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德〕卡尔·考茨基 -> 社会民主主义对抗共产主义(1932-1937年)

八、社会主义与民主



  工人阶级的利益之需要民主,不下于需要社会主义。工人阶级获得前者要早于后者,因为其他的劳动阶级,如市民、农民以及许多知识分子,对于民主的发展,有着同等的利害关系。
  在为民主以及为当前的阶级利益所要求的社会改革而进行的斗争中,工人阶级从原始的野蛮状态上升到更高的形态。这种斗争的后果创造了更肥沃的土壤,使开化了的工人阶级,在有组织的群众中,通过自由的活动和运动,不断地发展他们的力量,从而使他们的发展上升至更高的阶段,而他们也就能够成功地进行争取达到社会主义最后目标的斗争。
  人们可能会很快地承认,民主的方法不适用于、事实上也不可能用于对付极权主义的斗争,而却把恢复民主作为我们的斗争目标。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两个观点没有被清楚地区别开来,因而许多混乱就产生出来了。有些人主张,民主在法西斯主义当权的地方既已失败,那么,在法西斯主义没有当权的地方也一定会失败。
  这是一个自明的道理:在没有民主的武器可用的地方,我们就不能用民主的武器进行斗争。现在有些人在民主的方法和革命的方法之间作了一个区别。据说,我们中间有的是坚持使用民主方法的,其他的是坚持使用革命方法的。革命方法的特点被说成是只包括暴动和总罢工。但是将民主方法和其他方法相提并论,其错误不下于把改良主义者和革命主义者相提并论。我们的目标是社会主义的、也是革命的。我们为目标而进行斗争,究竟应该采取改良主义的方式还是革命的方式,并不决定于我们的思想方法,而只是当我们从国家、社会及现存的阶级关系的特定情势的立场来观察我们的策略时,才具有实际意义,而这种特定情势是不能由我们主观地决定的。这就是决定我们在行动上采取民主方法还是革命方法的东西。
  中欧国家上世纪的一般情况的特点,就是缺乏群众所要求的运动自由所必需的民主措施,在这种情况下,民主主义者就是革命主义者;因为除革命的方法以外,没有其他方法可用,所以他们就是用革命方法为民主而斗争的人。那时候,民主主义者和革命主义者的概念是同一的。
  但是,心理上囿于过去这个时期的情况,认为在已经达成民主制度的国家内,仍然必须宣传用暴力来推翻政府,就未免滑稽可笑了。
  有些人相信,甚至在一个民主秩序下,工人阶级也应该利用“革命”、暴动、总罢工的方法,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方法达到社会主义要比投票的方法来得快;他们还相信,在民主国家内的社会主义的敌对者,最后分析起来,只会对暴动和总罢工屈服。
  在否定民主时,他们甚至相信,在一个民主国家内,一个社会主义政党的少数也能够用暴力夺取政权。最后他们还主张说,甚至在工人阶级占着最大多数的国家中,只要社会主义的敌对者继续保持着控制经济上和思想上的权力工具,社会主义者也不能达到一个选举的多数。
  对于这点,我们的答复是:是的,社会主义的敌对者掌握的权力,工人在经济上的附属地位,报刊的影响,选举舞弊等,甚至在民主的情况之下都能够被利用。但是一个社会主义政党即使有这些阻碍,如果在一个民主国家中不能得到人民多数的支持,那么,就更不能用武力和总罢工的方法来取得这样一个多数。因为在后一种情形下,社会主义的敌对者控制着的武器,比在民主斗争的形式下甚至会变得更有效力。暴力的道路比民主的道路,需要工人阶级付出更大得多的牺牲。
  在另一方面,如果为了争取社会主义的胜利而使用暴力,那就必需有人民更大多数的支持。51%的多数是不够的。
  在武力对抗武力的情势下,统治阶级控制着的政权将比在民主形式之下起着更大得多的作用。要去掌握那个政权,我们就需要人民压倒多数的支持。数量上的优势是工人阶级在任何重大的决定性的斗争中所能掌握的唯一起决定作用的武器。诚然,许多工人在街垒战斗和总罢工中,不是没有得到过不少次的胜利,但是只有当他们战斗的目标,不仅对于工人,而且对于广大人民群众全体都是亲切的,因而激起了广大人民的热情和支持的时候才能取得这些胜利。
  这些目标永远是民主的目标。但在武装斗争中,仅仅这一点还不足以保证胜利。要保证胜利,还必需削弱军队和官僚机构所给予现政权的支持。巴黎七月革命(1830年),1848年2月、3月的起义,以及后来1905年俄国的和1920年德国的总罢工,都是这种情形。
  但当人民的少数利用暴动和总罢工来推翻的,不是一个精神上破产的政府,而是一个被人民的多数所支持的政府的时候,暴动和总罢工历来证明是完全无用的。当一个政府不仅掌有国家的政权,而且受到人民多数的支持的时候,要用武力来推翻它,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我们要成功地用武力来实现我们的主张的企图,需要的不止是一个多数,而是一个压倒的多数。
  而且,武力的道路比民主的道路需要更大的牺牲。说服一个人投社会主义者的票,比鼓动他放弃他的工作或他的生命时要容易得多。
  因此,武力不是一个使工人阶级的党在民主国家中得以前进的方法,不是使它能够获得用民主的方法所不能获得的成就的方法。民主是一条最短、最可靠、最少牺牲的通向社会主义之路,正如它是发展社会主义的政治前提和社会前提的最好的工具一样。民主和社会主义是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一起的。
  那些大剥削者不是没有感觉到这个事实。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痛恨民主,一有可能,他们就努力破坏它。当民主有利于工人阶级兴起的时候,他们的这些努力就随之紧张和猖狂起来。难道这就是社会主义者轻视民主价值的理由么?暂时看起来是民主的弱点,实际上却是工人阶级的弱点。现时没有力量来捍卫民主的工人阶级,如果阶级力量关系没有改变,自然就极少有能力对剥削者使用武力来实现自己的主张。民主在哪里丧失了,那里的社会主义者和工人第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去夺回民主。
  说社会民主党在一切情况下都有义务使用民主的方法,这是无聊的话。我们只对那些自己也只限于使用民主方法的人,负担这样的义务。暴力行动是不能用投票、报章论文、群众大会来击退的。然而,当社会民主党在被迫以暴力对抗暴力的那些情况中,他们首先必须争取多数人的支持。不管他们使用民主方法还是别的方法,这是胜利所必需的先决条件。而且,他们永远不应该忘记,民主总是工人阶级所能有的最有价值的工具。
  在没有民主的地方,摆在工人阶级和社会民主党面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去建立政治上的自由。如果说工人首先必须在经济上解放自己,然后才可能有“真正”的民主,那是非常错误的。
  无论我们是否认为一个由普遍、平等的选举产生的,拥有言论、出版、结社自由的强大的人民代表大会只是一种“形式的”民主,这都没有什么差别。事实是,没有这些制度,工人就不能在经济上解放自己。诚然,当社会建立在社会主义的基础上时,民主制度将会改变性质。可是在今天,民主制度却是工人阶级必要的斗争工具。在社会主义之下,它们将只是自由的社会管理工具。这一点将构成现今的民主和社会主义社会的民主之间的差别。关于“真正的”和“形式的”民主的时行的概念,仅仅是抽象的东西而已。
  有些人会说,苏俄的例子就驳倒了我的关于民主的概念。他们说,在苏俄,一个无产阶级的少数就曾经用武力成功地夺取了政权,这是用民主的方法永远不能达到的。
  提出这个论点的那些人忘记了,沙皇政权不是被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少数在反对人民的多数的情况下推翻的。沙皇政权的垮台是因为政权的主要工具-军队-被德国军国主义的武力打垮了,而且其中的一部分转过来反对沙皇。再加,全俄国人民都加入了叛变的队伍。不幸的是,俄国没有任何阶级受过自治的训练。结果是全国陷于无政府状态。在这个无政府状态中,布尔什维克就以一支新军队和一套新的官僚机构作为工具,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
  至于希望这样的事重演一次,那是无益的。产生这种情形的事态发展是特殊地反常的。布尔什维克党的国家的继续存在,决不能作为反对现代国家的民主的论据。
  现在还留下一个反对民主的论点要加以驳斥,就是,民主意味着一个软弱的政府。只有采用极端的压力才能对付金融、工业、土地的垄断资本家,有人这样告诉我们。
  这是完全正确的。在某些国家中,资本的主人们碰着被剥夺的危险时,将会不顾一切地来维护自己。但是,这并不一定包括使用军事力量,包括用资本募集的私人军队。
  只有在政治上落后的国家内,法西斯主义才成为剥削者最有希望的工具。在西欧民主国家和盎格鲁一撒克逊世界内,资本家使用经济工具的时候,就多于使用军事工具的时候,正如工人阶级在以往几十年历次有决定性的政治斗争中,不使用军事武器而只使用经济武器来斗争一样。资本家所用的方法基本上和工人所用的相同:罢工、使生产陷于瘫痪。工人以停工作为武器进行斗争;资本家以停止资本流通进行斗争。他们用这种手段来推翻他们认为损害他们利益的政府。
  只有站在财产私有权面前不怀着迷信的恐惧心理的政府,才能对付垄断资本家的抗拒。这样的政府必须毫不犹豫地没收任何实行消极抗拒的企业,并为社会利益而加以经营管理。
  从健全的经济学观点看来,要一下子把整个资本主义经济转变为社会主义经济,简直是不可能的。因此有许多资本主义企业就将必须暂时照旧经营下去。
  确实,让这些企业不受阻碍地继续经营下去,对于社会主义国家将是有利的。可是,这些企业的所有主,只有对他们的企业感到安全,感到不会被没收的时候,并在我们保证他们的企业在最后社会化时可以得到相当数量的补偿金的时候,他们才会愿意继续经营。
  正是这个对补偿金的希望,才会使有关资本家不作消极抗拒、经济怠工和妨害新政权的行动。对于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怠工的资本家,我们就要毫不容情地夺取他们在社会上必需的生产资料方面的财产。没收的威胁将是强迫他们和社会主义政府合作的最有效的武器。
  从经济上和政治上考虑起来,有两件事情是必需的:保证那些愿意合作的资本家,不直接没收他们的财产;对于新经济采取敌对态度并拒绝适应它的任何企业,就决心无情地一律予以无偿没收。
  但是,有一种假设,说只有专政才能表现出这样的决心,这是最为错误的了。的确,没有任何社会主义政府,自然更没有任何联合政府曾经能以这样的决心采取过行动。但是这并不是民主妨碍了他们,而是他们没有掌握一个统一的社会主义者的多数这一事实妨碍了他们。
  只有这样一个多数才能不仅有勇气和意志、而且有力量来无情地打垮资本家的抗拒。如我们所已指出的,这样一个多数只能在一个民主国家中才能达到。因此,从任何观点考虑起来,民主决不会阻碍、而是会促进工人阶级的解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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