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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在中国革命运动史上的位置
郑超麟
（1927年1月29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中国青年》第152期，1927年1月29日，署名：则连。
“确实说，你们的行动已经走到世界无产阶级的组织了！”
（共产国际告京汉铁路工人书）
一九二三年二月七日的大屠杀，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周年了，这一次屠杀，不仅在中国无产阶级运动史上是一个重大的悲惨的纪念，即使在总的中国革命运动史上也是一个重大的悲惨的纪念。中国革命运动，根本就是反帝国主义的运动。自从鸦片战争时广东平英团运动起，中间经过太平〔天国〕战争、义和团暴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二七”屠杀、五卅运动以至北伐及今年的一三运动，都可说是形成总的中国革命锁链的无数的环。在参加革命的阶级势力消长上来看，“二七”可说是这些环中最重要的一个。这是怎样说呢？要答复这个，我们须注意这数次运动中参加的阶级及其势力的消长。
原来，帝国主义未侵入以前，中国乃是封建农业的国家。中国原来的社会组织正是资本主义以前的形式，正是资本主义所欲破坏的。帝国主义侵入中国，开始便引起旧封建农业社会的解体，首先感受解体痛苦的便是向来受压迫受剥削的农民和手工业者，他们成群地失却土地或抵不住物美价廉的工业品之竞争而破产，于是形成农民运动。这种农民运动带新的性质，是与过去历史上的农民运动不同的，因为激起这运动的，不是纯粹由旧封建社会关系，而主要是由于帝国主义外来侵略。这种运动发生于接近海洋的南方逐渐蔓延至较落后的北方，起于平英团运动而至义和团运动遂告一段落。不用说，这一段革命运动史中，主要势力是中国的农民。
但帝国主义侵略仍继续下去，并更加紧，农民运动被镇压了。但因城市小资产阶级，中小地主商人及一部分士绅农民手工业者破产，革命运动遂有新的阶级势力参加。这些社会分子早已感觉不安，但他们开始天然是趋于妥协改良的运动，不能积极参加农民战争。农民既然失败，他们的种种妥协改良运动也是屡试不能成功，加以国外华侨也有革命的倾向，于是开始革命运动。这种运动之表现是由辛亥革命前的种种酝酿以至“五四”运动这一段落中间的事实。这运动中间虽然创立了一个“中华民国”，但反帝国主义观点上，与其说是成功，毋宁说是与农民运动一样陷于失败。
这二种运动——农民运动和城市小资产阶级及一部分国内外商业资产阶级运动——所以失败的原因究竟在哪里呢？原因自然是很多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中国革命运动本是反帝国主义的运动，而参加这二种运动的阶级（农民、手工业者、城市小资产阶级中小地主商人，一部分士绅以及华侨）都不是帝国主义的敌人，这些参加革命的阶级，有的本身原在被消灭的道路上，有的既幼稚而又易于与帝国主义妥协，哪里能够抵抗帝国主义及其所勾结的封建军事旧势力之进攻？中国革命能够胜利，必须本国有新兴的足以致帝国主义死命的阶级参加，至少也须在国际上为帝国主义敌手的阶级占有相当优势，中国革命然后乃能够站在〔得〕住并延续下去。这二种条件，在上述二种运动活跃时代，是没有的。
所以“二七”是中国革命锁链无数环中最重要的一个环，因为从“二七”起，中国反帝国主义运动胜利之二个先决条件就已具备了。
第一，当时国际上不但俄国无产阶级革命成功，而且巩固起来，这是殖民地民族运动的一枝生力军。中国五四运动本来是在十月革命之后，但因当时俄国无产阶级虽然执政，政权则未巩固，故影响于中国的较少。
第二，中国无产阶级本身形成独立的政治势力并参加革命。这是最重要的。因为中国革命从此有了天然为帝国主义敌手的无产阶级参加。又因为十月革命影响五四运动较少，固然由于当时苏俄无产阶级政权尚未巩固，但亦由于当时中国没有无产阶级独立的力量，得以直接接受世界先进无产阶级精神上物质上的帮助。
中国无产阶级乃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破坏中国封建农业旧关系的产儿，故它的历史比较其他阶级是很短的。中国旧农业社会解体了，即在破坏的旧基础之上新工业便建立起来。他方面，破产的农民手工业者及其他小资产分子一部分就变成近代的雇用劳动者。这显然是最近二三十年间的事。新兴的工人阶级尚长久处在“在自己的状态”，而不能一时即进于“为自己的状态”。这就是说，虽然有了工业的发展，虽然有相当数量的雇用劳动者，但这些工人是刚从破产的在消灭道路上走的社会分子出来，方且以为得在工厂矿山铁路等企业里像牛马般一日上十五六小时的工，勉强求得果腹，乃是洋东家们和本地东家们的恩惠，自发的“不安分”举动尚且没有，安得有自觉的独立的政治势力参加中国革命运动？我们试看一九二二年二月即“二七”前一年上海申报出版的“最近之五十年”一书中五十年来中国大事年表里“劳动潮流”的一栏所记中国劳动运动事实，就可知道：
一八七六年，江西磁工因争食白米聚众罢工（但这还说不上是近代产业无产阶级的）。
一九一三年，汉阳兵工厂因所得工资均用纸币官票，纸币跌价，群起罢工。
一九一五年，湖北乾城煤矿工人，因延长工时不加工资，罢工。
一九一九年，上海工人罢工援助北京学生。
一九二〇年，开滦矿工人一万余，因要求加薪，罢工。
一九二一年，粤汉铁路工人，因欠薪不发，罢工。
开平煤矿工人，因与监督冲突，罢工。
粤汉铁路小工，因要求改良待遇，罢工。
陇海铁路机师，因待遇不平，罢工。
根据上表所列，又证之一九二二年后以至现在轰轰烈烈的中国工人运动，可以看出中国近代产业无产阶级微弱的自发的运动开始还在辛亥革命之后，而群众的罢工还在十月革命之后，中国无产阶级在革命中以前是没有作用的。但“二七”之后就完全不同了。“二七”——这是中国无产阶级从“在自己的状态”转变为“为自己的状态”，从自发的经济的罢工转变为自觉的政治的运动之最大的关键。
我们不能把“二七”看做是单独的现象，至少应该看做是开滦罢工起的工人运动潮流的结果。而中国这一工人运动潮流又是帝国主义大战一方面引起中国工业发展无产阶级数量增加势力强大，他方面引起世界工人革命运动潮波荡及于中国之结果。
“二七”发生的直接的原因、其结果及其直接的影响——这是大家所知道的。“二七”是中国无产阶级破天荒的群众运动，香港海员罢工人数虽比较多，但其意义没有“二七”那样大。“二七”是中国无产阶级破天荒的政治运动，上海工人六三运动和香港海员罢工，虽然也带政治意义，但一则处从属地位，一则主要系经济性质的要求，不如“二七”之明显提出无产阶级自己的集会结社罢工要求。中国无产阶级自从“二七”以后，立即参加中国革命运动，中国共产党迅速的发展，各业工人迅速的组织，至五卅运动遂一跃而为领导总的中国革命的阶级，于中国革命运动史上开一新纪元。
现在中国革命运动且非既往可比了：第一、有近代产业无产阶级参加：第二、无产阶级不仅参加，而且站在领导地位；第三、无产阶级是在发展道路上走的阶级，是帝国主义天然的敌手，他们的“掘坟者”，不仅能够破坏，而且能够建设；不仅领导各阶级进行革命，而且是连络中国民族革命和世界无产阶级革命间的桥梁。所有这些都是既往的中国革命所未曾有的条件，而又都是发端于“二七”的。
所以“二七”是中国革命运动的转机，是中国革命运动的复活。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