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坎坷》李永爵〔李平〕回忆录

附录:怀念篇



我的引路人——陆绩



  1938年冬,广州沦陷,我们一家人逃难到香港,住在油麻地庙街,那时我在中学读书。在附近的弥敦道上,有一家新开的小书店,如果加入他们的「中青学会」,可以免费借阅图书,参加学术讨论,我便参加了。那时候香港组织甚么学会、社团都不用登记,参加的人也是很随便的。书店有两个青年人:黄杰和凌家元,都是广西人。我加入学会后,星期天间中去参加读书会,讨论一些青年问题,如恋爱问题、读书问题、出路问题等等,每次约七、八人参加,这个小书店的活动,使我很感兴趣。
  几个月后,参加学会的人多起来了,晚上就借用附近小学的一间课室,新来的人中有一位身材高大,小圆脸大眼睛的中山人,名叫陆绩,因为他能说会道,热情洋溢,最受欢迎。自从这些人参加后,学会就不再死气沉沉了,大家要唱歌,要旅行,要演戏,因此,不久「中青学会」就改名为「西流剧社」。为什么叫「西流」呢?原来是「逆流前进」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不可随波逐流,要干革命,就要逆流前进!从此,我们在陆绩的带领下,唱歌演戏,学习讨论,搞得热火朝天,十分热闹,不久书店也不开了,黄杰和凌家元相继回广西去了。
  成立剧社后,大家介绍同学朋友参加,最多达五、六十人,原来晚上只借用一个课室,不够用了,两个课室都全借了,我们办起了民众夜校,到星期天我们才用来排戏唱歌,分组的读书会则在人家的家里开。剧社的工作一旦开展,真是非常热闹,陆绩有天才的活动能力,他教唱歌兼指挥,既当导演又当演员,指手划脚,头头是道,滑稽突出,活灵活现,很能吸引人、团结人,令人崇拜,他是西流的灵魂,青年人的偶像。我自然是当中最积极的一个,因而在大会上,被选为剧社社长,后来又是民众夜校校长。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剧社的一切工作,都是陆绩全盘负责的。他比我大几岁,过去在中山组织过「克克剧社」,演过一些救亡话剧,所以对剧社工作很熟识。「西流」排演过不少戏,多在一些中小学校搭台演出,也曾在南华大学操场演出过《放下你的鞭子》,还到电影制片厂排演过苏联名剧《钦差大臣》,后来因故未演成。
  我也演过几出戏,头一次上台时,看见下面黑压压的观众就有点心慌,台词也忘记了,好在台后有人提词,才没有出差错。陆绩的精心导演,使我对一部话剧的结构,故事矛盾的展开与解决,剧情从低潮到高潮的发展等都有所认识,后来我在上海办民校搞扫盲,也写过几个独幕剧如《有眼瞎子》等。但我在陆绩的影响下更喜欢唱歌,喜欢指挥大家唱歌。 分组读书会在各家里举行,也是从青年问题逐渐转到政治问题,如社会发展史、唯物辩证法,以及抗战问题等,使人们知道有马克思主义,知道要革命,知道有托派。原来这「西流剧社」就是托派的外围组织,我就是在这里经陆绩介绍参加「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他当时已是托派的香港负责人之一。
  西流剧社那段丰富多彩的生活,至今给我留下极其美好的回忆。特别是对陆绩那天才的活动能力,出色的宣传家和组织家的印象,就好比一团火,热气沸腾,在我心中燃烧!
  1941年夏我高中毕业,陆绩劝我去上海读大学,因为上海是个工业城市,革命的熔炉,托派中央设在那里。我被他说服了,却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临别那天,他手挽手地送我上船。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后,陆绩辗转抗战大后方桂林等地。那几年我们远隔两地,音信不通,直到抗战胜利后,他才又回到香港。那时我在上海工作,一次回港去看望陆绩,大家久别重逢,万分高兴!那时他已结婚,爱人名李玲,是西流的女同志,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强人,他俩真是天生的一对!那时组织号召:「到工人中去!」陆在汽车厂做工,他讲了一个笑话:学修汽车先拜师傅,历来有个规矩,就是要在屁股抹上黄油,他也是被抹过黄油的。
  1947年,陆绩到上海来,参加中央培训甚么的,住在我处,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他刻苦钻研马列著作,生活很有规律,饮食却很随意,说话逻辑性强,言简意赅,幽默风趣。那时我办民校,正值全市民校学生演讲比赛,我请他辅导一位参赛女同学,他答应了,他只在演讲稿上润饰一下,加了一些「噱头」,例如说「我刚才忘记了」等等,显得演讲的人有口才,讲漏了还能自圆其说;而且姿态优雅,富有表情,因此赢得了满堂的掌声,夺得了全市民校学生演讲比赛第一名,捧回了一只大银鼎。
  陆绩回港后不久,由他岳父投资开办了一间印刷厂,他爱人当「老板」。陆绩就办了一个期刊《指南针》,专给工人看的,通俗易懂,生动活泼,一直办了好几年。这是香港托派公开出版的刊物,影响很大。直到1949年初他被港英当局逮捕,才被迫停刊。
  陆绩被驱逐出境回到祖国后,听说参加过土改。但1952年12月全国「肃托」,一夜之间「一网打尽」,他也难幸免,再次被捕了!
  1954年,我们中南区的同案一部分被送往湖北劳改。我与一些人到砖瓦厂劳改,陆绩一个人留在市二监狱修理汽车,李玲和几个女的也在二监狱被服厂劳改。陆绩夫妇虽然同在二监,但平日都见不到面,也只在开大会或看电影时远远的瞄上一眼。但他利用派钳工到被服厂修理衣车的机会,传递口信,互相勉励。
  我最后一次看到陆绩时,是在1957年,公安部组织我们同案参观学习,「改造思想」,在上海集中。从湖北来的有陆绩、老姜和我三人,全国各地来的一共20来人,有曾猛、王国龙、藉云龙、周仁生、俞守一、杜畏之、蒋振东等人,郑超麟临时抽出没有去。我们先在上海参观,然后到北京、沈阳、抚顺、鞍山、最后回到武汉,为时近一个月之久。我们在一起好不热闹,参观学习之余,大家嘻嘻哈哈,无拘无束。这当中,陆绩是最受欢迎的人,大家说他有把生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生的本领。我们外出参观时,总要去小便,就得喊一声「报告」,便衣跟着你上厕所,十分尴尬,对此,陆绩不无幽默地说:「发给我们每人一只随身马桶,就方便多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自此以后,我再没见到陆绩了!李玲57年提前释放后,留在武汉,以便时常去看望陆绩。她在一个街道工厂做工,含辛茹苦地活下去。可是没过几年,陆绩不幸在狱中患了一场大病,由于未能得到认真的治疗,肝癌终于夺去了他宝贵的生命,时年仅四十三岁!
  陆绩光辉而坎坷的一生,为追求革命真理,受尽折磨,他两次被捕,帝国主义把革命者视为洪水猛兽,把他驱逐出境;**也容不得不同政见者,关入大牢,置之死地而后已。陆绩的一生,光明磊落,视死如归,他正是中国托派受苦受难者的缩影,他没有死,他的精神永存,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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