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英] 彼得·弗莱雅《匈牙利的悲剧》

五、基安尔



  与我同行的那些德国红十字会人员,认为马基雅洛伐尔需要的医药援助非常迫切,因而决定于当晚回至奥国边界,去传送这个消息。侥幸之至,我又找到了一个匈牙利人,他愿意将我送去二十里前面的基安尔,这一来,我去匈牙利首都的行程要暂时中断了。他的车是一辆福特牌老爷车,车身破烂,用铁丝绑拢来的,但汽车终究是汽车。当我们离开马基耶洛伐尔准备上路前,我们各自喝了一杯烈酒,那是他非法蒸溜的佳酿。在马基耶洛伐尔度过了一日,我渴望喝一点酒;纳基政府是很明智的,它早就禁售任何可以醉人的饮料,包括啤酒在内。去基安尔的路是黑暗而不平的,但看不见战斗,也听不见枪声。驻扎在基安尔——梭普浪郡的全体匈牙利军队都已转向了革命,苏军紧守营内,一无动静。苏联军队如何被弄成中立,那是我在后来听人讲起的。
  大约在下午九点半我到了基安尔,住进了“红星”旅馆。市政厅外面的广场上拥挤着人群,他们站立着,进行讨论,我得用力地挤,才能穿过他们。市政厅是基安尔的国民委员会的所在地。“国民”这个词(注)这里并用以表示那个机关具有行施到本区以外的权力;这种委员会随便地自称为“国民的”或“革命的”。这些委员会形成了一个网,遍布于全国各地;它们是非常一致的:不论就其自发的情形——就它们的组成;就它们的责任感;就它们对于粮食供应与社会秩序的有效组织;它们对青年中狂乱份子的抑制;它们中多数能用以应付苏军问题的智慧;以及(最后的但非最不重要的)它们在许多方面与初次发生俄国一九〇五年革命、后来发生于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的工农兵代表会议(即苏维埃)有极其类似之处——来说,都是如此一致的,它们是武装起义的机关——由工厂、大学、矿山与军队选出的代表聚集而成,同时又是人民自治机关。它们获得了武装人民的信任,因此它们享有很大的权威。说在十一月四日苏军进攻之前全国政权就已经操在它们手上,并非夸张之词。
  当然与任何一次“自下”产生的真正革命一样,这里发生着“太多的”说话,辩论,争吵,人们不停不歇地走动,口沫飞溅着,激动,鼓噪与沸腾。这是图画的一个方面。它的另一方面却是那些平凡男女与青年——他们一向被秘密警察浸没在水底下的,现在则冒升到领导地位上来了。革命推动他们前进,鼓起了他们公民的傲气与潜伏着的组织才干,去在官僚制度的废墟上建立起民主制度。人家告诉我说:“你可以看见人民一天天在成长。”
  这幅革命图画的两方面都能在基安尔的市政厅里看到。代表团有来有往,到处是喧闹杂沓声。第二天的大部分时间,在外面的阳台上,不断地有人在发表演说。头一眼望去,你也许只能看见旗帜,弹药带,挂在肩膀上的步枪,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横行直撞的人群;或者,你只听见叫嚣声、口角声、电话铃声不断,但是每一个房间里有其安定点:有一个或二个平静而耐性的人物,正在设法使乱糟糟的情形变成一点儿秩序,他们把事情弄出头绪,劝慰那些急不可待的人。这些人是非常需要睡眠的,他们又组织着,劝说着,建立一个首先为要防止饥荒与经济解体的机关。他们是领袖,其中有些是共产主义者,他们现在终于发见了他梦想的革命了;另有一些是社会主义者,其中多数是不甚关心于政治分界的,因为全匈牙利现在统一于两个简单的要求,甚至六岁的孩子们都在叫喊着的。这儿进行着革命,它不是在马克思、恩格斯与列宁的著作(那些著作价值是另一问题)中研究的,而是在全世界的众目之下发生于真实生活中的。这是一次有血有肉的革命,它具有种种缺点,矛盾与问题——生活本身的问题。当他们带我去会见委员会的主席与副主席(他们被推选出来还未足48小时)的时候,我看见墙上悬挂着一幅列宁像,那时我差不多能够想象出列宁那支机灵的眼睛似乎闪烁着,以示赞同哩。
  主席乔治·斯柴博,一位五金工人,穿着发亮的蓝衣服的高个子,纽扣眼里照例系上一条红白蓝的三色带。不过委员会中真起作用的人物却是副主席阿铁拉·雪盖底,代表国家农民党(这个党曾在长时期内成为共产党的一个暗中盟友,几天之后,它易名为彼多斐党)的国议员,雪盖底的形象活像一个英国学者、背微驼,头发蓬松,叼着福尔摩斯式的烟斗,胳膊下面老挟着一支塞得饱满的皮书包,用迅速的、嘲笑的与赞许式的目光看人。在星期六与星期日这两天内,此人与斯柴博的主要努力是叫青年人中激昂份子平静下来。从全郡各地派来代表,要求拔给卡车,以便大规模地“向布达佩斯进军”。据传在当时的布达佩斯,匈牙利人与俄国人之间的战斗仍在进行。如果“进军”实行,显然是愚蠢的。国民委员会与纳基政府靠着铁路电话保持联系,所以它知道苏军将在二三日内退出布达佩斯。带了步枪与自动枪的青年人涌入布达佩斯,将会妨碍纳基的微妙谈判。我眼看着斯柴博、雪盖底和每一个新来的代表团争论,说服他们道:他们的过分热心只能妨碍革命成功,而那几辆可以应用的卡车一定要用来运送粮食给布达佩斯人民。
  国民委员会的这一态度,在基安尔并非是普遍受人欢迎的;这一点,当时在当地的人都会承认。星期日下午,天主教徒在市政厅外面进行一次有力的鼓动。他们调集了约莫三千人(全城居民为六万六千人)来听一个教士演说。这个教士说:“我不是用教士资格,而是用一个匈牙利人资格来向你们说话”,他主张撤换国民委员会中的“妥协派”。在基安尔我遇见了第一个真正的反革命分子,在红星旅馆的旅客接待桌后面有一个青年,他从我的账单上划去了“红星”这两个字,用粗大的字体改写了“皇家”;他用宏亮的声音反复地说:“这是我们历史上最值得骄傲的时刻”。在说到斯柴博,与雪盖底时,他说:“他们正企图安抚我们,不想动员我们。”不过基安尔的最大多数公民好像是坚定地站在国民委员会后面的,这是从他们自己工厂里选举出来的机关。例如,委员会发出号召,请大家帮忙将粮食装车,以便送去匈京,就有极大多数人响应。当我去访问那聚集与装载粮食的中央停车场时,看见组织工作做得效率极高,使我非常感动。
  星期六夜间11点左右,有十几名各国的新闻记者来到了基安尔,雪盖底已经同意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他坦然说出委员会对于纳基政府的广泛支持,“不过纳基政府还有好些事情没有说出来”,他说。委员会的基础是一种人民阵线。他们要求完全的独立与撤退苏联军队。诚然,纳基是一个共产主义者,“但他是干净而诚实的”。第二个步骤是要说服人民再度开始工作。
  “哼,这全是共党的谎话,”坐在我后面的一人愤怒的美国记者嘀咕着,“这家伙正是走卒一个。”显然,美国报界所需要的是某种类乎“不断革命”的情形。
  雪盖底告诉我们,基安尔的秘密警察是怎样被制服了的。普通警察与兵士转向到工人一边,合力向监狱进攻,释放了政治犯——其中有些人已受了好几年酷刑,为的逼他们承认是“间谍”。被释者还有少数小偷。有三个进攻者与三名秘密警察丧生,一名秘密警察自杀,另有三名被俘。雪盖底说:“他们的罪行将被审判”。
  也是在基安尔,我首次遇见了一群共产党员,且能和他们作长时间的谈话。他们是剧团和木偶剧团的成员,听说我在市上,他们便来找我,带我上他们的俱乐部去,请我吃饭。他们是极好的同志,关于过去几日以及过去11年间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其中一人,在1948年当情形开始不对的时候,离开了党,如今在新的自由讨论中快乐极了。我是从他们口中听到基安尔的苏军是如何被中立了的。据说,星期三,苏军坦克与装甲车巡行市井,青年们对它们做猫叫,掷苹果,有一个兵士已举起了枪,准备射击,但给他的同伴把臂膀敲下去。然后,俄国人退进了数公里以外的军营。星期五,传说苏军派出征粮队到附近农场征取粮秣,国民委员会决定派遣一个代表团去见苏军指挥官,提出如下建议:倘俄国人允诺不开入市内,不向人民开火,国民委员会愿意供应他们粮食。这个诺言,据我的共党朋友(他是代表之一)告诉,是被遵守了的。
  共产党的地方委员会是瓦解了。但是星期日,当我在旅馆对面Ibusz(注)的办事处用英镑掉换匈币时,兑换处的职员却殷勤地替我翻译一张新地委——全由“纳基派”组成的——的宣言,它以显著地位登载在当地的早报上。写在头里的口号不再是“各国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而是“为独立民主的匈牙利而奋斗!”地方党部的声明完全支持两大要求:取消秘密警察与撤退苏联军队。
  职员看见我在他给我的表格上签的名字,惊异地望着我,说:“在我们党报上,这个名字我看见过很多次了。”停了一停,他又说:“作为一个英国共产党员,你对我们的革命有何感想?”我告诉了他我初步的印象。他便问:“你会把真相写出来吗?”“是的,”我说,“我会的。”



(注)Navional 这个字,兼含有“国民的”与“全国的”等意——译者
(注)疑是官立旅行社或银行,因著者未用英文译出,只得存疑——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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