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戴雨农先生全集(1979)

壹、少年时代


一、江山灵秀 母教贤明
二、入学文滇 卓立挺异
三、浪迹磨练 志在四方



一、江山灵秀 母教贤明


  戴先生雨农,名笠,谱名春风,学名征兰,于民国前十五(一八九七)年农历四月廿七日酉时,出生于浙江省江山县的仙霞关山麓的保安。
  由江山县城到保安,路过石门镇,石门有江郎山,本名金纯山,又名须郎山。山有三峰,高数百尺,有赭色锦文,相传系江姓兄弟三人登山所化,所以叫江郎山。宋朝的周云叟曾有咏江郎山的诗句云:「巨灵一夜擘山开,三石推从天外来,仙客所开修月路,化工筑作挽河台」。可见其形势的奇突雄峻了。
  县城本名须江,因为江郎山的缘故,五代时改名为江山。
  江郎山西南五十里,就是浙闽交界的仙霞岭,岭高三百六十级,凡廿八曲,长廿里,狭隘处仅容一马,越高越陡峻。岭上设有天下闻名的仙霞第一关,为来往交通的咽喉要道,和军事形势险要之地。
  浙江省的主要河流「浙江」,就是发源于仙霞关右翼的石鼓山,流经保安,峡口,至衢县后成为信安江,再和新安江汇合而成。(沿途再汇合其它支流,而有桐江、富春江等名称,到杭州附近,才叫做钱塘江。)
  流经保安南端的浙江源流,广数十丈,平时沙石纵横,只有细流,清澈潺缓;一旦山雨入注,则波涛汹涌。
  江山山峭水激,风景优美;却孕育出慓悍而朴鲁的民性,和鲠直尚气节的素质。太平天国之役,江山人因为抗御长毛殉难,获得赐恤入祀忠烈祠饰典的,有两千五十五人;妇女节烈殉难申请旌表的,也有五百五十八人之多。
  戴雨农先生就是诞生在如此的地理环境中。宋朝名臣欧阳修曾有赠江山徐逸平先生诗句云:「吾子东南美,人杰盖地灵」,不啻为戴先生写照了。
  戴先生的祖先,本来在仙霞岭上开客栈,后来迁居保安;家在保安街的中段,坐西朝东,面对石鼓山,背负鳌顶山。
  戴先生的祖父顺旺公,务农,小有田财,克己行善;父亲冠英公,是顺旺公的养子,在当时世态习俗上不为乡人所尊重,以致年过廿,尚未娶妻。乡中有一素著声望的蓝老先生,很同情戴家的遭遇;尝劝人与冠英公通婚,以维系戴氏的香烟。但却被人反唇相讥:「你也有女,为何不嫁他?」蓝老先生有子女多人,是位崇尚道义言而有信的人士;于是就将他第四个女儿,许配给冠英公。
  蓝太夫人曾受礼教的熏陶,明大义,识大体,是一位非常贤德的内助。于归戴门之后二年,生戴先生,再二年,生男云林。当戴先生四岁的时候,冠英公因病逝世。蓝太夫人盛年守节,一门孤寡,常遭亲族欺凌;甚至有人擅自斫伐戴家山上的树木和竹子,拿去变卖花用,擅取戴家房中物件,一借不还。蓝太夫人立志守节抚孤,雅不以财物为念。
  虽说戴家薄有产业,但经过顺旺公、冠英公两次丧事,加上亲族的侵占,也就所剩不多;寡妇孤儿,不事生产,于是家计越未越艰难了。然而蓝太夫人却胸怀广阔,眼光远大;并不依照当时的习俗,让儿子去学生意,做手艺,而决定排除万难,让儿子读书。
  戴先生七岁启蒙,在塾师毛逢乙先生处,前后读了五年;天纵聪明,无论四书五经,一教便懂,一读即熟,绝非一般常儿所及。毛逢乙塾师非常激赏,知道他将来绝非池中物。
  戴先生当时年幼,虽然不懂世事;但对平常受人欺凌,以及母亲珠泪暗弹,含辛茹苦的凄楚情景,印象很深,心灵中产生强烈的正义感,所以他一生好打抱不平。蓝太夫人看到儿子读书成绩好,当然好高兴;但对他逞强好勇,却教诲很严;常以「识得好歹,辨明是非」相责勉。民国卅四年,戴先生对「中美合作所」第十训练班的学生讲话时曾经发表他的感慨说:
  「我今天之所以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不负父母,不疚良心,完全是由于受了母亲鞭策的原故。自我幼时,以至十四岁离开家庭,整整受了十年的严格的母教;数百次痛苦的笞楚,才练成今天的我。」
  可是,蓝太夫人的母教是贤明的,对戴先生,除了不惜严加体罚,以警戒其性行可能放佚外;还常常以鼓励代替责难,尤其对他的求学,非常关心,虽然家境并不宽裕,但总是排除万难,让他读书。因此,戴先生在私塾里是个学业优良的学生,在家中,则是个善体亲意的孝顺儿子。


二、入学文溪 卓立挺异



  民国二(一九一〇)年春天,戴先生十四岁,进入江山县文溪高等小学,学名微兰。
  在当时,文溪高小,是个颇具水平的学校;不但教学认真,而且也人才辈出,比如和戴先生同年级的毛人凤、周念行,比他后三年的姜绍谟、姜超岳、毛继和、姜达绪、王蒲臣、姜颍初,以及在他毕业后,第二年才入学的何芝园等;都为多难的国家,有过卓越的贡献。
  在文溪,戴先生已经锋芒毕露了。由于他的秉赋特高,聪慧过人,从不死啃书本;而考试时,总是名冠全班。同学有难题,他详加讲解;同学有困难,他必多于协助。仗义慷慨,威仪慑人;活动力强,有领导群伦的才能和气魄。与同学交游,从不考虑自已的财力如何,而不容他人付账;同学有所活动,总是以他的马首是瞻。
  他不但特具领导才能,一连当了四年班长;同时他文笔的流畅,寓意的深远,热情的澎湃,也有其独到之处。当老师出作文题:「问立志」时,他的结论是:「希圣、希贤、希豪杰」。小小年纪,即能将一腔伟大的抱负,和盘托出。
  同学辈姜超岳,也是以善作好文章著名,他很佩服戴先生的才学;尤其看他作文,从不起稿,而能洋洋洒洒,千言立待;认为非常难得,值得效法。
  一九一二年,中华民国成立后,江山偏处一隅,有些风气,尚未能即时转变。同学周念行,上学时,仍然留有辫发,戴先生思想进步,常开风气之先,自己的辫子早已剪掉。看到周念行拖一条长辫子,非常不顺眼;明知劝说周自动剪除,殆不可能。于是事先准备好剪刀,然后将周念行找到寝室,出其不意的剪掉周的辫子,并且很恳切说明:「满清政权已被推翻,不该再留辫子了」。他这种举动,有一种除恶及时,而后快意的况味;也可以说,这是嫉恶如仇除旧更新的天性的自然流露。
  文溪高小濒临文溪,河面宽约五六文,河中有座「仰止亭」,有小桥通到学校。为同学们课余之暇看书聊天,排遣烦闷的大好场所。
  有一天,戴先生和周念行正在亭上浏览风景,看到对岸有些女子,在河边活动。戴先生看到她们缠着双足,行动非常不便,觉得非加以改革不可。再加上当时乡间抽鸦片烟的坏习惯,仍然盛行;既伤身体,又耗钱财,也要痛加取缔。于是,戴先生在学校发起组织「青年会」,一面联络同学感情,一面以劝人讲求公共卫生,男人不抽鸦片烟,女人不缠足为宗旨。他自己当仁不让的做了会长,鼓励同学,利用假期,回到家乡,广为宣传。
  除了嫉恶如仇;戴先生还有明辨是非,不肯妥协阿附的天性。
  有一天,有位国文老师讲孟子离娄下,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这段话是阐明君臣之间,应当各尽本分,互相尊重。如果君对臣不礼貌,那么臣就要离心悖德了。本来是一种进步的人际关系上人格平等的思想。
  可是,那位国文老师,却以封建专制的落伍思想,对孟子这段话加以批判。他以为:「君在上,臣在下,君高民卑,不管君怎样对待臣子;做臣子的,都不应该视君如路人,祝君如仇雠」。
  课后,同学们纷纷议论,多认为老师的见解很有问题;但无人敢出头反对。还是由戴先生公开发表意见,他以为:孟子的说法很正确,国文老师以他个人的谬见,批评孟子,不配再做我们的老师,应当请他走路。
  当时,也有人主张给老师留点面子,不为已甚,不要赶他走。但,戴先生却斩钉截铁的表示:现在已经是明国时代,不能再让保皇思想来误人子弟,为了明辨是非,非请他走路不可。
  由于戴先生的坚持,大家热烈的附和;那位批判孟子的国文老师,自知理亏的不再来上课了。
  戴先生在文溪高小,以第一名毕业。先后两任校长杨文洵、周邦英都很器重他的才华。但有些人对他的不拘小节,好花钱请客,以致负债累累;好打抱不平,以致「好管闲事」,大不为然。有些同学,有点怕他,当面总是恭维他;但背后却又说他坏话。这在当时比较守旧的社会风气里,也是人情之常。
  然而,戴先生并不是一般世俗之见的「放浪」人,他有他的抱负。除了平常的经书以外,喜欢浏览古圣贤豪杰的嘉言懿行,作为做人处事的借镜。这对他后来的精忠谋国,关系极大。


三、浪迹磨练 志在四方



  民国三年,戴先生十八岁了,奉母命,与江山县风林乡耕读世家之女毛秀丛结婚;并且考取浙江省立第一中学。在学校中,他也是个受人注目的高材生,因为他看不惯舍监先生虚应故事,困扰同学的乡愿作风;于是出头替同学打抱不平。没想到他「好管闲事」的结果,触怒了舍监先生,以去就力争。校长在爱莫能助的心情之下,只好叫他退学。他怕母亲伤心,起先瞒着母亲,逗留在杭州一家亲戚所开的豆腐店里,帮忙照顾生意,暂作栖枝。后来回到家里,闲暇多读史书。当他看到汉书上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非常向往。同时也不甘心在家坐食,重劳母亲。于是,他于民国六年再离开家乡,投效浙军潘国纲部,当志愿兵;希望能从行伍之中磨练起,作一个报国利民的进身之阶。可是,潘国纲的部队,很快的在一次作战中被打垮了。戴先生又流落宁波,在关帝庙内,暂时存身。蓝太夫人知道了,亲自不远千里的找到宁波,接他回家。
  可是,戴先生志在四方,他是不愿株守家园,弄一份小差使,糊口自保的。因此,他虽然以第二名考取了衢属五县的联合师范,但没有去入学;虽然一度担任保安村的学务委员,但也只是临时承之。自民国九年以后,他大部份的时间,都是浪迹在外,经常往来上海、杭州、金华、衢州等处。由于他接触面非常广泛,所以他对于中国社会的真正内幕和问题的症结,有充份的了解;同时对于为人处世和接近群众,也获得很多的教训,增进丰富的知识。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对他后来的辉煌事业,却有很大的帮助。
  有一点,是非常难得的,同时也是他成功的基点;那就是他能够入污泥而不染,始终保持超然物外的立场。他接触过黑社会,也常进出于萎靡罪恶的生活领域;但是他只是想了解分析它,而不是沉醉到里面去做「实行家」。因此,虽然他有些知名的帮会朋友,那只是一种侠气精神的接纳,而不是羡慕帮会的势力,所以他并没有参加帮会;虽然他也曾应酬于红灯绿酒,纸迷金醉的豪华场合,但他从不认真,所以他既不抽鸦片烟,也不赌博,更不跳舞。
  民国十三年,戴先生已经廿八岁。在外面浪迹了好几年,还没有创出什么事业来;加以母亲的一再倚门盼望,妻子的一再劝说;于是回到家里,未再外出。当时,军阀互争雄长,讲派系,争地盘,到处兵连祸结。江浙一带的「齐鲁战争」结束不久,闽浙之间又起战争。浙军的伍文渊部防守江山县,闽军盂眧月部,将越仙霞岭来攻;两军接战的地区,正是戴先生的家乡一带。军阀作战,向来胜败双方都要骚扰地方人民。于是戴先生倡议组织自卫团;仿照曾国藩办团练的方法,以应付游兵散勇的乘机纵火抢劫。三数十人的团丁,自己当团总,认真操练,防御,相当起劲;而且也对溃兵流棍之辈,确实产生点吓阻作用。可是公共的事,说话批评的人多,实际出力出钱的人少;同时往往五分钟热度,虎头蛇尾。因此,几十个人的吃喝用度,渐渐成了问题;戴先生自家张罗贴补,无济于事,只好向地方摊派挪借。等到战争结束,地方安定了;戴先生虽然做了这一件对地方大众有益的事情,但却因为欠下一大笔债务,受到各方面交相指摘的闲气。蓝太夫人虽然一向爱子情深,但在地方人士广泛的「舆论」压力之下也不免责难他「好管闲事」。因此,戴先生觉得家乡仍非久留之地;要能发挥自己长处,伸展自己的抱负,只有离乡背井,另谋发展。早在民国三年,他就读过国民党的革命史迹,早已心向往之。加以在外几年的听闻所及;于是他想到广东去进黄埔军校。
  民国十五年的春末夏初,戴先生有事进江山县城,在悦来客栈遇到自广州回乡奔丧的毛善余(即毛人凤),老同学多年不见,格外的亲切。把晤畅谈之下,才知道毛善余本来已经考取黄埔军校第四期受训了,因为一场大病退了学;病好之后,在同乡也是同学的周念行的照顾之下,找到一份二作。当毛善余明白戴先生的处境和志向以后,竭力怂恿他到黄埔去;因为「革命的朝气在黄埔」只有黄埔,才是锻炼创造时势的英雄的大洪炉!
  戴先生在县城筹措了一笔路费,回到保安,明知远走广东,很难得到母亲和妻子的同意;于是暗中约好挑夫,准备乘夜晚瞒着家人,一走了之。可是,他那焦急而眷顾的心情,不知不觉的从神态上显露出来,被他的太太冷眼发现了。
  毛氏夫人情知有异,又查出他准备走广东的路费;不觉伤心泪落的向他倾诉;希望他务必不要再出远门了,免得母亲挂念,免得她受亲族的讥讽指责,说她连自己的丈夫都处不好,三天两天往外跑。
  「家庭夫妇之间,别离当然没有团聚好;可是,为了追求一种远大的理想,开创一桩伟壮的事业,而不能不别离的时候;那么短暂的别离,要比长期的厮守有意义得多。真正的孝道,是要以事业的成就来报答亲恩,光耀门庭;而不在乎形式上的晨昏定省,承欢膝下」。当戴先生向毛氏夫人说明了这个道理,以及他目前的处境,自己的抱负,未来的计划以后;毛氏夫人终于感动的同意他去黄埔。不但替他瞒着母亲,准备行装;还特地将她陪嫁的金簪赠送给他,以壮行色。
  迢迢良夜,很快的消逝在行色倥偬之中;声声鸡鸣,戴先生一肩行李,迈着骥足,踏上征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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