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柯林尼可斯《阿尔都塞的马克思主义》(1976)

结论



  如果不考虑到阿尔都塞的著作的复杂和矛盾的性质,对他是不可能作出适当的总结的。我们在回顾中可以看到,阿尔都塞的著作中的紧张性充满到何种程度:一方面他拒绝认识论、任何保证的理论、科学与非科学、真理与幻想之间的区别,另一方面他的著作中又存在着认识论的范畴。在他最闻名的著作《保卫马克思》和《解读〈资本论〉》中,这导致了把哲学理解为理论实践的理论,从而把科学变成为一种超乎历史过程之上的东西。他在从《列宁和哲学》开始的这些作品中对他的体系所进行的改造,结果是从他关于哲学、科学及其对阶级斗争关系的理论中把认识论的范畴消除了。然而,紧张性依然存在着,不过转移到了他的意识形态理论上。这一理论把一种矛盾层面呈现成为具体化在特定实践中(即阶级斗争场合和反省)、体现成为一般意识形态社会学理论的一种意识形态理论。
  阿尔都塞的著作的矛盾性质更使明确的结论难做出来。我们已经看到在阿尔都塞私下的斯大林主义与他理论立场中的紧张性之间存在着的某些关系。因为归根到底他的著作充满了上一段提到的紧张性,而且因为这一矛盾有严重的政治后果,阿尔都塞的立场本身必为马克思主义者所拒绝。
  然而同时,我们必须承认,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作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他对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所做的批判,以及在多元决定和结构因果性的概念中,打算思考一种根本非目的论的又掌握到矛盾复杂性的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这个尝试,都是具有永久价值的成就。此外,他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彻底非实证主义的和非经验主义的科学理论的成分,这种科学理论避免了认识论的思辨妄想,使得我们能够从各种科学的特点以及它们与阶级斗争的关系方面来研究它们。然而,无论就他的辩证法研究还是就他的科学理论来说,我们都应该承认,阿尔都塞的主要功绩在于重新说明了需要以有益的方式加以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提供了任何明确的答案。不过,问题设定的概念应该已经告诉我们,这绝不是一项小的成就。
  但是遗憾的是,问题绝不能到此为止。阿尔都塞著作中的主要缺陷之一(这些缺陷在他最近的一些著作中被提到了,但是并没有得到弥补),是他未能讨论理论和实践的统一。这绝不只是理论上的疏漏。在阿尔都塞理论中的这种缺失、这种裂缝中,我们可以最清楚地读出他著作的政治意图。理论和实践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的中心问题。它也是我们马克思主义者今天所面临的中心问题。自从俄国革命的时代开始以来,长期的繁荣已经过去,留下的是危机和对国际资本主义的最大威胁。帝国主义面临着世界各地——意大利、阿根廷、南非、西班牙——采取攻势的工人运动。在葡萄牙,在不久的将来就很有可能建立工人的专政。如果革命政治和工人阶级的群众斗争结合起来,它们能够引爆一次将把资本主义制度完全炸毁的大爆炸。如何使这两者结合起来,如何在全球各地工人斗争的中心建立能够领导国际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革命党,是从孟买(Bombay)到伯明翰(Birmingham)的所有马克思主义者所面临的问题。在今天回避理论与实践结合的问题,就是离开马克思主义。
  阿尔都塞回避这个问题的政治原因应该是很明显的。在今天提出革命党的问题,意味着在政治上与斯大林决裂,因为这意味着批评、理解和拒绝西方共产党的改良主义和东方共产党的国家资本主义的官僚主义。这是阿尔都塞不准备做的事情。
  这种政治立场和阿尔都塞的理论立场之间的关系,从以上所说的看来也应该是很清楚的。阿尔都塞自己给我们提供了分析这种关系的工具。他这样谈到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发展:

  “我们可以说,在对象占据前台的这个过程当中,是政治立场(阶级立场)占着主导的地位,但哲学立场占着中心的地位,因为正是哲学立场确保着政治立场与思考对象之间的理论关系。”[1]

  就阿尔都塞而言,马克思和黑格尔之间的关系,即辩证法问题,是他的思考对象。我们这里所关心的,是我们在本书大部分篇幅中所探讨的他的哲学立场同他的政治立场之间的关系,因为按照他的看法,政治立场是归根到底对哲学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这种关系可以在他的理论本身中找到。它呈现在他批判认识论和他使用认识论范畴之间的矛盾中。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从这种矛盾中产生的倾向,是把科学,具体的说是把历史唯物主义,跟阶级斗争分割开来。正是因为这样,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被回避了,或者只是在口头上,在理论上被解决了。
  阿尔都塞在实践中、在政治上回避今天革命实践的问题,这对他理论论证的影响甚至能够在他论证的说服力中看出来。因为正是在与政治实践问题分隔得最远的领域——辩证法的结构、科学的性质,——阿尔都塞才取得了积极的成就。我并不是要说,辩证法能够与政治实践问题分开。的确,正是在一般辩证法性质问题与实践连结的地方,最可怕的问题才集中了起来。这当然是意识形态的领域。任何事情都多少与意识形态有联系。多元决定的理论和对经验主义认识论的批判,由于把拜物教看作是社会关系的必要存在方式而结合在一起。历史作为一种无主体过程的反面,是作为把个人塑造成为主体以符合这一过程的要素的意识形态。科学是在与意识形态对立中被定义出来的。而意识形态在那个理论与实践统一问题脱离我们视野的过程中是极重要的。因为意识形态是我们同我们的存在情况发生关系的方式,是我们体验我们同社会的联系的方式。但是,对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说来,问题是要改变人们体验他们同社会的关系的方式,把他们的立场从消极顺从转变为参加推翻资本主义、建立工人阶级自治政府的斗争。一个把人们同社会的关系看作必然神秘化的理论,怎么能容纳这个问题呢?
  最后,意识形态的理论在对国家的处理上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正如我已指出的,阿尔都塞只是从与意识形态理论有关这方面来考察国家问题。在讨论上层建筑时,他是讨论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而不是国家本身。在这种做法从一种有限的、分析的角度看可能是正确的时候,而且在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理论本身是很有用的理论的时候,我们应当知道这里存在着的危险。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是以它的目标来下定义的,即摧毁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并以工人委员会政权形式的无产阶级专政来代替。阿尔都塞对国家的研究本身带有这样一种危险:即把反对资本主义国家的斗争换成同这些机器有关的斗争,这些机器作用是在灌输意识形态,目前是掌握在资产阶级手中,但是以后可以夺过来并用来灌输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而不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这种态度,跟那种把国家看作一个整体但是更强调其意识形态作用而不是其镇压作用的分析是异曲同工的。因此这种分析会重新确定无产阶级革命的角色,把无产阶级革命从摧毁资本主义国家和用工人政权取代转变为改变人事,目的是将机器重新整备,然后把“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汲取出来。这种研究的改良主义以及它与西方共产党旨在与资本主义政党组成联合政府的策略一致应该是很清楚的。
  因此,在区分革命派和改良派的问题上,在革命党和反对资本主义政权斗争的问题上,阿尔都塞不是沉默就是令人误入歧途。说穿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马克思主义者必须对他的著作采取批判的立场。




[1] 参看上面第110-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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