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卢那察尔斯基 -> 文艺与批评(1911-1928)

艺术是怎样发生的



  在言语的广泛的意义上,Art云者,是指一切的智力而言。Artistic的外交官,Artistic的鞋匠之类,也可以说得。德意志人和法兰西人,是将Art解释为这字的原来的意义“艺术”的,而且将这“艺术,”通常分为四种,例如,音乐、绘画、雕刻和建筑就是。然而这分类法,是不能说是全对的,为什么呢,因为最大的艺术之一,是诗,而且如演剧、舞蹈等,也决不应该忘却其为艺术。但可以归入艺术的范畴中者,还不止这些,例如,装身具、陶器、家具之类的制作,也应该是兴味很深的艺术。
  “且住,”读者会要说罢,“你扩大了艺术的范围,将各种的手工,也从新加进艺术里去了。”
  但是,诸君,那却正是这样的。其实,手工和艺术之间,是一点差别也没有的。
  一切艺术的基础,是手工,而一切手工人,就应该是真的艺术家。不但如此,说人们是能制作神像的,然而这也不外乎手工底制作品,和别人的制作可以成为更真实的艺术底作品的靴者比较起来,不过造成了与其说是有用,倒是有害的,可怜相的美术品罢了。
  在这一端,是应该将我们所抱的理解,弄个明白的。
  世间往往将美术称为“自由艺术”,以作工业底制作品的对照,而在这中间,放入“工艺”这东西去。这个差别,是在什么地方呢?人类所制作的一切,为此而耗了时光和精力的一切,是都为了充足人类的或种要求而作的东西。生命本身,即使人类所要求的一切东西,为了自己保存和进化,在所必要。
  食物、衣服、住居、家庭、武器、道具等,于维持生命,是必要的。假使人类只产生以维持自己的生命为目的的东西,那么,他是制作者,是生产者,这之际,说什么美术,那简直是废话。在这时候,可以也有Art的,但那是技巧的意思,仗这技巧,而人类能够在最短时期内,用最小的劳力和最少的材料,收得最大的效果。Art者,是被表现于制作品本来的目的和那坚实之中的。这决不是自由艺术,也不是美术。
  然而人们,譬如说,制造那用以烹调食物的壶。他做了那壶,整好形状,用药来烧好。于是一切过程仿佛见得完了似的,但是,他——最蒙昧的野蛮人和在文化的发明期的我们的祖先也就这样——却将这好象完成了的壶,加以修饰,例如,律动底地(即放着或种一定的间隔),用了洋红那样的东西,画上或种的条纹和斑点去。装在这样地做好了的壶里的食物,决不会因为施了彩色,便好吃起来的。然而呀,倘使那彩色,并非出于人类的一种要求,那么,人类怕未必来费这样多事的工夫了罢。惟和保存生命相关联的第一要求,得到充足,而后别的新的要求,这才发生的事,是分明的事实。
  是的,人类是为了生存之外,还为了享乐人生,尝味快乐而活着的。
  自然于较适生存者的死后,动物型式的完成过程中,试行有机体的一切自由的,广泛的表现,在这里面,便含有快乐感了。在关于种类保存的兴味之中,藏着一定的有机体的最大的力,那最为强有力的行为。
  有机体是极其微妙的机械,那全部或一部,停止了活动,或者那活动缓慢了的时候,便不得不受障害,而连别的部分,也非忽然蒙其影响不可的。和这相反,倘若全机关完全地在活动,而且那活动又是适宜的分量,则给我们以爽朗的欢喜。人类是在寻求着这样的欢喜,一面使自己的生活更泼剌,将那内容更加深造的。单调的,不活泼的生存,令人类无聊,给以和生病一样的苦恼。还有,人类为要使自己的生活更有意义,使这更其高尚,使那官能更加丰富,使环境成为美丽,做着种种的努力。这个人类的行为,就是艺术底行为。
  人生一切的复杂,微妙,强固,都是人生的装饰。我们过于活动,过于思索的时候,我们便疲劳,然而太不做事了,则又非觉得无聊不可,那么,我们执其中庸,不就好么?
  然而这是不能说是全对的。不,人类愿意许多的刺戟,而同时也寻求安静。在这里不能有那样的境界。那么,怎么办,便可以避掉极度的疲劳呢?大抵,没有秩序的刺戟,效果是相关地少,跟着这没有秩序的刺戟之后而来的,是兴奋、疲劳、烦乱。反之,倘用适当的,组织底的方法,人类(理论底地,我们是可以下面那样地说的)是能够享乐无限的刺戟的。
  到这里,便成了艺术者,在将秩序整然的刺戟,给与人类,是最好的东西了,赏玩者和听者所耗的知觉精力的一定量,由大部分的刺戟而适当地被恢复。试取听觉刺戟,即音乐的例,来检讨此说罢。音乐的世界,是充满着非常之多的浓淡(nuance)的,但我们听音愈多,就愈增加愉悦感么,决不如此。噪音即使怎样地丰富,也不过增添疲劳和难听。但倘若音乐并非单单的噪音,是谐调底东西,则诸君于各种噪音和称为音乐底调音之区别,便会立刻弄明白的罢。而在所谓一切的听觉刺激之中,音乐底调音,是立刻,而且最先,由所给与的愉悦感而消失了。我们称这为“纯粹的音”。
  调音和一切的音一样,是由空气的波而生的律动,是震动的阶列。噪音中的押音,是不规则的,混乱的,但调音中的这个,则是规则底的,相互之间,有一定的平均的间隔。
  我们的神经组织,对于规则底地发生出来的结果,是容易地养成习惯,容易地知觉那些的,而我们的知觉,便将那“容易”承受进去,当作愉悦。假使小孩子用了风琴,乱七八遭地按出种种的音谱,那么,由此而生者除了疲劳和兴奋之外,怕不能再有什么东西罢。但是,倘在一种整齐的顺序上,奏起音谱来,则由此一定会忽然发生或种愉悦之感。音乐艺术家的事业,即在不绝地保住我们的感兴,可以容易地知觉,而为了那容易,则发见那使音的内容更加丰富的音的连续。这内容和整齐的音的连续,名曰“旋律”(melody)。
  音不但互相连续而已,也同时响鸣,而这共鸣音,则有种种。有一种音,在我们的耳朵里,交互地,规则整齐地作响,觉得好象不入调。别一种音,则互相连结,添力,相支,益臻丰富,这称为“和音”(accord)。能发生耳闻而觉得快感的这和音的法则,称为“谐调的法则”。
  这样地,选择了声音,加以组合,将大的听觉底要素,给与知觉,则听觉器官便和那构造及性质相应,规则底地活动起来,于是发生那称为“形式化的音乐美”的快感。然而这还不能说是音乐的全部。那只还是形体而已,我们应该探究其蕴奥。
  人类,是知道声音之中,含有或种意义的。而且比什么都在先,人类自己就知道着这一事。他于不知不识之间,不绝地在发音,并且借此以表现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从人类所造的音之中,又生出有着缀音的言语。这些言语,则正确地表现或种的内容,于是成为涉及诗歌范围的完成品。
  但人类,是并不没有意义地将言语来发音的,他将称为“抑扬法”(intonation)的带着种种表现的言语来发音,而这些无意义的抑扬,则往往有不借言语,已足表现感情的时候。这些音,在言语的对照的那心意之先,就和我们的感情并无关系地,独立了来说话。号泣、号叫、怒号、欢声、惊愕、踌躇——凡这些,是最雄辩的言语。人类一逢不幸,是悲哀地低下了最后的音,啜泣着诉说的罢。模仿了沉郁的精神状态的诸相,造了出来的音,即所谓“短音阶”(minor tone)。快活的人,则或是响亮地,或用中断底的喊声,或用律动底的吟诵体说话,他先就生气弥漫,略略高声地说,于是那音里,就愈加添起力量来。以这音为基础而成的,是那“长音阶”(major tone)。然而对于人类所发的音的强弱,要一一给以名目,是不可能的。人有了余暇,想用什么来消遣,而又并无一定要做的事的时候,便想自由地表现自己的感情,试去从新传给别人,而且尽其所能,要强有力地,高妙地,并且很有兴趣地令人听受。他在这时候,便选择口所能发的一切的音,即纯粹的调音,一面寻求着这些音的自然地给与最大快感的旋律和谐调,一面施行着这些音的组合——于是在这些音上,加以表白悲哀、喜悦等,人类所愿意讲述,作深刻的回想的一切感情的抑扬。想别人的感情,为这所动。由这样而发生的,是“歌唱”。倘若角力、打猎、劳动之类的动底的事,是以快乐为目的的自由的东西,则从这样子的事所发生者,是舞蹈和演剧。一切艺术,是形式化了的,换了话来说,便是人类化了的复现底现象。是依照知觉机关和动作,以及人类的知觉作用的构成的要求,因而形成了的现象。
  但是,人生未必一定由艺术而美化。人类可以由这样的过程而创作,站在和现实很相悬隔的环境中,同时,除描写现实之外,人类又能够描写人类之所希望,而且适宜于人类的理想。
  故艺术者,不但和形式美一同,有心理底求心力(求心底感情表现),也有社会教化底的力,因为是描写理想(或者是用讽刺画以鞭恶),对于人类的行为,给以反省的。凡以充足人类的主要欲求,而且无此则存在且不可能的主要欲求为目的的一切行为,名之曰产业。这当然,也和生产主体本身的生产行为相关联。
  纯艺术者,以给以组织化的刺戟,因而提高并且调节知觉机能,使之丰富为唯一的目的的一切的行为。然而,以消费为目的的生产,同时也是喜悦的源泉,成为给与美的形式的原因的。美的原则应用于人类日常生活的时候,艺术这才与生活觌面。于是见到“艺术产业”的发生。
  人类,是作为自然之性,描写理想的。就是,人类一面照了美的匀称,磨炼着自己的一切的器官,以及自己的全肉体,一面怀着理想,要使在这环境中的自己的存在充实,并且依了包容着所谓“精神”的有机体、头脑、神经系统之所要求,来改造这世界。这,是希望到处看见美的世界的理想,是在那世界里常是幸福,毫无拘束,也不无聊,而且也没有苦恼的人类的理想。
  要以人类为自然的指导者的艺术底企图,归根结蒂,是成着创造这理想世界的基础的。而且,全人类艺术,也应该如生命本身一样,永久地生长,创造出有进化的构成体来。然而我们还站在不幸的,不愉快的路程上。
  艺术往往成为富豪的娱乐家伙而堕落,俗化。社会本身,有时候,则艺术家本身,也堕落而走着邪路,造出并非真的艺术底的,技巧底艺术的刺戟来。这在有着强健的,新鲜的精神的人们,正是嫌恶。
  资产阶级的社会制度,尤其将艺术恶用,使他商品化。
  社会主义主张艺术的自由,对于艺术,期待着伟大的全人类底事业。
  各世纪,各民族,尤其重要的是各阶级,在反映各各的制作上的活的灵魂的艺术上,是各有各各的特殊性的。无产阶级,被弄穷了的这阶级,一向对于人类的艺术创造,没有能够挥着双手,参加在一起,但从今以后,我们从这阶级,却可以期待许多的东西了。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