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尼基福罗夫《布尔什维克地下活动年代》

柯尔聂依·拉普杰夫



  在安迦尔河对面,在伊尔库茨河岸上,有一所柯尔聂依·拉普杰夫锯木厂。在伊尔库茨河流入安迦尔河的入口处的尖角上,紧挤着一个灰色的,好像垃圾堆似的工人居住区:许多小房子、土窖、草棚、狭窄弯曲的小巷、晾着各种颜色的破烂的孩子衣服。

  这居住区有时喧闹着醉汉的叫嚣、打架。警察的袭击,总是在这里遭到同心协力的反抗。

  我的舅父费陀尔领我到工厂中去。工厂主柯尔聂依·拉普杰夫坐在小小办公室里一张斜面的办公桌后面。

  “啊,费陀尔·康斯坦京诺维奇,你好!你来有什么事吗?” 他高兴地欢迎舅父说。

  “你好,柯尔聂依·西兰季耶维奇!你瞧我把外甥带来了。可以用吗?”

  “你几岁了?”拉普杰夫问我说。“十五岁?大概,可以……我正好需要一个框架上的上油工。”

  “叫波塔贝恰来!”他在门口叫喊。

  柯尔聂依·西兰季耶维奇是一个非常灵活的胖子,两只灰色狭小的眼睛很灵活地转动着。他那刮过的脸上老是露出善意的微笑。

  一个带眼镜,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的人走进了管理室。

  “柯尔聂依·西兰季耶维奇,你叫我吗?”

  “是的,是的,叫你。瞧,米哈依洛·波塔贝恰,我把上油工交给你!”

  “是不是框架上的?”

  “是在框架上的。合适吗?”

  “还太小一点,但可以试试看。”波塔贝恰严格地看着我说。

  我对他比对主人还不中意。“是兇恶的”,我心里想。

  “怎么样,费陀尔·康斯坦京诺维奇,孩子是可录用的。薪水——十二卢布。波塔贝恰,你带他去吧。”

  我们在两列木头之间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前行进。工人把木头滚向低矮的小车,把它们安放在车上。小车上的钩子钩住大索的环圈,于是木头就一根跟着一根地拖到两个锯木框架上去,锯子沙沙地锯着木头。从框架的另一边出来的就已是截好的木板。

  “孩子,你是从哪兄来的?”波塔贝恰问我。

  “从乡下,从奥尧克来。”

  “那末你还是一个乡下人?”

  “我已在商人柯寿烈夫那儿做过三年工。”我生气地回答。

  “在柯寿烈夫那儿吗?就是那个用枪射击自己伙计的吗?”

  我默不作声。我奇怪,为什么波塔贝恰会知道我过去主人喝醉酒的事情。

  我们走进了机器间。那巨大的、三公尺直径的整速轮急速地旋转着,牵引着六根粗索,牵拉着传导装置。在机器间不停息地哒哒地响着。

  “你叫什么名字?”波塔贝恰问。

  “彼特罗。”

  “彼特罗,就是说……叫彼特鲁哈,” 他说得出乎意外地亲切,并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这儿是工厂的心脏。当这心脏在跳动的时候,工厂就工作着;停止跳动的时候——工厂就死了。”

  我从机械师波塔贝恰所得到的,关于工厂的最早的认识就是这样。

  在小桥上站着一个人,他在看望一种有指针的仪器。波塔贝恰喊他:

  “斯吉潘·伊凡诺维奇,我把你的上油工给带来啦。框架上的。”

  那个人从小桥上走下来。

  “好,好!怎么样,走吧,给你看一看。你叫什么名字?”

  “彼特罗。”

  “好,彼特罗,好……你机器还没看见过吗?那没有关系,你就会习惯的。”

  斯吉潘·伊凡诺维奇是机械师的助手兼火夫。在拉普杰夫这里的制度是这样的:雇用机械师的时候,就和他说定将来要兼机械员,而在雇用机械员助手时,就说定将来要兼任火夫。

  框架是设立在石造的基地上的。那装设在地板下的机器,带动着锯子的运转。地板下面是很广大的,但是很黑暗,潮湿而又窒閟。暗淡地点燃着一盏电灯。地上撒满着一层粗木屑,从木屑下面渗出水来,因此有些地方形成了水洼。框架上的工作全速度地进行着。磨亮的连接桿闪着光,好像人的手一样地动着。在连接桿上装置着一个有弹簧活塞的加强的圆筒形注油器。在弹簧活塞的压搾之下,浓厚的涂油就沿着铜管流到轴承上去。涂油是注油者用脂肪和黑色矿油调制成的。要在机器转动时把注油器加满油,却不能停下机器来加。这一切斯吉潘·伊凡诺维奇都曾对我说明,并确认我已

  完全明白了,他才回到自己的机器上去。于是我就只一个人留在那和我不熟悉的、迅速转动着的机器旁边。

  第一天我十分谨慎地在机器旁边走来走去。我总以为这些怪物要把我抓住揉碎似的。我好容易把迅速转动着的注油器加满了油,我就离开框架远一些,坐在木头土,好奇地瞅着转动的机器。过了几点钟,我很想吃东西。

  波塔贝恰来了。他看看注油器,摸摸轴承,看了看我,就问:

  “你,大概饿了吧?”

  “是的。”我回答,咽了一口唾水。

  “走吧。这儿暂时一切都会好好的。”

  我们走到锅炉间里面去。两只巨大的锅炉由于强烈的汽压而颤动着。在火室近旁耸立着山一样的木屑。火夫把木屑轻快地推到火室里去。它们捲入那边去,好像吸进去似的,并且发出了强烈的火焰。这时正在锻冶炉上的一口大平底锅上烤着一片片的黑面包。

  “我带客人来了,斯吉墦,你招侍吧。”波塔贝恰说。“他并没有带面包来,坐在地下室,挨着饿,卷缩在那儿。你得给我们两份吃食。”

  斯吉潘从橱里取了三只变黑的有柄的大杯,于是我们就开始喝着茶。

  “尽量吃。这就是你上在框架上的油脂。吃吧,不要客气……”波塔贝恰招待我说。

  吃完热茶和加油的面包之后,我变成愉快了。我对注油器也胆大起来,并轻轻地唱着歌。

  在晚上六点钟,吼叫着汽笛。一个人走下地窖来。他走近了框架,摸摸轴承,看看注油器,之后,他才发见了我。

  “你乱闯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不是乱闯。我是上油工,是装满注油器的。”我生气地回答。

  “谁准许你来装注油器的?”

  “谁?米哈依洛·波塔贝恰。”

  “米哈依洛·波塔贝恰吗?那么你真是一个上油工?”

  “上油工。”

  在半明不暗中,我看不清换班人的脸孔,但根据他的声音和行为,我断定他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人。

  “你既然是上油工,那末赶快回去。但是明天可不要迟到,在六点钟一定要到达我这儿,明白吗?”

  “明白了。我不会迟到的。”

  我和姐姐很高兴,因为我这样快就找到了事情。

  “我将要缝衣服,”她说,“每月也能赚八个或十个卢布,这样我们就够过活了。只是孩子生下来时,我们将要困难……”她愁闷地说。

  “没有关系,可以养活的,”我竭力像大人一样鼓励姐姐。

  当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娜达丽亚要养孩子,都很伤心:母亲对她女儿的遭遇感到很不幸,而父亲尤其觉得娜达丽亚给家里丢脸。

  父亲来到城里,责备姐姐很久,甚至激动地说,要和她脱离关系。姐姐痛哭着。于是我对父亲说:

  “爹,你如果和娜达丽亚脱离关系,那你以后别再上我们这儿来。”

  “你想要怎么样?”他怒叱我说。

  “我想不让姐姐受任何人的委屈。”

  父亲瞅着我,什么也不说。随后转向姐姐:

  “你,可以给我一点钱吗?”

  姐姐想把我们最后一点钱给他。但是我说。

  “不要。我自己来给他。爹,我们走吧。”

  我俩跑到院子里。

  “爹?你竟是这样:你既然要和娜达丽亚脱离关系,可是你却又要向她拿钱。你坐车回去吧。等发工钱时,我会从邮局里寄钱给你的,你以后别再去触犯姐姐了。”

  父亲奇怪地瞅着我。冷笑着,一边榣着头。他就坐着大车走了。

  有一次,我回家来,碰见哥哥。他也像父亲一样,责骂着姐姐。我站在门旁听着。忍不住了,走到他紧跟前,问他,

  “你说,斯杰潘,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来?”

  “怎么为什么,你们是我的外人吗?”

  “你是我们的外人,走吧。”

  “你赶我走,是不是?”

  “我赶你走。你走,以后别再来。我们没有你们也可以过活。”

  “看来,你是她的保护人吗?”

  “是保护人,走吧。”

  斯杰潘走了。我就和姐姐孤零零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全来责备我呢?我给他们做了什么呀?……”姐姐悲伤地哭着。

  舅舅费陀尔进来了。

  “呵哈,你们这些不幸的人!别哭吧,娜达丽亚。他们是乡下人。不懂城里的事情。他们实在以为你辱没了他们。别悲伤吧!一切全都过去了。他们会来给你赔罪的。母亲是不准许他们来委屈你的。”

  他摸摸姐姐的头就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我们开始过的生活是很困难的。姐姐从缝纫上所得的钱很少。缝了半个月只得到三卢布。直等我得到第一次工钱——十二卢布时,我们才稍为好一点。姐姐甚至给我买来印花布,做了一件新衬衫。在我们这儿也出现了肉和牛奶,并且我们也感觉到是自立了。寄给母亲三卢布。姐姐的女友们常常来看我们。她们爱护和关心着她,并且半孩子气地、好奇地猜测着、将来要生什么:是男孩还是女孩。舅舅的女儿塔尼雅不让我们烦闷。生活虽不是常常饱足,但还算过得快乐。只是,有时候姐姐在暗中要为自己少女的悲哀而哭泣。

  对于工作我很快就习惯了。已能掌握机械,不再害怕它们了。机械员助手兼大夫斯言潘,他和我很亲密,甚至成为好朋友。这是一个非常善良,很懂得自己业务的人。他本人是来自叶卡杰利诺斯拉夫(现在的德尼泊罗彼特罗夫斯克)。他在年轻的时候是在勃利雅斯克工厂中做工的。他会在舰队服务十一年,走遍了所有的大海,和许多国家。他曾做过保管测器舵具的下士,但是为什么会落到西伯利亚来,关于这一点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常常喝酒,甚至在工作时也喝酒。但因为他很懂得自己的业务,所以拉普杰夫也就不责怪他爱喝酒,而只是警告他说:

  “你要注意,别把我的厂烧掉!”

  机械师对我就不这么亲切。他总是沉着气。但是有耐性地教我拆开和装配机器,看护它们,教我用脂肪和煤油煎熬途油。

  “你学习吧,”他说。“你将来会做得很好,你会得到专门的技术。别偷懒。要注意看着注油器。主人是喜爱精确的。他一切都要亲自来察看。并且这里也可能来看的。”

  拉普杰夫真的来看过,并且不只来过一次。他打开注油器,并检查它们是不是装满着油。

  “你要注意,孩子,别睡去。你睡着——机器就要损坏了。那时损失可就大了。努力吧。到圣诞节你可以得到奖赏。”

  我尽全力做着,整整十二小时都在地板下面,在潮湿中,显示着身手。我开始感到非常疲倦,有时睡着了。但是,当稍微感到框架在转换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醒过来。

  有一次,我钻到地板下面的横梁上去。把自己安顿得很舒服。我坐着。摆动着两脚吹着口哨,但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究竟睡了多少时候,我不知道。我闻到一种焦味,但是醒不过来。不知谁抓住我的脚,我从横梁上掉下来,跌在地上。

  “你怎么睡着了?框架都给毁了!”

  我什么也不明白。只是感到——异样的静寂。而主人就站在我的身边,他挥榣着拳头:

  “可恶的东西!轴承都给镕化了!”

  波塔贝恰来了。他取下轴承,开始检查它们。

  “只是轴承合金镕化了,轴颈却没有损坏。很快就可以修理好的。斯吉潘,你把刮具拿来。”

  斯吉潘拿来几样我不认识的工具,并开始用它们刮着轴承。他有把握地操纵着刮具,从轴承上吹掉合金的亮闪闪的鉋屑。

  “不要紧、一切就都会搞好的。”他边说,边鼓励地瞅着我。

  我恐惧地望着主人,一边想:“他要赶走我,那怎么办呢?”

  过了一点钟全部安排好了。机器开动了。框架平稳地工作着。轴承并不发热。主人对我说:

  “喏,我要对你怎么办?”

  “这是我的错。对他教得太少。”波塔贝恰为我袒护说。

  “米哈依洛·波塔贝恰,你怎么把人家的过失推在自己身上呢?要知道我已警告过他,叫他不要睡去。”

  “事情完全在于,”波塔贝恰镇定地指明说。“在那么潮湿的地下室要做十二小时工,就是大人也吃不消。丹尼洛是很强壮的,但是轴承也已给镕化了两次。”

  “可是这一个怎么样?成吗?”

  “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至于睡觉——那是无法克服的。这一点我定要照顾到,要勤密地检查他。”

  波塔贝恰坚定而确信地说。主人拿了一块破衣服,拭拭手,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了地下室。

  “他要撵走我吧,米哈依洛叔叔?”我问。

  “不会撵你走的。不过你要打瞌睡时,就跑到我那儿来,懂吗?”

  他收拾起工具走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很提心吊胆地度过去。但一切都顺利地过去了。我仍旧继续做着工。

  柯尔聂依·拉普杰夫和柯寿烈夫相比,却完全又是另一种性格的人。维季姆·索佛罗诺维奇·柯寿烈夫是那种守旧的、家长式的商人的典型。他管理自己的商业并不用什么簿记,却就是用便条和凭自己的记忆。他看待伙计就等于看待职业化的小偷可惜如果没有他们,那就不能经营很大的经济业务。他还知道,对待老式的伙计——“好傢伙”——却要遵守着这样的规划:“为了随便可以偷窃,那就得给老板尽可能多赚利润。”因此他可以和自己那些经常偷窃的伙计们和平相处。

  可是拉普杰夫这里的一切安排,却又是用的另一种方式。事无大小,他都要关心,每个小钱,每分钟工作时间他都要较量。他每天早晨都要仔仟细细检查一下工厂中的情形。他对待人的态度,就像对待使他得到利润的工具一般无二。

  此外他对工人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他和机械师的谈话,就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自己对于管理工厂业务的观点。

  “首先要把事情搞得有条有理,我是一个工业家。在我这里每一片木片也应该计量。我不愿做一个无知识的商人,愿做一个欧洲的工业家。我们的城市现在还点着煤油灯,但是我这里却已用电灯了。我这里日日夜夜都大放光明。工厂日夜不停地工作……我创造的并不是商业的,却是工业的资本。我听说过,在欧洲现在已用发动机来代替传导装置,在我们这里也可以这样做吗,米哈依洛·波塔贝恰?”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只是我们的发电机还不够用,得建设新的发电站。这是要费钱的。”

  “那可以考虑。请您写一张价目表,可以计算研究一下。”

  有一次,我下工换班回家去时,忽然看见工厂大门口聚集着一群农妇。在她们中间站着柯尔聂依,不知为什么事,他正在热烈地和她们争吵着。我问近旁的工人:“主人跟农妇们在争吵什么?”

  “这是他在榨取农妇们的戈比:他把锯末卖给她们。早先原只要一戈比一桶现在他却要卖两戈比。”

  “出卖锯末?!”

  “怎么不出卖呢!我们的柯尔聂依每一片木片都要卖钱的。他一点也不肯放松,现在他正在吓唬农妇们说,假使她们不付两戈比一桶,那他就要把锯屑运到垃圾场上去了。”

  “可是她们要锯屑做什么用?”

  “怎么做什么用?她们拿锯屑生炉子。全村镇人都用锯屑取暖。”

  柯尔聂依在农妇们中间滔滔地说:

  “你们要明白,亲爱的人们:一沙绳[注: 俄文音译,沙绳即俄丈,一沙绳合二·一三四公尺,等于中国六尺六寸——译者。]木头在市场上要值三卢布,而你们却只给我一戈比一桶这等于白白送你们。”

  “你把我们的最后一个戈比也都盘算光啦!你这恶棍!你是不要脸的!……亲爱的人们吵囔着。“我们这些戈比是要给孩子买吃食的呀,你却把它从孩子的嘴里抢了去!”

  “你们别激动,亲爱的人们。两戈比一桶——这价钱对你们并不吃亏。你们可以不买,我又不强迫你们买。我可以把锯屑运到垃圾场上去。”

  但是柯尔聂依说错了话,还是气势汹汹地滔滔说着。农妇们却就抓住他这种失算:

  “你运去!那你一个戈比也捞不到!”

  “这不要你们管,”柯尔聂依还是没有发觉自己的失算,回答说。

  “我们走,女人们,大家回家去吧!让他把锯屑运到垃圾场上去。让他运去!那我们可以到那边去白拿。”

  柯尔聂依这才恍然大悟。他开始让步,接着再稍为争了一下,终于就服输说:

  “喏,你们既然这样困难,那还是照老样子——一戈比一桶吧。”

  “你早可以这样啦。呵哈,你这贪婪鬼!你是没有一点羞耻,没有一点良心的!”农妇大声责骂着他。

  农妇们就这样打退了工业家搾取她们钱的攻势。

  柯尔聂依卖板给小买主,却一点也不肯让价。

  “我这儿是不讨价的。我可不是商人,而是工业家。”

  “柯尔聂依这里是从不会亏本的,”斯吉潘对我说,“他决不会把自己的板便宜卖掉。他每根树纳税五戈比。而每棵树光是锯屑就有五桶。这样,农妇们买锯屑的戈比,就已给他付出这笔支出……”

  工厂的平均费用——工资,连同办事人员和会计员们的薪金——一昼夜一共不至超过一百卢布。可是在两台框架上一昼夜可以锯两百棵树。每棵树可以锯成两卢布的木板,并且远有板皮。这样一算:

  “你看给他发了多少财!老弟,就是这么一笔账。他是靠我们的劳动发财的。”

  这种种计算很不容易使我领会。在斯吉潘的话里所流露出来的不满,也使我不明白。

  “他为什么不满意呢了?”我想。“每月拿三十卢布,又不要呆在地下室里。他知道那样的专门技能……要是我能够得到这么多,那我就不会发牢骚了。要是我现在能够得到三十卢布一月,那我和姐姐将要过得多好!……”

  可是终于使我渐渐发生对于生活条件的沉重的不满。不错,在那时候,我希望以后工钱能有三十卢布就心满意足了……

  而斯吉潘却愈来愈频繁地和我谈到这种话:

  “彼特鲁哈,等着吧。时期一到——我们就要叫柯尔聂依·拉普杰夫他们这些人发抖,风捲毫毛似地乱飞。要像垃圾一样,从地面上把他们扫除掉。”

  “你说什么,斯吉潘叔叔?你是不是想把主人烧光呢?”

  “不,我们不会把他们烧光……为什么要烧光呢?为了要叫他们不再强迫我们还要在那样潮湿的地下室里,每天做十二小时的工,就得这样做。他们已在我们的劳动上发了千百万的财。”

  “可是我们那时将要拿多少工钱呢,斯吉潘叔叔?”

  “比现在要多。还要减少工作时间。”

  “柯尔聂依·西兰季耶维奇不会赞成的。”我忧郁地说。

  “哈——哈——哈!”斯吉潘哈哈大笑着。“真是个娃儿!你说什么话,你以为,我们要请求他这样做吗?不是的,老弟,我们要用另外一种做法……”

  使一昼夜做工的时间减少,并得到更多的工钱,——这是符合我的愿望的。这种思想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但是怎么样才能达到这样呢?这对于我却是模糊的。

  有一天晚上,我对姐姐说起关于我和机械员助手的一段谈话。

  “这样才好呀!”她说。“那你就可以早些回家,并且你的工钱也增加了。”

  姐姐从我的讲述中所了解的,也只是斯吉潘所讲的那一些。但是在我们的生活中,却出现了一种新的东西——幻想着较好的将来。

  姐姐不久就生下一个男孩。教父和教母就是我和塔尼雅。在施洗那一天,到来了姐姐的女友和我的保护者:从客店来的玛丽尤沙和娜塔沙。

  她的主人柯寿烈夫耽于饮酒的结果,终于患着中酒麻痺症躺在医院中。主妇把商业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把职工工头派魏耳解雇了。他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商店。

  叶高尔害怕主人的中酒麻痺症。他在要发酒疯的一定的时期中,就让自己移居在地下室里,吩咐一滴酒也别给他。萨魏李叶芙娜把面包和茶都从过风口里递给他。从这时起,他就不再喝酒了。

  自从生下婴儿之后,我们房间里就变成愉快热闹了。姑娘们整晚上照看着婴儿。特别爱和婴儿戏耍的是女邻居丽沙。她是一个沉静而又非常美丽的姑娘。她,也像我一样,已经十六岁,我们和她已发生了很亲密的友谊。

  娜达丽亚的孩子过不久就夭折了,姐姐很悲伤,尽是哭。

  到了冬天。在锯木厂的地下室里变成很冷。我开始咳嗽消瘦了。斯吉潘瞅着我,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你在这儿消瘦了。你应该离开这儿。”

  “斯吉潘叔叔,我离开这儿上哪儿去呢?”

  我害怕过那失业和没有钱的生活。

  “这是对的,”火夫回答。“到处都是一样。但你还是应该离开这儿。柯尔聂依把你的血完全吸干了,就要把你解雇的。”

  在地下室里变成不能忍受了,我开始常常跑到锅炉房里去,在炉旁边去烘暖。有一次,我碰见波塔贝恰和斯吉潘争吵得很厉害。

  “哎嗨,米夏!你忽然跟厂主靠近。你是不是要在他旁边烘暖?”

  “你别胡扯吧。我那样向柯尔聂依烘暖,也正像你向锅炉取暖一样。螳臂挡车是大可不必的。人们要工作,就是要生活,我们一切都还得忍耐。现在还不行……还没有到时候……”

  他们谈的是什么。我那时候并不了解。但是,照斯吉潘那样阴沉,那样恶狠狠地把铲子扔掉的情形来判断,我开始明白,他们所谈的是一种不愉快的、严重的事情。

  有一次,主人到地下室来,那时正好碰到我不在那边。波塔贝恰瞧了瞧锅炉房,看见了我,就兇暴地嚷叫:

  “走向框架去!”甚至用脚跺着。

  我从锅炉房飞跑出来。主人捲着衣袖,在检查注油器。它们正好是满满的。但是拉普杰夫从我手上把一块破衣服拿去,拭着手,一边说:

  “假使你以后再跑开框架,那就开除你!”

  我坚持了两星期多。咳嗽更加厉害了,我又开始跑到锅炉房里去。

  “喂,现在柯尔聂依可要开除你了,假使你不停在框架旁边的话,他是要遵守自己的话的。”斯吉潘预告我,并补充说:“不过,大概,这样反而对你好一些。”

  事情不出他所料。柯尔聂依在我工作的地方又没有碰见我。

  他问:

  “你怎么——忘记了我的话吗?”

  “冷得很,柯尔聂依·西兰季耶维奇,我因为咳嗽得很厉害,跑去烘暖一下。”

  “年轻人,你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假使你生病啦,那我就可以找别人——这对我是毫不费力的。但是如果框架给损坏了,那对我就要破产。今天你就来把账算清。”

  此外主人不再说什么,就走了。

  我像生根似地站在那里。波塔贝恰来了。

  “主人跟你说什么?”

  “叫我去算账。”

  “你看怎么样?他是主人:他有权力。就是这样,孩子,我们的生活……你就这样吧:你把自己的住址给我;也许,我可以设法帮助你。” “对于我的工厂,你的身体太弱,不行。”柯尔聂依说,边交还我公民证,并给了我工钱。

  我想起了斯吉潘的话忍不住狂怒:

  “你这吸血鬼!你吮我的血……现在你可把我扔到街上了!你自已在你的框架旁边停留十二小时试试看,那你才会明白!你,连锯屑都要在农妇那儿搾取戈比!”

  我决绝地很快地走出了办事处。不过,当我忽然醒悟到自己已在工厂大门外时,我的血气马上就丧失了,在我身边一共只有四卢布。我懊丧地拖着身子回家来。

  这样在我生活中就第一遭成为失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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