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马克思逝世之际——1883年世界对他的评论》(1973)

约翰·斯温顿关于卡尔·马克思的访问记

在法国和英国四十天的观感与札记
卡尔·马克思


  马克思是当代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在过去四十年的革命政治斗争中,起了不可思议的然而是强有力的作用。他绝不是一个想炫耀自己或追逐名望的人,他不图虚名,也不追求权势;既不急于求成,也不无所作为,他具有坚强、开阔、高尚的思想,有长远的计划,合理的方法和实际的目标。他比欧洲任何人,包括约瑟夫·马志尼在内,过去是、现在更加是“地震”的震源,震撼着世界各国,震碎了国王们的宝座,威胁着他们脑袋上的王冠,使他胆颤心惊。这位柏林大学的学生、黑格尔主义的批判者、报纸的编辑和《纽约论坛报》的前通讯员,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和精神。这位一度是令人生畏的国际的缔造者和精神领袖、《资本论》的作者,曾被一半左右的欧洲国家驱逐过,几乎所有的欧洲国家都禁止他入境。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一直在伦敦避难。
  当我在伦敦的时候,他正在伦敦人常去的兰兹格特海滨。我在他家两代人住的别墅里见到了他。一位面容端庄、谈吐亲切、风度娴雅的女士站在门口欢迎我,显然她就是居室的女主人,卡尔·马克思的夫人。还有一位蓄着满头可爱的灰色头发,脸额宽阔、性格豁达、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六旬老人,他不正是卡尔·马克思吗?他那富于讥诮、幽默和愉快的谈话使我想起了苏格拉底的对话——明言快语,海阔天空,不落俗套,入木三分,一片至诚。他谈到欧洲各国的政治力量和人民运动——广泛流行的俄国精神,德国的思想运动、法国的行动和英国的停滞。他满怀希望地谈论俄国,富有哲理地谈论德国,兴奋地谈论法国,忧虑地谈论英国,轻蔑地提到英国议会中的自由党人为之耗费了许多时日的所谓“微小的改革”。他评述了欧洲世界,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指出它们的特点和发展,它们台前和幕后的角色,说明事态正朝着必然会实现的结局发展。我常常对他的谈话感到惊奇。十分明显,虽说他深居简出、默默无闻,但深明时务。从涅瓦河到塞纳河,从乌拉尔山到比里牛斯山,他正在为新时代的到来开辟道路。与过去相比,他的工作更不是徒劳无益的。在前一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向往的变化,出现了这么多英勇的斗争,法兰西共和体制达到了它的顶点。谈话间,我向他提了一个问题:“现在你为何什么也不干了呢?”看来这个问题提得相当无知,对此他不作直接的回答。在问到为什么他的成果卓著的巨著《资本论》不是从德文原文译成俄文和法文时,他似乎不能作明确答复,只是说纽约已有人向他建议译成英文。他说这本书只是一个草稿片断,是一本由三个部分组成的作品中的一部分,其余两部分还没有出版,全书的三部曲是“土地”、“资本”和“信贷”。他说最后一卷大部分用美国的例子来说明,因为那里信贷得到了惊人的发展。马克思先生也关注着美国的动静,他对于美国社会中某些正在形成中的和存在的势力的评论是很有启发性的。顺便谈到他的《资本论》,他说任何一个想阅读它的人会发现法文译本在许多方面比德文原文本更好。马克思先生说到法国人昂利·罗什弗尔,谈话中还提到了他的一些已死的弟子,暴烈的巴枯宁、有才华的拉萨尔和其他一些人。我深感到他的天才透彻地了解这些在某种条件下也许会左右历史进程的人。
  马克思先生不停地谈着,下午天色正在逐渐转黑,笼罩着一片英国夏晚的暮色。他建议穿过海边小镇沿着岸边去海滨散步。那里人山人海,大都是些孩子,他们正在做游戏。我们在沙滩上见到了他的一家人——他的夫人(她已接待过我),他的两个女儿和她们的孩子,以及他的两个女婿,其中一个是伦敦皇家学院的教授,[1]另一个我相信是个文人[2]。这是一次愉快的聚会——大约共十个人,其中有马克思,他的两个已婚的正高高兴兴地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女儿,还有孩子们的外祖母,这是位贤妻良母,既乐观开朗,又文静安祥。卡尔·马克思懂得如何做一个外祖父,在这一点上不亚于维克多·雨果,而且比雨果幸运得多。他的已结婚的女儿们使他过得十分快乐。黄昏时刻,马克思和他的女婿没有同他们的家人在一起,而是同他们的美国客人一起度过了一个小时。碰杯的叮噹声在海面上回荡,我们谈论着世界、人们、时代和思想。夜幕降临,火车快开了,想到滔滔不绝的交谈和时光的流逝,想到白天的谈话和傍晚的景象,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触及人生的最高法则的问题,想从这位哲人那里寻求答案。我搜肠刮肚,想起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趁谈话间隙,打断这位革命家和哲学家的话,用预言式的字眼问道:“人生的最高法则是什么?”
  他望着前方咆哮的大海和海滨喧闹的人群,思绪倾刻间仿佛倒转过来,我又问道:“是什么?”“斗争!”他用深沉而严肃的语调回答,最初我觉得听到了绝望的回声,但也许这正是人生的法则。

《纽约太阳报》1880年9月6日





[1] 指沙尔·龙格·马克思长女燕妮的丈夫,法国新闻工作者,巴黎公社委员,流亡伦敦期间,曾在英国皇家学院任教。——译注

[2] 指保尔·拉法格·马克思次女劳拉的丈夫。——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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