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柯林尼可斯《阿尔都塞的马克思主义》(1976)

导言



  阿尔都塞是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引起我们的注意的,因此必须把他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来加以评价。他关于《保卫马克思》所说的话适用于他的全部著作 :

  “必须把这些作品像当初发表的样子那样看待。它们是一些哲学 性的论著,长期研究的初期阶段,是显然需要修订的初步成果;这些研究有关马克思所建立的科学和哲学原理的特殊性质。可是,这些哲学性的论著不是从一个单单是有学问的人或思辨的研究那里引伸发挥得出来的。它们同时也是在一定场合中的介入。”[1]

  这种政治场合的性质,在这篇文章以及阿尔都塞著作的其他一些地方都说得很清楚。这基本上就是战后斯大林主义的危机。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之所以发生这个危机,是因为从一九五六年苏共二十大起企图对这种运动的性质重新进行解释[2]。我们将在下面讨论这个危机及其与阿尔都塞所探讨的哲学问题的关系[3]
  我打算按阿尔都塞自己的说法来对待他,即把他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对待,这决定了这本书的写法。最重要的,这决定了这本书不是什么。它不是把阿尔都塞的著作作为通常在结构主义称号下归到一起的各种思潮的一部份去研究(不管包括阿尔都塞本人在内的许多被称作结构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如何否认这个称号)。它也不是把阿尔都塞的哲学放到现代法国哲学或甚至欧洲哲学发展的背景上去研究[4]。它企图把阿尔都塞放在马克思传统内部的背景上去研究,并且确定他对这个传统做出了什么贡献。
  这种写法有它自己的各种问题。因为,到底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传统呢?把这种传统作为一套教义编选的著作等同起来,是为最糟糕的教条主义开辟道路。无论如何,这种等同会先假定存在着支配这种编选的原则,而这些原则决不会是不证自明的。例如,我们要不要把斯大林或者托洛茨基(Leon Trotsky)作为马克思主义传统的一部份包括进来,或者两者都不包括,或者两者都包括呢?这不只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有很鲜明的政治含意。然而,如果选择不是任意作出,不是为当前的政治需要决定,那么我们就需要根据某种客观观点作出判断。
  另一方面,像卢卡奇(Georg Lukacs)那样把马克思主义传统同马克思主义方法等同起来[5],会使我们遇到对阿尔都塞所探讨的问题作出过早判断的危险。因为,如果我们越过这个领域,不根据马克思主义方法来描述这种方法的方式界定马克思主义,我们就能够进入阿尔都塞争论的整个领域,阿尔都塞的争论正好是以方法问题为中心的。
  这是我们的主题中所固有的一个问题。的确,我们在讨论阿尔都塞
  的体系所依靠的完整系列时[6],将要回过头来谈它。现在,我们只能靠着订定我们将要研究的阿尔都塞的项目来克服这个问题。我不要为我的解决办法辩护,它既不是独创性的,也不是永久性的。这就是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马克思主义作为科学理论的特点,在于它能作为工人阶级在争取摆脱资本主义剥削和压迫的斗争中的工具,这个工具掌握在一个从无产阶级自我活动中产生出来并与这种自我活动保持着联系的党手中,就能够成为通往革命道路上的指南。
  这个提法有一些缺陷。其中一点是太模糊。这不一定是严重的毛病:我们能够在必要时用历史上的例子和类比来使它明确化。更严重的一点是,它完全是教条的。我没有想要为这点辩护。然而,我希望这个毛病将在本书论述过程中消失,因为,正像我们将要看到的,阿尔都塞著作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在于它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和阶级斗争之间关系所做的说明[7]
  我现在把我的论述进程概括说一下。首先我想表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提出的那些问题的政治意义。然后我将接着把阿尔都塞的哲学作为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加以考察,先作系统的说明,然后进行评论。那么这种分析将超出理论本身而扩展到它所反映的政治立场上。最后,我将根据阿尔都塞的著作对马克思主义的传统所作的贡献,即根据它对作为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的马克思主义所作的贡献,通过评断阿尔都塞著作的方式,设法把论述的各条线索收拢来。
  在正文开始以前,最后再说一句话。正像阿尔都塞本人说的那样,没有一种解读法是纯真的;说明白点就是,每一种解释都包含有它自己的理论和政治的前提。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服罪。我对阿尔都塞的态度是,对他的著作旣充分尊重,要求把它完全弄懂,同时又有足够的保留,特别是在政治方面,希望把它所包含的错误清理出来。应该很清楚,我在写这本书时,有时是分享了阿尔都塞的偏见和假设的。在涉及到我称作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时,特别是如此。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丢脸的事;我对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所作的处理,远没有阿尔都塞在马克思主义对手和非马克思主义对手那里所遭受到的处理,那样的带有概括性和论战性。
  同时,本书不是为阿尔都塞辩解的。虽然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作出了我要详谈的重大贡献,然而他的总的立场却不是一个始终如一的革命者所能采取的立场。我被这样一种固执的反对曾经搅得很迷惑,因此以为在接受一个理论的一些成份与拒绝赞同这个理论的整体之间是存在着一种矛盾。从逻辑上讲,这自然不成立。从哲学观点看,如果把使得不正确成份与正确成份能够在一个理论中并存的关系说清楚了,我们就能够忘却这种“矛盾”。在阿尔都塞肤浅、前后矛盾或者就是错误的地方,我是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指出来。如何对待阿尔都塞的问题,至少在英国至今为止是这样:一部份人对他的著作教条主义地和无批判地接受或拒绝,另一部份人则把未经消化的阿尔都塞的大块引文同卢卡奇或萨特类似的东西折衷主义地并列在一起。我已经尽力避开这些陷阱了。




[1] Louis Althusser, For Marx (London Allen Lane, 1969),p.9

[2] 关于战后斯大林主义的危机,参看lan Birchall,Workers against the Monolith (London:Pluto Press,1974).
  显然斯大林主义内部的危机反映了俄国集团各国社会的发展,包括俄国“原始积累”阶段的结束,以及从一九五三年柏林事件和一九五六年匈牙利事件开始的反对资本主义政权的工人起义。参看Chris Harman, Bureaucracy and Revolution in Eastern Europe (London,1974).

[3] 参看下面第一章和第四章。

[4] 显然,从考察阿尔都塞的思想环境,即一九六口年代和一九七口年代的巴黎,可以弄清许多情况。尽管他抗议,但是在阿尔都塞关注的事物同像人类学家列维· 施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心理分析学家拉康(Jacques Lacan),或认识论者福柯(Michel Foucault)这类人物关注的事物之间有某些相似之处。他们似乎都共同关注人主体的活动所必须具备的无意识(unconscious)结构,人的言说(discourse)所采取的难理解的复杂形式,以及有别于把有意识的人的主体看作最高主宰的人道主义的学说。思想的相互充实(譬如说,拉康影响阿尔都塞,阿尔都塞又影响福柯)以及他们共同受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影响,是我要共同来处理的其他原因。
  然而,像这样的一种处理,如果深入研究下去的话,可发现重大的差异。
  它还会迫使我们去考察结构主义与其先驱者的关系,这些先驱者中包括有弗洛伊德的著作,胡塞尔(Edmund Husserl)和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ar)的现象学派,雅可布森(Roman Jakobson)和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语言学,还有像黑格尔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这样的人物。它会促使我们去考察巴黎思想舞台上的后继者,像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和克莉丝多娃(Julia Kristeva)这样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存在主义先辈和对手萨特(Jean-Paul Sartre)等人。单是所列举的这一范围(浩繁的欧洲思想史)就足以说明,我为什么要对这本旨在讨论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者意味着什么的小书的内容加以限制。

[5] “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的研究成果。它不是对这个或那个命题的’信仰’,也不是对某本圣经的注译。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它是这样一种科学的信念,即辩证的马克思主义是正确的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只能按其创始人奠定的方向发展、扩大和深化。”Georg Lukacs,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 London:The MerlinPress, 1971), p. 1.

[6] 寻参看下面第三章。

[7] 寻特别参看下面第三章和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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