州大观城里有位黑人教师被人吿发,说是他将一件私刑案的新闻送交黑人报纸发表。几个白人冲进市内黑人区去搜寻那黑人教师,遭到黑人的反击。顿时有批暴徒涌进黑人区,放火烧屋,当街鞭打黑人学校校长,还把几个头等黑人市民赶出了城。

  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市和内布拉斯加州俄马哈市,也都发生暴动;叫人对文明绝望的,不仅仅是种族战争——种族仇恨和虐待狂。一九一九年田纳西州活活烧死一个黑人。当地报纸报道详情道:

  一边面临公路,高出土坑十呎,黑人被曳入坑内,绑在木柱上。三边面临森林,黑压压一片人高踞树间,便于观看——

  后将十加仑汽油倾注黑人衣服上,点燃火柴。烈火由足部徐徐烧向脸庞,其时,另有一名十岁黑男孩被置于木柱他端。

  “看仔细,小子,”一人对孩子讲道。“我们要你终身难忘。黑鬼欺负白种妇女,唯有如此下场。”

  有一妇人叫众人不要使用汽油。“烧得过快;烧得过快,”她连声叫喊,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黑人虽然痛得翻来滚去,也不出一声。周围团团围住数百名暴徒,纷纷抢夺黑人衣服与绳索。

  烟火乍起,黑人受尽烟熏,顿时摊开手脚倒在火坑上。待等黑人烧得称了刽子手的心愿,人群中便有人剜出黑人心脏,另有两人割下耳朵,另一人砍去首级。

  烟火直升半空,狂人们喝采欢呼,受难者痛得翻滚不已,然后渐归平静,终于断气。

  有名黑人驱车驶近火葬堆,拾得美国国旗一面,举至头顶挥舞,喊道:“我们在此已成废物,弟兄们。投奔德国人去吧。”

  他将国旗撕得粉碎,成群白人立即抓住他,企图推进即将熄灭的火中,火堆上骸骨依然高悬。五名警察将他救出。日后将移交联邦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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