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俄﹞克鲁泡特金 -> 面包与自由(1886年初版)

第十章 愉快的劳动




  社会主义者主张说,在脱离了资本家控制的社会中,劳动一定会是愉快的,此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可厌的,不卫生的贱役;但是他们却得着一般人的非笑。就是在今日我们也可以看出不少的在这方面的显著的进步;凡是达到这种进步的地方,雇主们都能够因此节省不少的精力。
  要使一个工厂变成象科学实验室那样又卫生又适意的地方,也是显然可能的。并且做到了这样,也很有益,这一层也是很显然的。在广大而空气流通的工厂里,工作的结果是更好一点,而且很容易实施种种小的改良,每次改良的结果,都使手工和时间得到节省。至于现在我们所知道的工厂,大半都是污秽而不合卫生的,这是因为一则在现今的工厂组织中劳动者是丝毫不足轻重的,二则现在工业组织的特点正是在最荒谬地浪费人类精力。
  然而我们现在已经常常看见设备得很好的工厂了,这些工厂的设备实在很好,假使每日的工作时间不过四五小时,而且各人能够依他的嗜好选择,变换各种工作,那么在这工厂里面劳动,实在是极愉快的了。
  据我所知在英国中部地方的某几个大工厂不幸被用来专门制造军用品;但是若以这工厂的卫生及智能方面的组织而论,它们实在很完善的。地面共占五十英亩,其中的十五英亩是有玻璃屋顶的。路是用耐火砖铺的,而且很清洁;玻璃屋顶也是异常清洁的;有一群每天专门擦玻璃的工人。在这些工厂里,可以铸造出二十吨重一块的钢铁;大熔铁炉的火焰有一千度以上的热度,然而假使你站在离这熔铁炉有三十英尺远的地方,你就会毫不觉得热;倘使不时常看见它张开大口吐出怪物一般的钢铁熔汁来,你甚至不会觉得你是站在熔铁炉的旁边。至于这钢铁的怪物,就只有三四个职工来对付它,他们走来走去,打开龙头用水的压力来转动那巨大的起重机。
  你走进这些工厂,以为可以听着那震得人耳聋的打炼机的响声了,然而进去一看里面并没有打炼机。百吨的大炮和大西洋航路的轮船的曲拐轴,都是用水的压力铸造成的,工人只在旁边扭龙头,使钢铁块合于模型,造成各种形状;用这个方法,不拘如何厚的铁块,都可以成为一点缝隙也没有的性质纯一的金属。
  我又以为会听见讨厌的轧轧声,然而我看见机器切断三十英尺长的钢铁,却象在切干酪一样,没有什么响声。我不禁向着引导参观的技师表示我的赞叹。他答道:
  “这不过是经济问题而已!这刨平钢铁的机器已经用了四十二年了。要是机件的各部分配合得不好,刨床每次移动的时候发生阻碍,发出轧轧的声音,这样一定用不到十年!
  “至于熔矿炉呢,若不利用热而任其发散,这实在是浪费。要是因放射而失去的热有几吨煤炭的热量的时候,岂不是要蒸杀职工么?
  “可以使附近五海里的房屋震动的打炼机,也是空费的。用压力来铸造,比用锤打好些,而且费用少——实在损失也少。
  “在这些工厂里,要得着光亮、清洁,而且使坐的地方有广阔的地位,这都不过是经济的问题。假使你能够明白你在做什么,而且你又有自由活动的余地,那么你的工作一定会比从前更要好些。”
  他又说:“老实说,我们在来这里以前,是非常困难的。在大都市附近地方的土地非常昂贵——因为地主任意把持!”
  就是矿坑的情形也是这样。我们从左拉的描写[1]和报纸的记载,便可以知道今日矿坑的情形是怎样的。将来的矿坑,空气之流通,温度之适宜,完全象图书馆那样的安排;在那里面,马也不再会死在地下了;至于坑内的搬运,都靠着放在坑口的自动的电缆。通风器常动,也没有煤气爆炸之虞。这并不是梦想,这样的矿坑在英国已经可以看见了;我已经下去看过。这种卓越的组织也只是经济问题。我所说的这个矿坑,虽是非常之深(四百六十六码),但是只用两百个矿工,每天竟能够产出一千吨的煤——即是每一个矿工每天产煤五吨,而同时(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间)在英国的其他二千多个矿坑中,平均一个人一年所产的煤还不到三百吨。
  倘使是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关于物质的组织。傅立叶的梦想决不是“乌托邦”。
  然而这个问题已经常常在社会主义的报纸杂志上讨论过,因此关于这点,一般的舆论大概已经有了相当的认识。工厂,铁工场,矿坑都能够弄成象现代大学的实验室那样又卫生,又漂亮的,组织愈完善,则人类劳动的生产亦愈多。
  果然,将来在平等的社会里,劳动者不再出卖他们的劳力去在任何条件之下作苦工了,我们还能够疑惑在那时候劳动不是一种快乐,一种娱乐么?烦厌的工作也会消灭了,因为这种不卫生的状态是有害于社会全体的。只有奴隶才能够屈服于这种旧环境,然而自由人是要创造新环境的,他们的劳动将要成为愉快的了,而且生产力也会无限制地加多。今日的例外到明天就会成为通例了。
  家庭里的工作现在完全是放在那些今日负担着人类中的贱役的妇人的身上,但是也和前面所说各种事物的情形一样,在将来应该有新的改革。


  依革命而改造的社会还要消灭家庭的奴隶制——这是奴隶制的最后形式,它由来最古,所以也许是最稳固的。然而这是不能由共同居住论者梦想的方法或强权共产主义者屡次想象的方式而实现的。
  “共同居住”并不是大多数人所喜欢的。思虑极深的人为其同事业的目的,自然会感到有和他的伙伴会合的必要;他愈感觉得他自身是一个大的全体的一部分,他对于共同事业,便愈感到兴味。然而在休息与团聚的闲暇时间里则不如是。“共同住居”和“一族同居”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再不然它们就以人为的集合来努力满足此项需要。
  “共同住居”在事实上不过是一所大旅馆,可以使某一些人快乐的,甚至可以使所有的人在他们的生涯的某一时期中,引以为快乐的,然而大多数的民众却喜欢家庭生活(自然是将来的家庭生活)。他们喜欢单独的房间;盎格罗·萨克逊人[2]甚至还想要六个乃至八个房间的住宅,以便一家族或一群友人可以在里面分别居住。有时“共同住居”是必要的,但是它如果成为普遍的规则,就可厌了。在花费了一些时间在社交方面以后,想过着清静的生活,这是人类天性中的常态的欲望。因此监狱里的最大苦痛之一,便是不能独居,这和永久受着单独禁锢不能过社会生活的情形一样。
  有人以为“共同居住”是一个经济的办法,其实这完全是杂货商的经济办法。最重要而且唯一的合理的经济乃是使人人得到生活的乐趣,因为人在生活上得到满足后,他的生产力之大也是那些终日诅咒环境的人所远不能及的。[3]
  其他的社会主义者也排斥共同居住。然而你去问他们家事如何处理,他们便会答道:“各人会做自己的工作。我的妻子整理家屋;资产阶级的太太们也应该做这一样的事务。”假使说这样话的人是一个从事社会主义运动的资产阶级,他便要带笑对他的妻子说:“我爱,在社会主义的社会里不是没有女佣吗?那么,你也要象我们的同志保罗君或木匠约翰君的太太一样劳动呢?”
  人常常叫妇女(女佣或妻子)治理家事。
  然而妇女最后要出来要求得到人类解放的权利。她不再愿意做家庭的牛马了。她牺牲了许多岁月来养育儿童,她以为这已经够了。她不再愿意做厨役,补衣妇,打扫房屋的人了!因为美国的妇女要贯彻她们的要求,结果在美国内屈身处理家事的妇女便渐渐减少了,因此便引起一般人的叹息。现在的太太们都喜欢艺术、政治、文学或赌博等;作女工的极少,至于愿意做女佣的人,在美国更不常见。结果,解决的方法是异常简单的,而且是生活本身指示出来的。家事的四分之三都是靠着机器来做。
  你擦你的皮鞋,你知道这种工作是怎样地笨。然而一双皮鞋要用毛刷刷二三十次,岂不是更笨吗?欧洲人口的十分之一都不得不卖他们身子来换得污秽狭小的住处和不充足的饮食,妇女们也只得甘于奴隶的境遇,以致几百万的女性每天早晨不得不去做这样的工作。
  然而理发匠已经应用机器来梳理头发了,不管是软发硬发都可以弄得很快。我们何不可以把这个原理同样应用到脚上面呢?现在已经这样做了,在现在欧美的大旅馆里都普遍地使用擦鞋机。而且渐渐地流传到旅馆以外。在英国,大的学校内,学生寄宿在教师家里,因为每天早晨要用机器擦一千双鞋子,便特设了一处擦鞋所,很觉便利;这可以免除那些特别雇来做这种愚笨工作的一百个奴仆了。这擦鞋所每天晚间把鞋子拿去用机器擦得很干净,第二天早晨再送回原处。
  至于洗衣物呢?没有一个地方的妇女不怕做这种既费时间又污秽的工作。这种工作大概都是用手来做,仅仅因为这是家庭奴隶的工作,是无足挂齿的。
  在美国现在比较好一点,美国有很多的城市,已经用水管送热水到各家户,就象在欧洲供给冷水一样。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个问题便是极简单的了,而且已被一个妇人——柯黑兰夫人(Mrs. Cochrane)——解决了。她的机器费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便可以把十二打盆子、碟子洗净揩干了。伊立诺斯州的某工厂制造出这样的机器来,以平均中等人家能够购买的价格卖出。又小家庭内为什么不象送鞋子到擦鞋所那样,把器皿也送到洗的地方去洗呢?其实连这两种职务——擦鞋子与洗器皿——都可以由同一个团体承办。
  搓洗衣服会使手脱皮;扫地板,刷绒毡会使尘埃象云雾一般地飞起,而且这样做,尘埃也不容易消除的:——这些有害健康的工作至今还是由人来做,因为妇女们现在还被视作奴隶;然而因为这也可以用机器来做,而且做得很好,妇女们已渐渐地不做这种工作了。将来所有的机器都要备置在家庭里,要是再把原动力分送到各家庭,人民不必劳其筋骨就可以使用机器做各种工作了。
  制造这种机器的费用也是很小的。现在它们之所以卖价很高,是因为这些机器不能得着普遍的使用,尤其因为绅士们对于各种机器要课额外的税,这些人永远想过奢侈体面的生活,而且在土地、原料制造、贩卖、专利、税金等等上面做投机事业。
  然而要从家庭的劳役解放出来,这不是仅仅靠着小的机器就能成功的。所谓家庭渐渐地脱离它们现在这种孤立状态了;各家庭开始互相联合起来共同去做它们从前单独做的事。
  实际,在将来象擦鞋的机器、洗器皿的机器、洗衣的机器等等,不必每家都设备一架。反之,将来会有一个共同火炉送热到全区域的各家屋里,免得每家单独升火。在美国现在有几个都市已经这样做了。从一个中央火炉供给热水与各家,各屋,这是用水管流通的;要加减温度,只要把龙头扭一下,就可以得着适宜的温度了。要是想在某一个房间升火,只要把为着温暖的目的从中央贮藏室供给来的煤气点燃,就行了。所有打扫烟囱,保持火种的工作不知费了妇女们的若干时间,现在渐渐地消灭了。
  蜡烛、洋灯、煤气都是过去的了。在有些都市内,无论是到什么地方,你要光亮,只须把那个电钮一按,就行了,而且要得着充足的电灯光,这也只是单纯的经济与知识的问题。在美国,人已说到组织团体来进行处理家政的工作。每条街都必须设一个处理所。每天用一辆大车子到各家去收集要擦的鞋子,要洗的衣服,要修补的东西(倘使这是值得修补的),要刷的绒毡,到第二日早晨都弄得很清洁的送回来。在两三小时以后,热的咖啡和煮得很好的鸡蛋都会摆在你们的桌上了。从十二点钟到两点钟中间,有两千万以上的美国人还有和这个数目差不多的英国人在吃烤牛肉、烤羊肉、烧猪肉、马铃薯以及各种新鲜的蔬菜。在两三小时中间至少有八百万家在烧火烘炙肉羹烹调蔬菜;有八百万的妇女牺牲她们的时间来预备一餐饮食,把所有各家庭做的菜蔬的样数算起来,至多也不过十二种不同的样式。
  有一个美国妇人写过这样的话:“本来在一个地方烧火便够了,现在却要在五十个地方烧火。”假使你喜欢,你可以在你自己家里同你的小孩用膳;然而你试想一想,要做几杯咖啡,一餐饮食,为什么应该牺牲五十个妇女一早晨的光阴呢?两个人用一个地方的火已经足以烹调所有这些肉和这些菜蔬了,然而为什么还要用五十个地方的火呢?假使你有特别的嗜好,你自己可以随意去烤牛肉羊肉,也可以随意烹调各种新鲜菜蔬。然而你只应该要一个厨房,一处火,并且要尽力把这个厨房设备得异常精致完备。
  为什么妇女们的工作就不足挂齿呢?为什么每个家庭要一个主妇和三四个用人为着一餐饮食费去那许多时间呢?这是因为那些企图解放人类的人并不曾把妇女包括在他们的解放的梦中,他们以为想到“这种厨房里的工作”,便损失了高贵的男性的尊严,他们把这样的工作放在那些做贱役的妇女们的肩上。
  所谓妇女解放不仅是把大学、法庭、议会的大门打开了,请她们进去。因为现在那些所谓“解放了的”妇女,常常把家庭的工作放在别的妇女的肩上。真正的妇女解放,是在于使妇女不再去做象现在那样烹调饮食,洗衣物的折磨人的工作;是在于使她把家庭整理得很好,使她有时间来养育小孩,并且参加社会活动。
  这样的时代快要到来了。如前面所说,万事都是前进不已的。只是我们应该完全了解:一个革命纵然醉心于自由,平等,休戚相关的美名,倘使仍然维持着家庭的奴隶制,便不得谓之革命。假使这一半的人类仍还在做火炉旁边的奴隶,那么她们仍然会起来反抗那别的一半的人类的。



  
[1] 左拉即爱弥尔·左拉(Emile Zola 1840—1902),法国自然主义的小说家。这里指他的描写矿工的惨苦生活的小说《萌芽》(Germinal,1885)。——译者
  
[2] 即英国人。——译者
  
[3] 青年伊加利亚共产社会中的人已经知道在工作以外的日常关系中自由选择的重要。原来宗教的共产主义者常以共同会食为其理想;从前的基督教徒以共同会食为皈依基督教的表示。圣餐礼即其遗迹。然而青年伊加利亚的人却已废弃了此种宗教的习俗;他们虽在公共食堂里会食,但里面设有分别的小桌子,任他们捡选自己所喜欢的地方去坐。安那玛(Anama)共产社会的人各有自己的家庭,从公共仓库里领了食物,拿到自己家里去吃。——著者
  伊加利亚是法国著作家卡贝(E. Cabet 1788—1856)的理想社会,关于这个社会的详细描写,见他的有名的著作《伊加利亚旅行记》(Voyage en Icarie,1845)。这书的里封面上印得有理想社会的标语。卡贝于1848年在美国得克萨斯(Texas)州建立他的理想社会(即青年伊加利亚),后又迁到伊立诺斯州。安那玛的共产社会是德国安那玛的农民在北美建立的。当时因为美洲地价低廉,而且比较自由,许多乌托邦的社会主义者都到那里去建设新的社会。——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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