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安德烈·布勒东《超现实主义宣言》(1929-1935)

致女通灵者的信

(1925年)



女士们:
  是到了该揭示感恩祈祷这种错误的时候了。此时此刻,漂亮的姑娘们躲在小小的藏身处,把膝盖都跪青肿了,而那口丑陋的大钟则把她们一个个吸引到这藏身之处。她们对自己的罪过表示忏悔,那罪过有时确实是很大呀(好像真有罪过似的),而预言家却来回扭动着身子,再不然就做出宽恕的表示。人们究竟在这儿欺骗谁呢?
  我在想这些年轻的姑娘,在想这些年轻的女人,她们大概只信任你们,因为你们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是秘密的守护神。我在说那个大秘密,那个难以窃取的秘密。她们不必再去撒谎。在你们面前,她们完全可以变得更高雅、更疯狂。听你们说话,双腿交叉,用一只敏捷的手,勉强地试探你们。
  我在想所有在喧闹的法庭上感到失落的男人。他们以为要在这儿对一个爱情负责,在那儿对一个罪过负责。他们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却枉费心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们向来只希望能履行自己的一部分义务。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不幸。由于率直地做出那些他们以为应该做的事情,由于没有戴上神奇的徽章(恐怕往往也不知道该怎么戴),他们只好走上这样一条道路,而最终痛苦地感觉到这并不是他们要走的路,他们需要外界的帮助,但这种帮助根本就没有指望,因此他们拒绝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生活,这个不如愿的生活已变得妙不可言。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自由有一个看法,而上帝则大体上知道这个想法是否不够果断。但他还是无法抽身引退,当今的男人是不会同意到星星里去寻找那源头的。这个倒霉的人只好忍受自己的命运,我认为他将永远忍受自己的命运。有人在为他做神奇的祈祷,然而他却认为自己不应当接受这样的祈祷。他的想象就像是一座坍塌的剧场,像一个让鹦鹉或乌鸦栖息的凄凉的架子。这个人只想放任自流,他每时每刻都在吹嘘,把权力的原则解释得很清楚。某种怪诞的抱负也许在控制着他的沮丧情绪。可他仍然不打算去寻求别人的帮助,他并不知道别人该怎么帮助他,我的意思是,他不可能知道这一切,因为他要向自己证明,所有的论据都是站得住脚的。尼古拉·弗拉梅尔所发明的点金石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收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位伟大的炼金术师似乎并未发大财。然而,除了具有宗教色彩的审慎之外,他仅能从中得到一般性的好处,人们不禁要琢磨,炼出的那点金子怎会让他这么感兴趣呢,其实他首先在考虑要创造出一笔精神财富。这种工业化的需要我们几乎到处都能看得到,这种需要对于反对尼古拉的做法发挥出决定性的影响作用,而它正是精神失败的主要因素之一。正是工业化的需要引发出近乎疯狂的管制,而超现实主义唯一的荣誉就是揭露了这种疯狂的管制。当然,当尼古拉在做关键性实验时,所有的人都只想站在他的后面,况且实验也许只是对尼古拉本人来说是关键性的。其实通灵者的问题也是一样的,有人只想马上将通灵者的问题交给医生、“学者”以及其他无知的人去探讨。然而大多数通灵者都是在作弊时让别人抓个正着,在我看来,这恰好表明他们是诚实的,而且有这方面的嗜好。当然,大家公认的科学一旦巩固之后,一个难以容忍的相似之处会加重另外的相似之处,而可怕的明证将再次落在人们头上。因此,有人想给我们当中的某些人增加一点“才华”,即便对他们滥用这才华而感到惋惜,可他们更喜好制造轰动(或者说喜好大肆吹捧),这将促使他们做出极端的错误举动。其实还有那么多可爱的小说要写,在我们活着的时候,还有那么多诗歌作品可读,在我们去世之后,这些诗歌作品会得到大家的好评。

  尽管如此,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士们,今天我要任你们去奚落。我知道你们不敢大声说话,而且只是在“法律”允许的严格限度内,去行使自己权威的无限权力。我又看到你们居住的房子,你们住在四层楼上,住在城市里比较偏僻的街区里。尽管人们注意到你们周围人的所作所为,但你们的生活处境以及人们所默许给你们的那点东西,使我能够忍受那段闲暇时期,而且绝不会感到失望。能够考虑变量的晴雨表究竟是什么呢?好像时间也变得无法预测了似的。时间是肯定的:将来的我已把今天的我逼上了绝路,但过去的我已不再来烦我了。人们将此称为我的秘密,但我并不相信,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秘密是难以识破的。一幅巨大的帷幕垂落下来,遮盖住我的童年,但它只是半明半暗地遮挡住我去世前奇怪的那几年。将来有一天,我会谈起自己的死亡。我在内心里超越自己,向前行进了好几个小时。这种内心感受的证据就是,只有当我不再需要去感受意外之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才会让我感到意外。我想知道一切,因为我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自己。

  我并不是毫无根据地谈论你们那巨大的能力,尽管今天没有任何东西能和你们的稳重性相媲美。你们当中最不苛求的人有权向我们炫耀她们的优势,我们认为这一优势是不容否认的。我知道,由于时间(即过去,现在和将来)为我们创造出可怕的局面,谁又能妨碍我们有规律地生活呢?猛然间,我们就要谈起在某一领域里是否有信心的问题,在这个领域里,人们至今尚未承认存在任何信心的可能性,否则的话,人类骚动的一部分以及最令人恼火的那部分就会降临了。然而,女士们,你们不断地将这种信心交给我们去支配,这一信心并无任何含糊不清的东西。你们为什么非要向我们显示它本身的价值呢?
  因为就在人们针对某一点而揭穿你们的时候,你们并未对此感到过于恼火,别人的消息可以视为不容置辩的,就好像你们突然心血来潮,非要告诉我非常敬业似的。尽管如此,你们很有可能不把这事说出来,因为有人不让你们说,然而,你们的干预行动并不会受那一错误禁令的摆布。我绝不是偶然才谈起干预行动的。未来所托付给我的一切将落入一片美妙的场景之中,那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场景,可未来所托付的一切却要在那里不惜任何代价地发展起来。不管现实是否去核实我从你们那里得到的说法,我绝不会过于看重这种运算证据,就像从未尝试过运算的人所做的那样。这种通过摸索做出的计算让我每时每刻都在猜测,自己的生活问题是否已经解决,是否应该为此采纳所有随意性的结果,但这种结果的数目总是很大,而你们又希望把它交给我,我完全有可能建议把我将来要做的事情从这种计算中扣除掉。我似乎应该在1931年前往中国,似乎在二十年内遭遇很大的危险,有人已经对我这样说过好几次了,这让人感到很困惑。我还从间接的渠道获悉,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二者必居其一”的选择。我相信你们对我说过的话。我并不想去抵御你们给我的诱惑,也就是说,在中国那里等着我,因为正是由于你们,我已经到达那里了。
  女士们,将可实现的事与既成事实混淆在一起,这是你们的权利。我甚至会做得更过火。一位航空飞行者自身可能的感受与其真实的感受之间的差别往往被看作是不可还原的,而有人以前竟然自吹能把这种差别看作是本质的,而且为此做出精确的评价,他甚至在人的态度方面无所顾忌地得出过激的结果,当不是我本人提出建议,或给自己提出建议时,这种差别就不再起作用,或起到完全不同的作用了,可我还是允许你们来支配我。从那时起,对我来说,那就是中国,而不是巴黎或南美洲,我想象着自己置身于中国比置身于其他地方更容易些。在我眼里,电影已变得没有意义了!相反,大家仿佛觉得东方的大门都敞开了,一种诱人的回声一直传到我这儿,一股清风突然让欧洲那陈旧的大鼓发出鸣响,而我正躺在那只大鼓上酣睡,这股清风完全有可能是自由之风。看来我只差被你们推到地上了,我整个身子伏倒在地上,并不是像为了偷窥别人那样,而是为了去拥抱、去遮盖自己身前的影子。没有我,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照常运转,我对未来的想象在向广度发展,而非向深度发展,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假如航空飞行者事先就发现恰好是我本人,假如我就是那个要到中国去生活的人,假如这个既有说服力又很实际的前提条件给那些呆滞的旅行者强烈的感受,那么就让这美好的差别,让这谨慎小心的“冷漠”彻底消逝吧!人们注意到,行动以其特有的方式将我吸引住,而我则极为重视经验,因为我一直试图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中取得经验!有些人声称战争让他们学到一些东西,可他们还是不像我这么激进,谁知道1939年给我安排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出于对身后名声、对混乱的仇恨,我只想和你们打交道,而这种混乱的局面随处可见,可我却什么也不想看。因为正是应该由你们去为我们保留这个绝妙的启示,要是没有这个启示的话,我们就会失去连续性,因为只有你们才善于让一个人物突然从我们身上闪现出来,这个人物在许多方面都和我们很相似,他将越过我们将要休息的床铺,越过我们将要围坐在一起长谈的餐桌,胜利地走在我们前面。

  我特意给你们所有的人写信,因为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能为我们帮忙。只要你们不超出那无限广阔的权限范围,在我看来,你们在天赋方面的差别是微乎其微的,我认为你们的技能是一样的。只通过语言的功效,你们就能预示将来的前景,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这一点。我承认这话或多或少说得有点过,但仅此而已。

  你们唯一的过错就是接受别人强加给你们的恶劣条件,接受那种相对贫困的处境,这一处境迫使你们像医生那样在特定的时间去“接诊”;你们的过错就是顺从地忍受舆论铺天盖地带给你们的凌辱,其中包括唯物主义舆论、反动舆论、公众舆论以及不怀好意的舆论。尽管有些人不想听,难道几百年的迫害会让你们永远也不向世界发出预言吗?难道你们怀疑自己的权利,怀疑自己的能力,以至于总想着像别人那样靠一门手艺去生活吗?我们曾看见许多诗人以轻蔑的态度避开斗争,然而他们现在却借助于这一点点预知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们的预知力和你们的差不太多。别再说那些特别的实话了,别再提那些保留在光环里的绚丽的光芒了!我们一直在寻找道德的真相,我们已经发现这一真相的踪迹,至少可以说,这一真相不允许我们谨慎从事。这个真相应该是明白无误的。你们在想什么呢,维苏威火山就要喷发了!有人告诉我,你们曾给警察帮过忙,让他们最终找到要找的东西,但这真的不可能,这肯定是欺诈,要么就是假的。对于报纸上有时刊登的那些东西,我是不会上当的,他们说你们同意给报纸的某位主编一点启示,他们肯定在污蔑你们。但作为女人,你们应该抛弃这种被动性,我希望你们一定要这么做。在罕见的灾难到来之前,人们都会一窝蜂似的跑到你们家里。你们千万别泄气,看你们披散着头发,我们就会在人群中辨认出你们。给我们一些石头,一些明亮的石头,我们要用这些石头把所有卑鄙的神甫都赶走。世界在我们眼里不再是原有的模样,我们根本就不在那儿。这正是爱情,是旧时代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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