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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脑科研究所调查表中提出的问题

(1935年)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身体并不瘦弱,但也算不上特别强壮。未从事过体力劳动。除非是参加星期六义务劳动。我还记得当我们住在流放地时,他曾修理过栅栏。散步时不会一下子就感到劳累。性子是好动的。比较喜欢走动。在家里常常在房间里快步从一个角落走向另一个角落,有时蹑着脚“从一个角落走向另一个角落”。边走边思考问题。为什么蹑着脚走路?我想,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不打扰别人,在侨居国外时也不例外。那时我们常常租一个房间住,蹑着脚走路也是为了不打扰房东。但这不过是部分的原因。蹑着脚不出声地快步行走,大概可以使注意力更加集中。
  从不喜欢躺着。
  动作不拘谨。动作并不柔和,但也不显得生硬、呆板。
  步速很快。走路时人不揺晃,两手也不明显地摆动。
  举止不笨拙,而是灵活的。
  在行动中没有手忙脚乱的现象。
  站立时足底平实。
  不做体操。会玩击木游戏。会游泳,溜冰溜得很好,喜欢骑自行车。流放时,曾在河上沿着河岸溜冰。他生活过的伏尔加河流域那个地方不产蘑菇。我到流放地他那儿以后,我们常到森林里去采蘑菇。他的眼睛很好,当他迅速地学会寻找蘑菇以后,就兴致勃勃地寻找起蘑菇来。对采摘蘑菇兴致很浓。喜欢带着猎枪去打猎。总的说来十分喜欢到森林里去蹓跶。
  如果不把用“化学方法”写信计算在内,那末他就没有从事过任何一种技艺或手艺。
  穿衣服和脱衣服都很快。患病期间他总是努力按程序完成那一套治疗项目,为的是迅速把一切做完。
  惯用的手势和习惯动作是把右手向前伸或向右伸。不久前我看到一幅画像,画着伊里奇(演说时)用右手打手势的姿态:前臂向前,但后臂却贴着身体。这是不正确的,他不是这样打手势的。正确的应该是:手向前,伸直或者稍稍弯曲成弧形,而手总是离开身体的。
  从来不用拳头敲桌子或伸手指威吓别人。
  不装模作样,不做新奇、古怪、戏剧性的和有意卖弄的动作。
  表情和手势总是富于感情的,患病期间表现得更为活跃。时常面露笑容,笑得真实动人,不是狡诈的笑,也不是“彬彬有礼”的笑。
  嘿,他多么善于爽朗地大笑啊!笑得淌下眼泪。笑得前俯后仰。
  微笑也好,出声地笑也好,都不是那种所谓的彬彬有礼的笑,笑得毫不勉强。笑起来总是极为自然的。
  嗓音响亮,但不高声大叫,不是胸音。他是男中音。会唱歌。能唱的歌曲有:《我们结婚不在教堂》、《我爱你们,热烈地爱你们》、《我在悲惨的奴隶生活中受折磨》、《华沙革命歌》、《工人们,起来吧,行动起来吧》、《同志们,勇敢地齐步前进》、《五月快活的日子来到了》、《疯狂吧,暴君们》、《你们侵占了亚尔萨斯和洛林》和《十七团的士兵们,向你们致敬》。[1]
  语速很快。速记员往往记不下来。不过,也许不是由于讲得快,或者不只是由于讲得快,而是:(1)那时我们的速记员水平差;(2)他说的句子结构比较难。
  在《左翼艺术战线》杂志[2]的文集里载有一篇文章,作者在分析伊里奇的言语的结构时,得出结论说,他的言语(句子)结构是拉丁语式的。
  有一次伊里奇对我说过,某个时候他曾专心学习过拉丁语。
  讲话的声音富于表达力,不单调乏味。他在别人发言时所作的简短插话,尤其铿锵有力,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际。
  言谈朴实,不以奇巧取胜,不装腔作势,没有一点“天生的矫揉造作”,具有法国话的那种“和谐”(比如,就象卢那察尔斯基说话那样),没有英国话的那种枯燥、呆板和单调,而俄国话则处在这两个极端之间。伊里奇说的正是介乎这两者之间的典型的俄国话。他说话充满激情,但不装腔作势,不矫揉造作,而是自然地充满激情。语调抑扬顿挫,不单调,不千篇一律。
  从容不迫,而又流利畅达。[3]能自由地、毫不困难地选择词和句子。诚然,他对演说总是精心地加以准备的,但准备的时候,他考虑的不是句子而是发言提纲,斟酌内容,琢磨意思。
  不论发表演说还是说话,总是热情洋溢的。在准备演说的时候,他往往十分激动,不时在房间里踱步;如在准备写文章的时候,就小声把它念出来。散步的时候,他时常默不作声地、聚精会神地走着。这时我也不说话,让他专心思考。然后他就详详细细地叙述起来,这中间极不愿意别人用问题去打断他说话。在争论或辩论后回家的时候,他常常显得忧郁,不爱说话,心绪不宁。我从来不去打听,因为过后他总是不用问就会主动讲给我听的。
  在散步的时候,常常有这种情形: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这说明,他一边在散步,一边在全神贯注地、紧张地想着、思考着问题。
  “登上风景如画的山顶,可是想的根本不是山,而是孟什维克”(参见埃森[4](野兽)的回忆文章)。
  患病初期,这一点也确实使人伤脑筋。那时医生禁止他看书和做任何工作。我觉得这是徒然的。伊里奇常对我说:“他们(我自己也一样)可不能禁止我思考啊”。
  他向来有一个明显的特点:渴望发表意见和了解情况。
  想不起单词、句子或短语的情况是从来没有的,也没有在与人交谈时听不懂对方说话内容或意思的情况。恰恰相反,能异常迅速地听懂对方所说的内容和意思。他做笔记时常常只写一个词或一个句子。
  在家里时,如果有某个问题使他焦灼不安的话,他总是小声说话。
  他是一个生气勃勃、坚韧不拔和富有自制力的人。是个乐观主义者。
  在监狱中,他表现得坚强不屈,开朗乐观。在他患病期间,有一次我对他说(当时有一位女护士在场):你瞧,你的说话能力正在恢复,只是慢一些,要把这场病看作暂时蹲监狱一样。这位女护士说:“嗨!这怎么是监狱呢,娜捷施达·康斯坦丁诺夫娜,您在说什么呀?”
  伊里奇理解了,听了这番话之后,他明显地更加克制自己了。喜欢低声唱歌和用口哨吹曲子。
  书写速度非常快,时常省略或简写一些词。爱动笔头,写得既多又快。作报告前总要写发言要点和提纲。在报告会上记录报告人和发言人的观点和用语。在这些记录中总是概括了全部主要内容,从不遗漏什么。
  如果写的东西(如在写信时)使他特别感兴趣和特别激动,字迹就格外工整。
  写的书信逻辑严密,前后连贯。常常省略字母(多数是元音字母)和音节,以便加快写信速度。
  手稿总是写得整齐清楚,涂改的地方极少。
  口语与笔语相比,不能分出优劣。据我看,两者的造诣都极深。出口成章,下笔成文。
  统计表、数字、摘录都写得非常工整,而且特别用心,堪称“书法楷模”。总是兴趣盎然地作摘录,记数字,标出曲线,绘制图表,但从来不画造型性的图表(如图画)。
  广泛使用统计表,总是亲自动手,画得十分精确。
  从来没有画过什么图画。
  阅读速度很快。爱默读。我读他听或者他读我听这种情况,我们是从来没有的,因为这会大大减慢阅读的速度。
  看书时联想到什么问题,有时也小声说话。
  远视能力很强,在这方面,他常同妈妈(我的)比赛。
  他的目测力良好——射击很准,击木游戏也玩得不错。
  对各种颜色和色彩都能很好地、正确地加以辨别。
  视觉记忆极好。能清楚地记住各种人的面貌、书的第几页第几行。能牢固而长久地记住看到过的东西及其细节。
  热爱大自然。喜欢山、森林和夕阳的余辉。十分赞赏并喜爱配搭得当的色调。对自己的衣着很少注意。我想,对戴什么颜色的领带他是无所谓的,甚至还把领带看作一种不方便的必需品呢。
  两耳的听力都很好。能清晰地听见小声说话的声音。在陌生的地方能正确地辨认方向,也能根据听觉正确地判断距离与方向。
  能牢牢记住并清楚地回忆听到过的事情。能正确地、流畅地并自信地进行转述。我认为,他的视觉记忆和听觉记忆大致是同样发达的。
  在准备演说或平时写作看书时喜欢标出着重点,写批语,作摘录和提要。这些方法是经常大量釆用的。这些批语,摘录和提要都写得简短、精采。不过在看书的时候只就书中内容小声说话。有时也小声念自己的文章。一个人听另一个人朗读这种情况,我们是从来没有的。
  非常喜欢听别人讲话。听的时候很专心、认真而且饶有兴味。有一批工人在他病后探望了他,并写了一篇回忆文章,他们写道,伊里奇同他们谈了话。实际上他仅仅听着。
  非常喜欢听音乐。但听的时候容易感到疲倦。听时表情严肃。非常喜欢瓦格纳[5]的作品。照例在第一个节目演完之后便离场,仿佛得了病似的。
  一般地说,不喜欢听到噪音(我说的不是行人众多的街道、人群或大城市的噪音)。我说的是在住宅里不喜欢听到噪音。
  有音乐才能。音乐记忆力良好。能牢牢记住,但并不很快就能记住。最喜欢小提琴。喜欢立式钢琴。绝对辨音力?不知道。关于和声也不知道。节律?乐谱?对这些能否识别?不得而知。
  拿歌剧与芭蕾舞相比,对前者更为爱好。
  喜欢“悲怆”和“热情”的奏鸣曲。
  喜欢斗牛士之歌。在巴黎时乐意去听音乐会。但在我们的生活中这种机会极少。非常喜欢戏剧——戏剧总是使他留下强烈的印象。
  在瑞士时我同他去看过《话尸》的演出。
  不怕高山峻岭,在山上喜欢“沿着边缘的地方”行走。喜欢快步行走。
  在有人说话的情况下,他不能(也不喜欢)写作,需要极端的安静。
  给什么就吃什么,对吃是相当随便的。有一段时间我们每天吃马肉,他和英诺森吃得津津有味。
  在青年时期和身陷囹圄的时候得过胃炎和肠炎。后来家里自己开伙,使这个病得到好转,他常常问:“我可以吃这个吗?”爱吃辣椒和芥末,不能吃草莓(因有特异反应)。
  很高兴喝酸牛奶。味觉和嗅觉显得较弱。各种气味自然能辨别,但对一般的气味或者某些特殊的气味均无爱好。
  讨厌在房间里插上花圃里采来的花。但喜欢在室内放上野外采摘来的花草。十分喜欢春天的各种气息。对花圃的花朵,特别对香味浓郁的花朵是远而避之的。
  记得我曾碰上他做过这样一件事:1922年时,他曾把温水灌进插有一束花蕾盛发的枝条的耀子里(事情发生在春天)。
  是个乐观主义者。在西伯利亚和在法国的时候,一般说来要急躁得多。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早晨情绪总不大好,因为很晚才入睡,而且睡得很差。在瑞士时,由于生活比较安定,失眠的情况好多了,而在法国时我们的生活则完全相反。谈话常常谈得很迟,争论有时持续到深夜(在西伯利亚和在国外时)。在西伯利亚流放结束前的一段时间里,十分担心会延长期限,因此在那时显得特别急躁并且容易激动。人也瘦了。
  未得过忧郁症,对人也不是冷漠无情的。情绪变化一般都是由明显的原因引起的,而且因果是相符的。国外的无谓纠纷,同普列汉诺夫和前进派的论争与争吵,曾使他极为焦虑不安。
  总的说来是非常富于感情的。一切感受都会在感情上表需出来。
  最为常见的表情是注意力高度集中。
  性格开朗,爱开玩笑。
  情绪并不是变化无常的。总之,情绪的变化都是事出有因的。
  极能克制自己。
  说话时,如果由于这种或那种原因而不必受到拘束的话,就常常尖锐地提出问题,并加以发挥,“不顾情面”。
  在同由他培养起来的人谈话时,语气是十分委婉的。
  易动感情,反应往往十分强烈。
  在布鲁塞尔,有一次同普列汉诺夫发生争论之后,尽管一再劝他出去散散步,“去看看大教堂”,但他却立即坐下来,针对普列汉诺夫恶毒的评论写了辛辣的批评意见。
  激动时,脸色往往显得苍白。
  演说时充满激情,即使表面上看来讲得平心静气,也会使人感觉到这种激情。
  每次发言前都十分激动:全神贯注,不多说话,避开其他话题,根据脸部表情可以看出,他正在激动地思考问题。事前一定写发言提纲。
  力求深入地、以研究的态度对待各种问题,这一点是表现得很突出的。
  例如在舒沙,一个农民跟伊里奇谈了两小时话,说他同家里人吵架,因为他们没有请他出席婚礼的宴会。伊里奇认认真真地询问了情况,以求了解农民的生活与习俗。
  一直同生活保持着一定的有机联系。
  注意力极为集中。
  能作自我批评,严格要求自己。但对那种冥思苦想和极其折磨人的自我反省,他是从心里感到痛恨的。
  在非常激动的时候,往往拿起词典(如马卡罗夫词典),一读就是几个小时。
  是一个富有战斗精神的人。
  曾对阿多拉茨基详细地谈过,社会主义革命将是怎样的一场革命。
  打猎时热情奔放——曾向野鸭子匍匐着靠拢。从不为冒险而冒险。往往第一个跳到水中去。不胆怯,不畏缩。
  大胆而且勇敢。

最初载于1963年4月6日《消息报》第83号(非全文)
按经过作者校订的打字稿刊印





[1] 参见本卷第751页。——编者注

[2] 参见本卷第13页脚注①。——编者注

[3] 指列宁的演说。——编者注

[4] 玛丽亚·莫伊塞夫娜·埃森(Мария Моисеевна Эссен,1872年12月3日——1956年2月4日),1897年加入工人阶级解放斗争协会。1898年发起成立乌拉尔工人工会。1899年被捕。1901年被流放到雅库茨克。1902年流亡国外。1902—1903年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彼得堡委员会委员。1903年以后是布尔什维克。1904年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央委员,同年被捕。1905年在流放途中逃离,同年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央候补委员。1907年退出政治活动。1917年任第比利斯工人代表苏维埃委员,同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国际主义者)。1920年加入俄共(布)。1923—1925年任第比利斯工业学院院长。1925—1929年任俄罗斯联邦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席。此后担任二线工作。1955年退休。

[5] 威廉·里夏德·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1813年5月22日——1883年2月13日),德国作曲家、剧作家、指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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