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新社会的新女工(1949年8月·妇运丛书)

絮行战线上的女工

郑延



  编者按:这是描写哈尔滨道里区絮行(被服厂)工作的一篇生动的通讯。从这篇通讯中,不但可以看到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解放战争如何受到后方广大女工的支持拥护,而且可以看到『这些在旧社会连个名字也没有的被欺凌被压迫的妇女』,在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新民主主义政权下面,成为具备新思想新道德的心女性,充分地发挥了她们的才能力量,建设新社会。

前记


  在战争中,哈尔滨——这光荣的人民城市,两年来一直以战斗的姿态,紧张的劳动着。物资、人力不断的运往前线,人民组织着力量来支援为自己解放的战争。去年六月底,絮行任务下来了,成为各区的紧急工作。道里区从七月初开工,先后成立了九个絮行厂,动员了二千多名妇女,四个多月完成了十二万二千五百零五套冬衣,节省线十五万六千米,培养教育了三百个积极分子。在竞赛中,则有五百九十四名女工及二十一名小队长当选为模范。这些家庭妇女们经过各方面的教育,提高了政治觉悟,拧成了一股伟大的生产力量,她们对解放全东北的战争曾有过重要的贡献。这里写的虽然只是道里区的情况,并且是不完整的,但它是哈市妇女在絮行工作中的一个缩影。

一 开厂


  在乍开厂的时候,厂子里乱糟糟的,动员来的妇女们不管厂规和秩序,她们来早来晚,拖儿带女的。作业室里这儿坐一堆那儿挤一团,互相交谈着,争吵着座位。孩子们满屋子乱窜,随地拉屎撒尿,一进屋声音嗡嗡的,天气又热,使人头痛,不时的有人在叫喊:『别吵吵了,房盖都要鼓起来了!』
  工厂由区政府、军需处、加工业、妇联四方面负责,最初领导上不太统一,质量要求得很高,加工要『见方』,军需要『花针』,妇联弄糊涂了,一会说『见方』,一会说『花针』,加工的拿着尺子到处去量,长一寸二、宽一寸二,差一点就叫返工。一叫返工女工都气哭了,有的老太太说:『妈的!老娘四、五十岁了,还到你们这儿来学丫头辫子,要质量就这样,我们能做就做,要不行就回家!』大伙都说:『这个来说一套,那个来说一套,到底是谁做正宫娘娘?谁说了算?』女工们往外要走,妇联同志急得堵住门,嘴巴里直讲大道理:『大娘!大姐!好好儿做吧!前方打仗为咱们老百姓,絮行是后方妇女的军需任务……咱们一定得完成这光荣的任务……』妇女们噘嘴抱膀的说:『稀、密返工,谁背面长脸?』有的说:『不是民主吗?还强迫命令?』女工们大批的流动着。
  厂子发现有偷棉花的:把线装在『疙疸髻』里、眼睛盒里、缠在小脚尖上、棉花放在裤档里等等。曾经采取了在下工时挨个检查的办法,妇女们反映更坏,就来的更少。
  没经验的干部们忙得团团转,妇联同志和小队长眼见女工没法巩固,嗓子也喊哑了,吃不下饭,一个个瘦的脸儿拉长黄,大司务一叫吃饭,她们就说是:『催命鬼』,大司务也叨咕说:『你们肚子里有「饱」了?怎么吃不下饭了。』
  渐渐的工厂管理上了轨道,工厂不仅组织妇女生产劳动,而且教育妇女,改造着她们的旧思想意识。
  区委书记、区长、市妇联都亲自到工厂去,给妇女们讲妇女解放的道理与目前进行着的战争的关系,但最初大多数妇女却表现得很冷淡,你说得天花乱坠,她们不理那套,反正民主政府做一套给一套的钱。有的妇女感到兴趣则说:『可不是,早先妇女在家受气,住工厂就说不是好人。』
  小学校的女教员也天天抽时间到絮行厂去帮助做活。儿童团帮助女工家里挑水劈柈子,在午间给她们送开水喝。
  一个女工到分驻所去办事,公安员看她一身棉花,就先给她办了,她回工厂兴奋得直说:『过去在伪满过派出所门口就心跳,现在民主政府真是为人民服务的。』
  三厂一个老大娘周潘氏到街上买粉打粉线,小铺看她衣服上沾有棉花,就说:『给你三杓不要钱,咱们也知道你们是絮行厂的,做活是为了支援前线,不光为自己。』
  青年团上工厂给她们拉洋片,音乐家编絮行歌,东北电影公司去给她们拍照,报纸每天登着絮行消息和模范事迹,街头工厂画着她们的像。
  吕美希在家没地位,参加絮行一个月赚六十多万,家庭也和好了,婆婆男人都给送饭,下班后男人去接她,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家。
  常苏氏和她的媳妇朱秀清在工厂做活,每晚下工媳妇得先回去做好饭等着,一切家事都交给媳妇做,朱秀清赚的工钱全部交给她。妇联同志常找她个别谈话,叫她对待媳妇好一些,新社会人不能压迫人,并经常在群众面前表扬她的好处。受了批评和表扬,常苏氏改变了对媳妇的态度:媳妇赚的钱也不要了,还给媳妇买了两只袜子,她对媳妇同志说:『我把媳妇交给你吧!到那都行,跟你们准学不坏,我能放心。』她媳妇说:『我妈就是被妇联同志给表扬的,现在我可自由了。』
  刘树荣在家跋扈,天天跟婆婆丈夫打仗。到工厂来婆婆怕她闹独立不让来,但入厂后,经过妇联教育,她改变了,知道了要勤劳致富,回家还给家里人洗洗衣服,家庭里洋溢民主和睦的气氛,婆婆说:『工厂把我媳妇教好了。』
  各厂都有着同样的事情,婆婆买袜子送儿媳妇,大伯子给买纸烟,公公小叔子给看孩子,丈夫送饭,……她们劳动的收入帮捉了家庭的生活。
  妇女们在社会上和家庭里提高了地位,人们用新的眼光来看她们,这些事情启发教育着她们,改变了她们的旧思想。使她们懂得了絮行工作的重要意义,并且懂得妇女必须积极生产支援战争,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才能彻底求得解放。

三 新思想、新道德、新人物


  新社会给予她们的教育和改造,很多女工迅速地成长着新的思想和道德。她们又用这些新的思想和道德教育着落后的同伴,这群众性的新怒涛,冲击着就习惯传统,新人物成长起来了。
  各厂出现不少絮行能手,李实英一天做四套,妇女们起先不信,她当场做给女工同伴们看了,大家赞叹说:『人家那手怎么长的?真神手,咱们多喒才能行?!』各厂妇女追赶着她的速度。
  栾佩珍一天三套,行趟不打格,道道见方,有一天她上二楼去交活,正好妇女们问妇联同志说:『妇联,你们说的栾佩珍是谁?』妇联同志把手一指说:『就是她!』女工们『刷』的一下把头抬了起来:『就是她行趟不打格吗?』小姑娘周桂成说:『大娘呀!咱们全部的手都像她那么快,咱们任务早完成了!』
  谢李氏是省线能手,别人一团线做六套,她能做八套。各厂妇女向她学习,一套就省二十米线。
  新的女工来了,很多老女工都自动的帮助她们,讲道理和指导技术。她们说:『我耽误一个袄袖不要紧,教会她就能多做一套,早完成任务。』有的说:『光靠我一个做不行,得大伙的力量,我一个人顶多做三套四套,教会别人就多出活。』有时批子供不上,女工们即自动帮别人做活。有的女工活做的不好,别的妇女就说:『这是前方战士穿的,咱们要对战士负责。』
  五十多岁的王素娟,她经常对女工们讲:『大伙可别厚一块薄一块的,像个人家做活一样。冬天一出去飕的一下就透了,可别让前方战士受冷。……快把活做完好送前方去。』
  天气渐渐冷了,女工有的嫌冷就吵吵:『拔不出针来了!』老大娘许贺氏说:『你们嫌冷,前方战士爬冰卧雪;哈尔滨高楼大厦,挡风也能挡一阵,怕冷慢点做。』三厂小队长工人家属姜惠坤说:『等着等回太阳出来就暖和了,过两天就生暖气了。前方冷拿不出枪来,也得打仗啊!』大伙都不吱声了。
  九厂成立的时候没有小队长,妇联让三厂的綦桂兰、温彦芝、孙兰亭到九厂去帮忙。她们去了十天,从新女工里培养了小队长就回来了。但新提拔的那几个小队长还不顶事,九厂又把她们调回去。一直到小队长顶事了,她们才回到三厂来。她们好像脱离生产干部一样,服从组织的调动,不讲价钱,也不提工资的事。
  高张氏,平时有新女工来就自动到别的作业室帮助技术指导照顾。她说:『小队长忙得脚打后脑勺,嗓子也喊哑了,我帮助做做。』她工作的作业室没糊窗子,她动员小组各人回家拿纸、油、面,打上浆子,糊上三扇窗子,油得亮亮的。她说:『这么大一所房子光靠政府得老残了!咱们工人省点不算啥。』厂方表扬她,她乐得直说:『政府真不埋没人,有一点好处谁都知道我这老婆子了。』那个组都是老太太,她们对妇联的同志讲:『我们这几个老人不用你们操心,做一辈子活还能让他返工?』其他厂女工也一样有用自己的纸糊工厂的窗子的。
  邓连君是小队长,原来在山东根据地的时候就参加过妇救会。平时工作非常积极,她那队妇女经她说服教育与出主意后,没有一个带小孩的,也没有调皮的。在发实物工资的时候,有的妇女说怪话,但她那队没有一人说怪话,都知是为工人好,为大家好。在她们的作业室里只听见拔针抽线的声音,大伙生产情绪特别高,产量比任何队都高。她最闹心工厂的工作,常提醒工厂负责人研究工作,自己四个多月只回家三次,大伙都和她很团结。在十月间竞赛刚开始三天,工厂搬到双合盛去做活,一个加工业的男工吸烟不慎,棉花堆着了火,很快就烧着了屋子。女工们乱做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在烟雾弥漫中,只听邓连君喊:『大伙不要吵,不要乱,把公家东西先往外搬!积极分子都起呀,这是用着你们的时候了。』一句提醒了大家,立即有人响应,于是女工们纷纷把批子成品往外搬。那厂子有一小部分犯人在做工,邓连君一面叫:『快看住犯人』,一面把玻璃窗砸破,自己先跳了出去在外面救接女工。结果,只烧了一小部分棉花,其他大部分都无损失。事后她曾说:『一面看失火真心痛,平时讲军需怎么重要,到危险时候那能让它损失了!』这种无产阶级的品质,使她在女工中很有威信。但她经常很谦逊的向别的小队长和妇女们解释说:『我们只是为了把整个工作做好,并不要为了显个人能耐。』区委批准她加入党,成了光荣的共产党员。
  五十二岁的浦老太太,儿子参加人民解放军,是道里区的军属代表。工厂就是她自己的家,她非常爱惜公家的东西,她走到那儿就把地上的碎棉花拣了装在棉花包里。在她坐着做活的时候,总是一面把自己跟前的棉花线头拣得干干净净,的,一面对妇女们说:『喂,大伙都往我这里看看,有没有棉花?』大伙儿逗她:『谁敢跟你这老婆子比?』她经常给妇女们讲道理,一到发工资的时候,公家钱还没下来,有的妇女就到事物室去吵吵。她看见就往回拉:『你们这帮年轻人呀!一到开支就叽叽咕咕的,人家事务室把钱领下来还不给你们吗?』女工们被她一说都去做活了。她看有的女工抽烟就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饭不吃饿,烟不抽行。火水不留情,出了事可负不起这责任。』她也参加了共产党。
  蔡张氏也是个军属,两个儿子都参军了。一来工厂做活就非常积极,经常带着她的姑娘、外甥女打夜班,眼睛熬得通红。她常说:『你们不了解我,我是军属我应该这么做,给共产党做活累死我也甘心。做啥活都行,那儿用那儿到。』妇联同志去了解她,她的女儿蔡秀荣说:『同志,你们不了解我母亲,我母亲在抗联当过妇女会头。在阿城平山村时,我父亲被日本鬼抓去,日本人说:「你的媳妇给八路军干活?」父亲啥也不说,就被上大挂、灌辣椒水、用大皮带抽,糟践死了!』蔡秀荣要调到松浦区去当小队长,临走蔡氏嘱咐她:『你去要好好干,给道里区争光荣,给你妈留名誉!』有一次她到松浦区看女儿,一进厂,正碰着女工们因为要返工不愿干,要回家纺线去,她一看事情不好就说:『大娘大姐们,我有几句话要说,做被服是妇女应做的,你们看我这老婆子,在道里区还是模范,还有我的画,大街楼梯口作业室都贴着,真光荣!你们不要回家,我刚进厂也返工,厂长小队长批评你们都是为了国家,好好做吧,过去人家说松浦区都是劳动妇女,你们好名儿都出去了,这样一来人家一传出去,来个臭风多不好?!你们吵吵要回家纺线,要不是共产党八路军来,你们还能分着地?八路军不来谁给你们纺线?』妇女们听到这位老婆子的一席话,大家又都坐下去重新做活,不再吵吵要走了。工厂要开始竞赛的时候她病了。妇联同志去看她,她很难过的哭了,因为在工作紧张的时候,她的力量没有贡献出来。她虽还未入党,但抗联与共产党的血缘关系,使她在病中还念念不忘革命的事业和工作。
  这些新的思想与道德,如雨后春笋一样的萌着新生的嫩芽,虽然它们还不是十分的坚强和茁壮的,但在充满阳光的解放区将逐渐的发育和成长。

四 胜利、突击任务、竞赛


  锦州收复、长春收复捷报连连,欢呼沸腾了整个哈市,人们半夜起来敲锣打鼓遍街排秧歌,提着各种新糊的彩灯。絮行厂四个月来妇女们起早贪黑、累得腰酸腿痛,如今她们制造的炮弹在前方开了花。妇女们拍手大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一个女工说:『这回可大喜,蒋介石在东北三个噪葫芦——锦州、长春、沈阳——搯断了两个,还剩一个就快了。』有的拿起正在做着的袖子舞着喊:『大家使劲做,非把老蒋打垮不可!』有的说:『过去咱们使一把劲,现在使它三把劲,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有的说:『咱们得加点儿劲,过去是给战士穿,现在还要做给俘虏穿。』大家在下面哄哄的:『对,使劲札,札蒋介石!』老太太说:『大家快点做,做完早送前方,早打完反动派,解放全中国早享福。』
  临时增加的突击任务下来了!一厂晚上八点女工都回家了,接到五十套任务,限定次日十二点交库。妇联、小队长和几个没走的女工,九个人通夜突击絮出五十套。三厂早晨接到五十套通知,老女工和新女工大家七手八脚就忙起来,妇联干部说:『你们还是一个人做一套吧,工资不好劈。』大伙说:『突击任务什么工资不工资的,做完要紧。』刚一做完大伙就自动打好捆,交仓库去了。五厂接到任务八百套,限三天完成。妇联说明后,大伙就动手突击起来,有的甚至两天两宿都不休息,不回家。在大伙努力下,如期完成了任务。
  紧接着各厂女工自发的要求革命竞赛,领导上和她们一起订了具体办法。两千颗火热的心,挥动着两千只熟练的手,竞赛展开了!
  平时除了打夜班的,女工们多半早上六点到厂,下午七点回家。在竞赛中早上五点大家都来齐了,晚上到十点多钟才走尽。有的小组成宿打夜班赶。喝水、上厕所都怕耽误时间,肚子饿了抓一把饭边吃边做,董姜氏平时做二套,现在每天早上四点就来,九点回去,一天能做四套。十六岁的綦桂兰累病了休息两天后,立刻就回厂继续参加竞赛。赵王氏正赶上牙痛,她拔了牙还肿着半边脸就到工厂来了,妇联看她肿了半边脸劝她:『你这样还能做活吗?』她说:『能,我可着急了,两宿都没有睡着觉,我恐怕别人把我拉下。』她和刘文婵竞赛,她俩一起领一起絮,女工们说:『她俩真竞赛呢!上厕所都一块儿去。』
  二十天竞赛结束,全区九个厂子每天做四套以上的特等模范十七人。三套以上的五十三人。两套以上的二百九十六人。一套半以上的二百二十九人。共五百九十四人。产量普遍提高一倍以上。
  十一月二十五日,区委、政府、妇联在职工第三俱乐部召开了劳模奖励大会。妇女们都像过节日一样,把她们最好的新衣服穿上。母亲们带着孩子,满院子的笑脸,满院子的嘴。模范都坐在前面,十七个特等模范坐在台上。在区委同志代表党与政府向她们致敬后,女工们争先恐后的上台讲话,表示她们对党与政府的感谢和跟着共产党走的决心。张区长开始授给印着毛主席像的奖状和按等级给奖金。这些在旧社会连个名字也没有的被欺凌被压迫的妇女,一个个走上台去接收政府对她们的奖励和慰劳,一朵朵鲜亮的大红花佩戴在这十七个特等模范的胸襟上。东北电影公司一次次的给她们拍照,台下掌声不断,她们的脸上十分庄重又十分兴奋。一个老大娘含着笑泪说:『我受了半辈子苦,不值得,做梦也没想到有今天,真是打心里往外乐。』她穿着一身破棉袄,坐在灯光辉煌的台上,在麦克风前诉说着她心里的话,台下有人流着感激的泪。
  会后,女工们说:『共产党才真是领导咱们翻身的。这回当特等模范这么光荣。像早先,就是累死也白搭,也当不上英雄。』有个女工把奖状拿回去给婆婆男人看,婆婆说:『快用镜框装上,多喒看见多喒乐。』有人说:『这张奖状一百万也买不来。』
  不久沈阳收复,东北全部解放了!妇女们欢天喜地的,有的把得奖的钱劳军;有的给前方的丈夫和儿子写信,叫他们继续努力打进关里去,解放全中国。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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