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意〕朱塞佩·费奥里《葛兰西传》(1970)

第三章



  1900年,刚十六岁的杰纳罗,在兄弟姐妹中第一个找到了工作,为财源涸竭的家庭作出了贡献,尽管数目有限。
  泰雷西娜介绍说:“我们那时的生活十分贫困。妈妈是个顽强的妇女,当时她的精力还充沛,决心要同厄运作斗争。但是,尽管她不知疲倦地干活,七个孩子总是七个孩子,随着从马恰斯娘家继承来的一点地产卖掉后得的钱逐渐花光,维持家庭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我们节约的程度已达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我记得,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格拉齐埃塔、埃玛和我把点残了的牛油蜡烛的蜡收集起来,重新做成小蜡烛,以便尼诺在天黑后看书时再用。”
  在新旧两个世纪交替的那几年里,吉拉扎是个资源有限的村庄,它既不是撒丁岛上最落后的村庄,也不是繁荣的村庄。这是由它的那种以农业为主的原始经济特点所决定的。
  “吉拉扎村的人所干的农活有:收割牧草,种植葡萄,打柴,生产畜产品,围田种地。干活尽可能不雇用他人……村里的土地,家家多少都有点。正因为这样,村里才没有大量的剩余劳力去种植大片土地,同时也没有当雇工的农民,耕种和收割的季节靠换工。”①

  ① 见米凯莱·利凯里:《吉拉扎村》。——原注

  在这个村子里,“都是低矮阴暗的房子,弯曲难看的街道,传统古老的服装与服饰,宗族式的风俗”。农业刚刚脱离原始的落后状态,农民们习惯于观看“太阳艰难地升起和落下”。从1899年末开始的重新修改旧地产图(在这以前全靠目测)工作,促进了阶层分化。关于这一点,我在下边还要谈到。杰纳罗就在此时在地产登记所找到了工作,第一次拿到了薪金。
  夏天,安东尼奥念完了小学二年级。他所取得的成绩(三门功课十分,一门功课九分,两门功课八分和一门功课七分),并不能明显地证明他有神童的才干。尽管小葛兰西不是许多圣徒传记中所描写的那种早熟的天才,但是他比所有其他孩子都要强得多。因此,他就有了要跳一级的想法。
  “我念完小学二年级后,曾想在11月参加跳级考试,以便跳过三年级上四年级。我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可是当我向教务主任递交申请书时,他突然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你知道宪章①八十四条吗?’我只读过课本中的‘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对这些条款甚至连想也没有想过。这对我是个可怕的警告。这个警告之所以给我印象如此之深,还由于前一年的9月20日我提着威尼斯式小灯首次参加了纪念游行。当时,我同其他人一起高喊:‘卡普雷拉的狮子②万岁!斯塔列诺的死人③万岁!’(我不记得究竟是喊了斯塔列诺的死人呢还是斯塔列诺的预言者,说真的,可能两者都喊了。)当时,我认为,我一定能通过考试,并能取得当选民的法律资格……可是,我却不知道宪章八十四条。”

  ① 宪章指意大利王国宪法。——译者
  ② 指意大利统一运动中的民族英雄加里波第。他退伍后隐居在撒丁岛东北的卡普雷拉岛上,死后葬在那里——译者
  ③ 指意大利统一运动中的另一位资产阶级革命家玛志尼。他死后葬在热那亚著名的斯塔列诺公墓里。——译者

  1900—1901学年,他按常规上完三年级。此后,他上四年级时的老师是彼特罗·索特朱骑士,此人正是教务主任,讲授宪章八十四条。在期末考试时,他幸好未遭难,十一门功课十分,一门九分,两门八分(体育和劳动)。他已十一岁了。1902年夏天,假期到了,他同杰纳罗一样,到地产登记所去工作了。
  并不是他有足够好的身体条件可以在这种年龄开始工作,而是家里经济情况越来越坏,需要大家想办法挣饯,包栝小孩,安东尼奥应该适应这种情况。“我从小就自己拿主意。我十一岁就开始工作了,每月足足挣九个里拉(即意味着每天挣一公斤而包),毎天工作十小时,包栝星期天的上午。我整天搬运比我还重的注册簿。我多次在深夜里偷偷地哭泣,因为我浑身疼痛。”肉体上的疲倦对一个生理上已有缺陷的孩子,不能不产先心理上的反应。身体上的痛苦,加上由于父亲坐牢而产生的沮丧、家庭中的沉闷气氛,以及不可避免的照顾不周(尽管在家里大家都关心他;房间布置得尽量好,饭菜也较好),这一切使他越来越悲伤。后来他是这样描述自己的:
  “多年来我一直习惯于这样想,我是绝对不可能被人喜爱的,这几乎已命中注定……我从十岁起就开始对我的父母抱这种想法。我被迫作出的牺牲太多了,我的身体如此虛弱,以致我确信自己是家中的受难者和外来者。这些事是很不容易忘记的,留下的烙印比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南内塔·库巴对作者说:“安东尼奥有时也笑,也玩……只是他的笑不是孩子的笑。我从未看见他愉快地笑过。”
  小学五年级(1902—1903)是他在小学时取得最好成绩的一年:作文十分,听写十分,算术(笔试与口试)十分,转述课文和解释语法概念十分,历史和地理十分u
  现在小学毕业了,以后怎么办?吉拉扎村距离设有中学的本岛城市实在太远了。在城里住宿需要花钱,而佩皮娜·马恰斯却缺少钱。这样,尽管安东尼奥·葛兰西小学毕业时门门功课考十分,其遭遇也象其他许多穷孩子(不仅他们村的)一样,必须放弃学业。家庭的贫困,以及在地产登记所当报酬很低的临时工,阻碍了他去上中学。葛兰西全家同大陆上①的伯伯们没有任何来往:佩皮娜·马恰斯从来没有打算把安东尼奥寄放到他们家里去,而这个孩子也很象他妈妈,自尊心强,绝对不干使他妈妈丢脸的事。送去寄读的做法(象杰纳罗那样,把他寄放在奥齐埃里的尼科利诺伯伯家里上几年中学)可能行得通,但没有这么做。安东尼奥至少在父亲出狱前应该忍耐,不再继续上学。但是,放弃上学并不是毫无怨气的,不能上学使他易于动怒,在他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反抗的情绪,他继续过自己的孤独生活,对一切显得冷淡,说话带刺,而且有点挖苦人。二十年后,他绐妻子朱莉娅的信中写道:“我从小过的孤独生活,使我习惯于把自己的内心世界隐藏在严厉或者讥讽的笑容后面……这种状况对我是有害的,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我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也长期处在一种十分复杂的状况之中。”
  这段时间,只有比他小两岁的弟弟马里奥才能说服他。大家把马里奥说成是既古怪又快活的人。
  泰雷西娜说:“马里奥一直使全家快活。在性格方面他与尼诺完全相反。尼诺是安静的,马里奥却是不安静的,爱吵闹,并且有些近乎滑稽的古怪。尼诺寡言,马里奥却只有当他的嘴巴被缝上时才会不说话,家里的猫很久不见了,后来才知道,是他让而包师给烤熟了。我记得,有一次妈妈把他关在家里,为了不让他跑掉,她脱掉他的鞋,并藏了起来。马里奥依然决定暗中逃走,他在脚上涂上黑色鞋油逃跑了。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事,为了让他呆在家里,妈妈只好给他穿上我们几个女孩子的衣眼,打扮成一个小女孩。只有这样,马里奥才无法跑出去玩。”

  ① 指亚平宁半岛上。——译者

  每当安东尼奥看到他的这个既伶悧又无法约束的弟弟的机灵手段时,他也发笑。他俩很要好。有时,他们的游戏是即兴诗歌比赛,类似通常在宗教节上的那种比赛。葛兰西兄弟在进行这种比赛时,常常以吉拉扎村里的一些最古怪的人作为笑柄。安东尼奥以讥讽的眼光注意观察,因此他有一批讥笑对象,拿他们取乐。过了很多年,在他进监狱后的最初几个月,他想模仿十九世纪未流行的讽刺诗,为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人物写篇诗歌——《安蒂奥并神父把马苏达斯居民革出教门》。他在绐妈妈的一封信中写道:
  “你知道我希望你给我寄什么来吗?《安蒂奥古神父为马苏达斯居民祈祷》。在奧里斯塔诺可以买到此书,因为此书最近由帕特里齐奥·卡塔在他的著名的印刷厂里新出版了。由于我的时间很多,我想用同样的手法来写诗,我把自己小时所了解的所有著名人物都写进诗里,例如:雷蒙杜·加纳、加诺苏和加诺拉大叔,安德里奥卢老师、米拉努大叔、博博伊大叔、伊斯科扎大叔、皮波托,科龙库、桑图·扬库等等。我将以此消遣,而且几年后,我将把诗朗诵给孩子们听。”
  安东尼奥在地产登记所工作之余,抽空自学一点拉丁文。他并没有完全自暴自弃,一旦情况好转,他要重新进入正规学校学习。为了防止退步,他在离开学校后在吉拉扎村度过的这两年中,坚持了自学。有时他去听一位念过中学的人讲课。此人叫埃齐奥·卡梅达,也是一位驼背的不幸者。卡梅达把自己懂得不多的拉丁文传授给小葛兰西。对安东尼奥来说,这不能说是—种理想的学习,然而总算是一种学习。这种学习至少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终于有了一线光明。1904年1月31日,弗朗切斯科·葛兰西结束了服刑,大赦使刑期缩短了三个月。在这么长时间的分离后,快到复活节时,佩皮娜·马拾斯和儿女们,又同他在家重新团聚了。
  费莱·托里贾回忆起弗朗切斯科·葛兰西回到吉拉扎村那个晚上的情况。他说:“我们这些学生经常聚集在村口的桥上。我们把桥的栏杆当凳子,坐在那里闲谈。一天傍晚,天快黑了,奇奇洛先生和纳纳罗①从阿巴桑塔火车站步行回家来了。父子俩并排默默地走着。当他们走近时,我们开口说话了。奇奇洛先生老多了,他很严肃。我们向他问好,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们。纳纳罗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默默地一直朝村子里走去。”
  他一回到家里,家中原来己经消失的某种平静又恢复了。

  ① 纳纳罗是杰纳罗的别名。——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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