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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恨苍

刘师复

(1914年7月25日)


说明〕刊载于《民声》第20号,1914年7月25日。转录自《师复文存》,革新书局1927年出版,第279-285页。


  来书曰:予每与友人讨论吾人进化之方法,多数皆主张渐进,而否认急进;非反对急进派之学说,不过以为渐进(即改良派)则手段和平,而措施不尚急迫,及成功时,人人皆能深悉无政府之旨趣,而于无政府社会中之种种布置,必较易为力。若急进(即革命派)则手段激烈,措施尚急迫大有以最短期限达到无政府目的之心理,深恐一般人民,于此短期内,不能普及无政府智识,及增进其个人道德,至成功时,不免有布置艰难,甚至大有窒碍,(如惰者不肯工作但取所需或避重就轻之弊)故不若含彼就此之为愈。以予愚昧,对于上述,亦不能定取舍之途,愿有以教之。又《民声》文字太深,倘能演为白话浅文,以期普通人之能晓,则尤善也。

  按时人往往误会“急进”二字之意义,以为“欲于最短期间达到无政府”,此却不然。吾人之所谓急进者,质言之即激烈行动之代名词耳。激烈行动之作用,一方面为反抗强权,伸张公理,一方面为鼓励风潮,迅速传播,其用意则无非欲使多数人明白无政府之真理,赞成无政府之组织也。浅而譬之:中国革命之迅速,人人皆归功于广州黄花岗之一役,及迭次之暗杀案,此即所谓激烈行动。自此之后,从前之反对革命者,亦不期而附和革命矣。可见激烈行动之效果,真有胜于十万书册之散布者。无政府之革命亦然。若徒藉口舌笔墨之外,不能不更以激烈行动助之,如罢工暴动暗杀等等,(暴动在欧文为Insurrection并非不美之名,其意犹云突然而起之激烈举动耳。黄花岗之役亦是也)皆可视为传播之一种方法者也。然吾人主张激烈行动,并非逐舍口舌笔墨而不用也。或印刷物或演说或教育或戏剧以及其他种种,皆为由今日以达至无政府之传播期中不可一日或息之事业。激烈行动则行之于一时,遇有可用之机会乃始为之耳。且中国目前之情势,此等机会似尚未至,故吾人于现在最近之时期,当先致力于口舌笔墨之传播,俟吾人之思想渐渐发达,然后再谋激烈举动以助其进步,似尚未晚也。

  更有当注意者,无论如何急进,凡欲无政府之成功,必须无政府之思想普及于大多数,此为不易之事理,特用急进方法,则思想之普及较速耳。来书所谓“急进恐不能普及无政府智识及增进个人道德,”此实不然。所谓无政府智识,不过如吾所谓无政府思想,而急进则传播思想之最良方法也。至个人道德,在无政府共产主义之根本论据,以为必社会改良然后个人道德可以改良,与“个人无政府主义”之学说,(即都克氏所倡导)适成极端之反对。(个人主义以为必先改良个人然后可以改良社会)个人主义之哲理,与共产主义比较,孰长孰短,今不暇详论。然试以最浅而易见言者之:如欲人之不争夺,必须衣食丰裕,衣食既丰裕,自然无所用其争夺;欲人之亲爱互助,必须生活共同,利害共同,否则各怀个人主义,人人各为其私;爱他之念又从何而生?又如人之□情,乃由于雇佣制度职业不自由所致,终日为他人服役,焉得而不惰?若人皆劳动,劳动之结果,即为自己之利益,自无虑其偷惰,而反足以生奋勉之心。(今人无论何种职业,无非为强权者服役,而与己无关。又择业但求多得薪金,而未必己心志所欲与性之所近,又服役时间太长,为卫生上直接之苦恼。皆所谓职业不自由,皆为令人懒惰之原因。余尝为某学校教师,无权参与全校之改良,徒为上堂领薪之教员,形同雇役,因之教授亦苟且塞责,及自办学校,虽无一文之修金,而教授异常热心。又尝为报馆记者,每日勉强草成若干字,付之手民,即出而闲游,且觉其苦。今编辑民声,每日执笔十小时以上,反不以为苦而为乐。于此足见职业之自由不自由与个人勤惰之关系。)凡此皆须共产实行,然后可望实现者也。个人主义根本论据,远不及共产主义之精确,即在于此。吾人亦研究已熟,乃决主张共产主义。然则吾人今日之预备工夫,惟在使多数平民知无政府组织之美善知无政府道德之自由(劳动互助)足矣。若欲人人于有政府之世先具无政府之道德,此可决其不能,且亦不必也。

  来书又谓“急进则……至成功时不免布置艰难,甚至大生窒碍如惰者不肯工作但取所需或避重就轻之弊,”此亦无足虑。无政府之成功,必由于平民革命,即大多数平民赞成无政府乃起而革命之谓也。而所以能得多数人之赞成,则由于吾人用口舌笔墨之传播,复从中助以急进之方法,乃能得此。急进方法,其用意亦无非在要求多数之赞成。并非用急进方法,即不顾平民之赞成与否,而徒以少数无政府党仓卒起事,便以命令颁布无政府之谓也。然则所谓成功,必由于平民自己之革命,以平民自己之革命,布置又何至艰难?窒碍更无庸论矣。至所虑不肯作工避重就轻云云,吾前已屡屡辩之。如无政府浅说,答李进雄,答飘飘,以及散见其他各论者,均已解释颇详,请参观之。

  来书又指渐进为改良派急进为革命派,亦微有误会。渐进急进,本无一定之界说,第吾人所论之急进,实指激烈之举动。若改良革命云云,则别有解释。改良者即变法之谓,不彻底推翻现在社会之组织,而以变法之手段从渐改良之。革命则主张以实力推翻现社会之组织也。浅而譬之:保皇党之变法立宪,谓之改良,革命党之颠覆帝政改建共和,谓之革命。又社会民主党欲借议会之力实行社会主义,是为改良派,社会革命党(法国此党甚盛其目的则仍不外集产)不藉力于议会,而欲以革命手段实现社会主义,是为革命派。今吾人之无政府主义,实即革命主义,断无改良变法可以达到之理。故近世之无政府党主张革命者盖十之九也。但主张革命之中,仍有和平与激烈之两种方法。文字教育之鼓吹,所谓和平,暴动暗杀,所谓激烈。和平方法用之于常日,激烈方法用之于一时,各视乎一己能力之所及,与乎地方时势之所宜,取其适者而用之可矣。

  来书又谓本报文字太深,宜兼用白话或浅文,以期一般人之了解。此说极是。但本报之用意,原为通晓文字者而设,冀于阅者之中,得多数研究有得之人,以助吾人之传播。今日同志寥寥,以极少数之人,置之地积极广之中国,欲期思想普及,岂不大难。然则养成多数之传播家,实为今日惟一之要务。故吾人第一期望多数人游学欧洲,或研究西文,直接阅读无政府书报。然力能游学及通西文者无多,而华文书籍关于此主义者,又绝无而仅有,虽或有志研究而无从,故本报所最注意者,为介绍名家学说,解释一般疑问,及报告世界之社会运动,其用意则无非欲供无政府传播家之研究品而已,其他普通鼓吹,尚须多刊白话通俗报或书报,惜为财力精神所限,一时未能急就耳。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