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安德烈·布勒东《超现实主义宣言》(1929-1935)

可溶化的鱼

(1924年)



1


  此时此刻,公园将它那双淡黄色的手伸展到神奇的喷泉之上。一座不起眼的城堡在地面上转动。在上帝的一侧,这座城堡的本子打开来,上面画着阴影、羽毛、鸢尾花。“小寡妇之吻”,这是一家旅馆的名字,那是被车速和卧草轻拂掠过的旅馆。因此当遮阳帘靠近时,带着去年痕迹的树枝却一动不动,此时日光则把女人都驱赶到阳台上。东风的哭诉让年轻的爱尔兰女子感到极为不安,她在自己内心里倾听海鸟欢笑。
  “蓝色坟墓之女,节日,三经钟敲响的形式,当我醒过来时,我的眼睛和头颅去敲三经钟,那是火焰般的外省城镇的习俗,你们从白色细木工场、锯木场以及葡萄酒里给我带来阳光。那是我苍白的天使,我的双手是如此平静。失去天堂的海鸥啊!”
  幽灵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它迅速地瞥了一眼钟楼,沿着三角楼梯走下去。它的红丝绸袜向灯芯草垛投去一抹微光。幽灵大约有两百岁,还会讲一点法语。但在它那透明的肌体上还残留着夜间的露水和星辰的汗水。在这个温和的地区,它为自己而感到迷茫。在野蛮星球乳汁的雪崩之中,唯独枯死的榆树和翠绿的梓树在叹息。一个果核在果实里爆裂开来。接着,舟状鱼游过来,它用身上的鳍蒙住眼睛,索要珍珠或裙子。
  在这座14世纪城堡的窗前,一位女子在放声歌唱。在她的梦境之中,有许多黑胡桃。我还不认识她,因为幽灵将其周围的景色弄得特别明亮。黑夜猛然间便降临了,就像一个很大的圆花饰扣在我们头上似的。
  一幢楼房便是我们逃走的流浪之地,在凌晨五点钟逃走,那时漂亮的女乘客躺在快车的薰衣草床上,朦胧的光线使她们感到厌烦不已,在下午一点钟逃走,穿越凶杀的橄榄林。一幢楼房便是我们逃走的流浪之地,逃进一座教堂里,那教堂就像蓬巴杜夫人[1]的影子。但我还是在城堡栅栏门前按响了门铃。
  几位身穿流行色缎子紧身衣的仆人朝我走过来。在这发疯的黑夜里,他们那怜悯的面孔露出很恐惧的样子,他们害怕受牵连。“您需要什么?”
  “告诉你们家女主人,就说她的床边缘是一条花河。把那条花河引到剧场的地下室里,三年前,在那个剧场里,一个中心都市之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我还忘了是哪个中心都市。告诉她,她的时间对我来说非常宝贵,她所有的幻想都在我头脑的烛台里燃烧。别忘了把我的愿望转达给她,我的愿望在石头之下慢慢地酝酿着,而你们就是那石头。而你呢,你比鹦鹉嘴里那颗太阳种子还要美,而那只迷人的鹦鹉就栖息在这扇门上,快告诉我她身体怎么样。在听到马镫的呼唤之后,语言的常春藤吊桥是否真的就会放下来呢。”
  “你说的有道理,”她对我说,“这里的影子刚才已经骑马出去了。我觉得指导书都是用表达爱情的文字写就的,既然浓雾的鼻孔和蓝天的香囊把你带到这个总是开来开去的大门前,那就请进吧,沿着这些台阶走的时候,抚摸我吧,那台阶上布满了各种想法。”
  大胡蜂在上上下下地飞舞着。夜晚那美丽的曙光在我前面引路,它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双眼的天空。就这样,所有的船只都俯卧在银色的暴风雨中。
  在大地上,好几个回声在相互呼应,大雨的回声就像管道的塞子,太阳的回声就像与沙子混合在一起的氢氧化钠。此时的回声就是眼泪的回声,是难以辨认的风流韵事以及被删节的梦境所特有的美感回声。我们来到目的地。走在半路时,幽灵竟然敢和圣德尼连为一体,声称在每一棵玫瑰里看见它那被砍去的脑袋[2]。那是一个紧贴在玻璃窗和楼梯扶手上的初步摸索阶段,是一个冷冰冰的摸索阶段,但却毫不节制地和我们的吻融合在一起。
  一个女人待在云彩的边缘处,一个女人待在海岛边上,就像待在一座座高墙上,墙上画着耀眼的葡萄园,葡萄都长熟了,一串串美丽的金色及黑色葡萄挂在葡萄架上。还有美国葡萄秧苗,这个女人就是一株美国葡萄秧苗,是一个刚刚移植到法国的新品种,结出的葡萄呈淡紫色,但人们并未品尝过它那丰富的口味。她在那个像走廊似的房间里来回踱步,那间房子和欧洲快车的车厢十分相似,除了这个差别之外,灯光并未详细解释清楚熔岩流、清真寺的尖塔以及水气之兽的懒惰。我咳嗽了几声,那列欧洲快车便穿越隧道滑动起来,让吊桥安静下来。此地的女神已动摇不定。我把她搂在怀抱里,她在微微地颤抖,我一句话也不说,将嘴唇放在她的胸脯上。接下去所发生的事我怎么也无法理解。我们俩后来才又碰到一起,她打扮得光彩夺目,看上去倒更像一台新机器里的齿轮系统,而我则尽可能地掩藏在这身整洁的黑衣之下,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穿着这身衣服。
  与此同时,我大概路过一个小酒馆,那是一家老盟员[3]开的酒馆,我的身份让这些老盟员感到十分困惑。我还记得一只鹤,它把一包包东西衔上天,那些包包大概就是头发,我的上帝,它衔得如此轻松呀。接着,就是未来,是未来呀。火焰的孩子,刚才那奇妙高潮引导着我的步伐,我的步伐就像那一串串花饰。从天空剥落的碎片最终把我弄醒了,那座花园没有了,白天和黑夜没有了,白色的葬礼也没有了,那是玻璃环所引导的葬礼。待在我身边的女人对着一个冬天的水洼凝视自己的双脚。
  拉开距离之后,我看不清楚了,好像有一面瀑布挡在我的生活舞台和我本人之间,其实我本人并不是那舞台上的主角。一个亲切的嗡嗡嘈杂声伴随着我,在那嘈杂声中,所有的青草都变黄了,甚至都折了。我对她说:“拿着这副墨镜,就像我把手放在你手里,你看一切都暗淡下来。”她微微一笑,便钻进大海里,去采集血红珊瑚枝。我们距离死亡的草场并不远,可我们却在这遭到玷污的沙龙里躲避着大风与希望。爱她,我也曾这么想过,就像坠入情网一样。但半个青柠檬,她那像树枝似的头发,设置捕捉猎物陷阱的冒失之举,这一切我都无法彻底摆脱掉。现在,面对我那无止境的爱,在这面镜子前,她睡着了,而大地的气息已使那面镜子失去了光泽。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真正属于我,我像小偷那样走进她的梦境,我确实失去了她,就像失去一个花冠一样。我的黄金根基肯定被人剥夺了,但我还保持着与暴风雨的联系,保留着所有罪过的蜡封。
  在微风细小的边缘,月雉逃到那里,并死在那里,监牢那耀眼的梳子在那里漂泊,痛苦的风信子在那里磨炼,在头脑清醒时,我已描述过这个边缘,可我的头脑却越来越难以清醒了,头脑清醒的时刻温柔地掀起远方的雾霭。现在,温馨的气氛又出现在大家眼前,在霓虹灯下,林荫大道就像盐田。我带来野果子,带来甜蜜的浆果,我把这些野果交给她,野果在她手里就像巨大的宝石。还要在房间的荆棘丛中激发战栗,在白日的窗子里将小溪束缚住。这个任务是最有趣的压轴戏,虽然人们感到相当疲乏,但这个压轴戏依然使我们这些男男女女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的清醒程度要看光线的行程,一旦人们能将那光线减弱下来,就能控制光线的行程。作为宽容和幸福的仆人,女人在大笑声中滥用光线。

2


  根本不需要那么久,就能把那事说出来,也不需要流那么多眼泪,就可以去死,因为我早已算计过了。我统计了一下石头,大概有十来块石头。我把广告小册子散发给秧苗,但它们并不想要这些小广告。在音乐方面,我只将乐曲的声部连起来一秒钟,现在却只想着自杀,因为如果我想摆脱自我的话,那么出路就在这一侧,于是我狡黠地补充道:入口在另一侧呀。哪些事情还需要去做,你自己很清楚。不论是时间,还是悲伤,我并未理智地去重视它们,我独自一人,望着窗外,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确切地说,没有人从窗前走过(我在“走过”两字下做了标记)。您不认识这位先生吗?这是勒梅默先生。我向您介绍M女士。还有他们的孩子。接着,我又折回来,迈着步子往回走,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折回去。我查看一个时刻表,城市的名字都被改成人的名字,这些人和我有点血缘关系。我将去A地,再回到B地,在X地换车吗?是的,当然要在X地换车。但愿别让烦恼耽误了自己换车!我们明白了,因为烦恼就是漂亮的平行线,啊!在上帝的垂线之下,平行线十分漂亮。

3


  那时,在巴士底广场周围,大家都在议论一只巨大的胡蜂,每天早晨,胡蜂一边声嘶力竭地唱着,一边顺着里夏尔-勒努瓦林荫大道往下走,还给孩子们出一些谜语。在一家咖啡馆的正面,有人以为最好用一门大炮做装饰,虽然此地那座著名的监狱早已成为一座传说中的建筑物,我从这家咖啡馆走出来,刚好碰到这只长着窈窕女人身材的胡蜂,它向我问路,而此前这个现代的小斯芬克斯已让许多人深受其害。
  “我的上帝,我的美人呀,”我对它说,“还轮不到我来削磨你的口红。天空的石板瓦刚被抹掉,你知道奇迹只能在两个季节之间发生。回家去吧,你住在一幢漂亮楼房的四层,尽管你的窗户朝向内院,也许你能找到办法不再来纠缠我。”
  胡蜂的嗡嗡叫声就像肺充血似的让人难以忍受,这叫声此时已盖过有轨电车的嘈杂声,而电车的触轮就是一只蜻蜓。胡蜂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大概是为了向我表达它那嘲弄人的惊讶感,接着,它靠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还会回来的。”它果然消失了,我对以极小的代价了结此事而感到高兴,我发现广场上的神像似乎眩晕了似的,马上就要倒在行人身上了,而神像通常总是露出生气勃勃的样子。这大概是我的幻觉吧,炎热的天气让我生出这种幻觉,况且阳光妨碍我就自然能力的传承做出快速的结论,因为阳光好似一片长长的山杨树叶子,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尘埃在歌唱。
  尽管如此,胡蜂靠得那么近还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最近这几天,大家又在议论那神奇的蜇人蜂的举动[4],这些蜇人蜂根本不管地铁里是否凉爽,不顾林木是否孤独),胡蜂一直在不断地让人听到它的嗡嗡叫声。
  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塞纳河奇怪地冲卷着一个女人的上半身[5],这半截身躯虽然没有胳膊和头颅,但却显得非常光滑,几个小流氓刚才在河中发现了这个躯体,他们断定这半截身体并未受损,而且是一个新的躯体,这是人们从未见过、从未抚摸过的躯体。警察则非常紧张,而且显得有些慌乱,但派出去追寻这个新夏娃的小船却再也没有回来,警方拒绝再派船去搜索,因为这要花费许多钱。人们基本上认定,那对雪白而又令人动心的漂亮乳房显然并不属于活着的女子。虽然女人总能激起我们的欲望,但她早已超越我们的欲望,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女性爱情季节的第一天,带着白雪和珍珠的3月21日就是唯一的女性爱情之日。

4


  在羽毛变色之后,鸟的外形也变了。它们被迫去过蜘蛛那样的生活,那种生活是如此迷惑人,我把手套扔得远远的。这副带黑色条纹饰的黄手套落在一片平原上,一座不牢固的钟楼俯瞰着那片平原。于是,我把交叉的双臂拢在胸前,窥视着。我窥探着从地下冒出的笑声,窥探着在大地上很快盛开的伞形花。夜幕降临了,就像鲤鱼跳出紫色的水面似的,奇特的月桂树在天空上缠绕在一起,而天空则从大海沉落下来。人们将在树林里燃烧的一束柴枝捆在一起,女人或仙女将那束柴枝背在肩上,现在似乎飞起来,而所有香槟色的繁星却一动也不动。雨水开始落下来,这是一个永恒的恩惠,它带有最柔和的光彩。在一个雨水滴里,几辆淡紫色的有篷马车正通过一座黄桥,在接下去的另一个雨水滴里,则是一个轻浮的生活和小旅馆的罪恶。在南方,在一个小海湾里,爱情在甩动它那充满悲伤的头发,一艘慈悲的船在所有屋顶上航行。但所有的水环却一个接一个地相互撞破了,一道一指宽的曙光落在一摞高高的夜景之上。妓女开始转弯抹角地歌唱,比艾勒地区那清新小溪的九曲十八弯转得还厉害,不管怎么样,这不过是离别而已。为赞美星辰而培育的真百合使大腿摆脱复苏的燃烧,星辰所形成的团体动身去寻找海岸。但另一个女人的灵魂则受白色羽毛的庇护,白色羽毛轻柔地揭穿那个灵魂。真相以无穷大的灯芯草为依据,所有的一切都依照雄鹰的指令行进,而植物舰队之神则在鼓掌,轻捷的电动鱼在表达神谕[6]

5


  浮雕玛瑙莱昂刚刚讲过话。他在我面前一边挥动着小羽毛掸子,一边以第四人称[7]和我说话,好像在对那类暧昧的仆人说话似的。我尽可能用诙谐的语气,不停地向他解释,说这里太吵闹,楼上的人太愚蠢,电梯轿箱带给新来的人一种明亮的大乌贼的感觉。最后进来的人,一个引领爱情航程的女人和男人,他们想找罗森太太。浮雕玛瑙莱昂正要过来把这事告诉我,门外的铃声就响起来。我从床上隐隐约约看见饭店那巨大的长明灯在街上一闪一闪地亮着,就像一颗心在跳动似的,一条交通要道上写着“中央”一词,另一条交通要道上则写着“寒冷”一词,究竟是狮子的寒冷、鸭子的寒冷,还是婴儿的寒冷呢?但浮雕玛瑙莱昂又来敲我的门。太阳刚刚颤抖着将他背心里的字条清了个空,那颤动一直延伸到他的胡子根。他说了一些冒失的话,总想来烦我。那时柔情蜜意和警觉性契约把我吓坏了,桌子腿的爱情一直想让我签署那份契约。肩负着光明的人要我给他指明长生不老之路。我让他回想起印刷工的那次著名会议,当时我从贝壳楼梯走下来,手里牵着无知的袖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小打字员。我要是听了他的话,浮雕玛瑙莱昂就会去喊醒罗森太太。那时大概是凌晨四点钟,浓雾将挂着橘黄色窗帘的餐厅都包裹起来,风暴在房子里肆虐横行。直到送奶的小车到来时,那场风暴才停下来,风暴尾声在阴沉天气下的月桂树甬道里叮叮当当地响着。刚听到警报声,我便躲到石头的骑兵队伍里,在那儿没有人能发现我。我使出浑身解数,就像人们将一台农机丢弃给旋花植物一样,闭上双眼,以便窥视或去赎罪。罗森太太还在睡觉,她那丁香似的发卷落在枕头上,这些发卷不过是远方铁路上朝罗曼维尔方向冒出的烟雾。至于说浮雕玛瑙莱昂,我只要把他迷惑住,就能让他抓住敞开窗户的百叶板,并把那些百叶板都拍卖掉。日光微微照射进来,就像一个腼腆的小姑娘,小姑娘来敲你的房门,你过去开门,看着你面前的东西,却对看不到任何人而感到吃惊。罗森太太和我本人大概很快就会成为可爱的柔声细语的囚徒。莱昂将玉兰的水换掉。这个在凶杀的表面上慢慢睁大的眼珠,是独角兽或怪兽[8]的眼珠,敦促我别拿它为自己所用。因为我不应再去见罗森太太,就在那一天,我利用休会的时机到外面去乘凉(那天夜里英国上议院在进行激烈的辩论),在一个台阶处将浮雕玛瑙头像打碎了,这是朱莉皇后送给我的礼物,这件礼物让漂亮的独腿女人感到非常快乐,这个独腿女人站在林荫大道上的乌鸦阳伞之下。

6


  我脚下的土地不过是一张摊开的巨型报纸。有时会闪过一张照片,这是任意一个收藏品,香气均匀地从鲜花中散发出来,那是印刷油墨的芳香。年轻时我听人说,病人很难忍受热面包的香味,但我再次申明,所有的鲜花都有油墨的香味。所有的大树本身不过是或多或少有意思的花边新闻,不是这儿发生了火灾,就是那儿出了脱轨事故。至于说动物,很久以前,它们就退出男人的贸易,女人只同男人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关系,就像商店里的橱窗,一大清早,橱窗设计师便来到大街上,看看饰带的波浪效果如何,看看提花的摆设,看看诱人模特的眼神。
  我所浏览的这份报纸的大部分版面用来报道出行与休假旅游,这个专栏被排在第一版上端的显著位置上。专栏报道说,我明天将去塞浦路斯。
  报纸在第四版的下端有一个奇特的褶痕,我认为那个褶痕的特性是:它仿佛覆盖着一个金属物件,因为那里露出一个锈斑,这个锈斑有可能是一座森林,而那个金属物件可能是一件形状不明的武器,因为它颇像黎明,颇像帝国的一张大床。为时尚专栏撰写文章的作家就在上面所说的那座森林附近,他讲一种极难懂的语言,然而我还是以为弄懂了他的意思,在这个季节里,新娘子的睡衣要到山鹑公司去订购,这是在冰川街区里刚开业的一家大型百货商店。作者似乎对年轻女子的嫁妆更感兴趣,他强调指出,她们有权利在离婚时将自己的贴身内衣换成心灵内衣。
  我接着又看了几个写得很美的广告词,在那几篇广告中,矛盾的话语给人一种轻松快活的感觉,因为在这家广告公司里,矛盾的确是被用来做触发型吸墨水纸的。况且,极为昏暗的光线落在粗大的字体上,而这正是大诗人以浓重的笔墨所讴歌的光芒,除了与白发做类比之外,人们无法对诗人那浓重的笔墨做出评价。
  此外还有一个美妙的天空景色,这个景色就像商务信纸上的信头图案,图中画着一家工厂,所有的烟囱都冒着浓烟。
  最后,还有政治,在我看来,政治似乎做出极大的牺牲,尤其是要协调好不同体质者之间的交流,而首当其冲者就是钙体质的人。上院会议的纪要就像化学记录那么简单,在那份纪要里,人们显得有些不公正,因为翅膀的扇动并未记录下来。
  不过,这并不要紧,因为步伐一步步地把我带到这个荒芜的海岸,下一次还会把我带到更远的地方,带到极为遥远的地方去!如果我不想让自己的注意力与宇宙的觉醒协调一致,这一注意力先是无意识的,而后又变得极不情愿,那么我只好让自己闭上双眼。

7


  假如熠熠闪耀的柜子透露出自己的秘密,那么我们可能会永远为自己而感到迷茫,作为这个白色理石桌的骑士[9],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围坐在这张桌子前。房子里真是太吵了!镶木地板就是一个巨大的踏板。在印加帝国时代,雷击不时震动着华丽的银器。人们支配着各种激情的罪恶,而罪恶却没完没了地去感动那些喜欢变异体的朋友。在黄昏时分,我们聚集在一起,相互望着对方,要是找不到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有时就用“变异体的朋友”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隐藏在我们内心里的诸多大门让我们一直待在有利的位置上,而警报只是偶尔响起。我们根据不同情况,或者玩弄谋略,或者动用武力。就在我们睡熟之际,意愿公主戴着由黯淡星辰串成的项链,毫无顾忌地选择时间的颜色。因此,生活中少有的几种中间状态就变得十分重要了。你们给我评判一下这些骑士。从遥远的地方,从很高的地方,从人们以为很难回来的地方,他们抛出神奇的套马索,那是由女人的两只手臂做成的套马索。小河里漂浮的木板在水面上晃来晃去,大厅里的灯光好像也随着木板晃动似的(因为中央大厅就坐落在一条小河上)[10],所有的家具都悬挂在天花板上,当人们抬起头时,才发现大花坛都没有了,小鸟还像以往一样,在天地之间飞来飞去。完美的天空轻盈地倒映在河水之中,而小鸟们都飞到河水处去饮水。
  只有穿上玻璃潜水衣,我们才能进入这个房间,我们随着摇晃的木板聚集在一起,必要时,还可以聚集在河底的深处。我们正是在那里度过最美好的时光。人们很难想象,有多少女人滑落到水底的深处,她们是我们的客人,虽然她们总是变来变去的。当然,她们也穿着玻璃服装,但有几个女人给这单调的可笑服装增添一两个更鲜艳的标志:用刨花做帽子的装饰,用蜘蛛网做短面纱,手套和阳伞都做成向日葵的样子。眩晕在引导着她们,可她们并不指望我们,但当我们向某位女士示意愿意将她弄出水面时,就让马用蹄子敲打地面。于是,马蹄声未落,便冒出一大群飞鱼,飞鱼在给那些漂亮的冒失女子指路。有一间水栖房间,是按银行地下室的样子修造的,里面有坚固的床、新式梳妆台,在这个梳妆台前,头可以正着看,反着看,左右横着看。有一个水栖鸦片烟馆,建造得极为别致,在水里,烟馆的四周投映着中国皮影,在没有银幕的情况下,人们设法将皮影投映出来,那是手的影子(手忍着挨扎的痛苦去摘那些可怕的花朵),是可爱的和可怕的动物的影子,也是各种想法的影子,当然还有神奇之物的影子,那是人们从未见过的影子。
  我们是无意识狂欢的囚徒,狂欢活动在大地深处继续进行,因为我们已经开采了许多矿井和地下隧道,通过这些隧道,我们一大帮人钻入城市地下,想把那些城市都炸掉[11]。我们已控制了西西里岛和撒丁岛。那些极为灵敏的仪器所记录的震动,正是我们随心所欲制造出来的。此外,一年前,我们当中的几个人曾来到离朝鲜海很近的地方。边界那粗大的铁链子迫使我们绕了好几个圈子,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人要活下去,而生活不需要采取其他方法,只要再现自然现象,就依然有可能引起震动,或激发总体转化。在家里弄出北极光来,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步,但这并不是全部。爱情将是全部。我们将艺术简化为最简单的表达方式,那就是爱情。我们还将简化工作,但我的上帝,我们将把工作简化成什么呢?简化成慢慢校正的音乐,这种校正就是在自取灭亡。我们将迎接新的生命,摆出路见送葬队列时那种做作的样子去看。我们将迎接所有的新生命。光明将会随之而至,时间将赤着脚,身穿绿色衬衣,脖子上挂着一串星星,去赔礼道歉[12]。我向你们发誓,作为最后的国王,我们将在一个看不见的芦苇之下,做出不公正的评价。此时此刻,我们花费很大力气才把那些早已停用及刚投入使用的机器弄到水底下,眼看着淤泥让从前运转良好的设备陷于瘫痪,真是一种乐趣。我们是遗弃物的制造者,而且认为将来什么东西也漂不上来了。我们占据着这些水槽或破船的水栖指挥岗位,这些破船是依照杠杆原理、卷扬机原理、斜面原理建造的。我们开动一下这个,发动一下那个,以便核实所有的东西是否都失灵了,而且要让罗盘最终指向一个方向——南方,我们对正在实施中的非物质性破坏而暗自高兴。
  然而,有一天,在探险归来时,我们带回一枚戒指,这枚戒指从一个人的手指跳到另一人的手指上,只是很久以后,我们才发现这枚戒指的危险性。它给我们造成很大的伤害,后来我们赶紧把它扔掉了。在彻底消失之前,它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旋转火光,那道白光把我们都灼伤了。但我们一直不了解它的真实意图,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不再去理睬它。况且,我们后来再也没有看见它。要是你们愿意的话,不妨和我们一起去找它。
  我来到宫殿的走廊里,所有的人都在睡觉。铜锈和铁锈,难道这就是危险的诱惑吗?

8


  在圣热纳维耶芙山上,有一个宽大的牲畜饮水池,夜幕降临时,巴黎所有迷人的动物以及奇妙的植物便来到这儿饮水。再仔细看一下,要是没看见从石头上反复无常地流下红色涓涓细流的话,你们大概以为那饮水池已变干涸了,其实任何东西都不能让那细流枯竭。是哪种宝贵的血液还在这个地方流淌呢?在其流经之处,羽毛、羽绒、白毛以及除去叶绿素的树叶使血液偏离了自己明显的目标。是哪位王室血统的公主在去世后依然倾心维护这一地区动植物群中最柔弱的东西呢?是哪个戴着玫瑰围裙的圣女让这神圣的精华在石头的血管里流动呢?[13]每天晚上,比乳房还美的神奇造型向新唇瓣张开来,粉红色血液将清凉功效传给周围的天空,就在那时,一个小孩在一块界石上打着寒战,数数天上有多少繁星,再过一会儿,他将把自己的羊群从人马星座赶到千年的马鬃里,人马星座有三只手,一只用来提取,一只用来抚摸,另一只则用来遮蔽或用来引导,他把羊群从我的人马星座一直赶到阿尔萨斯的犬星座,那只犬有一只蓝眼睛和一只黄眼睛,那是我梦境中呈立体图像的犬,它是潮汐的忠实伙伴。

9


  倒霉的夜晚,那是花的夜晚,是呻吟的夜晚,是醉人的夜晚,是无声的夜晚,这夜晚的手就是一个可恶的风筝,来自各处的线绳拴着这只风筝,那是黑色的线绳,是不光彩的线绳。白骨及红骨的乡村,你把那肮脏的大树,那乔木的纯真,那绝对的忠诚拿去做什么了呢?那个忠诚就是一个装满珍珠的钱袋子,上面绣着花,刻着这样或那样的字,这些字毕竟还是有意义的。那么,你呢,强盗,啊,你要杀死我,水中的强盗,你在我眼里慢慢拿掉你的刀子,你毫无怜悯之心,那是我所珍爱的光彩夺目的水,纯净的水!我的诅咒将长久地跟着你们,就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拿着扫帚朝你挥过来。在扫帚每根枝条的顶端,有一颗星星,这并不够,是的,还有圣母的菊苣。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了,我想用霰弹去打你们的鸟,这些鸟其实早就不是树叶了,我要把你们赶出我的大门,你们这些果核之心,你们这些爱情的大脑。那边的鳄鱼已足够多了,武士铠甲上的鳄鱼牙已足够多了,泼出去的墨水也足够多了,到处都是变节者,是身穿紫红色衬衣的变节者,是长着黑醋栗眼睛及母鸡头发[14]的变节者!彻底完了,我不会掩盖自己的耻辱,更不会为一丁点小事就平静下来。要是方向盘像房子那么大,我们还能怎么玩呢,还怎么维持自己身上的寄生虫呢,还怎么把手放在贝壳的唇边上呢?这些贝壳一直在说话,可贝壳不一直在让自己闭嘴吗?不再有呼吸,不再有鲜血,也不再有灵魂,但只有一双双手在锤炼环境,把天空的面包一下子镀成金黄色,让静止不动旗子上的胶水都爆裂开来,那是太阳的双手,是被冻伤的双手。

10


  一只钉得结结实实的箱子,一个男人将手臂慢慢地伸出箱板,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手臂,他绝不会把两只手臂同时伸出来。接着,箱子顺着山坡滚下来,手臂也没有了,那人到哪儿去了呢?人到哪儿去了呢?小溪的薄纱问道。人到哪儿去了呢?夜晚的皮靴接着问道。箱子撞到一棵棵树上,在几个小时之内,这些大树让它来个倒栽葱,然而一头极为勇猛的公牛并未挑破箱子,一块岩石也未撞破箱子。但人们发现一件怪事:箱子上没有标明上下标志,有人告诉我,在箱子书写“易碎”标记的位置上,有一个牧羊人看到“保尔”和“维尔吉妮”的名字[15]。是的,保尔和维尔吉妮,谐音就是句号和逗号。最初,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就在那时,一只毛毛虫一边瞧着左右两侧,一边穿越大路。我动身去找这只箱子,而引导我的只有难以模仿的印章,那是勇气印在带有神奇色彩事件上的印章。我最终在一家寒酸旅馆的一楼找到这只箱子。
  箱子端正地摆放在楼层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周围还摆放着铁箍和鲱鱼头。箱子看上去好像有些破损,这也很正常,但破损得并不厉害,因此我也不想把它挪到明亮的地方。那箱子像以往一样闪着磷光,我不打算把它带走,其他行李箱则向青苔求救,甚至有可能向这些虾蛄求救呢,虾蛄在水下所走的路线与它们在空中飞行的路线完全一样,当人们把虾蛄抓在手里时,它们的翅膀还在噼里啪啦地扇动着。我把保尔和维尔吉妮扛在肩上。一场可怕的暴风雨突然从天而降。在房子里,只有柜子里面还能看得见:在有些柜子里,有死去的小姑娘;在另一些柜子里,有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物体,就像一个巨大的背包;在其他柜子里,有一盏肉灯在闪亮,那确实是一盏肉灯。我并未用前臂挡住眼睛,因为我正忙着用嘴唇将一束誓约捆在一起,可两天以后,我就想违背那个誓约了。
  箱子里装的是淀粉。保尔和维尔吉妮正是这一物质的两种结晶形式,我不会再见到它们了,因为那时爱情又让我恢复了元气,我又过上放纵的生活,我很乐意把这些事讲给你们听。

11


  在持衣侍从广场,今天早晨,广场周围所有建筑物的窗户都打开来,挂着绿旗子的出租车和主人的汽车在广场上穿梭往来。用银色字母书写的漂亮招牌在各个楼层展示出银行家以及著名赛跑运动员的名字。在广场的中央,持衣侍从本人手里拿着一卷纸,似乎正在给自己的马指路,以前有一天晚上,巴黎出现许多天堂鸟,那条路还是这些天堂鸟开凿的呢。那匹马的白色长马鬃一直拖到地上,马用后肢站立起来,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在马投下的影子里,旋转的光线在跳跃着,尽管那是在大白天里。许多面向广场左侧的树干都裂开了,树的枝叶不时扎到树干的裂缝里,接着又重新长出来,枝叶上挂满了水晶的叶芽以及长长的胡蜂。广场周围建筑物的窗户很像柠檬片,不仅那圆圆的样子像,而且窗前总朦朦胧胧显现出身穿睡衣女人的模样也像。其中一个女人对能看到贝壳的下扇很感兴趣,对一个楼梯的废墟也很感兴趣,楼梯深陷在地里,那是奇迹有一天曾用过的楼梯。她长时间地触摸着梦的内壁,就像一束焰火在一个花园上空闪耀一样。在一个橱窗里,一艘漂亮白色客轮的船壳招来许多蚂蚁,以前谁也没有见过这种蚂蚁,而客轮的前部已遭到严重损坏。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身黑衣打扮,身上穿的是税务员制服,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手里那个传统的公文包被一个屏幕或一面黑镜子所取代。在持衣侍从广场上曾发生过强奸案件,死亡则在这儿为夏天建立起一所明亮的岗亭。

12


  有一份报纸专门发表心理疗法的结果,这种疗法以前从未有人公开过,至于说此疗法是否恰当,则众说纷纭,有些意见甚至完全相左。就这样,这份报纸才意识到要让报社里最优秀的记者去找杀人臆测大师,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了解那位著名医生就改革处死装置的看法,这一改革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尤其是关于为暴卒者送葬队列的看法,如果将此队列与被逼致死者的送葬队列相混淆的话,那么在情理上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记者费了一番周折才混进那位学者的实验室里,这还多亏他和一位风尘女子的私交,这位女子是学者聘用的校对员。
  有一天,他藏在一个燕麦垛里,而燕麦垛则掩盖着一台最新型的折磨人的机器,夜幕降临时,他就可以到主人的各个房间里看看,而不会打扰任何病人,病人都躺在玻璃板上,玻璃板的形状恰好与病人身体的曲线相吻合。其中的一位病人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一个身陷爱情旋涡的女子,T教授试图让这位女子逐渐抛弃自己的个性,教授期待着能取得神奇的结果。因此,每天早晨都会有人将一封信交给这位女子,信出自那位所谓的心上人之手,其实那不过是人们借鉴所有思想形式所能想象出的最佳范本,各种不同的想法,尤其是那些有害的想法都被融入到那一封封信里。教授将平淡乏味的谎言与珍稀可爱的鲜花巧妙地糅合在一起,期待着一个有害的效果,可以说,他的诊治对象是难以治愈的。
  另一个病人大概只有十五岁,他要接受想象疗法,这一疗法按下列步骤进行:每天早晨醒来时,就开始上所谓的校正课,在课堂上,孩子可以行使自己在夜里所有的权利,当然是在可能的范围之内,但这一领域已被所有的手段扩大了,其中包括最粗俗的欺骗行为。因此,人们得到一种矫揉造作的多愁善感状态,这种状态会突然使人感到气馁,比如病人说想要一杯水,可你却给他拿来一些水蛭,因此,他就转入到下一阶段去了。在第二阶段,人们通过图片,直接将宇宙形态的知识传授给他,教他化学,教他音乐。为了把这些知识传授给他,人们显然仅能满足于一些泛泛的知识。因此,那个用于演示的黑板就由一个很体面的年轻神甫来表现,我猜测,这位神甫正以主持诵经课的形式去演示自由落体定律。还有一次,他以几乎全裸女子的理论有规律地详细解释道德观念。这孩子很有天赋,为T教授提供出色的佐证,况且这也正是教授所希望的,他舍去了一切抽象的可能性,但并未舍弃抽象的意愿,也无法感受最基本的欲望,因为他总是被同样的想象拉回到自己的思想源头,这些想象注定要受死亡的支配。
  第二天,T教授大概要详细解释他的系统,他要讲课的那个大厅里空无一人,而天花板是一整面平平的镜子,但在头一天夜里,记者打算把那面镜子分割成对等的两块,然后在大厅上方将其搭成屋顶形状,接着,他装扮成教授的样子,和教授同时走进那间大厅里。他在自己的这一侧慢慢地坐下来,借着一缕阳光,他一言不发,却成功地让那位可怕的教授相信,太阳之火的江湖骗子完全可以让他分身,坐在阶梯教室里的那孩子对江湖骗子真是太熟悉了,他将教授分成一个施动者和一个随动者,而且还让教授感觉到,那个随动者很友善,甚至可以让教授对记者做出某些放肆的举止。不幸的是,他并未就此打住,而是做出一个细微的动作,在对记者做出一个难以容忍的放肆举动之后,教授突然向他扑过来,把他推进一个石膏池里,将他一直按在里面,想让他凝固成马拉去世那一瞬间的样子[16],那是一个被科学的好奇心所暗杀的马拉。记者的调查因此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从事这项调查活动的报社后来一把火便将科学进步都烧掉了。

13


  由于担心在街上尾随她的男人会误解她的情感,这位年轻女子便采用一种迷人的计谋。她并不是像登台演出那样去化妆(舞台上亮起脚灯不正是让人做登台前的准备吗?难道还要去敲女人的大腿,好让她们登场吗?),而是使用粉笔、炽热的煤块以及一颗非常罕见的绿钻石,这是她的第一个情人留给她的,以换取她用过的绣花绷子。在小心翼翼地扔掉蛋壳似的床单之后,她坐在床上,将右腿盘起来,把右脚跟放在左膝上,头转向右侧,她准备用那炽热的煤块去碰触自己的乳头,于是,乳头四周便冒出许多东西来:先是生出一轮绿色的光晕,就像那颗绿钻石的颜色,光晕里布满了迷人的星星,接着,麦秸生出麦穗,而麦粒就像舞女裙子上的闪光片。这时,她觉得是到该让空气发光的时候了,为此,她还得使用那颗绿钻石,于是她把绿钻石朝玻璃窗扔去。钻石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在玻璃上钻出一个与它形状一样的小孔,也像它那么大,就在钻石继续向前冲的过程中,那个小孔在阳光下就像壕沟里的一片羽毛。接着,她在神奇的白色岩层里津津有味地嚼着白粉笔[17],粉笔在她嘴里写下“爱情”一词。就这样,她吃掉了一个用粉笔制成的小城堡,那是一个既有耐性而又疯狂的建筑物,接着,她把一件浅灰色的大衣披在肩上,穿上那双鼠皮制的靴子,从自由的楼梯走下来,这个楼梯将她引向从未见过的幻觉。[18]门卫放她走过去,况且一场狂热的牌局过后,只有水边的绿色植物还依然存在。于是,她来到交易所,自从所有的蝴蝶无所顾忌地在那儿完成一项重大使命之后,交易所里连一丝生气都没有了,所有的蝴蝶都整齐地排列好,当我闭上眼睛时,依然能看到它们排列的样子。这位年轻女子坐在第五级台阶上,恳求那些麻木不仁的强者出现在她眼前,并把她交给此地未开采的矿脉。从那天起,每天下午她都会来到那个闻名的楼梯下面,她已成为出名的地下公主,并按自己的时间去吹奏废墟的军号。

14


  在墓地关门之后,我的坟墓就像经得住大海冲击的一艘小船。这艘船上没有一个人,只是偶尔有一个高抬着手臂的女人,有点像耸立在船首的塑像,越过黑夜的遮光帘,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而我的梦境就像天国。此外,大概在一所农庄的院子里,一位女子正在耍弄几个洗衣用的蓝皂球,甩在空中的皂球变得发烫。看看女人眉毛的锚地,大概那里就是你们的目的吧。白天不过是海上的一个漫长节日罢了。不论谷仓是涨还是落,只要到乡下走一趟便可一目了然。倘若真的下起雨来,在这个没有屋顶的房子里等待也是可以忍受的,而我们正朝那所房子走去,那所房子是用多种多样的鸟以及有翼瓣的种子建造的。房子四周的栅栏并未让我从遐想中解脱出来,栅栏在朝向大海、朝向情感场面的那一侧连接得并不好,大海渐渐远去,就像乐于助人的两姐妹。
  这是两姐妹中妹妹的故事,是蓝色皂球的故事,是配角的故事,但配角后来总是出现得太早,在墓地里那只柔软的船上,许多鲜花慢慢地绽开,许多星星缓慢地露出头来。一个声音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小船便悄然无息地升起来。它微微悬在被翻耕过的土地上面,紧贴着地面滑动,对你们来说,那首颂扬土地的歌曲已变得不重要了,但这确实是一首老歌,它总是萦绕在城堡的周围。小船驱散了夜晚的浓雾,白马则独自回到农庄的马厩里,农庄湮没在漆黑的夜里,想去注意它是不可能的。从小船一侧垂下一棵红色的植物,就像一缕浓密的火红色马鬃。看不见的船员则虐待那些发育迟缓的蝴蝶,光线在树枝枝蔓上缓缓地升起,上升的光线将路上的石子都打碎了,就在这时,一个被人当作疯子的养路工还记得自己在抬手之际捡到一串钻石项链,这项链比最沉的铁链子还要重。在这小船上,白天的满足感都已消失殆尽,对于善于观察的人来说,这艘小船现在就像一件洁白的拖裙,因为它正跨越一个被风吹扭曲的桥。滚滚沙尘随风而来,小鸟在啄你,有时你要拉开一定的距离,才能发现一张在悲伤中显得很美的面孔,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孔,宛如花萼的底托。在暴风雨肆虐的那几天里,你在树叶那优雅的摆动中发起怒来,以至于把我本人的精华都给夺走了,难道这是真的吗?这艘长长的无声小船不但败坏自己呼出的气体,而且将空气都消耗掉了,但我们却似乎没有察觉到。
  灯火从未远离过这暧昧的海岸,去迷惑彩色的指环。人们依然在香气的波涛中继续寻找大海。如果男人的意愿是在那时生成的话,我敢保证,那也是意外之举,最高大的岩石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奔向繁星的路程荆棘丛生。一个蓝色圆环取代了蓝色皂球,这个圆环围在所有女人的腰际,只可惜把她们吓得面色苍白。于是,小船顺着意想不到的潮流掉转了方向,这是黑夜那集中的目光造成的。突发的奇想在手脚被束缚的状态下越过钟楼,以逃避理智和疯狂。在朴实的回忆中,我甚至抹去阡陌纵横土地上的逗留地。为了更加贴近生活,听着对酒当歌的音乐,身旁陪着女伴,女伴正在拉开宽恕的绳索。

15


  在学校的粉笔里,有一台缝纫机,小孩子们摇晃着用银纸做的套环。天空是一块黑板,逐渐被大风凄凉地擦干净了。“有些百合突然间不想睡觉了,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刚开始上课时,老师这样问道。一群飞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随后最后一趟列车从这儿通过。教室坐落在回路分支线的端点,两边分别是翠雀和害了枯凋病的植物。严格地说,这是一所私设的小学校。水塘王子名叫于格,他手里拿着夕阳的桨。他窥视着光彩熠熠的车轮,车轮在乡下将玻璃切断,孩子们,至少是那些长着秋水仙眼睛的孩子[19],对此持欢迎态度。天主教式的消遣早已被抛弃了。万一钟楼再回到玉米粒里,那些工厂也就彻底完了,海底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之下才会发亮。这时,孩子们打碎了大海的玻璃窗,拿起生活的信条,以便去接近城堡。该轮到他们夜里巡逻时,他们就把自己值班的义务让过去,然后用手数着一个个征象,将来他们也摆脱不了这些征象。白天是有过失的,而且致力于撩起人的睡意,而非鼓起人的勇气。临近的这一天日头尚未升起,甚至还没有一个女人的裙子升得高,而其他女子则在监视大自然的提琴。勇敢而又自豪的一天不应指望大地的宽容,当孩子们斜着眼睛,从命运之路返回时,它最终将自己那束繁星系住。我们在王宫的内院,在印刷厂还会谈起那一天的情景,谈起那一天的悲喜交集之情。我们将来再谈这些事,是为了以后缄口不语。

16


  只有雨水是神圣的,因此,当暴风雨将其装饰物抖落到我们身上,将其钱财甩到我们头上时,我们只是稍微做出一点厌恶的表示,这点表示就像森林中树叶的沙沙声。至于说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爷,有一天,我看见他们骑着马走过去,是我在小旅馆里接待了他们。那天下了黄雨,成串的大颗雨滴宛如我们的一缕缕头发,雨水倾盆而下,将篝火都浇灭了;还下了黑雨,雨水顺着玻璃窗往下流淌,雨水那副得意劲儿真是可怕,但咱们还是别忘了,只有雨水是神圣的。
  那是阴雨绵绵的一天,就像其他任何一天一样,我独自一人在悬崖绝壁旁看守着一组窗户,悬崖绝壁上搭起一座泪桥,我仔细观察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就是蒙住面孔的面具,是半截面罩,它能满足我那感觉的花饰。可怜的双手呀,你们也许将所有的美感都遮盖住,不让我看,我不喜欢你们那种神秘莫测的样子。我也许会让人割掉你们的脑袋,但绝不是从你们那里得到指令。我期盼着雨水,就像期盼着夜里三次升起的灯,就像期盼着一个水晶柱,这个水晶柱将随着我那突然冒出的欲望升起、落下。我的双手就是供在蓝底小壁龛里的贞洁圣女,那双手里究竟拿着什么呢?我不想知道那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我只想知道雨水就像一把竖琴,到了下午两点,它会准时在马尔梅松[20]的大厅里奏响,神圣的雨水,薰衣草叶背面的橙黄色雨水,雨水就像蜂鸟那极为透明的鸟蛋,就像千百个回声所发出的巨响。
  我喜欢用手心去接那一滴滴落下的雨水,与这些雨滴相比,我的眼睛并没有更强的表现力,而一场大雨则落在我的思想深处,大雨带来颗颗繁星,就像一条清澈的河水冲带着黄金一样,黄金让那些瞎了眼的人互相残杀。我和雨水达成一项迷人的约定,正是为了纪念这一约定,有时在晴朗的天空之下也会下雨。翠绿的环境也是雨水的功劳,啊,可爱的绿草,可爱的草场。在隧道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墓碑,碑上刻着我的名字,在这条隧道里,雨下得最合适。雨水是姑娘头上巨大的草帽所投下的影子,姑娘就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草帽的饰带就是雨水的细流。她真的很漂亮,她唱着动听的歌曲,盖屋顶的著名工匠的名字也出现在那首歌里,这首歌让我感动不已!除了河水之外,人们知道该怎么处置钻石吗?雨水使河水不断上涨,那是洁白的雨水,所有女人都会在婚礼上穿上洁白的婚纱,洁白的河水飘出一股苹果花的芳香。我只是在下雨时才会打开自己的房门,然而有人经常会按我的门铃,当这人一直按门铃时,我险些昏了过去,但我还是指望雨水形成的遮光帘,好让自己得到解脱。当我撒开鸟网去捕捉蛰伏的小鸟时,我希望首先能截获雨水那神奇的极乐羽饰,去截获像琴鸟那样的雨鸟[21]。因此,你们别问我是否很快能深入了解爱的意识,就像有些人所声称的那样,我再次向你们申明,假如你们看见我朝一个玻璃城堡走去,镀镍的容器正准备在那儿迎接我呢,那是为了出其不意地到酣睡的林中去拜访雨仙[22],她大概会成为我的情人。

17


  那是九月里一个晴朗的下午,两个男人坐在花园里闲聊,当然是聊和爱情有关的事,因为现在是九月份嘛,而且尘土飞扬的一天总算结束了,这样的天气给女人提供了极微小的首饰,可仆人第二天就把首饰从窗户扔了出去,再用一件乐器把首饰摘下来,这样做真是大错特错,乐器发出的乐声让我一直铭记在心,这些乐器其实就是所谓的刷子。
  刷子有许多种类,其中有头发刷,有皮鞋刷,我所列举的可能不全。还有太阳和马毛手套,确切地说,这两样东西并不是刷子。
  两个男人一边吸着长长的雪茄,一边在花园里散步,尽管雪茄已燃掉一部分,但一支有1.1米长,另一支有1.35米长。可我告诉你,他们俩是同时点燃雪茄烟的,对此随便你怎么解释都行。两人当中那个年轻人手里的雪茄烟灰是一个金发女郎,他低头看时,能看得很清楚,于是便露出极为兴奋的样子,将手臂挽在另一人的胳膊上;而另一人的烟灰是一个褐发女郎,但那烟灰却掉了下去。

18


  那天夜里,路灯缓慢地向邮局靠近,不时停下来,仔细听一听周围的动静。难道这意味着它很害怕吗?
  在浴池里,早在一个小时之前,两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就把那个豪华的单人浴间预订下来,由于她们料想那里不会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便约定好,只要看到信号(在这种情况下,一朵罕见的日本花在水杯里绽放开来),一匹佩戴着马鞍子的栗色马就会站在门后。这匹马傲慢地踢蹬着前蹄,它的鼻孔喷出的火舌将白蜘蛛抛到墙上,那场面就像海军在向远方射击似的。
  人群在林荫大道上来来往往地走着,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似的。他们不时为自己切断桥梁,再不然就让珍珠的几何形场所做证人。他们行走在一个宽阔的地界上,就像喷泉四周的凉爽感所涵盖的范围那么大,或者像青春的外套用幻觉所掩盖的东西,这件外套已被梦之剑戳得伤痕累累。路灯设法避开拥挤的人群。在圣德尼门附近,一首有气无力的歌曲让一个孩子和两个警察感到厌烦不已,那是荆棘丛的奇妙“晨曲”,是“全球”咖啡馆,当杂耍歌舞艺术家们抱着轻蔑的态度不再去这家咖啡馆时,咖啡馆就被轻骑兵占领了。
  巴黎就像世界的夜莺,它的景色每分钟都在发生变化,在巴黎美容师的上光蜡里突然闪现出它那美丽的春树,而春树仿佛是在朝远方鞠躬的心灵。
  这时,已踏上艾蒂安-马塞尔大街的路灯觉得最好应该停下来,我偶然经过那里,就像夹在我胳膊下的画夹子,无意之间听到它在自言自语,而它却在玩弄计谋,不让公共汽车停下来,因为公共汽车已被它那双善于种植的手迷惑住了,那双手颇像紧跟在我身后的一群蚊子。
  路灯说道:“索妮娅和米歇尔,你们最好当心狂热的枝杈,这个枝杈守护着巴黎的一个个大门,在天亮之前,人们显然不会劈开爱情之木。以至于……以至于在这个春夜里,只要她们的马害怕了,我就看不到她们那副苍白的样子。对她们来说,如果她们经受不住跨越目光之桥的诱惑(我将把那目光标出来),那么最好要避开嘴唇的好奇心。”
  这番话并未引起我的不安,这时天蒙蒙亮起来,就像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街头小艺人,他似乎就要昏过去了。这孩子漫不经心地靠在路灯上,然后便一口气朝邮筒走去,那是一个“不定时开箱取信”的邮筒,我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把手从投信口伸进邮筒里了。他往下走的时候,我把鞋带系在楼梯踏板上,可他比以前更瘦弱了,而且累得疲惫不堪,浑身沾满了灰尘和羽毛,就像从栅栏上摔下来似的,其实这不过是一场车祸造成的,有人碰到车祸也会大难不死的。
  再三发生这样的事,从时间顺序上看,至少是最初那几件事,我似乎莫名其妙地卷入其中,为此我要补充说明,自从那封信发走之后,那些并未露面的乐器——索妮娅及米歇尔之乐声显得特别沉闷。况且那封信很快就能送到她们手里。实际上,刚过了不到十分钟,我就听见一个绿色的文件夹从椅子背上慢慢地滑落到地上,这个文件夹在海边的沙子里熬过一段艰苦的时期。路灯被移到迪耶普的一条林荫大道上,它竭尽全力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照亮,那个男人正在沙子里找什么东西。我本来可以把那件遗失的东西指给他看,因为那不过是一个金属圈。他找过来,找过去,但始终也没有找到,他觉得自己已找得太久了,于是便仓促地做出决定,朝左边那条路走去,这条路一直通到赌场,这时,我禁不住暗自笑起来。米歇尔摘下自己的手镯,将其放在窗台上,接着,她看了看手镯留在自己手腕上的印痕,又把窗户关上了。她是一位金发女郎,但在我看来,她显得很冷酷,可我在很长时间内一直殷勤地追求她,就像在追逐一只羚羊。索妮娅长着一头漂亮的棕红色头发,她早已经脱掉衣服很久了,在那奇妙娱乐场所的光线衬托之下,她的玉体显得婀娜多姿,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娱乐场所。她的目光就是蓝蓝绿绿的彩条,但在不断被打碎的彩条当中,有一个白色彩条呈螺旋状盘旋着,好像是特意留给我的恩惠。她在水牢里唱着这些歌词,我过去从未听过这样的歌词:
  “蓝天的死神,风暴的死神,拆掉这些小船,使用这些缆结。将平静赋予神灵,将怒气赋予人类。火药死神,金合欢死神,玻璃死神,我认识你们。我也死了,死在狂吻之中。”
  梦想的诱惑现在刺激着我脑子里的各种乐声。这两个女人侍奉了我一整天,我最终暗暗感觉自己年轻了。作为先知,我的头脑比镜子还纯净,可我现在却被自身经历的光芒束缚住了,冷漠的爱情让我心灰意冷,而且还要忍受魔术的折磨,那个魔术棒总是折断,我求别人用最后一块钻石将我拉回到生活之中。

19


  泉水来了。泉水跑遍了全城去找阴凉处。泉水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讲述着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她看见电灯发出日光,比阳光更令人感动,这是真的;她还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茶座上唱了一两首小曲,人们向她投来一束束黄花和白花,她又把头发拢到额前,但她的头发是那么芳香。她特别爱睡觉,难道有必要让她戴着昆虫项链和玻璃手镯,躺在露天里吗?泉水甜蜜地笑着,我把手放在她身上,她并未感觉到,只是在我手下逐渐躬起身来,她在想那些小鸟,而小鸟们只知道泉水能带来丝丝凉爽。泉水,你要当心了,我完全可以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带到没有城市,没有乡村的地方去。今年冬天,一位漂亮的服装模特将把幻影的裙子展示给那些高雅的女人,你们知道是谁让这可爱的创作获得成功吗?当然是泉水,是我毫不费力带到附近来的泉水,在附近这一地域,我的观念已退到不能再退的地步了,甚至已退到无机沙子里,而图阿雷格人[23]却在沙子里对自己的游牧生活感到很满足,他们周围都是浓妆艳抹的女人,其实他们的血统要比我的高贵多了。泉水就像我在盘旋的树叶里的感觉一样,那些树叶想飘升到空中,超越我那变幻莫测的想法,稍微有一点微风,就能把我的想法吹跑;泉水就是一棵大树,斧头一直在不断地砍这棵树,她在阳光之下流血,她是我那文字的镜子。

20


  一天,有人无所顾忌地到一个白色陶土杯里去采集水果上的茸毛,而且已把这股雾气抹在好几面镜子上了,可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回来,因为那些镜子都不见了。镜子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接着又颤巍巍地走了出去。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人承认,在下班回家时,他碰到一面镜子,当时那面镜子正缓慢地向他靠近,于是他把镜子带回家去了。此人是一位年轻的学徒工,身穿一件粉红色的工作服,显得很帅气,可他看上去更像一口装满水的水缸,有人在水缸里清洗伤口。水的脸蛋在微笑,就像在根深叶茂的大树上栖息的千百只小鸟似的。他毫不费力地将镜子带回家,只记得有两扇门在他经过时发出砰砰的响声,每扇门上都有一块护着门把手的玻璃板。他撑开两臂,托着这件重物,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房间(他住在八楼的一间单居室)的角落里,接着就上床睡觉了。他整宿都没合眼,镜子反映出他本人内心里那深不可测、遥不可及的东西。所有的城镇刚好来得及显现在那面镜子上,那是狂热的城镇,城内道路纵横交错,只有女人在路上来来往往;那是被遗弃的城镇,同时也是非凡的城镇,所有建筑物上都耸立着活生生的雕像,建筑物的升降机都是依照人的模样建造的;那是饱受暴风雨蹂躏的城镇,而这座城镇比其他城镇更美丽、更飘忽不定,所有的宫殿、所有的工厂都呈鲜花的形状,紫罗兰是船的锚地。在城镇的背面,天空替代了乡村,那是化学的天空,是数学的天空,黄道十二宫在天空中变换位置,每一宫都有如鱼得水之感,但与其他星座相比,双子座回来得更勤一些。接近凌晨一点时,年轻人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他以为镜子在向前倾斜,马上就要倒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镜子扶正,突然间,他感到极为担心,认为再回到床上去睡觉是很危险的,于是便坐在一把瘸腿的椅子上,面对着镜子,守在距离镜子一步远的地方。那时,他以为在房间里有一个陌生的呼吸声,但实际上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现在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大门下面,年轻人几乎全身赤裸,身后只是一片漆黑的景色,就像被烧焦的纸。只有物体的外形还依稀可辨,还能让人辨认出那些物体是什么材质的。可实际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了。有些东西就属于他本人,比如首饰、表达爱情的礼物、孩提时代的珍贵纪念品,甚至还有一小瓶香水,可香水瓶盖怎么也找不到了。而其他东西他觉得很陌生,甚至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用。学徒工一直看着灰烬里更远的地方。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在靠近他的双手,他感觉有一种负罪的满足感,那个年轻人的面孔就像一个球体,两只蜂鸟在球里飞来飞去。他搂住年轻人的腰部,其实那正是镜子的中间部位,对吧。小鸟们都飞走了,在它们身后所拖带的气流中响起悦耳的音乐声。在这间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然而,从那天起,镜子却再也找不到了,每当我把嘴唇贴近镜子的光泽之时,都会感到十分激动,即使我再也看不到这些羽毛环标,看不到正要开口歌唱的天鹅。

21


  喜剧中的所有人物都聚集在一座门廊之下,其中有留着卷曲刘海的天真少女,有监督少女的老妇人,有顺从的骑士,还有背信弃义的孩子。在跨越宛如爱情版画的小溪时,裙子都飞起来,除非有像阿喀琉斯那样的人向美女们伸出援助之手,带领她们穿过狭窄的街道。装载着黄金和花布的三帆舰船就要从小港口起航了,而起航的笛声早已响过许多遍了。可爱的黑醋栗丛开满了花朵,它就像全能的农夫,将手臂缓慢地伸向自己的嘴唇边。它身旁的那把利剑就是一只蓝蜻蜓。它迈开脚步向前走,好似得到宽恕的囚犯,此时,那些长着翅膀的马在马厩里踢蹬着前蹄,仿佛准备冲到各个地方去。
  与此同时,江湖艺人责备自己粉红色的影子,他们把自己最喜爱的猴子朝太阳举起来,这只猴子还戴着蝴蝶套袖。人们隐约看到远处有地方着火了,高大的铁栅栏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那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在燃烧,女人的笑声就像寄生在运河两边树木上的槲寄生灌木丛。各种颜色的夜钟乳石使靠近基西拉岛[24]的火光更加灿烂,而露水正把自己的项链轻轻地挂在植物的肩头,它已成为世纪之末的奇妙棱镜。一个个窃贼其实就是音乐家,他们一动不动地背靠着教堂的外墙,把偷盗时所用的工具与古提琴、吉他以及笛子混在一起。一只金黄色的猎犬在城堡的每一间大厅里装死。任何东西都不可能阻挡时间的步伐,因为和以往一样的云彩还会飘到奔腾的大海上空。
  在城市的城墙上,一个连的轻骑兵将埋伏在水的深处,而夜晚的灰色格调、胸甲和锁子甲则使他们感到极为满意。[25]

22


  我是在一大片葡萄园里认识这个女人的,那是葡萄采摘季节来临的前几天,一天夜晚,我跟随着她,来到一家修道院的外墙处。她正在守孝,而我感觉真是难以抵御这个乌鸦的巢穴,在我看来,刚才她那张阴沉的面孔就像乌鸦的巢穴,在她身后,我试图让红叶衣服长得更高大一些,我在黑夜里颤抖的身体也让那些红叶不停地抖动着。她从哪儿来呢?这个位于市中心剧院遗址处的葡萄园又让我想起什么呢?我内心里琢磨着。她一直没有朝我转过身来,要不是因为她腿肚上突然发出亮光,不时为我照着前面的小路,我可能就会冒失地撞到她身上。她突然转过身来,微微撩起大衣,让我看到她那赤裸的玉体,那裸体真是比飞鸟还迷人,可我还是打算朝她走过去。她停下脚步,并用手把我推开,对我来说,这好像要去攀登未知的巅峰,去攀登高耸入云的雪山。况且,就在有人试图自杀,或认为到了别再指望自己的时候,我却不知该怎样利用这迷人的时刻,仅能叨叨出几句话,是精英们常听到的那种话。这个女人极像那种所谓的寡妇鸟,此时她在空中划出一条绚丽的曲线,当她慢慢升起的时候,她的纱衣一直拖到地上。
  由于我确实没有更大的耐心,于是便及时改变主意,抓住她那纱衣的一角,并用脚踩住它,就这样,整个大衣就落在我手里,就像白鼬被抓住时的眼神一样。这件纱衣极轻,所用的布料也很奇特,虽然那件纱衣很透,而且没有里子,露在纱衣外面的针脚都是黑色的,而贴近皮肤一面的内针脚则保持原有的颜色。纱衣里面还带着那位女子身体的余温和香气,我将纱衣内侧放到唇边,仿佛期待着这件纱衣能给自己带来持久的享乐,我把这件纱衣带回家中,以便能更好地享受它那令人神魂颠倒的特性。这位撩人情欲的女子的笑声在我内心里回响着,这笑声究竟是在那件纱衣里,还是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呢?尽管如此,在甩掉自己的外衣之后,她马上就消失了,我决定不再长久地关注葡萄园里的神奇之事,尽管这种关注有点令人失望,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件真实的奇妙大衣上。
  我将这个细微的影子披在肩膀上,但只有最惬意的感觉把一种生命的迹象赋予这个影子。那真是一种乐趣!仿佛一个女人向我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而我却把自己囚禁在那目光之中,好像用手轻轻一压,就能把森林里所有植物那怪异的默契都隐藏起来似的,而植物的叶子却急着要变成黄色呢。我将纱衣放在床上,一个乐声突然响起来,这乐声要比爱情的音乐动听一千倍。我仿佛在听着一场音乐会,种种乐器在外形上和其他乐器很相似,但琴弦却是黑色的,就像缠在时明时暗的玻璃里似的。纱衣摇摇摆摆地移动着,就像一条在夜里流动的河流,但那是人们以为很清澈,却看不见的河流。纱衣在床边卷起的褶皱突然将牛奶和鲜花的闸门打开,我同时面对着形成扇面状的根须和瀑布。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泪水,当泪水往下流时,在未落地之前就已蒸发掉了,而彩虹却将泪水接住,那彩虹特别小,人们很容易将其控制在手里。当我抚摸那件纱衣时,纱衣清晰地叹息着,每次将它扔到床上时,我注意到纱衣总是将其明亮的那一面展现给我,那一面是用众多的繁星制成的。我就这样抚摸了它好几次,在凌晨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我醒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只是将手放在灯影里,那是一盏配着绿色灯罩的灯,而我却忘记将灯熄灭。
  灯油突然没有了,可我还是来得及去听火焰最后发出的几个爆裂声,那爆裂声的间隔越来越大,直到火焰彻底熄灭为止,火焰熄灭时发出一种声响,那声响让我难以忘怀,那是纱衣离开我时所发出的笑声,就像离我而去的那个女人一样,而纱衣就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23


  你以后就会知道,那时我不再期盼着下雨天,好把自己吊起来;那时寒冷过来对所有钟爱我,却不认识我的女人说:“他是一名优秀的船长,以野草做饰带,外衣配黑色袖口,他也许还是一位机械师,会让生活变得富有生活气息。为此,他不会下命令让人去执行,这么做或许太温和了,但他那梦境的结尾则赋予天秤宫运动更大的意义,天秤宫使他在夜晚变得很强壮,但在白天却变得很平庸。他不会去分享你们的快乐和痛苦,也不会向各方妥协。他是一名优秀的船长。太阳光照射在他身上的影子,比阴影里的影子还要多,但只有在子夜的阳光之下,他才能让自己晒黑。在林中空地里,雄鹿使他感到陶醉,尤其是白色的雄鹿[26],鹿的犄角就是奇异的乐器。于是他跳起舞来,让薰衣草自由自在地生长,薰衣草那淡黄色的根须一直延伸到你们的头发里。[27]你们为他梳理自己的头发吧,要不断地梳理自己的头发,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求。他不在那个地方,但很快就会回来,也许已经回来了,别让其他人到泉水里去汲水,他要是回来的话,大概会从那儿经过。你们到泉水边上梳理自己的头发吧,让你们的头发和泉水一起去浇灌那片平原。”说这番话时,寒冷将手撑在玻璃窗上,而在树林的边缘处,一颗蓝星星尚未履行自己的职责。你将来会看到大地的深处,你将来还会看到,我变得更加活泼,此时此刻,从天空挥过来的大刀正威胁着我的生命。你将把我带到更遥远的地方去,可我本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个地方,你的双臂就是可爱动物以及白鼬那不协调的巢穴[28]。你将来会让我变成一种苦恼,而这苦恼将随全世界的鲁滨孙一直传下去。在你看来,我并未消失,因为我只是和与你相像的东西拉开距离,我只是来到远方的大海上,那只名为“伤心”的飞鸟在大海上空高声地鸣叫,这鸣叫声使镜子上的球饰高高升起,而白日的星座则疲惫不堪地守护着那面镜子。

24


  “深情一吻瞬间忘”,我听着这首诗的叠句,脑子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对自己的生活反而却一无所知了,其实我的生活一直沿着金黄色的轨道行进。想听得更远,甚至超越这只轮子所到过的地方,轮子的辐条在我前面轻轻地掠过车辙,这真是疯狂之举!我躲藏在巴黎新桥附近广场的茂密草丛里,陪着一个柔弱、世故的女子度过一夜。有些在夜里出来散步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坐在离我们最近的凳子上,说着海誓山盟的话语,在一个小时之内,听着他们的话语,我们暗自发笑。我们把手伸向从城市旅馆[29]阳台上垂下来的旱金莲,旨在清除所有在空中乱响的东西,比如那些特意在今夜流通的古币。
  我的女友常说出一些老套的话,比如:“和我做爱最棒的人常常会忘乎所以。”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场天堂的游戏,我们将旗子向四周抛去,旗子落在窗户上,就在这同时,我们逐渐放弃无忧无虑的态度,因此,到了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只有这首歌了,这首歌曲正在广场中央舔着夜晚的露水:“深情一吻瞬间忘。”送奶的工人热热闹闹地驾驶着他们的金车,而不是永久地逃走。彼此分手时,我们用尽全身力气动情地高喊着。我独自一人在塞纳河沿岸发现许多凳子,有鸟的凳子、鱼的凳子,我小心翼翼地钻到一个雪白村庄的荨麻丛里。在这个村庄里,人们看到电报线圈拉开一定的距离,悬挂在大路两旁的柱子上。这个村庄外表看起来就像抒情歌曲的乐谱,人们花几个铜板就能在近郊集会上买到这些乐谱。“深情一吻瞬间忘。”村庄的遮盖物朝大地翻过去,遮盖物是乡村所特有的东西,在那覆盖物上,人们隐约辨认出一个漂亮轻佻的年轻女子,她正在灰月桂树林边上玩跳绳。[30]
  我走进树林深处,树林里的榛子是红色的。那是生了铁锈的榛子,难道你们是行亲吻礼的百叶窗,一直在跟着我,好让我忘记她吗?我感到很害怕,突然退到离灌木丛很远的地方。我的眼睛就像榛子树上绽开的花朵,右眼是雄蕊,左眼是雌蕊。但我早已不再自我陶醉了。条条小路在我面前发出呼哨声。在一眼泉水附近,夜美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我。深情一吻瞬间忘。她的头发只是一墩粉红色的蘑菇,周围是松针和干树叶的碎屑。
  就这样,我们来到海松鼠镇。渔民卸下一筐筐陆生贝壳,其中有许多鲍鱼,在城镇里往来穿梭的繁星痛苦地将那贝壳贴在自己心上,以便能听到大地的声音。因此,为了给自己找乐趣,繁星可以去再现有轨电车以及大风琴的声音,就像我们在孤独之中去寻找海底平台的铃声,寻找水栖升降机的嗡嗡声。家中的曲线、正弦曲线、抛物线、间歇喷泉、雨水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只有听凭那首失望之歌的摆布,听凭有关亲吻的文字那千篇一律明证的摆布。况且,我们置身于一个橱窗里,就在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在那个橱窗当中,只能看到男男女女裸露在体外的部分,即面孔和双手,然而有一个小姑娘却赤裸着双脚。我们自己也披上纯净空气的衣服。

25


  他是什么人?他到哪里去?他变成什么样了?[31]他周围那宁静的环境又变成什么样了?这双袜子就是他那最纯洁的思想,就是这双真丝袜子。他把长长的斑点、煤油灯疯狂灯苗的眼睛、人类交叉路口的喧闹声又变成什么了呢?在他的三角与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圆将传到他耳边的声音都浪费掉了,三角就是马镫,他踏上马镫前往贤者未曾去过的地方,那时有人走过来说,现在应该睡觉了,一个白影子信使过来说,是到该睡觉的时间了。到底是哪股风在推动他,难道是他那语言的蜡烛在通过楼梯为他照亮?而他那双眼睛的烛台托盘,你们看究竟是什么风格的呢?你们不是在世界五金交易会上见过多种类型的烛台托盘吗?他对你们的敬意,你们又怎么对待呢?那时,他祝你们拥有好的藏酒,而太阳却在雕琢粉红砖壁炉,这壁炉是太阳的血肉之躯,它正用烟火熏烤血肉之躯的乐曲。他在乌尔克运河一侧和你们密切配合,不是可以让你们甩开那个冰激凌和果仁糖小车吗?那辆小车正停在地铁高架桥的下面。那么他呢,他不是拒绝和睦谅解吗?他不是沿着这条路一直消失在思想的墓穴里,而他本人不正是死亡之瓶发出的汩汩声吗?这个总是遭受非难而又极为冷酷的人,当他抛弃自己的情妇时,究竟又要我们怎么去对待她呢?在这个像月光石那样明亮的夜晚,他坐在一张风桌前,来回摆弄手中那只半空的酒杯,他像印第安人那样,在空气的刀口上听着什么呢?我并不比他更强壮,我的衣服上没有纽扣,我没有体验过秩序,我将来绝不会第一个走进堆满柴火的城市里。假如我撒谎的话,那就让人给我抹点白松鼠血好了,当我削苹果时,云彩都汇集到我手里,这些内衣形成一盏灯,在草场上晾干的那些字形成一盏灯,我绝不会让这盏灯熄灭,即使我手臂形成灯罩已朝天空高高举起。

26


  长着似白鼬一样洁白无暇乳房的女人站在茹弗鲁瓦廊街的入口处,歌曲的光线照射在她身上。不等我请她,她就主动跟上我。我把约会的地址扔给出租车司机,要和我约见的人是一位老相识,人不老也不年轻,他在巴黎讷伊桥地铁站附近做小买卖,专营碎玻璃。
  “你是谁?”
  “是致命竖琴的某种激情,在中心都市的边缘颤动。请原谅我给你带来的不便。”
  她还告诉我,她被一面镜子割破了手,镜子上刻着常见的金色、银色和蓝色题词。我抓住这只受伤的手,将其放在自己唇边,我发觉这只手是透明的,透过这只手,我看到很大的花园,饱受磨难的圣人将到花园里去生活。
  就在我们下车的瞬间,那种魔幻的景象也就烟消云散了。在飞絮的引导下,我们来到约见我的人家门口,越过他家的门槛,带着一丝厌恶感,拨开太阳兔子皮。
  要约见我的人已有所戒备,他正忙着修理明亮的长栅栏。旱金莲早把那栅栏拆掉好长时间了,而且冒失地将其手腕悬挂在空中。他细心地用一根白藤子去补栅栏上的漏洞,那根白藤子可能是我年轻时用过的。他一边干活,一边快活地吹着口哨,好像对我们朝他走过来根本不在乎,反而更关注一只云雀的啾鸣。他似乎生涩地向我们道了一声晚安,时间让这声问候发出回声,问候声接着便跳跃着消失在恐惧那悲惨的田野里。
  因此,在未离开此地之前,我的思想形式以及我本人躲在敷盖着沥青的屋檐下。天都这么晚了,可还有人在防御工事上做填土工程。仿佛有人刻意用玻璃玫瑰把我们堵住。玻璃玫瑰一枝枝地坠落下去,高大的起重机将玻璃玫瑰弄翻掉了,而那台起重机是用头发丝做的,玻璃玫瑰坠落时发出可怕的爆裂声,我们对此感到很不满意。
  但我们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行使自己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吗?我们有在玻璃里洗澡的权利,水无法带来破碎的梦境,无法带来有条理的希望,我们有摆脱这种局面的权利。要约见我的人对此感到惊恐不安,此人肩负着沉重的责任,即使在闲暇时,也难以让自己放松下来。清晨时分,我们看了他一眼,算是向他道别吧,这一瞥意味着我们早已不属于生活,即使我们要摆脱新的状态,那也将以魔术师的方式来完成,用我们手中的雷电魔棒直刺青天。
  这时,在感性世界出现一种深刻的变化。耸立在纽约港入口处的不再是照耀世界的自由女神像,而是爱情女神像,这是完全不同的。在阿拉斯加,永恒的犬迎风竖起耳朵,随着雪橇一起飞起来。印度被水星震得直摇晃,而在巴黎,有人沿着塞纳河为那里发放护照,是的,是为舍弃的巴黎发放护照。
  舒心的消遣就是所谓的“未来”,这种消遣每天都有可能享受到,然而在这消遣之中,至此一直关心我们苦难的星宿却逐渐消失了。
  就这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被人丢在一条白色大道上,他们慢慢地确信,自己不过是被移植到此地的一棵树罢了。
  但一直看守水上航道的神灵预料我会突然间失去耐心,这段故事为我们多次描述了水上航道的事。对这些事情持赞同态度的读者又会怎么做呢?难道读者以为羚羊奔腾跳跃是受自己欲望的驱使,是想猛然间躲开那弯曲的牧草吗?那天早晨,我们肩并肩地靠在一起,醒了过来。我们床的尺寸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但却仿制成一座桥梁,而且仿制得惟妙惟肖,我的意思是说,时间过得太久了。一条清澈的河水卷着喧哗的罐笼越过我们的头顶顺流而下。一个冷冰冰的摩天大楼覆盖着巨大的海星,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过来。一只颇像点金石的白鹰在新几内亚上空翱翔。有一位女子,我称她为“看得见所有光明的盲人”,或称呼她“白化门”,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招呼我走过去。我们在一起长久地做爱,依照家具发出喀喀声的方式去做爱。我们在一起做爱,就像阳光在跳动,像棺材在封盖,像宁静在呼唤,像黑夜在发光。我们从来不会同时睁开眼睛,而在我们的眼睛里,唯独我们那最纯洁的命运在抗争。
  短暂的火星一闪而过,那火星就像昙花一现,正是这火星让我们感到吃惊,感到痛苦不堪。
  于是,我们准备以极为谨慎的方式悄悄溜走。我们租了一套豪华的居室,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房间里尽情地娱乐。“白化门”身穿拖地长裙,每次走进房间时都会引起轰动。非常有名的玛瑙也出现在我们这虚幻的招待会上,一门巨大的石英炮将炮口对准花园。接着,听见一句悄悄话之后,“白化门”再次露出开心的笑容,我会花上好几个小时,透过她的脑袋,去看那些游来游去的天使鱼,我非常喜欢天使鱼。亲吻她,就为了看着这些可爱、脆弱的蓝箭(天使鱼)从她头部纷纷逃走的样子,这已成为我的嗜好。
  这个女人在人世间已成为我的护卫和我的失落,终于有一天,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从那时起,我结识了一位男子,他的肌肤就是一面镜子,他的头发梳理成典型的路易十五的发型,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不洁之物。我看见那只华丽的鸟落在铁轨的道岔上,看见血液那冷冰冰的固执感滞留在僵化的创口上,那创口就是眼睛,而血液冷冰冰的固执感就是诱惑人的目光。
  我在人世间没有足够的勇气。
  你拉着孩子的手,把他带到别墅里,或搂着女人的腰身,让她高兴起来,或拽着老人的胡须,向他致敬,而就在这时,我闪电般地编织着假装迷惑人的麻布,这个奇怪的多边形引来无数的批评。后来,当玫瑰红葡萄酒瓶爆裂时,你将悄声无息地进入树叶之中,而完美的春天正在做准备,不久将打开它的闸门,你将来会想起“白化门”的情人,他正在木栅栏上安逸地休息呢,只想从上帝那里索回上帝从他手里拿走的东西。
  “白化门”就待在阴影里。她将那些依然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逐步清除掉,让我听着她那激情的铜锣而流下眼泪。我守在“白化门”身旁,两边的人要想过去,只有活着进来,死着出去。我还没有死,有时依然能看到爱情的场面。男人的爱情跟随着我走遍各地,不管我怎么说,我知道男人的爱情总是充满了陷阱,就像狼放在雪地上的泥渣。男人的爱情就是农民的大镜子,镜子四周镶着红色丝绒,或偶尔镶着蓝色丝绒。我站在大镜子的后面,站在“白化门”身旁,她像以往一样,在镜子里吐露真情。

27


  从前在防波堤上有一只火鸡。在阳光下面,这只火鸡还能闪亮几天,它在一面威尼斯镜子里神秘地看着自己,就为这个目的,有人把这面镜子放在防波堤上。人的手就像田野里的一朵野花,特意在此施展自己的本领,田野里的这朵野花你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火鸡的名字叫“三星”,可在开玩笑时,它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每个人都知道,火鸡的脑袋就是一个七棱镜或八棱镜,就像高筒礼帽是一个发出七八种光泽的棱柱体一样。[32]
  高筒礼帽在防波堤上来回摆动,宛如一只巨大的河蚌在岩石上高歌。那天早晨,大海从那儿猛烈地退走了,从这时起,防波堤就已失去存在的意义了。况且,整个港口被一盏电弧灯照得雪亮,这盏电弧灯像一个已上学的孩子那么高。
  假如火鸡无法感动这个要去上学的孩子,那么它会感到很沮丧。孩子看见那顶高筒礼帽,可他感觉肚子很饿,于是便把礼帽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这时,他倒出一只长着蝴蝶嘴的漂亮水母。难道蝴蝶可以被光线同化吗?当然可以,正因为如此,送葬的队列才会在防波堤上停下来。神甫在河蚌里吟唱,河蚌在岩石里吟唱,岩石在大海里吟唱,大海在大海里吟唱。
  因此,火鸡便待在防波堤上,从那天起,它一直在吓唬那个上学的孩子。

28


  我因超速刚刚受到责备,这已是我第一千次遭受责备了。大家并未忘记这条消息:一天晚上,这辆汽车在圣克鲁公路上狂飙,汽车上的乘客都披戴着盔甲。然而,我也参加了这次鲁莽行动,这种过时的举动让树影以及盘旋的灰尘影子与我们那不幸的白色采石影子直接交锋。我们飞身跨越条条河流,我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只有被囚禁的人才敢这么做,在二月里一个晴朗下午,那些被囚禁的人庄重地走进克莱瑞芝酒店的门厅。然而,在这场灾难之中,我们表现得十分敏捷,那一天,阳光拨开云雾,开始横扫俄罗斯那冰天雪地的广袤平原,而拿破仑当年就期盼着红外光线呢。在巴黎市中心,驾驶一辆汽车,飞身跨越条条河流,甚至在空中翱翔,而乘坐汽车的人都给自己披上梦想的铠甲!我们把车开到比圣克鲁更远的地方去,开到那个骑马者塑像的影子里,有些人倾其毕生精力也摆脱不了这个影子。我们打算围着哪棵千年古栗树兜圈子呢?一颗栗子在这儿落下来,它做出要落到地下的样子,然而却在距离地面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像一只蜘蛛那样悬在半空中。
  两位女朋友抬起帽檐,这时我才发现她们的眼睛是褐色的。各种不同的形状很久以来就已显露出来,其中有遮挡阳光的小阳伞形状,有短筒皮靴的形状,在经过一条小街时,短筒皮靴将所有的鲜花集拢在一个庇护所里。尽管我们确信自己不会落到地面上,但当地居民还是奉命待在自己家里。汽车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巴黎”房间的家具上来回移动着(大家知道,在宫殿里,房间或居室是不标号码的,而是给房间起一个名字,这纯粹是为了显示奢华)。但我早已越过奢华的阶段,因为我只想待在第34号城里。我的伙伴们则认为,在未到达这个城市之前,人会喘不过气来,他们以此风险为借口来阻止我,但白费力气,我只听从自己良心的责备,这种对生活的歉疚之情,我总是找机会向别人吐露出来,甚至会讲给那些压低帽檐的女人听。奇迹恰好出现在第26号城的郊区里,有一辆汽车迎面开过来,开始用奇妙的火焰花缀体反写我的名字,最终还是和我们这辆车发生轻微的碰撞,鬼知道那辆车是不是不如我们这辆车开得快呢。在此,我知道,我的解释只会让爱好体育运动的人感到满意:在时间当中,既没有左,也没有右,这正是此次旅行所得出的教训。一辆白绿相间和一辆黑红相间的高速跑车非常可怕地缠在一起,从那以后,不管是死是活,我只是短暂地重临旧境,将自己展示在巨大的告示牌上公开拍卖,就像我用自己心脏的匕首将那个人钉在树上一样。

29


  那一年,一个猎人目睹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以前与这一现象有关的东西伴随着时间消失了,但在很长时间里依然是报纸专栏连续报道的题材。开猎的那一天,猎人脚穿一双黄靴子,带着两只猎犬在索洛涅平原上向前走着,他在自己头顶上看见一种煤气琴鸟[33],琴鸟显得不太明亮,却在不停地颤抖,琴鸟的一只翅膀像鸢尾花那么长,而另一只翅膀虽已萎缩,但却显得更明亮,更像女人的小指,那小指上戴着一枚神奇的戒指。鸢尾花脱落下来,通过伸展到空中的花茎端点接到天空的根茎上,其实那个花茎端点就是猎人的眼睛。接着,那个小指也向猎人靠过来,自告奋勇地要把猎人带到一个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猎人同意了,于是琴鸟的左翅膀便领着猎人走了很远的路。指甲是用一种极细微的光线制成的,任何人的眼睛都无法忍受这种光线,他身后留下一条带血的螺旋痕迹,就像可爱的骨螺外壳。猎人终于一直走到法国领土的尽头,走进一个峡谷。峡谷的两侧都是影子,小指的冒失举止使他为自己的性命感到担心。悬崖峭壁终于走过去了,因为不时会有一朵花落在他身旁,但他不想弯腰去拾那朵花。于是,小指便围着他转,这就是一颗极为迷人的粉星星。猎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两条猎犬忧郁地趴在他身边。
  峡谷越来越窄,星星开始低声说话,接着那话语越来越清晰,最终喊出声来:“普罗米修斯”,或“答应吧”[34]。所有的回音都在重复这个词,以至于猎人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声呼唤呢,还是一个命令。因此可以说,他无法让人听见他的声音,于是便悄悄地去询问星星:“难以想象的小指,比其他枝杈更绿的树枝,你倒是回答呀,你对我还有什么要求呢?除了你已经得到火焰之外,我该答应你什么事呢?”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他用猎枪瞄准了星星,并将它击落。他确实看到那非凡的珍宝从火焰的羽饰上脱落下来,与此同时,一个讨厌的铃声响起来。但那两只本想冲出去的猎犬却死掉了,而道路两侧的灌木丛却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星星又出现在他头顶上,星星比以往更加苍白,星星四周展现出一个真正的鸢尾花坛,但这些鸢尾花都是黄色的,就像长在水塘边上的花。在老鹰的威胁之下,猎人现在开始动摇了。他扔掉猎枪,好像要对自己的冒失举动认错似的,他把子弹袋和装猎物的口袋都扔掉了。他两手空空地走了。这时,星星或小指认为最好用一束透明的海藻将他绑在电线杆子上。他等了一会儿。天黑时,小指的情人极为镇定,其实它不过是人的叶丛,透过为爱情准备的房间的百叶窗伸展出来。他周围的植物正忙着干自己的事,有些植物在缫丝厂里,有些植物则在奶羊饲养棚里,棚里的山羊都待在阴影里。岩石发出呼呼的鸣响声。人总在盯着天空中的垃圾。
  这位幸运者的尸首几天后才被一个正在那一地区探险的多情者发现。他的身体几乎完好无损,只有脑袋特别亮,而且亮得非常可怕。他的脑袋下面有一个枕头,当人们抬起他的头时,那个枕头就消失了,其实这枕头是由许多天蓝色的蝴蝶形成的。尸首旁边插着一面鸢尾花色的旗帜,这面破旧旗帜的穗子随风飘扬,就像长长的睫毛在眨动似的。

30


  黑板上画着白坐标,蓝眼睛的暖气以这幅坐标的目光看着我,并将它的OX和OY两只大手交叉放在我身上,对我说:
  “舞蹈家,你将来只为我跳舞,只为我一个人脱掉你的白凉鞋,那双白凉鞋用一根假草绑在你的脚踝上。现在是睡觉的时候,是裸身跳舞的时候了。把围在你身上的那些衣服都脱掉吧,放弃那些纯粹的季节吧,你在梦中已让人撤掉了那些季节,在那季节里,回声不过是鱼的光泽,这光泽在大海里向前游动;爱情不过是一枚头像,头像上覆盖着弯月及浑身冒火的动物,因为爱情就是成群的蝴蝶。”
  大门对我说:
  “你要永远把我关在外面,你那最美好的幻想无法穿过这根针,因为天太黑了。指责我吧,谴责我吧,就像谴责女人讴歌其神奇的疾病那样:她们都是棕红头发的女人,因为在火堆旁,所有的女人都是棕红发美女。”
  天花板对我说:
  “震颤吧,颠覆吧,歌唱吧,当教堂屋顶的圆花饰要你哭时,你就哭吧,那个圆花饰并不比我的更好看,我将在石膏里截取你那青春的光芒,那光芒充满了青春活力。你看,娱乐的磨盘正在客厅里转动,而磨盘每转一圈,纸牌每打一圈,那只敏锐的小鸟就会飞起来。答应我让你做的事吧。”
  我准备让空洞乏味的曲调去讲话,它讲话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像有人不想装出看见的样子,只好用眼睛茫然地看着(曲调看着自己双手讲话,就为了不装出讲话的样子),但蜡烛一直在笑,而我的眼睛不过是中国皮影罢了。

31


  剧情表现的是一种踏板系统,就像与左右水平运动相结合的上下运动,一个人物与踏板系统的每一个死结点相对应(垂直系统里是两个男人,水平系统里是两个女人)。
  人物:露西、埃莱娜、马克、撒旦。幕布是黑色的,两个女人身穿白衣,马克身穿黑衣,撒旦则穿火红色的衣服。
  整个场景安排在一个完美的乳白色立方体里,就是为了让人一下子联想到装在箱子里的大陀螺仪,这个箱子顶端放在一只高脚玻璃杯的边缘上,箱子围绕着支撑点做回旋运动。在高脚杯里面,有一个士兵正在展示自己的武器。

  埃莱娜:窗户开了。鲜花散发着香气。高脚杯里香槟酒冒泡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可那天喝的香槟酒让我感到头晕。白天严酷的局面让我显露出完美的体态。
  撒旦:越过这些先生及女士的肩头,你们看得见圣路易岛吗?诗人的那间小卧室就在那里。
  埃莱娜:这是真的?
  撒旦:瀑布到这儿来拜访他,他每天都要接待瀑布,紫红色瀑布本想在他这儿过夜,而白色瀑布就像一个梦游者似的从屋顶上走下来。
  露西:白色瀑布就是我。
  马克:单从这里娱乐活动的气势上看,我就认出你了,尽管你只是自己的小花边。可你什么都不会做,只是鱼的洗衣妇。
  埃莱娜:她就是鱼的洗衣妇。
  撒旦:现在,季节的人质名叫“人”,他正伏在灯芯草的桌子上,伏在游戏桌上。他是戴着手套的罪人。
  埃莱娜:好了,老爷,那双手很漂亮。要是镜子能说话,要是亲吻能不出声音,那……
  露西:岩石都在大厅里,水在美丽的岩石里安然地睡着了,而男人和女人则躺在那岩石之下。那些岩石特别高,白鹰在那岩石上面留下羽毛,在每支羽毛里都有一片树林。
  马克:我究竟在哪儿呢?各种不同的人间,这完全有可能!火车头真是开得太快了,就像一天是真的,一天是假的似的!
  撒旦:摆脱这种局面是值得的,可付出的辛苦难道像人们一边吐出樗鸡[35],一边跟在尸体后面不知所措地瞎跑一样?诗人很穷,而且待在自己的陋室里显得很迟钝,诗人甚至喝不到自己极喜爱的潘趣酒。紫红色瀑布顺流冲来了手枪,枪把就是用小鸟做成的。
  露西:我要顺应永久缓和的趋势,老爷,马克是金发男士,就像熟石膏一样。

  (寂静)

  露西:朋友们,我们该下去了,这不过是一场高空杂技,我在第五排观众的后面,隐约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醉心于卖淫。奇怪的是这个尤物还长着翅膀。

  马克被人抬升起来,这个装置越转越快。在达到所要求的速度时,露西与马克手臂的延伸部分垂直相交。这时铃声响了。当马克与静止不动的女伴到达旅程的顶点时,装置的运动也就结束了。天黑了。帷幕落下来。撒旦出现在帷幕面前,并长时间地鞠躬。

  撒旦: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刚刚为大家表演的这幕短剧是本人的拙作。钟表并不重要,在戏剧的这种新形式当中,各类象征不过是一种预兆罢了。况且预兆的透明度并不完全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地狱刚刚完全修复好,最近这几个世纪,地狱不过是一种应用价值,因为从理性角度看,这很完美,但从精神痛苦的视角看,它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有一天,我去歌剧院,趁大家不注意时,我将几束淡红色的光投映在歌剧院建筑的立面上,这几束光看起来很不舒服,依照文人雅士的说法,这让歌剧院的整幢建筑显得更丑陋了。接着,我优雅地跳跃到人的意识世界里,我用奇特的运气、难看的鲜花、惊叹的叫声将那个意识世界污染了。从那天起,父亲不再和儿子单独待在一起,他们父子俩之间的裂缝为一把扇子留出通道,扇子上面放着一片发光的绿叶。在工厂里,我想方设法去鼓励分工合作,因此,今天为了生产指甲锉,就需要好几班工人日夜工作,有的工人弯着腰干活,有的工人则登着梯子干活。与此同时,女工们到田野里捆扎花束,另外一些女工则在从事书写信函的工作,她们在信里总用同样的动词,同样的时态,同样的甜言蜜语。你们刚刚看过的这幕短剧就是一种新款式的指甲锉,为生产这种指甲锉,所有的一切都在参与竞争,包括你们那乳白色的牙齿,甚至包括天空的颜色,那是黑里透紫的颜色,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但我以后不会再邀请你们看缺乏理性的节目了,因为我并不希望这一辈子只写信手拈来的短诗,你们听清楚了,我不想只写信手拈来的短诗!哈,哈,哈!(他一边冷笑着,一边退到幕后)[36]

32[37]


  认识索朗热[38]的时候,我当时整个人被晒得很黑。每个人都夸我那双杏仁眼,而我的话语就是唯一的一把扇子,为了掩盖自己的窘态,我可以把这把扇子挡在所有人的面孔和我之间。舞会在凌晨五点时结束了,但最鲜艳的连衣裙还是被看不见的荆棘剐破了。噢,蒙费尔麦的府邸花园没有关好,有人到那里去找铃兰和一顶王冠。在这花园里,任何一对夫妇都不会感到孤独,有气无力的太阳那寒冷的阳光只会让小偷们变得昏昏然,小偷都被这种生活的奢华场景吸引过来,他们坐在台阶上,开始用最准确的音调唱起来。最不能适应新环境的蛇在草丛里爬来爬去,就像曼陀林一样,还有怪诞的低胸装以及用火红色纸做的几何图形,那些几何图形交相辉映,从窗户看过去,难免让人感到害怕,所有这一切使人对丝绒及软木小淘气鬼肃然起敬。
  身边堆着那么多礼物,可我对这些美妙的懒惰工具感到厌烦,在一个极为奢华的房间里,我轮番练习那些工具,就在那时,我决定把女佣们都辞掉,再去联系一家机构,以便弄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一个黄昏的闹钟和一只钻石矿鸟,这只鸟答应我要将痛苦的根子彻底拔掉,而我早就隐约感受到这一痛苦了。可我并未在自己昏厥之前拿到这两件珍宝。
  第二天,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去主持一项神秘的宗教仪式,那是一个野蛮民族的宗教,他们生活在俄亥俄州的大湖边。我将让自己置身于暴风雨之中,在暴风雨的保护下,除了一道强烈的闪光之外,任何东西都碰不到我身上,只不过在我看来,那道闪光和闪电还是有区别的。我微微仰起头,两块蓝宝石薄片保护着我的太阳穴,我内心里依然带着装饰着箭头的空虚感,与此同时,我沿着湖边往南走。人们刚刚吹响集合号,长着金黄头发的年轻人在报数。天开始下雨了,雨水带着岩黄芪的气味,而且天好像要塌下来似的,我真想为此而鼓掌。在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几个丑角演员从树丛的影子里蹦出来,朝太阳的方向奔去,而他们在剧场里的演出真是令人拍案叫绝,但我看到的并不是放飞信鸽,而是其他别的东西。
  我是一道没有带来任何好兆头的彩虹。当风像陀螺似的聚集在大地的一隅,当你的眼睫毛不停地眨动时,因为你感觉有一只虚幻的手臂搂在你的腰间,你就赶紧准备跑吧。我站在高架桥下,一想到有人让那些流氓在火车头上放肆地吹口哨,我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显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走到那条小路上,铁路只是在巴黎的入口处才和这条小路分开。在冬天,有些穷孩子扒上火车,必要时将那些装煤的麻袋捅破,难道我也是这样一个穷孩子吗?或许是吧。有些人总在手里拿着一包腐殖土块,土块里镶嵌着一条小红虫子,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看见我之后便和我打招呼。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人的心灵。有一天,一个参加过“毁灭号”战列舰下水仪式的苦役犯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无法从巨大的光锥里逃脱出来,在那光锥里,他有机会看到世界诞生的过程。同样,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什么东西能瞒着我藏在情感的旋转木马游戏里。在工人下班的时候,我朝东环车站走去。固定在林荫道上的热气球吊篮一个接一个地脱离地面,所有的女乘客似乎对一根丁香枝杈着了迷。面对红白砖墙,一盏带有十六根枝杈的吊灯闪闪发光。日常工作里的负担已减轻了许多,这让整个夜晚显得极为空闲,一只只手将伸向蓝色的生菜篮里。巴黎的女工盘着高高的发髻,身穿尚未缝制好的亚麻布工作服,看着娱乐的雨水一滴滴地落下来。
  要知道傍晚时拿着权杖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散步意味着什么。拉菲耶特街左右摆动它的橱窗。现在正是召开政治会议的时候,人们可以在大门上面清楚地看见几个大字:“一无是处”。一刻钟以来,我一直在受这些阴郁的女通灵者的摆布,她们强迫你送给她们一支香烟。有人告诉我,严重性的最高表达方式就是自言自语。可我并不感觉特别累。我那被磁化的道路之一极就是“浪琴”的霓虹灯广告,这块广告牌耸立在和平街与歌剧院街的拐角处,很久以来,我对此心知肚明。比如,到了那地方,我竟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反正都是任务,都是义务,我感觉自己并未做个人想做的事情。带着巴黎徽章的小灯笼在某一时段让汽车都折回去,可那些灯笼亮的时候,却总也看不到铺路工人,我对此感到颇为遗憾。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带着喝醉酒的眼神,避开坑坑洼洼路面的,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行。阳光渐渐地将铺地木块的边缘侵蚀掉了,这些铺地木块比祈祷还要轻。要是有一个铺地木块比另一个更明亮,那么在你的文件夹里就有一封你从未看过的电报。然而,在林荫大道漂亮的拐角处,在这个橙黄色的空地上耸立着一根避雷针,而且覆盖着一个由轻柔丝绸形成的波涛,难道这片空地必定要留给可爱的动物吗?跨越几瓶香水而不被人看见,对我来说,这就像做游戏一样,那几瓶香水一直想挡住我的路。巴黎警察局长的一道命令似乎还是上个世纪颁布的,这道命令贴在一个弩形器具的把手上,我好像曾在一家武器商店的橱窗里看到过这种器具,那上面还镶嵌着宝石呢。可这一次,它就放在干树枝上,因此我还以为碰到猎人设下的陷阱呢。抛弃这个想法之后,我很快就把绳梯最上边的两阶整理好。我马上决定利用这个绳梯,当我只需从地面上露出脑袋时,才有机会去狂吻那双高筒黑靴子,靴子的主人穿着一双乳白色的袜子。这是我对那段短暂生活的最后一丝记忆,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过了二十岁。
  要想理解这部凄凉电梯的运动,就得求助于天文学的知识。太阳系里两颗距离最遥远的行星将其自转运动与这一奇怪的往复运动结合起来。那光芒正是矿泉水店发出来的。我究竟在为哪些受惊吓的孩子做这种危险的练习呢?我隐约看见不连贯的线脚,这条线脚穿过光谱的各种颜色,穿过白理石的壁炉,穿过手风琴,同时还交替地穿过冰雹、长着纤毛的植物以及琴鸟。失败,请等一等;单弦琴,请低声吟咏;将来有一天,我会随着单弦琴声去见我的兄弟,他是一个可爱的懒汉,却会在水下飞。
  摆动越来越慢了,我感觉很快就要接近目的地了。那里就是秘密之所在,因为我什么也没说,却在高空晃动的支配之下,断定自己本来完全可以在那不勒斯或在婆罗洲岛停下脚来。炎热的地带、冰冷的地区、明亮的地方以及忽明忽暗的地区层层叠在一起,铺展开来。在一所农庄里,一个年轻的姑娘让附近的泉水流过她的房间,而她的未婚夫则俯身靠在窗前弧形护栏上,此时他们也像那流水那样离开这里,却再也见不到面了。但愿有些人相信他们会和好如初,要是他们愿意的话,最清纯的女骑手为向我表示祝贺而把她们的花车拉到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我不会去救任何人,也不想让人去救我。以前,我还嘲笑过有趣的奇遇,可我却在左肩上佩戴着一枚长着五片叶子的三叶草。就在我走路的时候,完全有可能坠入深谷之中,或被落石赶得到处乱跑,但每一次都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场景,请你们务必相信。
  然而,我迈出的每一步都是一个梦,你们可别对我说这些外表厚道的有轨电车司机在发抽奖游戏的彩票。他利用每次靠站的机会,去喝上一杯。于是在司机喝过一杯之后,电车就逐渐地退出交通系统,几只极为漂亮的雄鹿把电车围住了。对于我来说,我的信念促使我只是在得到降价车票时,才会一大清早和工人们一起去乘电车,工人们斜背着一个褡裢,里面装满了山鹑。
  尽管如此,我还是回到巴黎,一簇巨大的火焰护送着我,我说过了,这是足有四十英尺高的金黄色火焰。
  那时还没有地下隧道呢。
  此时此刻,一个极为反感上层社会的女人走进这幢楼房里,此楼位于旱金莲林荫大道1号。但她进去之后马上就出来了。我过去从未见过她,然而我的双眼却热泪盈眶。她身穿黑色碎褶连衣裙,显得十分谨慎。在微风之中,她的裙子时而透亮,时而暗淡。在她的举止当中看不出任何挑战的意味,因为我注意到,她走路时脚总是落得特别轻。在她的左右两侧,在人行道上,总是闪现出各种品牌的香水、各种专用药品的名称。不管怎么说,跟随这样的女人还是有好处的,因为你知道她们不会去找你,而且她们哪里也不去。当这位女子刚刚跨越汉诺威街一幢房子的门槛时,我敏捷地迎上前去,就在她确认自己的方位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小手枪,枪口还没有食指粗呢。这位陌生的女子当时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但那目光还透露出一丝胜利的意味。接着,她闭上眼睛,悄声无息地挽起我的胳膊。
  你对一个女人或一个出租车司机说:“我可把自己交给你了。”诚然,这么说是再省事不过了。其实感觉本身就像这辆装上玻璃窗的汽车,你坐在汽车里,而丢在车座上的一条普普通通的布花边会让你忘掉自己走过的老路。有时,双层公共汽车上还带着行李箱和狭长的礼帽盒。所有这一切朝灌木丛脚下的一座小湖冲去。过去迫于形势,我不是一直期盼着能从痛苦的生活中得到活下去的理由吗?离过婚的女人是最疯狂的女人,她们会把那珍珠色挽带整理得很好。对于我来说,在海边上,这正是和她们调情的大好时机。旧时四轮敞篷马车的鞭子只不过是时空中划出一道流星雨,应当承认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并不是在我所处的位置上简单地重合在一起。因此,在舞台脚灯的灯光里显现出一个接口,这个接口特别像一只眼睛,只要稍微转动爱情的棱镜,谁知道琴弓竟然跑到女舞蹈演员的大腿上去了呢?
  当谈起索朗热的时候……我们住在一个特别优美的地区,整整住了一个星期,有些燕子在那里根本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在有可能分手的情况下,我们闭口不谈过去的往事。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艘船,船卧在草地上,正均匀地呼吸着。人们从远处隐约能看到一顶圆锥形冠,它是用古城的财富制作的。太阳用套马索拢住所有美妙的风流韵事。在卡耶纳小丑[39]的陪伴下,我们在那里度过一段绝妙的时刻。应当说在通往我们卧室的楼梯中央,索朗热摘掉她的帽子,并点燃了稻草。有一个铃铛按钮,可以让我们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且我们也有时间来完成这一切。床罩是用手抄的新闻制作的:

  在这只罐笼天蓝色的底部,滚动的金球显然未同任何连杆相连,然而它却是神奇的冷凝圆锥体。我们在居雅斯街的一间酒吧里,在5号列车上发生暗杀事件之后,塞西拉斯·沙里耶便到来这里试手[40],那只手优雅地戴着手套,他知道正是凭着这只手别人才会认出他来。

  一个星期之前,当一只蝴蝶显示出我的颜色时,罗莎和约瑟芬,这对连体双胞胎姐妹从桌前站起来,蝴蝶在她们头顶上来回飞舞。直到那时为止,魔鬼和一个摔盘子的人结合在一起,似乎根本不理解等待自己的命运。

  我们很快就要进入九月份了。在饭店的会议室里,一个孩子在黑板上写出方程式,可这个方程式只有变数。天花板、镜柜、灯、我情妇的肌体以及空气将洪亮的鼓声据为己有。在子夜至凌晨一点时,索朗热有时会不在家。但天亮时,我肯定能看见她,看见她穿着闪闪发亮的睡衣。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看待她的睡眠,或许她在我身边一直睁着眼睛。屋顶下的绿色植物在微微颤动,享受着夜间的回声,四季草莓在壁炉里又开出了鲜花。索朗热总是露出刚从舞会回来的样子。我们之间的关系毫无人情味,因此也就不会产生嫉妒心,就像被染成隐没颜色的大水杯总也凉不下来似的。只不过后来我终于明白这些驱妖降魔法的把戏那致命的缺陷。
  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浴室里度过的。浴室和我们的卧室在同一楼层里。一股浓厚的水雾气在浴室里蔓延开来,尤其是梳妆台附近的水雾气最为浓厚,在那儿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却摆放着许多化妆用品。有一天,在早晨八点左右时,我第一个走进浴室,那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令人不安的气氛,我本来希望能去感受那神秘的命运,这种命运开始笼罩在我们身上,可我却听到扇动翅膀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到门窗玻璃落地的声响,这让我感到非常吃惊,这块玻璃的特点是,它的颜色是所谓“晨曦”色,而其他完好无损的玻璃则呈淡蓝色。在按摩床上躺着一位极为美丽的女人,我突然看见她在做最后的挣扎,当我靠近她时,她已停止了呼吸。在这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周围发生一种强烈的变形:在被拽住四角之后,床单明显地被拉长了,而且显得极为纯洁,相反,装饰这间房的银纸却蜷曲起来。这银纸只能用来给轻歌剧里的两个奴仆做假发的装饰,可这两个奴仆却在镜子里神奇地消失了。我从地上捡起一把象牙锉刀,这把锉刀瞬间让许多蜡制的手出现在我周围,这一只只手悬在半空中,然后落在绿色的坐垫上。人们已经注意到,我无法去询问死者的气息。整个夜晚,索朗热都没有出现在我身边,但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像她,只有那双白色的鞋子除外,在鞋底的脚趾附着线部位有几条极细微的花纹,就像舞蹈演员穿的鞋子一样。我连最起码的证据都没有。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年轻女子是脱掉所有的衣服走进这间房里的。当我把手指放进她刚修剪过的头发里时,我突然感觉这个美人在从左至右移动自己的身体,考虑到她的右臂是放在背后,而她的左手又伸得特别远,这难免让人联想到舞蹈中一字开的姿势。
  虽然对这种细微的观察颇为满足,但我还是十分谨慎地离开这里。诚然,赢得我尊重的唯一装饰就是别在衣服里子上的金质荣誉奖章,这些奖章别在衣内口袋的上方。然而,我还是调整了一下别在外衣翻领上的红色绶带。
  有人就著名的消遣题材只写了一本很平庸的书。你应当知道,可爱的调皮鬼们在东南西北四个基本方位上将爱情那悲怆的床单张挂出来,张挂在所有的窗户下面,你或许也会冒出古怪的念头从那窗户跳出去。我的观察只持续了几秒钟,我已知道自己想了解的东西。巴黎的墙面上贴着招贴画,画面上一个男人戴着白狼面具,左手拿着田野的钥匙[41],这个男人就是我本人。



注释

[1] 蓬巴杜夫人(1721—1764)是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后来成为18世纪法国宫廷里最有权势的女人,作者在此唐突地提到一个在历史上颇有争议的人物,毫无理性可言,这是典型的自动写作的方式。

[2] 法国王室在中世纪尊圣德尼为王室保护神,在描绘圣德尼的图像里,这位保护神手里总提着被杀戮者的脑袋。

[3] 作者在这里玩弄同音异义的文字游戏,其谐音为老烧酒的意思。

[4] 在20世纪20年代,有人在巴黎的地铁里故意用衣帽针扎女乘客,一时间,这种“蜇人”的举动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

[5] 这段文字使人联想起《马尔多罗之歌》里的一句话:“塞纳河冲来一具人的躯体。”

[6] 作者在原手稿这一小节上方注明:“5月9日,于莫莱”。布勒东后来解释说,他所描绘的这个地方“反映出卢安的痕迹”,此地是巴黎近郊卢安河畔的莫莱镇,当地水天一线的风景给印象派画家莫奈、雷诺阿、西斯莱带来无限的灵感。

[7] 在法语语法里,第四人称是不存在的,这又是典型的自动写作的手法。

[8] 独角兽及怪兽代表着中世纪,布勒东喜欢用此暗喻来表示中世纪。

[9] 这些骑士是从圆桌骑士里分出来的。

[10] 这里会让人联想到兰波在《地狱一季》之“言语炼金术”里的那句诗文:“一池湖水深处的厅堂”。

[11] 这段文字阐述了超现实主义者的颠覆计划,这是他们在思想意识里所关注的东西。

[12] 这个场景源于作者小时候读过的少儿读物,布勒东后来宣称这些读物对自己思想倾向的形成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读物当中有带插图的历史书,其中就有展现加莱地区新兴资产者身穿衬衣、脖子上系着绳索,向英王请罪的场面。

[13] 在天主教圣女德兰的画像上,圣女的双臂和衣服下摆上都画着玫瑰花。

[14] “黑醋栗眼睛及母鸡头发”,这是《马尔多罗之歌》里描绘的场景,参阅《马尔多罗之歌·第六唱》。

[15] 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曾写过一部著名小说《保尔和维尔吉妮》(系《自然科学》之第四部),布勒东在此借用这部小说的名字,其幽默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

[16] 布勒东在此暗喻雅克-路易·大卫绘制的那幅著名画作《马拉之死》。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重要人物,如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马拉等人曾给超现实主义者们带来极大的震撼。

[17] 作者在此描绘了一个童话世界,“粉笔”及上文所写的“炽热的煤块”都是类似魔棒一样的东西。

[18] 这段文字里的女主人公就像《驴皮公主》或《灰姑娘》中的小姐妹,此文还表现出类似《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某些场景,她就像爱丽丝跟着兔子走进洞穴里那样,“从自由的楼梯走下来”。

[19] 在《烧酒集》之“秋水仙”一篇中,阿波利奈尔将秋水仙与“秀眼”“放学的孩子”融合在一起。布勒东借用了这一笔法。

[20] 此指拿破仑的寝宫马尔梅松城堡,皇后约瑟芬后来一直在那儿居住,直至去世。布勒东在其著作中曾多次提到皇后约瑟芬,如《联通器》及《马提尼克的耍蛇人》。

[21] 雨鸟是布勒东想象中的鸟,而琴鸟则是作者最喜欢讴歌的动物之一,他在本书第29篇、第32篇、诗集《上升的征兆》及随笔《疯狂的爱》中都提到了琴鸟,认为琴鸟是“将自然与超自然融为一身的物种”。

[22] 雨仙最终演变为“林中睡美人”。

[23] 图阿雷格人是撒哈拉中的一个游牧民族,居住在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尼日尔和马里等几个北非国家里。

[24] 基西拉岛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南端马里阿角外,基西拉岛和马里阿角之间的基西拉海峡曾是繁忙而又危险的海上通道,历史上许多船只在此遇风,撞向马里阿海角。

[25] 这段文字表现出中世纪的场景:古提琴、城墙、轻骑兵、胸甲和锁子甲都是那个时代的见证物。

[26] 布勒东后来在《法塔·莫尔加娜》里还写下这样的诗句:“闪着金光的白鹿”。

[27] 布勒东常常将薰衣草与女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后来他不再用薰衣草的根须去形容女子的头发,而是将其比喻为女人的眼睛,他在《娜嘉》及《疯狂的爱》中都做过这样的比喻。

[28] 在布勒东笔下,白鼬及白鼬的叫声常常被用来比喻女人及女人的玉体,比如在本书第26篇里,他描写过“长着白鼬一样洁白无瑕乳房的女人”;在诗篇《什么样的准备》里,他这样写道:“此时此刻冲刷着飞廉的夜涛/将姑娘们唤醒/她们强忍着白鼬的叮咬/它的尖叫声/让她们露出乳房的突点”;在《法塔·莫尔加娜》里,他吟诵着:“如果我是一个符号/你就是捕鱼篓里的一棵薰衣草/如果我要背负重物/那就是用白鼬头做成的球”。

[29] 小说《娜嘉》也提到了这家旅馆,见小说中“十月六日”那一段文字。

[30] 在这位女子的背后,能隐约看出阿波利奈尔在其小说《被谋杀的诗人》中所塑造的女主人公特里斯图兹·巴勒里耐特的影子,大家都知道,女主人公就是诗人的女友玛丽·洛朗森的化身。

[31] 这段文字写于1924年3月25日或26日,就在此前一两天,布勒东的好友艾吕雅突然失踪,因此分析家认为这篇短诗的内容与艾吕雅失踪有关。

[32] 在20世纪20年代,许多先锋派人士借用高筒礼帽来表达自己的幽默感,在与布勒东的争论中,查拉也曾幽默地回击对方,称自己要摘下高筒大礼帽,将其放在火车上,“那火车将全速驶往不知什么是批评的国度”(参阅《布勒东传》)。

[33] “煤气琴鸟”其实就是以煤气作光源的照明装置,它喷出的火舌像鸟的翅膀,主要用于室内照明。布勒东以奇特的手法瞬间将煤气灯转变为琴鸟。

[34] 在法语里,“普罗米修斯”一词的发音与动词“答应”的命令式的发音完全相同,因此,听到喊声的人不知星星在喊“普罗米修斯”,还是在说“答应吧”。

[35] 《马尔多罗之歌》曾描述过樗鸡这种昆虫,布勒东后来在《魔井》一诗里也写道:“城市像拖着长刺吸口器的樗鸡/沿着扶摇直上的歌曲之坡/消失在云端”。

[36] 在《娜嘉》一书里,布勒东描述了将《超现实主义宣言》拿给娜嘉看的情节,但娜嘉只读了其中一个片段,感觉她是在扮演埃莱娜这个角色。

[37] 这是本书当中最早写好的一篇散文,据布勒东称,在《可溶化的鱼》这部散文诗集里,唯独这篇文字未完全采用自动写作法。

[38] 布勒东在《娜嘉》一书中谈起皮埃尔·帕洛的话剧《精神错乱者》,该剧女主人公的名字就叫索朗热。

[39] “卡耶纳小丑”是美洲的一种长臂天牛。

[40] 1921年7月,塞西拉斯·沙里耶及其同伙在巴黎开往马赛的列车上洗劫乘客,并刺死一名试图反抗的乘客。7月30日,塞西拉斯·沙里耶在巴黎被捕,8月2日被处死。

[41] 田野的钥匙含“行动的自由”之意,布勒东将自己在1936年至1952年间所写文章汇编成一个文集,并用“田野的钥匙”作此文集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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