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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之死与少年欧罗巴



  生长于现今正作主宰的老年欧罗巴的怀中,而正在发展的少年欧罗巴,未来的欧罗巴,一闻那维系着古代的好传统和未来的好希望的巨人之死,便热烈地——虽然还不能说是完全融洽——呼应了。这是毫不足怪的。谁能不敬重艺术家托尔斯泰呢?
  但是,在少年欧罗巴的盛大的托尔斯泰崇拜之中,在思索底的人们里,也写着许多的文章,即使未必能唤起惊奇之念,但至少,是引向认真的思想的。
  造成少年欧罗巴的建筑物的脊梁,基础的圆柱,那自然,是马克斯主义的广泛深远的潮流。这一方面的理论家们,因为依据了纯净的严格,将自己们所承认的纯正的真理,从一切的混杂,一切别的文化底潮流(即使这是亲近的,怀着同感的)区别开来,便屡屡被讥为衒学。近来,关于托尔斯泰的教义——首先,是关于教义,并非关于艺术——在这世界里,已经接到了颇辛辣的否定底的意见,且加指摘,以为他是有着使自己成为和科学底社会主义的正反对之点的。无产阶级思想的表明者和那前卫底分子,将默默地径走过托尔斯泰的墓旁呢,还是不过冷冷地显示自己和这人并无关系呢,这是可以想到的事件。然而这样的事件却并不发生。
  自然,无产阶级对于美底价值,不能漠不相关,是并无疑义的。无产阶级无论在怎样的阶级、时代、社会的艺术里,都曾将这看出。然而在许多俄国劳动者发来的电报之中,所说的不仅是关于作为艺术家的托尔斯泰,不,较多的倒是作为社会实行家的托尔斯泰。
  从在国会中的社会民主党的党派所发的电报,也是一样的意思。而且不但以自己之名,却用世界无产阶级之名,表了吊意的党派,是不错的。
  实在,考茨基(K. Kautsky)写着关于作为值得崇高的荣誉的伟大作家的托尔斯泰,同时也分明怀着不只是单单的艺术底一天才这一种意见。
  莱兑蒲尔在有责任的议会的演说上,关于作为军国主义之敌的托尔斯泰,就是,关于这个处所,也陈述了他的社会底教义,而且这样地起誓道:“来讲这伟人的事,是自以为光荣的。”
  做着奥地利国会的议长的反犹太主义者,拒绝对于托尔斯泰的尊崇,为了他的名誉,做一场最初的雄辩的演说的,是社会主义者。
  在法兰西议会里的托尔斯泰纪念会之际的大脚色,迦莱斯(Jean Jaurés)的说明,也许是更加精密了。“在荒野上,有着‘生之泉’。人们常常去寻它。在这泉,是交错着无量数的许多路。托尔斯泰是这样的生之泉。质素的基督教徒们和我们社会主义者,是走着不同的路的,但我们在叫作莱夫·托尔斯泰这爱之泉的旁边,大家会见了。”
  将向着我们的同胞的这去世了的伟人,表示社会主义世界所取的敏感的,有爱情的态度的记录,无涯际地继续下去,固然也好罢。然而关于托尔斯泰的教义和声名不下于他的马克斯的教义的根本底对立,却谁也不愿说,而也不能说。对于重要的这一致,遮了眼睛,是不行的。不加分析,而接近托尔斯泰主义去,是不行的。因为他不是人类的前卫的全然同盟者,同时也不是敌人。
  其实,科学底社会主义,是由于现在组织的苛刻的矛盾状态而生的。莱夫·托尔斯泰也将这些苛刻的矛盾,天才底地加以张扬。社会主义将这些矛盾的解决,求之于使因阶级、国家而生的人类的区别,告一结局那样的调和的社会组织,靠着劳动的组织之中。莱夫·托尔斯泰也一样地寻求调和的组织,一样地描写人们的劳动的协和的将来,一样地排斥阶级差别,一样地爱下层社会,而嫌恶上流社会。(自然,这嫌恶,并非对于个个,而是对于金权政治,贵族政治的原理这东西本身的。)
  科学底社会主义,将个人主义看作置基础于私有财产之上的社会底无政府状态的一种。
  社会主义豫言着集团主义,同志底感情,广泛的,英雄底的世界观,对于狭小的小店商人底的那些,将获胜利,而排斥着个人主义。自有其丰富而紧张的个性的莱夫·托尔斯泰,个人主义的苦闷者的莱夫·托尔斯泰,是将自己的一生,献于和个人主义的争斗了。
  科学底社会主义,将国家看作分离着的利己主义者们和阶级底矛盾的社会的自然的组织。
  托尔斯泰对于国家,也抱着一样的意见,先见到倘在别样的条件之下,国家是将成为无用的东西。
  惟这些,是两者的思想底建筑物之间的最重要的类似点。
  自然,那差异,也是根本底的。
  科学底社会主义,是现实底。
  科学底社会主义,将个人主义,私有财产,资本等,看作在人类文化发达上的不可避的局面。因为要从这苦楚的局面脱出,社会主义则惟属望于现在社会的内底的力量的发展;或则客观底地,将这些的相互关系剖明;或则竭力尽瘁于将以未来的理想的负担者而出现的阶级的自觉。科学底社会主义是主张从人类进到现在了的道上,更加前进的;是主张一面助成着旧世界的破坏,新世界的成熟,而积极底地,参加于文化生活的一切方面的。
  作为社会哲学者的托尔斯泰——却是清水似的理想主义者。他竟锋利地将神圣的聪明的理想,和罪深的愚昧的现实相对立。为自己的爱的理想,探求了那外面底形式的他,也在过去的事物上,自然底经济关系的平凡的真理上,借用着这形式。他主张从人类进化的大路断然离开,而跳到一种新的轨道上去。据他的意见,他是不相信那前去参加着现实的愚劣邪恶的混乱的,这一种意义的人类的积极性的。首先,应该学习不做那一看好象自然,而其实是有害的许多事。这事情,并不如有些人们所想,就是表明着托尔斯泰的教义是消极底。他的教义,是积极底的。然而是观念底地,积极底的。托尔斯泰将言语的力量看得很大,至于以为可以靠不断的言语的说教,先将无智的人类的醉乱的行列阻止,然后使这行列,和赞美歌一同,跟在进向平和与爱的王国去的整齐的行列的后面。
  在这里,也生出别的根本底的不同来。
  和个人主义战斗,马克斯是用社会底道程,即社会构成的改造的,但托尔斯泰却用个人主义底道程。在他,是只要个性将自己本身牺牲,在自己的身中,在自己的怀中,将自己的个人主义,烧以爱之火,作为那结果,全社会便变了形状了。
  托尔斯泰——是豫言者。他和那对于使游牧民的性情,因而堕落的文明的潮流,曾经抗斗的以色列的豫言者们,是血族的弟兄。他们也曾将人们叫回,到真理去,到人性去,到小私有财产底牧歌——在这里,所有物已经不是所有物,是为神的法则所统,而是神的临时的颁赏——去。托尔斯泰的社会上的教师显理·乔治(Henry George),以摩西的法则为最好的律例,赠了赞歌,是不亦宜哉的。托尔斯泰者——和那凭着《新旧约》所赞美的平等之名,虽引弓以向教会,也所不惧,而对于蓄财的增加,筑了堤堰的伟大的异端者,是血族的弟兄。他和那在旧的组织之中,不知不觉将回忆加以理想化,而持着人道底的态度的圣西门(St. Simon)、布鲁东(Proudhon)、嘉勒尔(Carlyle)、洛思庚(Ruskin)等,反对着资本主义之不正的新的斗士,是血族的弟兄。
  然而,假如科学底社会主义的同人,虽然不赞成这样的人们,而对于他们,还不得不献尊敬的贡品者,这不可忘记,乃是因为同人之中,用了象托尔斯泰所有的那样无比的武器,就是艺术底天才的武器,武装着的人,一个也没有的缘故。我们且停止将作为艺术家的托尔斯泰,从作为思想家的托尔斯泰拉开罢。其实,是内底平安的渴望,要解决那强有力的个性的矛盾的欲求,其实,是对于自己和周围的人们的凭着真理和真实和公明之名的冷酷——使托尔斯泰成了艺术的巨人的。他的艺术作品,一无例外,都是道德底,哲学底论说。他常常,对于新的,客观底地是极有价值的,但为他所不懂的东西,打下自己的铁槌去,要打碎一切。但是,看罢——这些打击,并不足为害。
  有可活的运命者,是不会因批评而死的。而旧的世界,却反而因为托尔斯泰的强有力的讽刺的箭,而颤抖,动摇了。他用了美的光,将虚伪的观念和颓废的居心,加以张扬,照耀。然而这样的文字,也不过呼起深的怜悯来。对于在自己里面的自己的阶级和自己的传统的狭隘,不能战胜的伟大灵魂的误谬,在这里,我们就极容易觉察。但托尔斯泰将对于个个的目的的平庸的,好的本质的胜利,以及人类和宇宙的一致,却用了他以前的怎样的诗人也做不到的,征服一切那样的热情,加以赞美的。
  这力量,即所以使托尔斯泰在理念和感情两方面,较之他的一切伟大的侪辈,升得更高。惟此之故,所以在一切的这些,经济底地反动底的革命家们中,在这些没有发见直向自己的理想之路的爱与和谐的骑士们中,在这些,实在虽是朋侪,而被误解为仇敌的人们中,托尔斯泰遂较之别的什么人,都为较近于欧罗巴社会的前卫底的阶级的、前卫底的人们的心脏。
  少年欧罗巴,那自然,要比我写在篇首那样的潮流为更广。而且已经,自然——有着两个作家,作为这少年欧罗巴的正当的代表者而出现,他们已将托尔斯泰在精神的王国中的位置和所谓空间底之大,比谁都高明地下了定义了。其一个,年纪也较老,在那作为艺术家的灵魂中,也有着许多文化底老衰的毒。但是,虽然如此,他却凭了多样的,有光辉的天禀的别方面,和现在的,在我们的文明化了的世界里,惟我们所独有的最年青最新鲜的东西,非常相近的。我在这里是说亚那托尔·法朗士(Anatole France)。别的一个,应该算进那一面的阵营里去,是颇为暧昧的。但他也由那灵魂的超群的琴弦,和新的音乐,将来社会的音乐相呼应——那是该尔哈德·好普德曼(Gerhart Hauptmann)。
  法朗士在托尔斯泰之中,看见了伟大的先见者;还抱着这样的意见,以为在市人的脑中,被想作带疯的乌托邦似的他的教义中的许多东西,乃是作为很完成了的人类生活的一种形式的敏感的豫觉而出现的。和这同时,他——这是最重要的事——还将托尔斯泰来比荷马(Homeros)。
  将一种散文诗似的东西,呈之托尔斯泰的好普德曼,是加了两个别样的名目:萨服那罗拉(Savonarola)和佛陀。
  读者诸君,和这些文化界的三明星同时相接的人,是应该怎样伟大呢,试来加以想象罢。荷马——这是客观性本身,是用了灿灿之明,使现实反映出来的直觉底的天性,是在现实在那财宝之中,为了反照,而见得更加伟大,辉煌,安静这一个意义上,将现实改变形容的直觉底的天性。萨服那罗拉呢,恐怕是完全相反的本质,就是,热情底的主观主义,直到了恍惚境的空想主义,要将一切的客观底美,隶属于主观底道德,形式——灵魂的欲求的最明白的表现罢。他的世界里的事故,总见得是有些苍白,丑恶,偶然的。但相反,他却将“失掉了平心的运命到伟大地步,和几乎失掉了情热的乔辟泰”(译者注——荷马的形容,重译者按:乔辟泰是希腊的大神,)变为满于爱的——同时也是较之正在死刑的缢架上,苦着就死的人的模样,不能变得更好的那样可怕的——神的意志了。
  倘若在和以上的两极的同距离之处,能够发见天才,那自然,是佛陀了。他对于生活的美之前的欢喜,对于紧张的斗争底的意志的激发,都取一样的态度;对于竟愚蠢到想以各种嬉戏来诱佛陀的幻的摩耶(重译者按:摩耶夫人是佛母,)对于在自己的方向,是为崇高的一切的情热,也一样地送以哀怜和嫌恶的微笑。
  触到荷马和萨服那罗拉和佛陀——这事,那意义,就是说无限。
  自然,托尔斯泰并没有荷马那样的淳朴底的客观性,也没有透明那样的平静,也没有艺术家底率直。
  诚然,荷马并不是一个人,是将年纪青青的民族的尝试,聚集在自己的六脚诗中的代代的诗人们(他们互相肖似着)的集合体。但是,从托尔斯泰的许多诗底表现里,他的创造,就如自然的创造一般,在他,也有着好象那形象这东西,就贯通着客观底实在的一切美和力之中那样的辉煌的真理的太阳,直接底的明观力,吹拂着弥满的生命的风。托尔斯泰又如实地包含着全民众的内面外面的两生活。在那表现的广阔之点,令人想到荷马。
  自然,托尔斯泰在那说教之点,热情底地,是不及萨服那罗拉。在他,没有暗黑之火,没有遭遇灵感,遭遇恶魔的恍惚境。
  但无论如何,非常类似之点的存在,是无可疑的。在无论怎样的地上权力的禁止之前也不跌绊;向着真理和公正之探求的那毫不宽假的强直;对于神的那热烈的爱;从这里流出来的那信仰的公式的保守者的否定;对于兼顾二者的精神底的,凭着永远的生命的充实之名的,外面底文化生活的单纯化的那欲求;并未排斥艺术,但只准作为宗教底道德的仆从的那态度:就都是的。
  而应当注目的事,是恰如萨服那罗拉的宗教底道德主义,在那说教之中,却并未有妨于他之登雄辩术的绝顶,以及他虽然跪在传道士波契藉黎的足下,也并未有妨于他描写许多的杰作,并且生活于别的艺术底巨人蒲阿那罗谛(译者注——是密开朗改罗)的心中一样,托尔斯泰的宗教底道德主义和他的美的一切一面性,也没有妨害他写《复活》和其他的杰作。自然,不消说得,萨服那罗拉和托尔斯泰,在对于艺术的那宗教底态度上,纵使是怎样一面底的罢,——他们却依然站着,较之“为艺术的艺术”的论究者,还是决然,作为拔群的艺术家。
  托尔斯泰恰如活着而已经知道了涅槃的境地的佛陀一般,既非亚细亚式地善感,也不是不知道悲哀。然而托尔斯泰的神,总显得仿佛一切东西,都娇憨地沉没融化下去的辉煌的深渊模样。托尔斯泰的爱,常常很带着对于平静的渴望,以及对于人生的一切问题,困难的一面底解决的渴望的性质。
  所以托尔斯泰不是荷马,不是萨服那罗拉,也不是佛陀。然而在这无涯际的灵魂中,却有使法朗士和好普德曼想起上述的三巨人来的血族的类似点。再说一回罢,同时触着三个的项上的事——那意义,就是说,是伟大的人。
  在托尔斯泰之中,集中着许多各样的有价值的东西。因此,裁判他的时候,裁判者也会裁判了自己。我对于少年意太利,尤其愿意用一用这方法。
  我自然并非说,加特力教底的,保守底的,有产者底的旧的意太利,“可尊敬的”月刊杂志和大新闻的意太利,知道了托尔斯泰之死,没有说什么聪明的好的话。然而由那旧的意大利的理论家们说了出来的有限的聪明的,好的话,却全落在平平常常的赞辞里了。惟巴比尼(Giovanni Papini),则将我们检阅少年意太利军在托尔斯泰的墓前行进时,可以由我们给以有名誉的位置的好赞辞,写在那论文里。
  托尔斯泰之死,即成了诚实的,而且全然灿烂的论文的基因。这论文,是增加巴比尼的名誉的,较之凭了同一的基因而作的意太利中的所有文章为更胜。假使纸面能有余地,我们是高兴地译出那全篇来的罢。但我们只能耐一下,仅摘出一点明白的处所。巴比尼是将意太利的一切御用记者们,堂堂地骂倒了——
  “凡平常的公牛一般的愚钝,事件是关于牛和驴子的时候,几乎就不注意,一旦出了事,便立刻在你们的前面,满满摆开不精致的角来。
  “可以借百科辞典之助,用了一等葬仪公司的骈文一般的文体,颠来倒去,只说些催起一切呕吐那样的,应当羞愧的,‘旧帐’底的唠叨话的么?我停止了拚命来竭力将圣人的出家,一直扯落到家庭口角的突然的一念去的唠叨话罢。但是,对于文笔小商人们利用了这机会,而向托尔斯泰抛上笑剧演员和游艺家的绰号的事,怎么能不开口呢?假使托尔斯泰是空想家,是游艺家的事,能慰藉值得你们的侮辱的偏隘,那么,我们又何言乎了。然而对于装着无暇和年迈的空想家相关的认真的人们的脸,而在唠叨的你们,却不能宽恕的。托尔斯泰是吐露了难以宽容的思想。但这在你们,是‘愚蠢的事’,——你们即使怎样地挤尽了那小小的脑浆,也不能一直想到这处所的——。
  “即使怎么一来,能够想到这处所了,你们也没有足以吐露它的勇气罢,——假使因此而永远的生命,便在你们之前出现。我来忠告一下。虽然很有使你们的新裤子的迭痕,弄得乱七八遭的危险性,但总之,跪到那写了愚蠢事情的作家,说了不可能的事的使徒的他的灵前去罢。”

  巴比尼在这暴风雨般的进击之后,陈述着作为理想底的人类的生活的托尔斯泰的生活的内面底意义。他将自己的许多的思想,综合在下文似的数行中——
  “这——是人呀。看哪——这,是人呀!他的生活的开始,是英雄底,战斗底,充满着事件。那是委身于赌博和情欲,然而战斗不止的封建底的人的生活。然而从这兵士里,出现了艺术家。他,艺术家,开始了创造者的神圣的生活,他,使全世界的死者们复生,将灵魂插入数百新的创造之中,使大众的良心振动,给一切国民读,登一切人之上,终至于见到世界上没有和自己并行者了。自此以后,乃从艺术家之后,出现了使徒,豫言者,人类的救世主,温和的基督教徒,现世的幸福的否定者。
  “他在获得了所遗留下来的那么多的东西之后,怎么能不将一切东西,全部辞退呢?”
  巴比尼的论文的这处所,令人想起黑格尔(Hegel)的宗教哲学中的有名的处所。就是,伟大的哲学者,是将人的一生,分为下文的四阶段,而描写着的。
  尚未觉醒的未来,开始逍遥起来的淳朴的幼年时代。生命的加强了的欢喜和伴着难制的热情的苦恼的,浑浊的,苦闷的青年期。
  有平静的信念的伴着创造底劳役的成年期。获得了在一切个别底的事物之上的普遍性的认识的老年期,拥抱一切,否定了个人主义的残滓,好象温情的教师的老年期。
  这和由安特来夫(Andreev)所表现的“人的一生”,全不是两样的东西!其实,老年是往往并非作为灵魂的神性化的第四的最高阶段而显现的,——这屡屡,是力的可悲的分解,是肉体的不可避的溃灭,同时是灵魂之向废墟的转化。然而,老人的灿烂的典型,密开朗改罗(Michelangelo)、瞿提(Goethe)、雩俄(Hugo)、托尔斯泰——是显示着黑格尔的结构,较之极度可悲的变体底的现实,尤为可信的。
  刚在地上萌芽了的社会主义的机关志《少年意太利》的少年作家们,也向托尔斯泰挥上了臂膊。说,他是早在先前死掉了的了。老年者,是永远的死,而托尔斯泰的哲学,是这伟大的天才的腐败的结果,是心理的老衰,云云。但是,应该和这些尚未成熟的少年们,一并宽恕了这样的裁判。他们是充满着力的。
  倘若刚刚将脚踏上了第一阶段的他们,已经懂得了第四阶段的心理,那么这不是好事情。论文《对于托尔斯泰之死的生命的回答》的作者,青年安契理斯(D’Ancelis),对于作为艺术家的托尔斯泰,是抱着尊敬之念的。他和一般的人类的成长相比较,而认知托尔斯泰的不可测之高,以为大概惟有被托尔斯泰所裁判了的莎士比亚,在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的丰富这一点上,和他为近,更以下文那样的话,结束了文章——
  “这使徒,也是正当的,而且是嘉勒尔底意义上的‘英雄’。他作为英雄而生,作为英雄而死了。然而人类并无需宣说生活之否定的英雄。
  “却反对地,必需强有力的,不屈的艺术家。惟这个,是寻问这老人的苦闷之迹的时候,所以感到我们的心脏的跳动,恰如在年迈的父亲的卧榻之侧的儿子的心脏一样的原因。”
  这实在是可以据以收束小论的很好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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