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1974)

第八章 内务人民委员部各机构使用违法的审讯和监禁方法


一、对囚犯的严刑拷打
二、戏剧性的审判。监狱和流放
三、“劳动”改造营制度
四、内务人民委员部工作人员的所作所为及他们应负的责任


  对完全无辜的苏联人、共产党员和非党员,党和国家领导人及普通劳动者的大规模的逮捕,这一切本身就已构成了严重的罪行。但是在斯大林建立起来的骇人听闻的恐怖机器的活动中,这只是可怕的一连串罪行链条中的一个环节。那怕是简短地分析一下这一链条中的其它环节也是有必要的。

一、对囚犯的严刑拷打


  对斯大林来说,仅仅把他不称心的人关起来或消灭掉是觉得不够的。他还想摧毁他们的意志,污辱他们,强迫他们自称是人民敌人,逼他们承认自己的各种“罪行”和“阴谋”。很明显,按法律所规定的审讯方法和形式是不可能逼迫诚实的苏联人作出这种自我毁谤。所以,这时已经是不择手段的斯大林,于1937年下令对“人民敌人”广泛地使用体罚,就是毫不奇怪的了。
  内务人民委员部工作人员如何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反苏总部"和“集团”,可以从1937年在列宁格勒逮捕的党员罗森勃留姆同志的交待中看得很清楚。[1]
  1955年在复查科马罗夫[2]案件时,罗森勃留姆讲述了下面的事实:他于1937年被捕后遭到非刑拷打,在上刑的过程中逼迫他交待了关于他自己和别人的假材料。后来把他带到列宁格勒内务局局长扎科夫斯基办公室里,扎科夫斯基向罗森勃留姆建议,如果他同意在法庭上作出内务人艮委员部已经炮制好了的有关“列宁格勒暗害、间谍、破坏、恐怖总部案件”的假交待,那么就可以释放他。这时扎科夫斯基厚颜无耻地把他们如何人为地建立了假“反苏阴谋”的卑鄙“内幕”告诉了罗森勃留姆。

  罗森勃留姆说:“扎科夫斯基首先在我面前展现了建立这个总部及其分部设想的几种方案……在向我介绍了这些方案以后,扎科夫斯基说,内务人民委员部正在筹备有关这个总部的案件,而且审讯将是公开的。将来受审判的是总部的头目,共四、五人:丘多夫,乌加罗夫,斯莫罗金,波捷恩,沙波什尼科娃(丘多夫的妻子)等人,每个分部审判二、三人……关于列宁格勒总部的案件应该搞得象个样子,这里证人起决定性作用。同样重要的是证人的社会地位(当然,是过去的地位)和党龄。扎科夫斯基说:“什么都用不着你自己去编,内务部会为你准备好底稿,每个分部分开交待,你的任务是把底稿背下来,记住在法庭中可能提出的所有问题。这一案件可能要准备三、四个月,也可能半年。在这期间你就好好准备,不要使审讯人员和自己下不了台。审讯的过程和结果将决定你今后的命运。害怕了或说错了,只能怪自己。经受住了,你的脑袋可以保下来,将来公家管你的吃穿,一直到死。”

  过了两年,扎科夫斯基和他的助手们也被卷入我们在前面讲过的同样可怕的审讯机器之中。苏共党员А·尚曾和扎科夫斯基的助手——列宁格勒内务局副局长尼科诺维奇关在一起。尼科诺维奇本应被枪决,但不知为什么他得以幸免了,改判成二十年徒刑。他总是害怕别人知道他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原领导干部,所以表现得特别顺从,不争论问题,跟谁都不吵架,对一切人,甚至对小官和看守的要求他都听从。有一次尼科诺维奇告诉А·尚说:“新任”的审讯班子是如何残酷地折磨扎科夫斯基和尼科诺维奇本人。
  现在原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一些工作人员,不顾成千上万的被平反的苏联人的证实,企图否认在个人迷信时期广泛对犯人进行了非刑拷打。我们手头有内务部和国家安全部的原相当负责干部的札记,他写道:“我们庄重地声明,只有个别的道德堕落和无原则的契卡人员使用了肉刑和非刑,拷打了犯人,在联共(布)中央政治局11月(1938年)发表的有关侦查中过火行为的信以后,这些人已于1939年被枪决了。”类似的“庄重”声明是对真实情况的有意歪曲。内务部工作人员使用肉刑和进行非刑拷打完全是根据下达指示的机关的精神,而不是出于自己倡导。当然,使用非刑拷打犯人并不是一下子,也不是从某一天起,在内务部里兴起来的。向“新”的审讯方法的过渡在格别乌——内务部机构中是逐渐地形成的、经过了几年的过程。众所周知,早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初期、在没收黄金和珍宝的时候,格别乌机构对被捕的耐普曼分子就使用了拷打办法,不让睡觉和吃饭,并关在牢房及监禁室里,直到这些耐普曼分子或他们的亲属把这些黄金“为了工业化需要”交出来为止。1930—1931年间在对待所谓的“暗害者”时,以下“侦查”方法也广泛使用——毒打犯人,审讯时的“车轮战术”,不让睡觉,日晒火烤,冷冻办法,叫犯人挨饿或不给水喝。但在三十年代初期,格别乌和内务部机构对逮捕的共产党员的态度比较“人道”。至1937年春天为止,非刑拷打显然是对个别犯人由个别的,而且是专门挑选出来的侦查人员使用的(如,在筹备“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平行总部”审讯案时)。至于其他侦查人员,只允许他们使用“车轮战术'',不让吃饭和睡觉等方法。在中央二—三月全会以后多数侦查人员被允许对“顽固的”“人民敌人”采用一切肉刑,甚至是十分狠毒的酷刑。在这期间大量的越来越完备的肉体刑罚几乎用于所有的犯人,因为他们抗拒了“审讯人员”的要求。1939年在叶若夫被撤职后,这些非刑及对犯人的各种迫害也并没有取消。
  据当时正在顿河—罗斯托夫一座监狱里受审讯的瓦·伊·沃尔金证实,贝利亚上任后审讯方法只在表面上有所变化。沃尔金在回忆录中写道:“过去,审讯员对我们说:‘喂,恶棍,快写,叫你坐牢坐死’。可是这时他们对犯人的做法变了,说:‘好吧,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您写吧(称呼是“您”),签个字,亲爱的,反正要坐二十年牢’”。

※     ※     ※

  使用严刑和进行迫害是斯大林及他建立的恐怖机器的最严重的罪行之一。
  大家知道,十六和十七世纪的俄国在审讯时也极广泛地便用了酷刑。诚然,即使是在当时的俄国已经充分认识到非刑作为审讯方法是不妥当的。因此形成了一个规矩,简单归结为:“告状者先得挨一鞭子”,这就是说为了“检查一下”告的状是否属实,在被告人之前,先对告状的人用刑。(西方的宗教裁判所则相反,不仅不惩罚告状的人,而是鼓励他们,把被判决者部分财产分给告状的人。但是宗教裁判所对搞清事实真相最不感兴趣。)
  使用酷刑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对,以至于叶卡捷琳娜二世签署了一项命令说:“任何案件为在审讯时取得真实情况,不得以任何借口在公开场合对任何人使用肉体惩罚。”这一禁令远不是处处和时时都在执行着,特别是在普加乔夫[3]起义后,更是如此。所以亚历山大一世不得不再一次公开强调严禁酷刑,并于1801年给枢密院下达了一道命令,说:“在全帝国范围内普遍严肃重申,任何地方,无论在上级或下级政府及法院,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从事,或纵容,或实行任何非刑,否则严惩不贷……亚历山大一世在该命令中写道:“‘刑罚’本身为当今人类之羞耻,应受到谴责,据此应从人民的记忆中永远消除。”[4]我们当然知道,沙皇俄国的审讯机构不会严格执行这一命令。亚历山大一世时,犯人被鞭打,要走过受到规定为二千次的杖刑的队列。[5]在革命斗争尖锐化时期,狱吏、宪兵和黑帮分子对许多革命者,包括妇女在内,使用了最恶毒的刑法。在内战时期,凶恶的反革命恢复了普遍的非刑拷打。马雅可夫斯基写道:

  “波兰的督军
   在我们的脊背上烙上了一颗颗五角星。
  马蒙托夫[6]匪帮把我们活活埋在土里,
   只将头露在地面上。
  那些日本鬼子把我们塞进机车锅炉里
   活活烧死,
  他们把熔得火红的铅水
   灌进我们的喉咙里。”


  但是对共产党人的这些惨无人道的酷刑,难道导致我们党在那些严酷的年代也去使用同样的残忍的斗争方法吗?
  在这方面有一个插曲对年轻的苏维埃国家生活是非常典型的。大家知道,1918年夏天全俄非常委员会机构发现了反苏维埃政权的阴谋,为首的是英国的外交代表洛克哈特[7]。阴谋的参加者被逮捕了,洛克哈特被驱逐出苏俄国境。在《全俄工农红军中央执行委员会消息报》中发表的关于揭发这次阴谋的通告中有一句话说道:“被揭露出来的英国外交代表十分窘迫地离开了全俄非常委员会。”[8]大约是同一时期,莫斯科一家不大的刊物《非常委员会周报》开始出版了。该《周报》第3期中发表了俄共诺林斯克委员会主席和诺林斯克非常委员会主席的信件(没有写出他们的姓名,也没有加编者按)。在标题为《你们为什么要姑息?》的信中,作者引了《消息报》的上述引文并感叹道:“我们要直截了当地指出……全俄非常委员会没有摆脱革命前的可诅咒的遗产——市侩思想。请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没有对这个洛克哈特使用最恶毒的刑法,以便得到情报和地址?这个家伙应该是掌握大量情况和地址的。因为,如果这样做,你们就可能很容易地揭露出一系列反革命组织,甚至有断绝他们今后经费来源的可能,这就等于粉碎了他们;请你们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没有对他使用这样的酷刑,使反革命分子一听到说要用刑就会吓得全身都凉了,可是你们却允许他十分‘窘迫地’‘离开’了全俄非常委员会?或许你们认为,对一个人施以酷刑是很不人道的吧!那么,这比为了推翻苏维埃政权在饥饿痛苦中寻找同盟者时爆炸桥梁和粮库的行为更不人道吗?……让每个英国工人了解,他们国家的官方代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以至于不得不对他施以酷刑。可以完全肯定地说,工人不会赞成这个坏家伙(而他又有更高级的坏家伙领导他)不会赞成爆炸和收买特务的办法的。已姑息够了;抛弃那些和你们不相称的什么‘外交’和什么‘代表资格’的游戏吧。”[9]
  但是诺林斯克工作人员的号召没有得到全俄非常委员会机构本身的支持。就在同一期《周报》中发表了一篇捷龙关于审问原看守的文章。文章写道:“在旧社会,我们总以为,那些残忍的看守,宪兵和警察是没有人的灵魂的:他们在看到他们的全部力量淹没在有觉悟的工人的血泊中和无知的受尽痛苦的俄国农夫的泪水里时,他们的心都不跳一下。当我们受到宪兵的非刑拷打快要死去时,我们经常不觉要问:难道你们不懂得,你们可以一下子把我们打死、枪杀、吊死,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折磨我们?”捷龙接着写道:“可是现在,所有这些看守和宪兵当他们面对无产阶级政权时,变得那么一钱不值,他们都在发抖,一个个昏厥过去。无产阶级在斗争中是无情的。但同时他又是坚不可摧,十分强大。他们对凶恶的敌人没有一句咒诅。不加任何严酷刑罚!没有多余的话!应该把那些原来迫害工人的已被战败了的出卖灵魂的东西从地球上扫除干净。”[10]
  根据女作家叶·雅·德拉勃金娜(1918年她做过雅·米·斯维尔德洛夫的秘书)证实,《你们为什么要姑息?》一文引起了广大党员群众的愤怒。许多读者给报刊编辑部写抗议信,这些信有的发表了。
  斯维尔德洛夫知道这次辩论。当他了解了送给他的材料,他愤怒极了。有关这篇《全俄非常委员会周报》的文章问题被提交到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讨论。主席团通过了下面的决议:“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讨论了登载在《全俄非常委员会周报》第3期《不要姑息》一文,认为,其中提到的有关同反革命进行斗争的思想是和苏维埃政权的政策和任务背道而驰的。由于需要,我们在同反革命运动斗争中采取了最坚决的措施,我们清楚地知道,同反革命的斗争采取公开武装斗争形式,在这一斗争中无产阶级和贫穷农民不得不采用恐怖措施,但苏维埃政权从根本上拒绝采用上面提到的那篇文章所坚持的手段,因为这些手段是有损于为共产主义斗争的利益的,对它是有害的,和它是相矛盾的。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严厉谴责该文作者及选登了这篇文章的《全俄非常委员会周报》编辑。”同时还决定停办《周报》,撤除《你们为什么要姑息?》一文作者的职务,并且禁止他们在苏维埃政权机构中担任职务。与此同时,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指出,必须继续同反动派和反革命分子进行无情的斗争。
  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的这一决议并不是偶然的。各派的俄国革命者从来对各种肉体刑罚都是持极不能容忍的态度。例如,暗杀亚历山大二世的主要5名组织者被处死后,“民意党”执行委员会的一名成员С·С·兹拉托波里斯基[11]被逮捕,关在彼得巴夫洛夫斯克要塞的特鲁别茨克三角堡垒,这里是“特别危险的国家罪犯"的单间牢房,条件十分可怕。兹拉托波里斯基设法从他被关的监狱的号子里向外面发出过“很长的信”,这封信后来作为传单在全国广为传播。信中在描写了彼得巴夫洛夫斯克要塞,特别是特鲁别茨克三角堡垒对政治犯所规定的骇人听闻的制度之后,兹拉托波里斯基用下面的号召结束了他的这封实际上是死前的最后的一封信:“朋友们和弟兄们!从我们黑牢最深处,我们也许是在世时最后一次了,向你们寄去我们的遗言:在革命胜利时(它是进步的胜利),请不要使用暴行和残酷的行为对待战败的敌人,玷污这神圣的字样。啊!如果我们能够做为赎罪的牺牲,不仅能够在俄国实现自由,而且能够在全世界扩大人道主义,那有多好呵!人类应该摒弃单独监禁,摒弃对犯人的暴行和迫害,不管其形式如何,正如人类曾摒弃了用辗刑、吊刑和火刑一样。向你们致意,向亲人们致意,向一切活着的人致意。”
  众所周知,在二十世纪初期监狱行政鞭笞和动手打犯人时,通常不仅引起布尔什维克,而且也引起社会革命党人、孟什维克和无政府主义者的强烈反对。为此,曾发生不少集体绝食、起义事件,甚至在特殊情况下还发生过大规模的自杀。连沙皇监狱的当局在多数情况下都不得不考虑这些集体抗议。所以毫不奇怪,在十月革命胜利后真正革命者的良心甚至对革命的敌人也不能同意使用任何肉刑。因此斯大林的作法,即不仅允许,而且在惩罚机构的工作实践中推行酷刑和迫害,是对所有俄国革命者的斗争及对他们的缅怀的践踏。
  在评价斯大林的这些做法时,我们应该探讨的不仅是说无产阶级国家原则上不能使用严刑,我们还不能不把问题说清楚:酷刑和迫害是审讯中最不完善的一种方法。在多数情况下非刑拷打不会把问题搞清楚,而是相反,会导致对真实情况的歪曲。作为审讯方法,酷刑通常会导致假口供,即被告同意作任何交待,只要使难以容忍的折磨停止下来。也就是说,酷刑的目的不在于找到犯罪的人,而是要把无辜的人说成有罪,强迫他诬陷自己和别人。中世纪的宗教裁判者曾强迫作了他们牺牲品的人们交待自已同魔鬼的联系,他们是非常清楚这点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侦察机构也很了解这点。著名的英国反间谍工作人员О·平托在他的书中写道:“毫无疑问,体刑会使最有毅力,身体最强壮的人屈服。我认识一个具有惊人毅力的男子,盖世太保分子把他的指甲全部剥掉,然后折断了他的腿,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这个人承认,当刑吏停止用刑时,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尽头,但如果还继续对他用刑的话,他大概就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会什么都承认的。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得了一种水刑:水一滴滴地相隔几秒钟滴在人的头上。我坚信,任何人过几分钟就不能不开口了,过一小时他就会发疯。毒刑能逼得无辜的人甚至于“承认‘要被判死刑的’罪恶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认为,一下子就死掉比受非人的折磨要好得多。体刑总归会逼得任何人开口,但不一定说真话。”[12]不过,斯大林和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领导在强迫诚实的、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交持自己和我国人民的敌人及外国间谍的假关系时,对这点也是非常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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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知道,甚至于在中世纪,广泛使用非刑对付“异敎徒”的宗教裁判所也试图用一些办法去限制宗教裁判者的专横。“异教徒”被鞭打,被吊到拷问架上,把人体拽长,还用水刑、饥饿、不给水喝折磨他们。但按官方规定,不允许宗教裁判官在用刑时流血。在审讯过程中对“异教徒”只能用刑一次,而且时间不得超过一小时,以便使记录人、刽子手和宗教裁判官得到休息。
  这一切限制都被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审讯人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审讯过程中对犯人多次用刑而且一用刑就是连续几个小时。野兽般的审讯员和刽手的刑询使犯人成为残废,不仅毒打他们,还用不让睡觉,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的办法去折磨他们,甚至挖掉他们的眼睛,捅破鼓膜(如对待马米亚·奥拉赫拉什维利那样),打断他们的腿,胳膊,剥掉指甲,用烧红的铁烙他们等等。
  一些活着出来的苏联人讲了不少使人毛骨悚然的用刑的事实。
  根据Р·Г·阿里哈诺娃证实,著名党的工作者И·汉苏瓦罗夫在审讯期间连续十天站在水里。С·柯秀尔的妻子告诉阿里哈诺娃,柯秀尔坚决拒绝作假交待,他的刽子手们把柯秀尔的十六岁的女儿带到审讯室里,当着父亲的面把他的女儿强奸了。此后,柯秀尔就在所有“交待”上签了字,可是他的女儿被放出来以后卧轨自杀了。
  布蒂尔卡监狱的审讯员暴徒因为没有能够在一个共产党员身上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交待材料,他们当着他妻子的面折磨他,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折磨他的妻子。
  而在这方面,最可怕的是苏哈诺夫监狱。这个监狱的审讯员告诉细菌生物学家П·Ф·兹德拉多夫斯基说:“你要知道,我们的监狱是什么都允许做的。”在苏哈诺夫监狱关押的犯人几乎全都是过去很高级的干部,每一次审问往往都是从笞杖受审者开始的。他们想用这种办法给他个下马威,煞犯人的威风,使他屈服。П·Ф·兹德拉多夫斯基说:“我很幸运,只挨过耳光,没有被鞭笞过。”而波普利亚·奥尔忠尼启则的妻子[13]的命运则是另一样了,她在苏哈诺夫监狱被鞭笞死了。
  根据斯涅戈夫的证实,在列宁格勒内务局的用刑牢房里,让一些犯人坐在水泥地上,然后把一个里边四面都钉满钉子的箱子盖在他们上面。向上的一面有一铁丝网,有个倒霉的医生一昼夜来看一次犯人。这箱子只有一立方米的容量。1938年,个子不高的斯涅戈夫被关在里面,身体特别高大的巴·叶·德边科也被关在里边。这一“方法”是从芬兰的暗探局那里学来的。
  内务部一个上校在叫来一个提审的犯人后,就往一个杯子里小便,然后让犯人把尿喝掉。如果犯人不喝,那么往往还没有被讯问就身亡了。
  根据苏连·加扎梁的揭发,当索索·布阿奇泽(他是格鲁吉亚师师长、革命英雄诺依·布阿奇泽[14]的儿子)没有供出所需要的交待材料时,这个共产党员被他的刑吏剖了腹,然后快要死去的索索被关到牢房里。布阿奇泽的一个朋友达维德·巴格拉蒂奥尼刚被捕后,在受刑前也和他关在同一牢房里。加扎梁本人也遭到非人的折磨,他不久前(1937年6月前)还是外高加索内务部的负贵干部。在他写的尚未出版的书中这样描写了这些酷刑:

  “艾瓦佐夫(审讯员)收拾好桌上的材料,锁在抽屜里。桌子上只剩下我的供词‘记录’。
  ‘好吧,我走了,工作队很了解自己的任务’,他转过头来对我补充说,‘我在桌上放了你的审讯记录。你一旦愿意签字,告诉一下。’
  他走了。
  ……‘工作队’来了。他们共5人。第一个进来的是雅科夫·柯彼茨基。他是内务部的老工作人员,我们彼此很熟。个子很高,身体强壮。他是个很神经质的人,被称为‘神经病雅沙’[15]。他知道这个绰号,但不生气。在他后边进来的是伊万·艾瓦佐夫,他是古尔根·艾瓦佐夫的弟弟。他也在内务部机关工作几年了,也认识我。第三个是特别事务局的下级工作人员,过去是边区公安干校的学员。他生有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胡须很长,大个子。他几乎没有额头,眉毛上面长着浓黑的长头发。他姓什么我忘记了。最后两人是边区干校的实习生。其中一人拿着(按他们的话说)一个‘工具’箱。
  没有什么可说的,个个都身强力壮。
  ‘啊!今夭我们工作的对象原来是你啊!’柯彼茨基说,‘那我们是很高兴的。’
  我还是坐着不动。他们把我围起来。柯彼茨基在后边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提了起来,一使劲儿就把我推到房间的中间去。不知谁使劲踢了我一脚,我就倒下了。……第三人把我的裤子扯了下来.……这时我回忆起巴格拉蒂奥尼回牢房时没有穿外裤,只穿着一条短裤的情景。
  酷刑开始了。
  五个人使劲毒打我。他们拳打,脚踢,鞭子抽,用擦枪用的通条打?拿用布手巾紧紧拧成的鞭子抽,随便拿起什么东西就打,碰到什么地方就打什么地方:头、脸、背、肚子…… 多半他们打我的腿。因为不知是谁,发现了我的腿有病,所以专门打腿……
  ‘我们现在来治你的腿!’
  打呀,打呀,没完没了地打,越打他们的兽性越发作,特别使他们恼火的是我没有喊叫。
  ‘你叫不叫?喊不喊?告不告饶?!’柯彼茨基一面大骂,一面继续打,打……
  不知打了多长时间。
  ‘喂,小伙子们,抽烟了,’柯彼茨基命令道。
  我的干干净净的衬衣成了血染的布片,地上是一滩血,我躺在血泊里。我的眼睛肿了,我勉强睁开眼皮,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我的刽子手们……
  他们在抽烟,休息。
  他们用最下贱的话谩骂,污辱,折磨,哈哈大笑……
  不知谁走到我的身边,我马上感到特别痛疼,有什么东西在烧我,痛得浑身发抖。为了不喊出来,我咬紧牙关。可是他们捧腹大笑……后来一次又一次地烧我……我明白了,他们正在我身上熄掉烟头……
  他们休息完了,毒打又重新开始了。
  很奇怪,打得更凶了,但疼痛反而轻了。当我醒过来时,感到有药味,不知有个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我眼前幌动。
  啊,原来我失去知觉,他们使我恢复了知觉。
  ‘好了,我走了,’护士说。
  ‘好了’!这意味着可以重新开始了。但是‘工作队’在抽烟。我心惊胆战地想,他们又要在我身上熄烟头了。拿烟头烧时是非常疼痛的,开始烧时全身都烧痛了。难道又要来了吗?是的,抽完烟的人会来到我身边,他们准来污辱我,在我身上熄灭烟头,谩骂,吐唾沫,然后走开,让给另一个人再干。
  一切都按一定的顺序进行:毒打,抽烟,熄烟头,又是毒打,昏倒,弄醒过来,又是毒打,又是熄灭烟头……
  天快亮了,而‘工作队’继续‘工作’……
  艾瓦佐夫来了。
  ‘好了,小伙子们,睡觉去吧!’他打招呼后说,‘好,你们的工作都明摆在这里了’。
  ‘睡觉去’。这就是说,‘工作队’夜里工作,白天休息。
  ‘工作队’走了。
  ‘每天都要这样干,直至签了字为止。懂吗?’
  艾瓦佐夫给警卫队打了电话:
  ‘来两个人押送犯人’。
  两个值班看守把我拖回牢房,和昨夭拖回巴格拉蒂奥尼的情景一模一样”。

  白俄罗斯党的干部Я·И·德罗宾斯基在他写的回忆录中也描写了同样可怕的情景。他的书讲的是1938年明斯克中央监狱里的“审讯”方法。他写道:

  “十点钟又通过这条走廊把他带到同一个房间里。但这是多么大的差别!……白天这儿还是安安静静的走廊,安安静静的,讲究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那些穿戴整洁的,头发梳得光亮的人们翻阅着卷宗。可是晚上安德烈走过这里象通过一个行刑队列一样;受刑的人在喊叫,刑吏的最下流的肮脏的谩骂声从每一房间里传出来。某处眼前闪过了躺在地上的身躯,安德烈看到了一个发紫的熟悉的面孔……这是柳博维奇[16],老布尔什维克,共和国人民委员会议副主席,计委主席。他参加了列宁在1917年10月组成的第一届政府。他是邮电人民委员波德别里斯基[17]的副手。他是小人民委员会议[18]的成员,和列宁一起工作过。现在他躺在地上,挨橡胶皮带的鞭打,他这个六十岁的老人正在喊‘妈妈’……这只是一瞬间,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是二十世纪的刑讯室。他被带到办公室里。和白天一样,室内有两个人:多夫加连科和一名运动员。‘怎么样?’,大尉煞有介事地问道,‘想明白了吗?’安德烈摇摇头。
  ‘脱上衣’……安德烈没有动。那个年轻人把上衣往上一拉,上衣被撕开了,破了。‘唉,那怕能打他一次也好!’安德烈猛地伸出右拳去打年轻人的下巴,但是扑了空。就在这同一瞬间他的双臂受到对手的两次掌击。剧烈的疼痛通过双臂,于是他的上肢象鞭子一样垂下来了。紧接着那个青年人一次、两次、三次打在他的胸部……安德烈靠在墙上了。他们两个人走到衣架前,拿下两个大棍子,开始认真地工作了。他们从两边有节奏地打他的后脑,两肋和脊背。安德烈咬紧牙齿,痛苦地哼着,要紧的是绝不喊叫,绝不因此叫他们高兴……开始时疼痛难以忍受,但后来麻木了。这时,他们不知用什么东西,碘酒,盐水或普通的水浇他,于是真疼得无法忍受,可怕极了。身体好象被野兽的牙齿撕着一样,似乎有成百成千条野狗在啃这个可怜的受尽了折磨的躯体。
  ‘怎样?写不写?’
  他没有回答。为了回答必须张嘴,那样的话他就会喊出来。不能喊。其他房间里传出喊声。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喊:‘杀人犯,法西斯分子,不许动,不许动!你们怎么敢!’安德烈在想:‘我的上帝啊!他们要把她怎么样啊?’可是这两个人还在休息”……[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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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觉得,也应该简单谈谈那些受过内务部非刑的苏联人的表现。大家知道,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由于忍受不了连续许多天的非人折磨,而在假的审讯记录上签了字。
  老布尔什维克С·П·彼萨列夫回忆说:“光在两个监狱里(卢比扬卡内部监狱和列福尔托沃监狱)我就经受了四十三次骇人听闻的折磨——包括往脸上吐唾沫和最肮脏下流的谩骂等各种污辱,这都名不副实地称之为‘审问’(!)。其中二十三次是各种各样的体罚,这仅仅是因为我拒绝诬告自己。在那可怕的年代里,象我这样经受了如此长的、把刽子手弄得筋疲力尽的酷刑的犯人是不多的……在莫斯科四个最大的监狱中,先后和我在同一牢房住过的和我一样的犯人,大约有四百人。除了两人外,其他全是共产党员。几乎所有的人党龄都很长。党龄最长的是1905年入党的拉脱维亚布尔什维克兰道,他多年来领导莫斯科国营苯胺染料工业托拉斯。其中还有教授,红军的团长,许多从西班牙回来的军事领导人和政治干部、文学家,甚至检察长苏波茨基。这些有过功劳的共产党员之中,到最后共有四个人(着重点是С·彼萨列夫加的)经受住了种种酷刑,没有诬陷自己和别人。我是这四人当中的一个。我们都在等待枪决或到集中营去。多数人期望能去集中营,以便得以免受非刑,不至于被枪决。”[20]
  现在,当三十年代镇压的悲剧含义对我党和人民越来越清楚了之后,显然就很难去严厉谴责那些被关起来的人们,说他们面对专横的暴行,没有表现得十分坚强和没有足够的反抗精神。这些人精神上被解除了武装,他们不知所措,他们不明白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们的斗争意志。对这些人的行为的许多方面,如果说我们不能完全为之开脱责任,那么我们是能够为之解释清楚的。所以我们不能同意亚·瓦·哥尔巴托夫将军的态度,他在他的回忆录中(发表在《新世界》杂志[21])与其说是把他的愤怒集中在折磨苏联人的审讯人员身上,还不如说集中在没有经受得住这些折磨的人们的身上。我们现在知道,被监禁的人们的表现是不同的。有些被捕的人马上迎合了审讯者的愿望,没有进行任何反抗就诬告了自己和几十几百个同志。根据М·В·奥斯特罗果尔斯基的证实,原《农民报》编辑С·被内务部关起来后,马上开始交待并诬告了本报社的几十名工作人员。在这些软骨头当中,有些人走得很远,他们不仅满足审讯员的要求,而且还觉得这是一种残忍的乐趣,主动地写了材料,诬陷了他的许多同事和朋友,要求逮捕他们,尽管他们完全清楚这些人是无辜的。
  这些软骨头后来往往还继续和内务部工作人员合作,变成他们的“情报员”,“同党”,“背后搞小汇报的人”,密告自己同牢房或集中营同营棚的人。
  还有不少犯人,在几次审讯后自杀了,他们把头撞到洗脸池或墙上,或者是出去放风时去打看守,或者是从窗户跳了下去。
  有些人长时间地、顽强地反抗非法的审讯,但最后经不住严刑和折磨,在由审讯员炮制的假记录上签了字。根据苏·奥·加扎梁回忆,著名的格鲁吉亚共产党员达维德·巴格拉蒂奥尼已经受了连续十五夜的酷刑,最后他被折磨得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在审讯记录上签了字。根据И·П·阿列克萨欣的回忆,重工业部的著名活动家巴甫路诺夫斯基[22]连续几个月没有交待自己的“暗害”活动,可是当把他关在满是老鼠的单间水牢里后,他实在受不住了,敲了一下牢房门说:“暴徒们,你们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吧……”,于是他在审讯记录上签了字。根据М·В·奥斯特罗果尔斯基回忆,原司法人民委员尼·瓦·克雷连柯在受了极残忍的刑罚后才同意作交待。他要来几张纸,在牢房里当着同牢的同志的面无可奈何地开始“建立”自己的“反革命组织”。此时,他嘟哝着说:“伊万诺夫我舍不得他,他是好干部,好同志,我不写他。可是彼得罗夫是坏蛋,把他写上……”
  列宁格勒州党委的负责干部М·Р·马也克被捕后,给他拿来了波·巴·波捷恩的交待,波捷恩“承认”自己在列宁格勒建立了庞大的反革命组织,吸收了包括马也克在内的许多人。马也克了解波捷恩是诚实的、有文化的人,他是1917年红卫军的组织者之一。他不相信,波捷恩会在类似的记录上签字,马也克要求当面对质。隔一天,这样的对质当着审讯员的面进行了。很多年以后,当马也克已经平反了的时候,他讲述了这一段情况,他说:一个疲备不堪的老头子走进审讯员办公室,他勉强认出这就是波·巴·波捷恩。马也克问他:“鲍里斯·巴甫洛维奇,您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胡言乱语的东西,说把我吸收进反苏组织中了,是吗?”但是波捷恩眼睛看着地板,一边说:“没有关系,亲爱的,我吸收了,我吸收了。”马也克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有些被审讯的人在涉及自己的任何交待上面签字,但是坚决拒绝诬告自己的同志。М·Д·拜卡里斯基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我不愿意说谎,好象自己在受审时是英雄好汉,在任何记录上都没有签过字。我签过字,但只是在涉及我一人或涉及任人皆知的事情时。当审讯员叫我牵连一些还活着的人们时,我就坚决否认。曾要给我加上一个顶头上司,我没有上当。他们还千方百计要把鲍里斯·哥尔巴托夫牵进去,我还是坚持不牵连他,也就是竭尽全力否认他和我有任何关系。看来,还是有成效的:他得以死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死在集中营里,尽管审讯员对我说:‘奖金获得者对我们是一文不值的,你的军功勋章也不值什么。一千次都表现得好,但只有一次叫我们不顺心,就够你受的了。明白吗?’”[23]
  我们知道,许多被捕者在任何审讯记录上都没有签字,尽管受尽了最残酷的折磨,我们前面提到的苏连·加扎梁就没有签字。北哈萨克斯坦州委书记Н·К·库兹涅佐夫[24]经受住了最恶毒的折磨,自己没有承认也没有诬告别人。他连续八昼夜站在他的刑吏面前,不吃不睡,第九天他失去了知觉,倒下了,但还是没有在已准备好的审讯记录上签字。
  涅斯托尔·拉科巴(死后被宣布为“人民敌人”)的妻子也没有在任何伪造的记录上签字。在被贝利亚毒死的拉科巴去世不久,他的妻子——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被人们称为格鲁吉亚的公主——被捕了,关在第比利斯监狱里。根据列凡·果戈别利泽的妻子,努查·果戈别利泽证实(她同拉科巴的妻子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这个沉默而安静的女人每天晚上都被带走,进行非刑讯问,早晨拖回牢房,全身是血,失去知觉。女同志们都哭着要求叫医生,并想办法使她恢复知觉。她醒过来后说,他们要求她在名为《拉科巴怎样把阿布哈兹出卖给土耳其的》的文章下面签字。她对刽子手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不会诬蔑我丈夫的英名。”她甚至在史无前例的残酷迫害面前也经受住了考验:她的爱子,十四岁的中学生被捕了,在审讯时,哭着的儿子被推到母亲身边并向她宣布说,如果母亲不签字的话,儿子要被打死(后来他们实现了这个威胁)。但是拉科巴的妻子在和儿子会面后也没有诬告自己的丈夫。有一次在一整夜非刑后,她在牢房里死去了。
  以科萨列夫为首的共青团中央的多数领导人,在审讯期间也表现得很坚决。虽然用尽了最残酷的刑法,也没有使这些年轻而顽强的人们屈服。根据В·Ф·皮金娜的证实,正是由于科萨列夫及他战友的顽强表现,内务人民委员部机构想制造一起公开的“共青团”案件一事,才未能得逞。
  哥尔巴托夫将军什么都不承认,也没有诬告其他人。
  我们不能谴责前者的软弱。同时我们也不能不指出象加扎梁、库兹涅佐夫、彼萨列夫、拉科巴的妻子、科萨列夫、哥尔巴托夫这些人的功勋,他们的功勋是在比我们所知道的许多丰功伟绩更艰苦的条件下作出的。
  但是我们不能,也没有权利谴责象巴格拉蒂奥尼,巴甫路诺夫斯基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不明白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象哥尔巴托夫在他的回忆录中所断言的那样,说这些不幸的人们在伪造的记录上签了字,“就使审讯工作产生了错误”这类话是不对的。在个人迷信时代内务部的牢房里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什么审讯,而是知法犯法的犯罪行为。
  当Н·库兹涅佐夫和诬告他的一个朋友关进一间牢房时,他并没有不理他的朋友,而是走到他的同志身边,拥抱了他。苏·加扎梁对自己的同志(也在加扎梁案子上提供了假交待)也持同样的态度。可是哥尔巴托夫对和自己关在一起的难友采取了另外一种态度。他声称:“因为你们写了假供词,你们已经犯下了应把你们关在监狱里的重大罪行。”[25]我们并不认为,哥尔巴托夫的作法是正确的。女共产党员叶·谢·金兹堡是在审讯中没有屈服的人,她在《陡峭的征途》一书中写道:“我不愿意把自己说成英雄和蒙难的圣者。我也远不认为自己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勇敢才能拒绝在阴谋伪造的记录上签字。我也不愿谴责那些在无法忍受的迫害之后在要求他们签字的所有材料上签了字的人。我只不过很幸运,因为我的案子在开始广泛使用‘特殊方法’之前就完结了。当然,从判决上来看,我的顽强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我也和那些上了当的人一样被判了十年徒刑……但是我有一个很大的优越性,那就是我有着纯洁的良心,我知道没有一个人由于我的原因或因为我的软弱而掉进了‘柳齐弗的罗网’[26]之中。”
  在1965年去世的老布尔什维克巴·伊·沙巴尔金的日记中我们看到有关被捕的人表现的有趣的事实和看法。沙巴尔金本人曾两次受审,在监狱和集中营里关了大约二十年。巴·伊·沙巴尔金问过自己:

  “为什么那么多忠实于革命、宁肯为革命去献身的人们,那些经过沙皇监狱和流放,不止一次面对过死亡的人们,在审讯期间屈服了,并且在伪造的记录上签了字,而且‘承认’自己有各种各样他们从来没有犯过的罪行?这些‘交待’和‘自我诬陷’的原因在于:
  1.逮捕后,马上开始对被捕的人进行积极的处理。首先是进行谈话,多少还有一些礼貌,以后就是喊叫和谩骂,煞威风和污辱,往脸上吐唾沫,挨打,但打得还不算重,以及嘲弄等等,如说:‘你是坏蛋’‘你是下贱货’,‘你是叛徒和间谍’,‘你是真正的败类’等等。把人污辱到最大限度,叫他明白,他是一钱不值的东西。
  这样日以继夜地进行着所谓的'车轮战’。审讯员在更替,可是犯人一直在站着或者坐着,昼夜不停。例如,我就这样渡过了八昼夜。不让睡觉,总是硬给茶喝。‘车轮战’是非常可怕的刑罚。在车轮战期间又是踢,又是污辱,如果反抗的话,就挨打。‘车轮战’的任务是让人屈服,变为一个懦夫。
  但如果你经受住了‘车轮战’,没有被‘粉碎’,接着就是上刑。受刑的人最后被折磨到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状态,他什么都会同意。
  ‘你是坏蛋’。——‘是,坏蛋’。
  ‘你是特务’。——‘是,特务’。
  ‘你过去是内奸’。——‘是,我过去是内奸’。
  ‘你曾想暗杀斯大林’。——‘是,我曾想暗杀斯大林’……
  这时候,把由审讯员编造的一些供词强加于被逮捕的人们,他们就都驯服地接受了。审讯入员急于巩固已取得的成绩。他们就正式编好初审记录或‘亲笔交待’。
  2.下一阶段是巩固已达到的‘成绩’阶段。被捕的人得到较好的饮食。给他烟抽,把亲人送来的东西转交给他们,甚至允许他们看书看报。但是对这些不幸的人们进行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审讯人员使他们明白,现在想翻案已经不可能了,为了挽救自己,只有‘诚恳地悔改’,他自己现在应该考虑:还有什么事情应该告诉审讯人员。犯人得到纸张、墨水,让他在牢房里写‘交待’,提醒他应该写什么内容,并监督他写好。
  被处理过的对象往往会发生动摇。但是内务部已想好成千上万种能压倒这种动摇的方法。犯人有机会去和他同样不幸的人进行对质。这时会发生‘相互影响’。于是又采用体罚的补充方法。犯人被叫到‘检察长’那里,他实际上是审讯员化装假扮的。这时就搞阴谋进行假‘开庭’审判。
  3.如果受审的人要在法庭受审(绝大多数犯人是背着他们由各种三人委员会、特别会议等定罪的),那么还要进行辅助性工作,某种审判排练。这时一切手段都被搬出来了:威胁、劝导,进行‘严肃的谈话’,说:‘你要知道,不是简简单单枪决你,而是要折磨你,把你一块块撕碎’。许多人都被劝导说,都不会被枪决,说这只是为了登报,实际上大家还会活着,不会受到损害。为了说服他们,把那‘被枪决的’活着的人带给他们看(后来这些人还是会被枪决,但这时是用来欺骗活着的人)。在开庭时期,刽子手和残酷的刑讯人员都在场,他们就在犯人的眼前。他们的在场,使犯人能活生生地感到:如果他们有反复的话,结果会如何……
  4.审讯者制造了一套很复杂的对受审者进行‘个别对待’的方法。首先通过暗中汇报的人,通过提他到审讯者那里受简短讯问(如果他是关在单人牢房),对他进行研究。在牢房里,在审讯员办公室里进行处理。对某甲进行恫吓,对某乙进行劝说,对某丙进行许愿,对某丁则综合使用上述各种方法。但最主要的是,犯人失掉为自己当场辩解的任何可能性。
  5.很有毅力的,不止一次面对过死亡的人,在审讯中往往被屈服,进行骇人听闻的自我诬蔑,其主要原因还不在于审讯的极端残酷。原因在于,这些人突然失去了从小时就培育了他们的土壤。这时,人也如同一棵被从土地里拔了起来、扔掉,任凭风吹雨打的植物一样,失去营养,水分和阳光。理想破灭了。在你面前似乎也看不到阶级敌人。人民,苏联人民对你持敌对态度。你是‘人民敌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依靠。一个人掉进了深渊,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为什么缘故?……”
  沙巴尔金接着写道,“可以理解,有不少人不战而降了。监狱中审讯的恐怖气氛也促使这种绝望情绪的形成。许多刚进来的犯人马上在强加于他们的一切材料上签了字,他们认为反抗是没有用的,辩解是不可能的。这时在审讯实践中产生一种新现象,即双方心平气和地协商有关‘罪行’和‘惩罚措施’问题。许多军人的这种‘软弱’,使我吃惊。他们说:‘不,我不让他们打我。如果不需要我,那就枪毙我好了。他们所要求的,我都签上字。’他们这样做,毫不反抗,不斗争……这也是对专横的某种反抗。”

二、戏剧性的审判。监狱和流放


  正如我们在前面已写过的那样,绝大多数政治犯是背着犯人由各种“特别会议”和“三人委员会”判决的。但在许多情况下(显然,是为了以后写历史)还是举行秘密法庭审讯,没有观众,辩护律师和检察长。这样的审判,不管案件如何复杂,通常不超过五、十分钟(对阿·科萨列夫的开庭审判进行了十五分钟,这是少见的例外)。亚·瓦·哥尔巴托夫对军事委员会法庭有如下的描写:

  “在小礼堂的桌旁坐着三个人。我看到坐在中间的主席衣服上有宽条的金色袖章。我想:‘他是海军上校’。我一直很高兴,因为我正是渴望我的事情通过法庭来解决。审讯共进行了四、五分钟。问过姓名,父名,生日和籍贯。然后主席问:
  ‘您在审讯过程中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我没有犯过罪,没有什么可以承认的,’我回答。
  ‘为什么已被判决的十个人都交待了有关你的材料?’主席问道。
  我这时的情绪特别好,我坚信自己会被释放,所以我非常自然地作了回答,后来我是多么后悔。我说,
  ‘我读过维克多·雨果的一本书。里面写道,十六世纪在不列颠岛上审判了十一个人,罪名是他们和魔鬼有联系。十个人承认了这种联系,当然是在受刑之后,但是第十一个人不承认。这时詹姆士国王下令在大锅里把这个可怜的人活煮了,从一锅煮他的汤里看这人是否和魔鬼有联系。显然,那十个承认并指控我的人也是和那十个英国人的感受到的一样,他们不愿意经受第十一人要经受的。’
  法官笑了一下,互相看了看,主席(他似乎是姓尼基特钦科)问了旁边的人:
  ‘怎么样,一切都清楚了?’
  他们点了点头。我被带到走廊。过了两分钟,我又被带到礼堂,向我宣布了判决:十五年监禁(监狱和集中营),刑满后剥夺公民权五年。
  这对我是多么突然,我瘫倒在地上了。”[27]

  在叶·谢·金兹堡的回忆录《陡峭的征途》中我们也看到对审判的同样的描写。

  “决定我的命运的时刻来临了。桌旁坐着最高法院的军事法官。有三个军人,坐在旁边的是秘书,我面对着他们,两边是两个看守。这就是‘公开开庭’的‘审判’……七分钟!整个悲喜剧只进行了七分钟,不多不少。司法人民委员部法庭主席德米特利也夫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在这里连狂热的影子都看不到,不象我的审讯者在他们工作中所表现出的那种样子。法官只是应差,挣自己的工资。可能还有定额,并为超额而奋斗。
  ‘起诉结论看到了吗?’法庭主席用那种无法忍受的枯燥无味的声调问道。‘承认自己有罪吗?不承认?但是证人已经交待了……’
  他翻阅厚厚的‘档案’咬牙切齿地说:
   ‘例如,证人科兹洛夫……’
   ‘是科兹洛娃,她是女人,而且是很坏的女人。’
   ‘是,是科兹洛娃。还有证人季亚钦科……’
   ‘季亚科诺夫……’
   ‘是的,他们说……’
  他们在说什么法庭主席并不想知道。他停顿一下,又问我:
   ‘对法庭有什么问题要提出吗?’
  ‘有。我是按58条第8项受审的。这是控告我进行恐怖活动。我请你们给我指出来,按你们所说的,我想暗杀的是哪个政治活动家,他姓甚名谁?’
  法官沉默片刻,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的提出觉得奇怪。他们责怪地看着这位妨碍他们‘工作’的,多事的女人。然后那个满头白发的人咕咕哝哝地说:
   ‘您已经知道,基洛夫同志在列宁格勒被暗杀。’
   ‘是的,但是打死他的不是我,而是叫尼古拉耶夫的人,另外,我从来没有在列宁格勒住过,这种情况叫做‘不在现场’吧?’
   ‘您是法律工作者?’那位满头白发的人不耐烦地说。
  ‘不是,我是教员。’
  ‘您为什么娶强词夺理?没有在列宁格勒住过……那么是你的同谋打死的,就是说,您要为此负道义的和刑事的责任。’
  ‘宣布暂时休庭,下面进行讨论。’主席又喃喃地说。所有‘开庭’参加者都站了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伸发麻的腿。
  我又看着圆盘钟,他们是来不及抽一支烟的,没有过两分钟,这一‘大集会’[28]的参加者又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主席拿着一大张纸,非常好的厚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打字稿,很长,这个稿子打一遍至少要二十分钟。这是判决。这是关于我的罪行和与之相应的惩罚的国家文件。它是以下面的庄严的词句开始的:‘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名义……’,后边是长长的语义不清的话。啊!这就是控告结论中的‘简短序文’,还是写着那些‘怀着复辟资本主义之目的’……‘地下恐怖’……等词句,只不过‘被控告’的字样现在换成‘已确认’的字样罢了……
  我感到周围是一片黑暗。宣读判决的人的话是通过这片黑暗,如同远处的浑浊的急流渗进我的耳朵里的。现在这急流马上要把我卷进去。在这样的荒谬状态中,我突然明确感到站在我两边的看守人员所做的完全实在的动作,他们把我的两手反扣在一起了。这是为了当我倒下去时,不至于碰到地上。难道我一定会倒下吗?是的,他们是有经验的。可能许多女人在宣布‘极刑’时都要昏倒的。
  黑暗继续压过来,现在要把我卷走。突然……
  这是什么?他说了什么?如同闪电一样,使我清醒过来。他说……我不会听错吧?
  ‘判处十年监禁,严格隔离,刑满后剥夺公民权利五年……一切都变得明亮和温暖起来。十年?这就是说还能活着!’

  亚·瓦·哥尔巴托夫和叶·谢·金兹堡分别被判处十五年和十年监禁。但对许多犯人,包括多数苏维埃,党、军队的领导人,判决之日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后的一天。根据1934年12月1日法令,死刑是要立即执行的。只有极少数被判了死刑的人在死囚牢里再待几天或几个月。绝大多数是在宣判后马上拉出去枪毙,枪毙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在通往地下室的梯子上某处朝后脑上开一枪;在小卢比扬卡监狱和列福尔托沃监狱的地下室里枪毙掉,据一些犯人说,那里安装了一个拖拉机上用的发动机,以便压住枪声。Е·П·伏罗洛夫有一次记录了一个解送犯人的士兵的话,他押送过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原押送兵说,他曾押送这些犯人到赤色普列斯年斯克区的刑场,这是紧靠墓地的一块空地,用高墙围着。被判处死刑的人就在这墙下被枪毙。执行的有两个专门的人,他们住在土窖里。当押送兵送来被判处死刑的犯人时,土窖里就出来一个醉鬼,接了犯人和有关处决证件,就立即枪决。押送兵进过土窖,那里摆着两个瓶子,一个盛着水,一个盛着酒。
  被枪决的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很老的人,有健康人,也有病人。根据老布尔什维克А·П·斯蓬德证实,1905年以前就是布尔什维克的著名共产党员加文[29]是被抬在担架上去枪决的。加文在沙皇苦役营里呆过许多年,并患有肺病,革命后他担任克里米亚自治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执行委员会主席,是计委领导人之一,这个对党有功的人,早在二十年代就表示过他在政治上不信任斯大林。

※     ※     ※

  没有被枪决的人,在审判之后或者在特别会议作岀决定后,长期被关押在监狱呈,以后被送进集中营。
  有关斯大林的监狱,集中营,流放地的历史,可惜目前还没有写出来。1962—1965年期间我们的报刊登了一些有关这方面的文艺作品和回忆录。还出现了一些未发表的故事、小说和回忆录,这些作品已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但是所有这些材料只不过是一个总的画面上的很少几笔线条,而这一画面还没有被我们的科学和文献绘制出来。
  当然,这是非常困难的题目。斯大林的监狱和集中营的历史在我国历史上是最可怕的一页。把个人迷信时代我们生活的这一部分说成是什么极不重要的片断,对苏维埃社会的不断发展不起重大作用,那是很可笑的。至于把监狱和集中营的真实情况说成是什么“现实中的‘小’真理”,在我们生活的“大”真理中不占什么地位,那也是荒谬的。不对,按其意义,根据它对社会的生活及心理上所产生的影响,它对全世界社会舆论所引起的反应,有关斯大林的专横的这些事实对历史学家的重要意义并不亚于我国工业发展成就,国内战争和卫国战争的军事胜利及科学文化方面的成就等有关的事实。
  大家知道,关押政治犯的各种监狱和政治隔离室在我国是在二十年代初期建立起来的。(属于政治犯的是社会革命党人,孟什维克和无政府主义者,即所谓“社会主义”党的代表。至于其他党的成员——立宪民主党人,平等党人及一般白俄分子,统统称为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关在一起。)还应该指出,二十年代关押政治犯的制度一般来说是比较宽的。政治犯得到额外食品,免除强制性的体力劳动,不受侮辱性的检查。在政治隔离室里允许自治,政治犯选自己的班委,由他出面和行政方面交涉。他们可保留衣服、书籍、文化用品、刀子,可订阅报纸和杂志。
  全俄非常委员会于1920年12月30日颁布一项命令,规定:“根据全俄非常委员会所收到的情报表明,监禁因政治问题而被捕的各种反苏党派的成员的条件很不好……全俄非常委员会指出,上述范围人员应被看作不是受惩罚,而是为革命的利益暂时与社会隔离,他们的生活条件不应带着惩罚性质。”[30]下面的一件事很能说明当时监狱里的风气。当无政府主义的创建人之一彼·克鲁泡特金去世时(他住在莫斯科附近,列宁亲自关心过对克鲁泡特金的安置),因反苏活动而关在布蒂尔卡监狱的几百名莫斯科无政府主义者要求放他们出来参加他们导师的安葬。捷尔任斯基来到布蒂尔卡监狱,他下了命令:如果全部无政府主义者保证回来,就放他们去送葬。这些无政府主义者一个不漏的在克鲁泡特金安葬结束后排着队回到了监狱,事后,监狱里还出版了一个打印的小册子:《悼念克鲁泡特金的逝世》。
  二十年代初期卫生人民委员尼·亚·谢马什柯曾公开宣布(不是没有根据地)苏维埃政权的成就之一是在我们苏维埃监狱里建立了资本主义国家所没有的最仁慈和人道的制度。
  当然,就在那时,在二十年代,犯人的生活待遇也被一点一点地进行克扣。例如,1923年底限制散步时间,这引起了立宪民主党人和索洛维茨克监狱看守的著名冲突事件。监狱行政当局也有过其他一些“过火行动”,但这些在那时确实不带有制度性质,而是一种例外。
  三十年代监狱制度继续恶化,大规模镇压开始以后,我国的千百个监狱的制度达到了极端残酷的程度。首先,原来规定关押一个人的牢房里,这时关了二、三人,甚至五人;原来关押十人的牢房,这时塞进去四、五十人,人们连呼吸都很困难了。二十五人的牢房这时关了七十五至一百人。犯人禁止走近窗户,禁止白天躺在床铺上,有时禁止讲话。任何借口都可以把犯人关到特种禁闭室,取消放风,通信和看书的可能。
  关于斯大林个人迷信时代监狱制度的惨无人道,现在我们可以举出大量的材料加以证明。
  原西西伯利亚军区的军事检察长М·伊绍夫于1938年在诺沃西比尔斯克被捕,关在诺沃西比尔斯克的羁押解送犯人的监狱里,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我被带到二楼,在一间牢房门口叫我停下来,看守用钥匙开了锁,把门打开一个缝就真是不折不扣地把我挤进牢房里了。是真正挤进去的,因为里边的人多得不得了,只能使劲挤,才能进得去。如果回忆一下古代故事中的天堂和地狱,而且设想一下是什么样子,那么我们关的牢房真正配得上称之为地狱。唉!这已不是故事,而是悲惨的现实。面积为四十平方米的牢房里关了二百七十人左右。在牢房的两层铺板上要容纳下所有推进来的犯人。在铺板上面和铺板底下都蹲满了人,甚至在角落里放着的一个便桶盖上也是人。在牢房的门边上及铺板中间的过道里都挤满了犯人。没有地方坐,连个能靠一下身子的地方也没有。许多人站着,筋疲力尽。他们渴望那怕稍坐一会儿,休息一下。但是没有地方可坐下或躺下。在地上躺着的,在过道里站着的犯人互相对骂着。所有的人都已烦燥和愤怒到了极点。很难想象还有比在这里关着的人更为复杂的人群。这里有大强盗、小偷、骗子、杀人犯、投机商、各种描写人民风俗、生活的作家和我们——指控犯有刑事法典第58条所规定的罪行的人。在牢房中称我们为‘反革命’。听了这称呼是多么难过啊!在这里还有许多各兵种原来的军人。还有大、中工业企业的干部、工人、职员、农民、大学生。也有少年偷窃犯。有很顽强的人,也有意志薄弱和生病的人。有时呆在这间牢房简直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三、四十厘米见方的小窗户一直开着,但流进来的空气极少。牢房里很闷。臭味熏天。呼吸越来越困难。不仅刚来的人,而且早就在这里的人,自我感觉也很不好,他们都勉强能喘过气来。甚至很难想象,在这样相对来说不大的牢房里怎么会容纳那么多的人。”[31]
  几个月后,М·伊绍夫被关进莫斯科列福尔托沃监狱。这里已不那么挤,单间牢房里只关了两个人。但是这监狱的制度比拥挤不堪的“地方”监狱,在一定意义上说是更严厉的。伊绍夫回忆说:“犯人彼此讲话和同看守讲话都只能小声,白天严禁躺在床上,夜间睡觉时要面向着门。严禁把头蒙上和把手放在被子里面。如果睡着后手偶然挡在脸上或者放到被子里面,看守会马上把睡着的人叫醒。白天也不好受。不能背向门坐在板凳上,任何时候都要面向门上的观察孔的方向。白天不但不能睡觉,就是坐着打盹也不允许。如果偶尔打盹的话,看守会马上命令你说:‘犯人,在牢房里走动走动!’如果还打盹,他就又下命令:‘犯人,去洗脸!’你就得走到水管子前去洗脸。一切措施都是为了把犯人折磨得精疲力竭。……街上的光线勉强透进牢房,一盏镶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昼夜都开着……牢房里很冷,只有6—7度,不能长时间地坐在一个地方。为了身子能暖和一点,我们不仅在牢房里来回走动,简直是在跑步。列福尔托沃监狱的伙食实在太恶劣。早晨给一块黑面包,一小勺糖和白开水。中午给一勺坏菜汤,汤里漂着蓝色的白菜叶子,两勺稀饭是稀而无味。晩饭给两勺稀饭和开水。这种伙食无论含热量和数量都是微乎其微的。盛饭菜的容器实在使人恶心。酸白菜汤是盛在生锈的铁盆里,发岀恶臭味和铁锈味,吃这种食物是无法下咽的……”[32]
  其它所有监狱的制度几乎也同样残酷到无法忍受的程度。罗斯托夫的农技师瓦·伊·沃尔金回忆说:“我被关到内部监狱的第47号牢房,面积约三十五平方米。牢房里总是有五、六十人。那是1939年6月初。外面天气炎热,烤着牢房。我们爬在地板上,吸着地板缝里透进来的新鲜空气,我们轮流走到门前去,呼吸门缝里能感觉到的过堂风。老人经受不住这种生活,很快就被抬出去,长眠不起了。”[33]
  瓦西里·格罗斯曼在他的《时过境迁》一书中真实地描写了可怕的斯大林的监狱。他写道:“37年的牢房挤得满满的,原来关几十个人的牢房现在关了几百人。被7、8月的炎热弄得满身是汗,晕头涨脑的人们一个挤着一个地躺在铺上;夜里翻身只能按班长(他是一个骑兵师长)的命令一齐翻。去上马桶要踩着别人的身体走,马桶旁边睡着刚来的人,大家叫他们‘跳伞员’,[34]在这样可怕的闷热和拥挤中的睡眠如同昏厥、休克状态,如同患斑疹伤寒时的请妄……牢房的窗户都用厚木板钉着,外面的光线是通过细缝透到牢房里来,时间不是根据太阳和星星的转移,而是按牢房的日程判断的。电灯是昼夜都开着,亮得要命,似乎残酷的闷热是出自电灯的白光。通风机日日夜夜响着,但是7月份能把柏油马路都晒化了的炎热空气是不会给人们带来轻松的感觉的。夜里受审的人们清晨回到牢房,他们筋疲力尽地倒在铺板上,他们有的人在低声饮泣和呻吟,另一些人眼睛直呆呆地向前瞪着,一动也不动地在床上坐着,还有的在搓他的那浮肿的腿,疯狂地在讲述着什么……有些人是被押解的士兵拖回牢房的……”
  叶·谢·金兹堡在她的书中讲道:雅罗斯拉夫尔监狱中看守们把一个意大利女共产党员推进不生火的寒冷的特种单间牢房,拿着水龙带用刺骨冰冷的水浇她。
  在古比雪夫市许多犯人被关在供暖气管道通过的监狱的宽大的地下室里。夏天犯人们在这个地下室里发现了三十三种虫子,当然包括虱子、臭虫和跳蚤。冬天由于可怕的闷热,这些虫子都不见了,可是人们遍体溃疡,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莫斯科郊区的苏哈诺夫监狱中的犯人受到饥饿的折磨。在这里所给的食品量,使一个人过两个月就变成皮包着的骨头架子。这所监狱位于楼房的低层和地下室,楼上的几层是内务人民委员部负责干部的休养所。这就使各种刑罚变得特别讲究了。
  根据老布尔什维克И·П·加甫里洛夫的证实,在巴尔瑙尔市监狱里,犯人的恶劣生活条件导致了 1938年犯人的大规模的反抗行动,犯人从挤满了人的牢房中冲到监狱的院里。
  这一行动之后,几个犯人被枪决了,但是管理制度上有所改善。这类材料可以举出很多很多。
  在审讯,审判和狱中监禁之后,解送犯人的兵站和羁押站的条件也是那样残酷可怕。例如:时常把二、三十个人用枪托推进“斯托雷平[35]”时代的监狱式包房里(规定关六个人),时常把一百或更多的人推进闷罐车里。
  有些列车里,人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地长达数日之久就一直在车厢里站着,只吃一些咸鱼,一天只给喝一、两杯水。这些东行列车要走上几十天,几乎每个车站都有犯人的坟墓。
  М·Д·拜卡里斯基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没有等我看到过路人的同情的目光,就爬上了车厢的扶梯。我们被塞了进去,门上了锁,铁栏前面的过道上出现了押解犯人的班长——他是一个军容整齐、姿态挺拔的年轻的上士,他说:
  ‘人民的敌人,犯人们!注意!现在向你们宣布:一昼夜供应两次水,每一包房一桶。一昼夜带你们去一次卫生间。明白吗?’
  上士说‘卫生间’是为了表示说话有礼貌。
  人民的敌人抱怨起来。但是上士不怕已被打倒的人。
   ‘向你们宣布:你们说得太多了。谁如果闹,就根本不让他上卫生间。明白吗?’
  ……听他的口音,他是沃洛格达人。我们在集中营经常听到这样的俗话:‘沃洛格达的押送兵不爱开玩笑。’正是象这样的上士经常在重复着这句俗话。是的,每人都有可自豪的地方……
  过了两天、三夭、四天。我们腹痛得都卷缩着,用手捧着肚子,我们尽可能少喝水,使疼痛缓和一下。但是不喝水比不吃饭还难。路上给我们吃的干粮是面包加咸鱼。
  我们腹痛一天比一天严重,好象把一块大石头塞到肠子里似:的。火车长时间的停在车站上。
  ‘人民的敌人,犯人们!注意!’上士在宣布。‘停车时间不定。车开动后再去卫生间。谁——还——在——说——话!’
  八天中一人也不例外,这是他所遵循的正义,是不断地灌输给他的无情的正义。我们请求叫医生来。他回答说:
  ‘没有医生。犯人们,你们的话讲得太多了!’
  他相信,我们是法西斯分子。无论是押解兵,看守或刑事犯都经常这样称呼我们。我并不怪罪上士。他只是在执行被高级思想家形成为理论的那一套床西。
  我们不知道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车站的名称我们看不到。八夭后我们终于被带出了车厢。这是沃尔库塔!”

  М·Д·拜卡里斯基还是很幸运,因为许多人转移时间长达一个半月之久。
  Е·Г·韦列尔—古列维奇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我们走到停在备用线的货车厢前面,命令我们按顺序从一个很陡的梯子爬上货车厢。闷罐车的一个角落里只有一盏不亮的灯照明。在车厢的两侧搭着三层铺。地中间有一窟窿,即‘厕所’,这里还有一个小铁炉子。一百个妇女安置在这个供运输八匹马用的车厢里。大家都挤在一起取暖。脑子真是容纳不下发生的一切事情……从莫斯科到托木斯克的转移走了十九天。这是没有尽头的,漫长的日子:不可思议的拥挤,饥饿、寒冷、渴、虱子、肮脏、恶臭、疾病,不能活动一下身子,绝望和期望的斗争。”[36]

  “他发现转移是新阶段,
  人上路时,还撒出了警犬;
  愤怒和羞耻充满他的胸膛,
  他却默默无言。
  他看见:
   押送的士兵
    剥光人们的衣衫,
   他那粗暴、放肆的爪子
    随意处理那些骨瘦如柴的躯干;
  他看见:
   在这军用列车里,
   人们两天滴水未见,
   却给他们吃咸鱼,
    非常的咸;
  他看见:
   关在车厢里的是
    拄着拐杖的残废,
    和怀抱婴儿的女眷。”


  这是列宁格勒女共产党员叶·弗拉吉米罗娃[37]在自己的长诗《克累马》中所描写的情景,她自己曾和成百万苏联人一起走过那去东方的这条可怕的路途。
  从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歲)用船把人运到克累马的条件更加可怕。在拥挤的船舱里人们往往就躺在别人身上,面包坠从舱口给他们扔到下面来的,就象喂野兽一样。航行时死者的尸体就扔下海去,而死者的数量是不小的。如果遇到犯人们闹事或有组织的反抗,押送兵甚至于把鄂霍次克海的冰冷的水放进船舱里来,在这种“沐浴”之后,成百成千的犯人死亡了或冻伤后被送到马加丹医院。
  在许多监狱里“政治犯”和刑事犯是分开关押的。所以在转移中许多政治犯第一次遇上刑事犯,而这些相遇往往是以悲剧告终。提起抢劫,根据瓦·伊·沃尔金的说法,“刑事犯对政治犯的抢劫几乎是公开进行的,因为刑事犯受到看守们的保护。刑事犯从衣服下面拿出刀子威胁着被看中的对象,于是后者的东西就转到刑事犯的手里了。在大多数情况下和这些盗窃犯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只能无谓地流血,百害而无一利。我们只能在幸灾乐祸的看守面前,在他们明显的怂恿下被刑事犯捅死。我们在路途中知道这种可怕的情况,谁也不愿意为一块破布失去生命。这时我们知道,对政治犯转移是最可怕的事情,而这种对人的新的虐待是受到集中营当局的支持,是作为从肉体上消灭的一种措施。关于政治犯和刑事犯分开转移的规定从来没有取消过,甚至在旧时代这一规定也是严格遵守的,可是在我们的时代故意不执行这一规定,就是为了把政治犯交给刑事犯去虐待。”
  但是政治犯组织起来给“黑社会”以坚决回击的事也还是屡见不鲜的。

三、“劳动”改造营制度


  在个人迷信年代主要关押犯人的地方不是监狱,而是那些成千上万的集中营,在斯大林时代集中营网几乎遍布全国各地。大家知道,早在三十年代初期在我国的边远地区就组织了所谓的劳改营。在卡累利阿建立了白海—波罗的海运河劳改营,西伯利亚建立了贝加尔湖—阿穆尔河干线劳改营,还有西伯利亚劳改营,基米特罗夫劳改营等。1932年开始建立克累马河劳改营。这种监禁方式按其原来的想法比监狱和政治隔离室更符合于社会主义社会的本质,因为这个社会不光要惩罚人,而且要改造那些走上政治和刑事犯罪道路的人。
  大家也知道,苏维埃政权在其最初的刑事法典中直接明确地禁止对犯人使用可称之为虐待的手段。俄罗斯联邦共和国刑事法典第49条说:“为了真正贯彻劳动改造政策,监禁地的制度中应该消除任何虐待的迹象,不允许使用肉刑:脚镣、手铐、特种禁闭室、严酷的单身牢房关押,不给饭吃等等……”[38]
  当然,就是在三十年代前半期在劳动营中也可以遇见过分残酷和专横的不少事例。但同时也可看到不少诚恳帮助走上犯罪道路的人的改造。例如,根据老“克累马人”作家В·Т·沙拉莫夫的回忆,远东工程的领导人Э·П·别尔津[39]在1932—1937年力图能马上解决两个问题:开发自然条件艰难地区和同时解决“改造”及隔离问题。为达到这些目的,规定了被判十年徒刑的犯人二、三年后可以回去,还有很好的伙食,衣服等供应,冬天四至六小时工作日,夏天十小时工作日,有较高的工资,使犯人有可能帮助家庭,当他回去时,他已成为在物质上有保障的人。
  这样的劳改营制度对犯人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原克累马劳改营的领导人之一В·维亚特金在他写的《两次诞生的人》[40]一书中也谈到这点。
  但是1937年这一套“自由主义”的秩序被叶若夫和斯大林废除了。他们宣布,这类自由主义是一种破坏行为,其追求的目的是要使犯人喜欢“人民敌人”别尔津及其助手,帮助他们把克累马从苏联版图分裂出去。其他的劳改营也废除了原规定。根据新指示规定,“劳改”营被改变为真正的苦役营,其目的与其说是改造犯人,还不如说是消灭犯人。
  叶若夫—贝利亚的集中营,更精确说是斯大林的集中营的常规(而不是例外)是:十分沉重的,使人变得愚钝的十小时、乃至十二至十六小时的劳动日(连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也被强迫从事劳动),为生存而进行的残酷斗争,犯罪行为和专横。在各种惩罚性的和专门的集中营里及开采黄金区的犯人的生活条件尤其骇人听闻,这些集中营实际上已变成死亡集中营。В·沙拉莫夫在《克累马故事》中写道:“在集中营里,为了使一个年轻力壮的人(一开始他在集中营的新鲜冬季空气的工作面上工作)变为只剩下一口气的‘瘦弱不堪的小老头’,不下二、三十天时间就行了,因为每天十六小时的劳动日,没有休息日,经常饿着肚子,穿着褴褛的衣服,在零下60度严寒中睡在破帐篷里。加上工长、黑班长[41]和看守的打骂会加速这一过程。这种能使人变成淹淹一息的期限是已多次被证明了的。开采黄金季节开始时,那些以自己班长名字命名的各班,到季节结束时,原来的人几乎一个也剩不下来,(除了班长本人,值日人员和班长的一些个人朋友)。班组的成员一个夏夭要换几次。金矿不断向医院、向所谓的疗养队、向残废营地及公墓抛出‘废料’。”[42]
  在集中营里人们已经消耗到如此可怕的程度,以至于战后最初的那几年金矿上的两、三千人的编制中只有约一百人能出来劳动。
  克累马和北方多数集中营的制度是完全有意识地去消灭犯人。瓦·伊·沃尔金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首先,在十小时工作日条件下发给的食品显然是吃不饱的。而且是有意识地把犯人的食品搞成对健康不利……犯人在严寒时也被赶出去劳动。工棚没有应有的取暖措施,湿衣服不能烤干。秋天让这些衣服湿透了的人们在阴雨和寒冷的条件下继续完成规定的定额,但是这些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们是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定额的。……犯人穿不上气候条件所需要的衣服,比如说象在克累马这样的地方。发给他们的是穿过三年的旧衣服,即破布,脚往往只用一条裹脚布包着。破帽子不能挡住严寒的袭击,成批成批的人被冻坏。在这种条件下造成了成批的病人。而对病人的治疗往往导致‘成群瘟毙’[43](这是服务人员的说法)。病人只能在医生是犯人的那些地方得到救治……克累马还有一种叫‘体弱者病房’,在这里关的是出院后恢复健康的人,这里关三个星期。伙食确实好一些,每天有七百克面包。但对一个皮包骨的只剩一口气的病人来说,三个星期如同一条饿狗得到一块骨头一样。我认为这种‘体弱者病房’是为了掩盖犯人大批死亡而采取的措施。”[44]和这一切成鲜明对照的是克累马所有集中营的门口都挂着集中营的章程中的话:“劳动是光荣,豪迈和英雄的事业”。(我们马上就想起,在奥斯威辛集中营[45]门口也挂着一个牌子,上面说:“劳动使人获得自由”。)
  在集中营里用以消灭政治犯的方法不仅仅是把人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劳动。集中营行政领导把“政治犯”和刑事犯关在一起,实际上用这种办法唆使刑事犯去反“政治犯”。原刑事罪犯米那也夫在他写给别人的信中说道:“(监方)利用一切机会使我们盗窃犯明白,对祖国来说,我们还不是没有指望的(虽然是败家之子)儿子。但对‘法西斯分子反革命’(即政治犯)来说,在地球上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永远不会有。……因为我们是盗窃犯,所以我们睡觉的地方是在炉子边上,而‘法西斯分子’等家伙应睡在墙角里和门旁的地方……”
  众所周知,刑事犯在多数情况下有自己的某一组织,已经形成和存在了几十年(有些国家甚至几百年)。监狱和劳役营并没有能使这些组织瓦解,相反,往往使这些组织更加巩固起来。所以把刑事犯和政治犯放在一个集中营里——斯大林惩罚机构的这个措施并不亚于奥斯威辛,特列穆勃林斯克及其它希特勒消灭犯人的集中营里建立炼人炉的措施。[46]
  对政治犯的侮辱和嘲弄不光来自刑事犯,还来自集中营的许多大大小小的头头。他们为了侮辱和嘲弄政治犯,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在一个大型的北方集中营里,一个管生活的长官在接收了刚刚转移来的、被长途跋涉弄得疲惫不堪的犯人后,让他们在集中营门口排好队,命令道:“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向前一步。”部分犯人期望自己的知识在集中营里会有用处,向前迈了一步。这个管生活的长官又下命令道:“全体犯人到棚子里休息。”他随即对着那些向前迈了一步的原来的知识分子说:“你们,科学家们,开步走,刷洗便池去。”
  在集中营里因被指控怠工或企图暴动的成千的无辜的人被大规模地毫不掩饰地加以镇压,他们不经过法庭和审讯而被枪毙。例如,根据亚·伊·托多尔斯基证实,1938年北方集中营里有几个中央派下来的委员会,他们向已被判处五年或十年徒刑的政治犯宣布了死刑。其中有一个这样的委员会,它的成员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北极区的干部卡什克钦,古拉格[47]特别处处长格利戈利申和内务人民委员部第三业务处处长邱切洛夫。由内务人民委员部领导的这个委员会于1938年把科米自治共和国的乌赫钦集中营里大批政治犯处决了。这个“卡什克钦委员会”[48]在沃尔库塔集中营里也送行恐怖活动。它借口发现犯人建立什么反革命组织,准备进行暴动,在北方集中营里枪杀了几千人。根据幸存的“沃尔库塔人”А·彼瓜加缅特的回忆,大批的“政治犯”是在沃尔库塔砖厂被枪杀的,是用机枪扫射了那些正在从一个营地转移到“另一个营地”的犯人,他们一点不知道要对他们进行镇压。
  卡什克钦和他领导的“委员会”完成他们的刽子手的使命后,都被逮捕和枪决了。М·Д·拜卡里斯基在回忆录中写道:“那年春天(1938年)从河下游的营地(科奇梅斯、希瓦亚·马斯卡等)紧急地向沃尔库塔转移了一批列入特别名单的犯人。押送犯人的士兵拼命催他们赶路。但是有些人因河流涨水没有来得及过河去。人们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紧急转移,原来这是急于处决他们。来得及按时转移过去的人被枪杀了。那年有一个人在沃尔库塔集中营里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人们在讲到他的名字时要谨慎地向四面看看是否有人,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卡什克钦。后来在科特拉斯监狱中有人听到从窗里传出来的喊叫声,他喊道:
  “转告人们吧!我是卡什克钦!我就是那个在沃尔库塔枪杀了所有人民公敌的人!转告人们吧!”
  这些喊叫人们是当年听到过的,但许多年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那个执行枪决的警卫排也消失了。
  当然,卡什克钦是准确执行了他的上级的指示,那些上级是从上帝本人得到具体的指示。卡什克钦之流被派往全国各处:西伯利亚北方集中营,伯绍拉、远东和其它地区的集中营,政治隔离地和监狱。他们手持机枪秘密地进行了党内清洗……判决是根据莫斯科批准的名单进行的。执行者是在等待莫斯科批示“同意”,至于是谁同意的,没有写。
  许多地方的集中营当局也不亚于各式各样的中央派来的委员会。1938年在克累马由于被指控“怠工”和妄加诸犯人的其他莫须有的罪名,远东建设管理局局长巴夫洛夫,他的助手加拉宁[49]和他们手下的一帮人,就处决了不下四万犯人之多。
  在克累马加拉宁上校更是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到了极点。他已丧失了全部人性。加拉宁到集中营后,命令“拒绝工作的人”排好队。属于这类拒绝工作的人往往是病号和“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把他们排好队后,有一些人站不住,发了疯的加拉宁在队列前走过,他边走边向犯人开枪。他身后紧跟着两个战士,轮流把上好子弹的手枪递给他。
  被枪杀的人的尸体往往象搭的井架一样搭在值班室门口并指给从这里路过的班组看,说:“你们如果怠工,也会得到同样的下场。”(加拉宁和卡什克钦一样于1939年因被指控犯有“间谍罪”和“暗害罪”而处决了。这是对所有刽子手的又一个教训。)

四、内务人民委员部工作人员的所作所为及他们应负的责任]


  还必须谈谈内务人民委员部工作人员的所作所为及他们应负的责任问题。正是他们实现了由斯大林组织的整个恐怖制度,正是他们开动了那个可怕的镇压机器,我们对其个别环节已在前面作了简短的描写。这里我们指的不仅是审讯人员,还有那些指导审讯的,组织对犯人的审判和镇压的那些人。
  当然,在内务人民委员部里面,就是在斯大林专横的最恐怖时期也有各种不同的人。
  其中有一些人,他们真诚地认为,他们进行的是反对苏维埃政权敌人的斗争,反对的是暗害者和间谍。可以肯定地说,内务人民委员部担任押送的部队的多数士兵和下级军官并不知道,他们被迫看守的不仅有罪犯,而且有几百万的诚实的苏联人。
  内务人民委员部里当然也有这样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心灵深处明白,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敌人,而是无辜受迫害的被诬陷的人们。这些工作人员不能彻底搞清楚这种可怕悲剧的原因,他们在许多情况下力图在某种程度上帮助犯人。鲍·嘉科夫[50]写的中篇小说中,叶·谢·金兹堡写的纪事中,В·Т·沙拉莫夫写的短篇小说中及苏·奥·加扎梁写的回忆录里,以及其他已经发表或未发表的资料中,都有不少有关的片断,可以证明上述的情况,叶·雅·德拉勃金娜曾向本书作者讲述过很有意义的例子。北方的一个工业企业长期没有完成生产计划,在这里工作的大部分人是政治犯,所有职务(除了最高的职务)都由“黑社会”,即刑事犯担任。战争初期该企业新调来一个领导人,他是因犯有“自由主义”的错误从列宁格勒调到集中营工作的,他名叫В·А·孔杜什。他把车间调度员(原联共(布)党员)叫来,要他把在下一班组工作的所有原共产党员名单造表报上来。名单报来后,孔杜什用共产党员替换了所有刑事犯,企业马上变为先进的,在战争年代一直是内务部的红旗单位。战后,孔杜什以“工作优秀”为理由为许多犯人争取到提前释放,但是他自己不久却成了犯人。
  但是,在叶若夫—贝利亚时代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多数工作人员的行为则是另一个样子。这些人很明白,他们为谁服务,反对谁,他们也很清楚,在他们面前的基本上是诚实的苏联人,但这并不能使他们不去卖劲儿地干坏事和少施一些暴政和少用些骇人听闻的毒刑。正是这些内务部工作人员炮制出大部分陷害的事由,而这些理由就成为犯人被控告的根据,然后就强加于被告。审讯员梅里尼科夫曾恶毒地对作家鲍里斯·嘉科夫说:“请您向我们证明您是百分之百的纯洁得象水晶一样的人,那就判您十年徒刑,不然您只会得到一颗铅头子弹。”[51]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有几十万人被内务人民委员部机构有意识地制造了诬陷材料。例如,据苏·加扎梁说,巴尔瑙尔市有一位老教师А·А·阿法纳西也夫,他首先被指控为早在内战时期就在市里建立了一个恐怖组织,其目的是:如果列宁来巴尔瑙尔的话,就暗杀他,但是上级没有批准这个案子,因为这一指控太明显是编造的。这时审讯员又提出了另一个黑名,说阿法纳西也夫是日本间谍。这位已经失掉了反抗暴行能力的生病的老人说:“好吧,作一个日本间谍也可以。”但是案子又没有被援准,因为没有指明阿法纳西也夫通过谁传递情报给日本。因此在巴尔瑙尔市就开始“寻找”新发明出来的“间谍”的“同伙”。“寻找”的结果甚至还找到了日本特务机关在巴尔瑙尔市的“代表"——一位铁路工人。所有这些完全无罪的人都被判处了死刑。
  在这方面瑞士共产党员弗里茨·普拉廷的命运是很典型的,他是1917年组织转移弗·伊·列宁回俄国的。根据М·Ф·波齐贡(1920年加入苏共)的证实,他曾和普拉廷关在一间病房(监狱医院),普拉廷首先被指控为从1917年起就是德国间谍。普拉廷拒绝承认这个说法,尽管对他用尽了酷刑。他告诉审讯员说:“如果你们宣布我是德国间谍,那么这就会引起对列宁的怀疑,所以你们不管对我采取什么办法,我都不能承认。”普拉廷同意“承认”自己是美国或阿根廷间谍,但不是德国间谍。审讯员在他坚持之下“让步了”,在记录中写道:普拉廷不是德国的间谍,而是另外一个国家的间谍。(波齐贡忘记了是哪个国家)
  根据瓦·伊·沃尔金的回忆,在顿河罗斯托夫审讯员要求一个内河区舰队的舰长在一份审讯记录上签字,那里写着,这个船长指挥“勇敢号”油船时用水雷炸沉了“暴风号”驱逐舰。船长笑着问审讯员,他是否知道什么叫油船?审讯员喃喃地说:“油船……和坦克差不多吧[52],就是武装起来的船。”船长向他解释:“不是,油船是运载石油的,它不能击沉驱逐舰。”审讯员和气地说:“那就算了,你看着办,怎么办合适,把事情倒过来写也行[53],再抄一遍,然后到集中营去呼吸新鲜空气,在这里你会烂掉的。”
  在同一牢房中二十七个人根据审讯员的要求承认自己出于暗害目的“烧掉了”罗斯托夫的磨房,还有十三个人“承认”自己炸毁了被称为电动活动式[54]顿河铁路桥。但是桥和磨房至今都还在罗斯托夫市原封不动地屹立着,只有卫国战争期间的一些破坏痕迹,
  根据Я·И·德罗宾斯基证实,白俄罗斯军区一个指挥员(波瓦罗夫)“承认”自己建立了一个反革命组织并提供了被他招募的四十人的名单。这名单中的人和指挥员是他在审讯期间编出来的,实际上并无其人。波瓦罗夫根据这样的“交待”受到审讯并据此定了罪,判了刑。审讯员不知道这些人并不存在,但是他们知道被供岀来的人是跑不了的,可把他们“存下”,延期逮捕。
  逮捕计划是从莫斯科布置给各州的。密码电报通知说:“你们的州,根据中央侦察机关的材料,有某某数目的恐怖分子和反苏宣传员,把他们找出来并交付审判。”于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各机构就必须去完成这个“任务”,并且还等待下月或下季度的新“任务”。
  乌克兰一家报纸主编,苏共党员А·И·巴比涅茨于1937年有一次被邀请去内务局,在那里委托他为已“结束的”“富农恐怖总部”案件的控告结论的序言定稿。当他夜里在内务局局长办公室里工作时,他十分清楚地听到这位局长给各区分局打电话,要求他们提高反“人民敌人”斗争的“指标”。他在电话中喊道:“今夭你那里逮捕了多少人?十二个人?太少,太少他又给另一区打电话:“你那里逮捕多少了?六十个人?好,好样的,你可要当心,一直到月底不要出毛病!”他在给第三个区打电话时,指责他们说:“怎么了!你只逮捕了五个人,你那个区是否已完全建成了共产主义?”后来,他又转过头来,对巴比涅茨说:“不得不抓紧。不然,莫斯科很快要来电话,我怎么说?怎么向他们汇报?”
  内务部多数值勤人员在搜查所谓“人民敌人”时,其粗心的程度令人吃惊。内务部工作人员在捕人时,通常只拿走属于被捕的人的文字材料和信件,并不进行非常仔细的搜查,也不撬开地板,不拆开沙发和褥子等。根据自己的经验,他们清楚地了解,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到能“证明被捕者有罪”的文件。因此他们就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去进行搜查。他们都是自己去编造一个事由,然后用非刑拷打逼着犯人去承认它,那就快得多,也简单得多。在审讯过程中内务部的审讯人员也不愿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分析搜查时所得到的文件及材料;经过大致翻阅后,这些文件通常被销毁。简直难以想象,不知有多少很有价值的手稿和材料就是这样被毁掉了。例如,没收的瓦维洛夫院士及其他科学家的全部手稿和材料无影无踪了,成百的作家、诗人的手稿和材料也都不见了,我党和国家许多著名活动家的回忆录、日记和信件也下落不明。几乎没有一个审讯人员把这些逮捕时没收来的文件和材料看成是可以“揭发”犯罪人的物证。例如:在没收某一文学家的材料中有伟大德国哲学家康德的三封书信手稿,这是很珍贵的材料。本来,这些用德文写的信可能作为物证,应该引起审讯人员的特别注意。但是这些信件并没有被翻译出来,就被烧掉了。在档案中记载的是:三封用外文写的“不知名作者”的信。
  这种情况是很多的,当逮捕某些人时,甚至是逮捕了很重要的活动家时,也不搜查。例如,内务人民委员部并没有搜查利夫希茨(交通部副人民委员)莫斯科的住宅,而他是“平行”总部案件中的主要被告之一。利夫希茨是在哈巴罗夫斯克(伯力)被捕后押解到莫斯科的,审讯几个月后被处决了。根据他的妻子М·Н·利夫希茨的证实,在整个审讯过程中莫斯科住宅没有受到搜查,没有人对利夫希茨桌子里放着什么材料、记录、信件等感兴趣。直到利夫希茨被处决以后,他的妻子给有关部门打了电话,要他们来,把她丈夫的枪支带走。
  多数法官和检察长,他们批准大批逮捕那些完全无辜的人,并且随即判处他们死刑或长期监禁时,不可能是无意地作了这些事情。这些“司法”工作人员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做的是违法行为和肆意专横,但是他们宁愿自己去肆意专横,也不愿成为肆意专横的牺牲者。原军事检察长М·М·伊绍夫(他不愿成为骇人听闻的斯大林死亡机器上的螺丝钉)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回想起在总军事检察院第二部工作的索妮娅·乌利亚诺娃,不能不使人心惊肉跳。由内务部炮制出来的陷害诚实苏联公民的材料全部都是经过这个沾满鲜血的女人的双手的,为了保存自己的渺小的生命,她宁肯从堆积成山的诚实共产党员的尸体上走过去。”
  集中营的许多领导人及相当部分军官都很清楚,他们同什么样的犯人打交道。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以极端的残忍态度对待犯人。
  也许有人要问——什么使内务部工作人员(当然不是全部)变为一伙虐待狂?他们为什么超出了人道主文的任何界限?这些人中,许多人过去看来还是不错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他们并不是自愿去内务部工作的,而是由党团组织动员他们、派他们去的。这里原因很多。第一,一种恐惧心理支配他们,怕自己也成为犯人,这就阻止了其他感情的涌现。第二,在内务部机构中也正如我们所说过的,也是经过了可怕的选择的,部分工作人员筛选掉了,剩下的是最恶劣的和最愚昧无知的人。斯大林所给予内务部机构的对犯人的无限权力也腐蚀了专政机构的许多工作人员,使他们变成具有变态心理的人,这点也不能不考虑到。
  费·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亡营里的日记》中写道:“谁要是哪怕只有一次感受过他对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的身体,鲜血,精神是有无限权力的,是可以完全主宰的,谁要是感受过,他对另一个人有权,有一切可能进行最大的污辱,那么这个人就已经不自觉地不能主宰自己的感觉了。暴行是一种习惯,它的本性是发展的,最后,它就发展成为一种病态。我认为:就是一个最好的人,由于习惯的原故也可以变得粗野,失去理性到野兽的程度。鲜血和权力会使人陶醉:粗野和道德败坏就会发展起来,于是思想和感情会对最不正常的现象感到甜蜜。在暴行中,一个人,一个公民会永远堕落下去。使他恢复人类的尊严,使他改悔,复活则几乎是不可能了。”[55]
  不能不指出,在个人迷信年代在内务部就是培养了这种能够完成任何命令,甚至最罪恶的命令的工作人员。大家知道,例如,根据审讯员的“决定”,虐待犯人的特种刽子手班通常吸收内务部学校的十八——二十岁的学员参加工作。这样,他们被培养成虐待狂,他们被带到刑讯室,正如医学院的学生被带到解剖室一样。
  大家知道,这些叶若夫—贝利亚时代的许多刽子手早在个人迷信时代就已经被消灭了,许多人是在1953—1955年期间及党的二十大以后的时期受到了惩罚。但有不少人只不过受了一点惊吓,他们被撤了职,有的退休了,有的调到另一工作岗位。这些罪人和虐待狂在大多数情况下,把自己的罪行和惨无人道的行为解释为斯大林,叶若夫和贝利亚等其他“上级领导”的命令。作家费·沙赫马戈诺夫[56]在他的未发表的小说《水星反对天蝎座》一书中的解释也和上述的说法差不多。他描写了(多少是真实的)有关图哈切夫斯基被捕和牺牲的一些情况,小说中叙述了叶若夫时代内务人民委员部两个局长之间的谈话。其中有一位老革命家凯德林这样教育自己的朋友普罗沃罗夫(普罗沃罗夫接到执行逮捕图哈切夫斯基的命令,但他不愿意执行这一命令)。凯德林说,看来还是要服从,因为站在叶若夫背后的是斯大林,可是暂时还没有办法搞掉斯大林。普罗沃罗夫感叹道:“难道没有办法对付叶若夫?”凯德林回答:“暂时没有。我要您懂得这点,并认真对待我的话……,您的生活中有另外一个任务。无论何时何地您都是契卡,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看见的和想到的,要珍惜自己的知识。如果和您有关的事,在适当的情况下,衡量一下自己的力量后去支持真理,尽自己的力量去支持。还要有许多年,我们国家,我国人民和党的头上会笼罩着一片乌云,这乌云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驱散它。不然,会导致自相残杀,也就是等于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敌人就是等待着我们自相残杀的。所以不要再把自己的命运加在这一切悲惨的命运上面,时刻准备着,也许这样的时刻会到来,到那时您就有可能去打击敌人或在敌人打击朋友时助他一臂之力……让您的记忆成为这些灾难和不幸的朴满吧!我们相信,这样的时刻会到来,到那时,您的记忆将发挥作用”……
  类似的论断显然是言不由衷的,只是为了给内务部的行为辩解,因为他们似乎是被迫执行斯大林的命令。但是枪杀几百万苏联人民,把他们关进监狱和集中营——这正是自相残杀,而且是自相残杀的最恶劣的形式。费·沙赫马戈诺夫写的小说的主人公——普罗沃罗夫显然是很好地执行了他的刽子手职责,他在叶若夫时代是内务部作战局的局长,贝利亚时代仍然保住了这个职位。在这里我们想提到一件事:纽伦堡的国际军事法庭在自己决议中指出(苏联代表也在此决议上签了字):违犯基本道德,践踏人类社会所赖于立足的道德标准,破坏人类共同生存的最基本的原则的那些命令,对执行这些命令的人没有理由给他们以道德的和法律的辩护!




[1] 尼·谢·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报告中讲了有关这些交待。

[2] 尼古拉·巴甫洛维奇·科马罗夫(Николай Павлович Комаров,1886年11月27日——1937年11月27日),出身于农民家庭。早年参与了1905年革命。1909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11年是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维堡区委员会成员。1915—1917年是布尔什维克彼得堡委员会委员。二月革命后进入彼得格勒苏维埃工作。参与了彼得格勒武装起义的筹备活动。1918年加入红军。1919年加入契卡。1920—1921年任彼得格勒契卡主席,参与镇压了喀琅施塔得叛乱。1922—1923年任联共(布)中央候补委员。1923—1934年任联共(布)中央委员。1926—1930年任列宁格勒苏维埃主席。1930年任公用事业人民委员。1934—1937年任联共(布)中央候补委员。1937年6月11日被捕,6月25日被开除出党,11月27日遇害。1956年平反。

[3] 叶梅连·伊万诺维奇·普加乔夫(Емельян Иванович Пугачёв,1742年?月?日——1775年1月10日),俄国农民起义领袖。

[4] 弗·加·柯罗连科:《俄国旧时期的酷刑》,载《全集》第9卷1914年版第215页。

[5] 帝俄时代,有一种刑罚,叫列队杖刑,即犯人要经过手执粗大的棍子的长长队列,每人都用棍子打他,有时达二千次之多,一般犯人多死于杖刑之下。——译者注

[6]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马蒙托夫(Константин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Мамантов,1869年10月16日——1920年2月1日),俄国陆军骑兵中将,白军首领。1888年入伍。参加了日俄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在新切尔卡斯克组织白军游击队,多次击败红军。1919年参与重组顿河军团,并担任第1顿河军军长。1919—1920年任白军第4骑兵军团司令。1920年因伤寒去世。

[7] 罗伯特·汉米尔顿·布鲁斯·洛克哈特(Robert Hamilton Bruce Lockhart,1887年9月2日——1970年2月27日),英国记者、作家、间谍与外交官。二月革命时任英国驻莫斯科代理总领事,十月革命后组织了破坏苏维埃政权的间谍活动,并卷入了刺杀列宁的案件。

[8] 《消息报》1918年9月3日。

[9] 《全俄非常委员会周报》1918年第3期,第7—8页。

[10] 《全俄非常委员会周报》1918年第3期,第9页。

[11] 萨维里·所罗门诺维奇·兹拉托波里斯基(Савелий Соломонович Златопольский,1855年8月?日——1885年12月29日),俄国民粹派革命家。1875年起开始从事革命活动。1879年加入民意党。1880—1882年任民意党执行委员会委员。1882年被捕。1883年被判处绞刑,后改判终身苦役。1885年在特鲁别茨克逝世。

[12] О·平托:《追捕间谍》第2章《讯问方法》。引自《秘密使命》汇编,军事出版社莫斯科1964年版。

[13] 波·奥尔忠尼启则是谢尔戈·奥尔忠尼启则的哥哥,他的妻子是尼娜·奥尔忠尼启则。——译者注

[14] 萨缪尔·格里戈里耶维奇·布阿奇泽(Самуил Григорьевич Буачидзе,1882年6月5日——1918年6月20日),别名“诺依”(Ной),1902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在高加索开展秘密斗争。1912年起流亡国外。1914年加入保加利亚社会民主工党(紧密派)。1915年流亡瑞士,加入了布尔什维克。二月革命后担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弗拉季斯拉夫委员会主席。1918年3—6月任捷列克人民委员会主席。1918年6月20日在一场集会上遇刺身亡。

[15] 雅沙是雅科夫的爱称。——译者注

[16] 阿尔乔姆·莫伊塞耶维奇·柳博维奇(Артемий Моисеевич Любович,1880年10月17日——1938年6月28日),1914年入伍。1917年加入布尔什维克。1918年1—5月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喀琅施塔得委员会主席。1918—1919年任全俄通讯工作者联盟主席。1919—1920年任苏俄副邮电人民委员兼红军通讯处处长。1923—1928年任苏联副邮电人民委员。1935—1937年任白俄罗斯人民委员会副主席兼国家计划委员会主席。1937年被捕。1938年遇害。1956年平反。

[17] 瓦迪姆·尼古拉耶维奇·波德别里斯基(Вадим Николаевич Подбельский,1887年11月25日——1920年2月25日),1905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参与了1905年革命。1906年流亡法国。1907年秘密回国。1915年起成为莫斯科布尔什维克领导人。1917年10月领导了莫斯科武装起义。1918—1920年任苏俄邮电人民委员。1920年因血液中毒逝世。

[18] 小人民委员会议,即指人民委员会议的常委会。——译者注

[19] Я·И·德罗宾斯基是白俄罗斯的党的干部,过去是联共(布)莫吉廖夫市委书记。他的回忆录《在考验的年代》得到亚·特·特瓦尔多夫斯基的高度评价。

[20] С·П·彼萨列夫是老共产党员。他在从区委到苏共中央的各级机构中担任过各种职务。在斯大林专横时期他被逮捕过四次。

[21] 《新世界》杂志1964年第3—5期。

[22] 伊万·彼得洛维奇·巴甫路诺夫斯基(Иван Петрович Павлуновский,1888年8月4日——1937年10月30日),1905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参与了1905年革命。1914年入伍。二月革命后任彼得格勒苏维埃布尔什维克党团主席。1917年10月参加了彼得格勒武装起义。1918年加入契卡。1918—1919年任乌法契卡主席。1920—1926年任格别乌驻西伯利亚全权代表。1926—1928年任格别乌驻高加索全权代表。1927—1934年任联共(布)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1928—1930年任副工农检查院人民委员。1932—1937年任副重工业人民委员。1934—1937年任联共(布)中央候补委员。1937年在大清洗运动中遇害。1956年平反。

[23] М·Д·拜卡里斯基:《为孙子们留下的笔记》,未发表的手稿。М·Д·拜卡里斯基于1967年给我们看了他的回忆录,并允许我们引用它,但是不提作者的名字。现在М·Д·拜卡里斯基请我们用作者的真实姓名代替原来的笔名(Д·米哈伊洛夫)。在我们引文中写的是战后的审讯情况。

[24] 尼古拉·谢苗诺维奇·库兹涅佐夫(Николай Семёнович Кузнецов,1898—1967),1916年入伍。1917年加入布尔什维克。1937—1938年任联共(布)北哈萨克省委第一书记兼苏联最高苏维埃代表。1938年被捕。1940年被判处10年徒刑。1947年获释。此后在林业部门工作。1958年退休。

[25] 《新世界》杂志1964年第4期第119页。

[26] 柳齐弗是基督教神话中的魔王,是地狱的主宰。——译者注

[27] 《新世界》杂志1964年第4期第122页。

[28] 原文用了古希腊高级官员的大集会,以商议重大问题,这里是讽刺当时的法庭审判。——译者注

[29] 尤里·彼得洛维奇·加文(Юрий Петрович Гавен,1884年3月18日——1936年10月4日),1899年起开始从事革命活动。1902年加入拉脱维亚边疆区社会民主党。参加了1905年革命。1908年被捕。1909年被判处6年苦役。1916年再次被捕。二月革命后获释。1917年12月领导了塞瓦斯托波尔水兵起义。1917—1918年任塞瓦斯托波尔军事革命委员会主席。1918年3—5月任陶里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革命国防委员会主席兼陆海军人民委员。1919—1920年任俄共(布)克里米亚委员会主席、克里米亚内政人民委员兼国防委员会主席。1921—1924年任克里米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此后担任二线工作。1932年秘密参加了左翼反对派的活动。1933年因病退休。1936年在大清洗运动中遇害。1958年平反。

[30] 见М·Я·拉齐斯(苏德拉布斯):《非常委员会同反革命的斗争》国家出版社莫斯科1921年版。

[31] М·М·伊绍夫:《令人震惊和严重考验的年代》列宁格勒1966年版第94—95页(手稿)。

[32] 同前第141—142、144页。

[33] 瓦·伊·沃尔金:《石头口袋里的故事》(手稿)顿河罗斯托夫1965年版第16页。

[34] 这里是文字游戏,因为俄文“马桶”二字是параша,“跳伞员”——парашютисг,前五个字母是一样的。——译者注

[35] 彼得·阿尔卡季耶维奇·斯托雷平(Пётр Аркадьевич Столыпин,1862年4月14日——1911年9月18日),俄罗斯帝国政治家。1902—1903年任格拉德沃州州长。1903—1906年任萨拉托夫州州长。1906—1911年任俄罗斯帝国首相兼内政部长。在任期间大肆镇压革命活动,1907年发动“六三政变”,解散第二届国家杜马,开始了“斯托雷平反动时期”。同时又开展土地改革,推行土地私有制。1911年9月5日在基辅被一名无政府主义者刺杀身亡。

[36] Е·Г·韦列尔—古列维奇:《回忆1937年》(手稿)。

[37] 叶莲娜·罗夫娜·弗拉吉米罗娃(Елена Львовна Владимирова,1901年9月20日——1962年?月?日),苏联诗人、新闻工作者。1919年加入共青团。1925年起在各大报刊担任编辑。1937年被捕并被判处10年徒刑。1944年秘密组织反斯大林主义组织,后事泄被捕,被判处死刑。1945年改判15年徒刑。1955年获释并平反。1962年逝世。

[38] 《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邦刑事法典》1930年版。

[39] 爱德华·彼得洛维奇·别尔津(Эдуард Петрович Берзин,1893年2月7日——1938年8月1日),1915年入伍。1918年1月加入红军,参与镇压了莫斯科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叛乱。1918年11月加入俄共(布)。1921年加入契卡。在契卡和格别乌工作期间参与建立了劳改营。1937年被捕。1938年遇害。1956年平反。

[40] В·维亚特金:《两次诞生的人》马加丹1964年版。

[41] 黑班长指让刑事犯担任班长,他们残酷地虐待政治犯。——译者注

[42] В·沙拉莫夫的几本《克累马故事》的打字稿,在国内被广泛传播。在苏联1963—1964年期间只发表了三个故事,但是在国外发表了沙拉莫夫的许多故事。

[43] 看守用的词,它是专门用于牲畜大批死亡,表示他们是和牲畜一样看待犯人的。——译者注

[44] 瓦·伊·沃尔金:《石头口袋里的故事》,顿河罗斯托夫,手稿。

[45]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希特勒设在波兰的有名的法西斯集中营,炼人炉烧死六百万人,人油做肥皂,头发织成布,人皮做台灯罩等等,是最可怕的人间地狱。——译者注

[46] 直到1949年,在内务部分为两个独立的部——内务部和国家安全部后,政治犯和刑事犯也分开关押了。但是在1949年后,“政治”集中营里也还有不少刑事犯,例如,因逃跑而补判刑的刑事犯等。

[47] 古拉格,即俄文Главное Управление Лагерей集中营管理总部的缩写。——译者注

[48] 指卡什克钦领导的委员会。——译者注

[49] 斯捷潘·尼古拉耶维奇·加拉宁(Степан Николаевич Гаранин,1898年12月12日——1950年7月3日),1915年入伍。1919年加入俄共(布)。1920年在苏波战争中被俘。1921年越狱并回国。此后在契卡和格别乌工作。1937—1938年期间是克累马集中营领导人。1938年被捕。1940年被判处8年徒刑。1950年病逝。1990年平反。

[50] 鲍里斯·亚历山德罗维奇·嘉科夫(Борис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Дьяков,1902年6月1日——1992年8月3日),苏联作家、记者。

[51] 《十月杂志》1964年第7期第82页。

[52] “油船”俄文为танкор和坦克танк前四个字母一样。——译者注

[53] “把事情倒过来”,即把油船击沉了驱逐舰,改为驱逐舰击沉了油船。——译者注

[54] 指电动开合的桥,桥梁打开时,可供吨位大的船通过。——译者注

[55] 此外,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没有根据地指出,例如,这种蛮横行为可能对全社会有感染作用,因为权力是诱惑人的。如果社会对这种行为已熟视无睹,那就是说从基础上受到了感染。总之,一个人有权对另一个人施以肉刑,这本身就是社会脓疮,就是消灭一切健康的萌芽,消灭一切追求文明的尝试的最厉害手段,也就是导致社会必然的,不可抗拒的堕落、腐化的基础。(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十卷本)第3卷1956年版第595—596页。)

[56] 费奥多尔·费奥多诺维奇·沙赫马戈诺夫(Фёдор Фёдорович Шахмагонов,1923年6月16日——2014年9月20日),苏联作家、记者、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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