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1956年匈牙利工人代表会(摘译)

布达佩斯中央工人代表会的成立

(一次采访的摘录)

克拉绍·米克洛什



  中译者按:1976年,为纪念匈牙利革命二十周年,国际马克思主义集团(International Marxist Group,IMG,第四国际﹝统一书记处派﹞英国支部)在自己的机关报《红色周报》(Red Weekly)上发表了一系列研究匈牙利革命的文章。本文就是这个系列的头一篇。在本文中,奥利弗·麦克唐纳(Oliver MacDonald)就匈牙利革命中的诸多问题采访了克拉绍·米克洛什,编成了《我们是怎样战斗……又是怎样失败的》(How we fought…and why we lost),发表于1976年10月28日的《红色周报》第172期。《1956年匈牙利工人代表会》仅收录了其中跟布达佩斯中央工人代表会的成立有关的一段,如果想阅读全文,请点击此处下载第172期《红色周报》: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etol/newspape/redweekly/rw-no172-oct-28-1976.pdf

  克拉绍·米克洛什(Krassó Miklós,1930年11月29日——1986年1月10日),生于布达佩斯,1945年参加匈牙利共产党,1947年开始参加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曾与人合作,把卢卡奇的不少德文著作译成匈牙利文。曾积极参加裴多菲俱乐部的活动。在1956年革命期间表现活跃,积极参加了大布达佩斯中央工人代表会的成立工作。革命失败后流亡国外,在剑桥大学求学,并长期担任《新左派评论》(New Left Review)编辑。1986年因火灾遇难。

  为了让读者更加清楚地了解作者的意见,本书编者把作者对其它几个问题的回答都集中到了一个问题下面,请读者注意。

  ……

  问:在苏联的两次武装干涉期间,有一段间隔期,在这段时间里,有可能形成一个以纳吉·伊姆雷或他的反对者为首的有组织的领导层。伊萨克·多伊彻认为纳吉是布哈林分子,他可能会导致匈牙利的热月。您对纳吉是怎么看的?你对政治领导问题又有什么看法?

  答:……(10月23日起义后)马上爆发了总罢工,并成立了工人代表会,它们的成立完全是自发的,一开始它们都是临时性的。它们一开始都是这样成立的:工人不肯让党委书记进入厂区,然后成立了代表会,自己管理工厂里的事务。

  国家银行也成立了自己的革命代表会,所以在总罢工期间,工人还是能领到工资。电话、煤气和电力也完全正常——相应单位的工人代表会使这些服务继续运转。农民来到城里,出售了大量粮食。

  这当然还算不上工人管理生产,因为最重要的任务是推动总罢工。各家工厂、各个市区都成立了工人代表会。它们的基本职能是组织集会、草拟要求、坚持总罢工和组织发放每周的工资。

  各地提出的要求惊人地一致:允许各种党派有活动的自由、撤出俄国军队、退出华沙条约、宣布中立、罢工权等等。各地的要求大同小异,只有一些或左或右的差异。

  左一点的要求包括:只有拥护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党派才有活动的自由——这个要求是几家工厂提出的。还有一些人提出了比较右的要求,比如在学校内恢复宗教教育,这是非常错误的。

  我自己当选了一个市区工人代表会的委员。10月26日星期五那天,我在新佩斯的一次群众大会上讲了话;新佩斯是仅次于切佩尔的第二大工业区。听众喜欢我的话,所以他们当场选我当了新佩斯革命代表会委员。可是我以前只有在看电影时才会去新佩斯。

  新佩斯革命代表会的主席是个木工。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一直待在新佩斯,苏军第二次干预后我又回去了。……

  ……

  ……工人的政治要求出奇地一致。但是同样出奇的是,不管是哪里的工人,都不太明白该怎样实现自己的要求。这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有那些沉迷于工人主义玄学的人才会对此大惊小怪。

  不管在哪里,都没有人提出“一切权力归工人代表会”的口号,至少我自己没见过。成立中央工人代表会的主意是我自己提出的,我没听说还有别人也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总罢工仍在继续,而且达到了高潮。工人们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认为总罢工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哪怕是在俄国再次入侵之后。他们相信俄国人不可能让形势稳定下来,因为工人不肯开工。

  这种想法当然没错,但是形势已经变得更加复杂了。罢工或许可以继续下去,但是大批工人都在家中无所事事,惰性的力量开始起作用了。而且,国家银行的金库也不是无限的,孩子们开始挨饿了,在这种情况下,罢工无法继续下去。

  当然,如果有一个积极的少数派,并且它能够得到广大群众的支持的话,它是能够发挥决定性作用的。但这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群众对斯大林主义深恶痛绝,他们特别厌恶那种每一场会议都被事先安排好的情况。

  事先安排好的会议的确令人厌恶,但这并不是说积极的少数派就应该抛开任何事先计划或安排,把一切都交给群众的自发性去解决。必须制定出政治战略和策略,并自觉地、有组织地将其付诸实践。

  可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有这么一种思想认为,知识分子的作用就是起个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工人来完成。其实,这种以为凭借群众天生的能力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想法,是与马克思主义大相径庭的,是与列宁的观点大相径庭的。群众确实具有了不起的能力,但不包括在当时那种形势下理清各种政治关系的能力。……

  ……当然,在起义开始后,群众当中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反共情绪。但是,对这种情绪,应当深入分析。

  我记得,有一次我问一个工人,纳吉领导的共产党﹝在大选中﹞有多大胜算。他答道:“当然是零。他们顶多能拿到4%或5%﹝的选票﹞吧。不管哪个共产党人,哪怕是纳吉·伊姆雷,都没有胜算。”那么,需要什么﹝才能获胜﹞呢?他答道:“一个全新的匈牙利劳动人民党。”

  为了测试他的反应,我又问他:“你不想要一个统一的工农政党吗?”他答道:“不要。只有在共产主义完全实现的时候,工人和农民的利益才会完全一致,到了那时候,这两个阶级也就都消亡了。”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人们一边表现出了厌恶共产主义的情绪,另一边却又表现出他们已经把过去十年里的不少转变给吸收了。……

  苏军第二次武装干涉后,我回到了新佩斯,看看那个把我选为委员的工人代表会的情况。在市政厅里,斯大林党的市议会和革命工人代表会同时在运转,只不过分别在不同的房间里办公。我到那里的时候,市议会和工人代表会正在举行联席会议。这是很典型的:他们还在跟斯大林党争吵,我就想:这有什么意义?

  总之,我一边听他们争论,一边想出了成立中央工人代表会的主意。我写了个宣言草稿,等到会议结束时,我就把这个提议提交给了革命工人代表会。

  这个宣言只写了这些内容:目前,匈牙利存在着双重政权:卡达尔政府只存在于纸面上,实际上并不存在。现在只有两种力量:一个是俄国军队,另一个是以布达佩斯工人阶级为首的匈牙利人民。

  其中之一——俄国军队——是有组织的,而另一个还没有组织起来,所以我们必须把它组织起来。我们必须建立中央工人代表会。

  他们接受了。这个宣言被交给了学生革命代表会,让他们散发。我们召集了各个工人代表会的代表,准备召开会议,成立中央工人代表会,出席会议的还有一家报纸,它将成为中央工人代表会的机关报。

  我负责在会议上提出这个计划,我觉得,我应该得到一些支持,否则人们就会问:这个冒险家是谁?他是谁的代表?所以新佩斯革命工人代表会的木工主席就让我跟主持这次会议的新佩斯革命工人代表会主席团坐在一起,并让我第一个发言。

  这次会议本来是在新佩斯市政厅举行的,可是等我们赶到那里时,那里已经被俄国坦克包围了,新佩斯革命工人代表会全体委员都在前一天晚上被捕了(后来我才知道,其中好些人被绞死了)。我们就转到联合电气厂开会,那是一家生产复杂电器的大工厂,那里的革命工人代表会与社会民主党关系比较密切。所以就由联合电器厂的工人代表会组成主席团。

  到那里开会的有来自不同工厂的八九十名代表: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多,但他们代表了最大的三十家工厂。每个代表团轮流起立,宣读了自己的要求,一二三四,全都惊人地一致。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给我撑腰,轮到我发言时,情况已经变得有点可笑了。

  主持会议的是一位年长的社会民主党人,他问我:“您是哪个工厂的?”我说:“哪个都不是。”“那您是怎么得到出席会议的权利的?”我就说这次会议其实是我组织的。主席就说:“不对,这次会议是历史的必然。”所以我就顶了回去:“这些哲学问题还是等到以后再讨论吧。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更加紧迫的问题。”

  主席就说:“好吧,给你十分钟。”然后他故意看了一眼手表。

  在我讲出“妥协”这个字眼后,会场里有几个人发出了嘘声。其实我是故意让他们嘘我的,我说:大家提出的要求惊人地一致,这让我深感佩服,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讲过,到底该怎么实现这些要求。光有理想是不够的。我们还得做出决定,哪些是最关键的要求,怎样实现这些要求,而且为了落实最关键的要求,还得在其它方面做出妥协。

  重要的是不要跟卡达尔政府打交道,而且还要实现内部民主。工人代表会必须成为民主化的真正力量。目前我们不能跟任何人谈判,而要继续发展总罢工,但要有一个组织水平更高的领导层。

  也就是说,要在布达佩斯成立一个真正的、有力的中央工人代表会。等到俄国人发现,没有我们,他们就无法让局势稳定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来找我们谈判了。卡达尔无足轻重:既然主人在场,我们就犯不着跟仆人谈判。老实说,这是一个妥协计划——它没有谈到是否退出华沙条约的问题,而是集中于国内问题。

  我的发言没有产生影响。会议决定成立中央工人代表会,但是会议作出的另一个决定,却与我的主张截然相反:它选出了一个代表团,去同卡达尔谈判,同时却不承认卡达尔政府。

  中央工人代表会继续存在,并举行了第二次全会,但是工人阶级却中了圈套。卡达尔满口承诺,但总是有一个前提:只有在总罢工叫停后他才会兑现承诺。

  工人要得到罢工权?他完全同意。他完全赞同工人应当有罢工的权利,但是,首先必须停止现在这次罢工。

  俄国军队必须撤离?当然!等到法律与秩序恢复后,他就会亲自同苏联谈判。简单来说,卡达尔精于权术,他知道怎样把精力集中在关键问题上,实现自己的目标。

  双方的谈判没完没了,最后,卡达尔和俄国人觉得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了,就逮捕了一些工人领袖,然后又进行了大规模的逮捕。不少地方的工人代表会撑到了十二月。

  到了1957年1月,工人阶级的堡垒——切佩尔的工人代表会发表声明,宣布抵抗已经无效,他们不愿欺骗工人阶级。所以,为了对工人阶级保持诚实,他们只好宣布自行解散。工人代表会运动结束了。工人阶级的领袖遭到了残酷的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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