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埃里希·弗洛姆 -> 存在的艺术(1993)

十二 自我分析



  如果说一个人对潜意识的探索应该是冥想的一部分,那么人们就会问,一个人能否在冥想实践时分析自己。毫无疑问,这是非常困难的,最好是由专业分析师来引导他自我分析。

  第一个要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分析师能够胜任这种超越治疗的精神分析。如果分析师本人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目标,他就很难理解病人的希冀和需要,但这并不是说他自己必须实现这个目标,而是说他需一路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由于追求这个目标的分析师相对比较少,因此找到这样的分析师不太容易。我们应该遵循一个规则,像选择纯粹为治疗而分析的分析师一样,一个人应该对分析师进行深入的调查,多走访认识他的人(患者和他的同事),不要相信著名人士或机构的推荐。有些病人崇拜自己的分析师,也这样描述分析师,应对此持怀疑态度;要形成准确印象,一次两次甚至十次的访谈才可以,仔细观察分析师,就像他观察你一样。被不合适的分析师分析多年有害无益,就像和不合适的人维持数年婚姻一样。

  至于分析师属于哪个流派,这本身不足以说明什么。“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学家应该更关心人类的大目标的问题——有些人是这样的。另一些人知识有限,只是简单地引用胡塞尔、海德格尔、萨特的哲学术语,作为噱头,并没有真正进入患者的人格深处。荣格学派最关注患者精神和宗教需求,其中有些人是这么做的,但也有许多人,虽然一心追寻神话原型和类比,却无法进入患者个人生活的深处及其潜意识状态。

  “新弗洛伊德派”也不一定比别人更可靠。非弗洛伊德派也是不够的!有些分析师采用的分析法接近我前面描述的,还有许多人的分析法都相当肤浅,缺乏深度批判性思考。离我上文所列举的距离最远的也许是正统的弗洛伊德派,因为力比多理论和片面强调儿时经历已成了他们发展的阻碍。然而,尽管有教条倾向,其中仍有一些人拥有必要品质和理念,能够担当引导人们充分认识自己的内心现实的重任。总之,我相信分析师的能力高低和他所属的流派关系不大,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品质、批判性思维的能力以及个人哲学。

  与分析师个人密切相关的是他使用的分析方法。首先,我不相信引导自我分析的分析需要持续很长时间。在一般情况下,每周两小时,持续六个月就足够了。这需要一种特殊的技巧:分析师不应该是被动的,在聆听了五至十小时后,他应该对分析对象的潜意识结构和抵抗强度有了一定认识。分析师应该能够讲述他的发现,分析他的反应,特别是他的抵抗之处。此外,分析师应该从梦境开始分析,引导分析对象分析自己,然后把它们的解释(还有其他的信息)和分析对象交流。

  在分析结束时,受分析者应该对自己的潜意识有足够的认识,减少抵抗,以便可以继续作自我分析,此后的每一天都可以实践。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自己的认识不存在界限,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我每天都作自我分析,至今仍会有新的认知,或深化理解已知的部分。但是,应该与分析师协作,尤其是在开始自我分析、发现自己“陷入困境”时。但这只能作为应急手段,否则又有依赖分析师的危险。

  为自我分析所准备的预备分析是最可取的程序。这个过程非常困难,这不仅是因为许多分析师的能力不足,也是因为他们通常采用的分析方法不合适。这种工作不仅需要一种特殊的兴趣,也需要有相当灵活的时间表。我相信,如果自我分析法变得更普及,一些精神分析学家将会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或至少投入一半的工作时间。

  但是,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分析师,或有诸多原因不能去接受分析或费用无法承受,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自我分析吗?

  回答这个问题取决于多项因素。首先,它取决于实现自由的意愿有多强烈。哪怕这种意愿不过是指人的大脑生来就有追求健康和幸福的趋向,也就是说,为了个人以及人类的健全发展实现各种条件。[20]这种趋向在身体上的表现为人熟知——药物只是为其发挥作用扫清障碍。近来在获得健全的精神方面也可看到类似趋向,虽然在更早的、更少技术干预的时代更常见。

  自我分析的不利因素是严重的病理状态,这在延长的“常规”分析中也属难处理的。此外,具体生活境遇也极为重要,例如一个人不需赚钱谋生,因为他继承了父母的钱(或配偶的),这样他就比不得不工作的人更容易遇到问题。当某一群体里的个人有彼此类似的缺陷时,反而更会接受该群体的价值观,并视它为常规。另外一种不利环境是,一个人赖以为生的恰恰是他的神经质,倘若他改变了内心,维生手段也岌岌可危。我们可以想想演员,自恋是他们获得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又或者官僚如果不顺从,就可能会失去工作。最后,一个人的文化和精神背景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们是否接触了某些哲学、宗教或重要的政治思想,还是从来没有越出过周围环境和所处阶层的固有观念,这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也往往是决定性的。而且,不能仅考虑理性的一面,有时这只是抵抗的体现。




[20] 参见我在《人的破坏性剖析》中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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