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我们进攻



  法西斯战线像一只半握的手从东南方伸在马德里的咽喉的周围,从两侧包围着这一座城市。这一只手拦住了所有的公路和铁路,只有一条路是例外;所有的供应品都经过这条路送到这座被围攻的城市来。
  支队政治委员巴勃罗在一个农家的白粉墙上用木炭画出一只手的轮廓,把一根蜡烛拿到近前,照着这一只手。
  “这里,在手腕上,大拇指下面,就是布隆尼提;在布隆尼提外面是罗曼尼洛斯高地。那些高地控制法西斯的供应线。如果把这些高地占领,并且据守着,就要把这只手从手腕间切断了;那么法西斯军队就要被迫后退二十里。马德里就不再在炮火之下了。
  “用切断这个凸出部分的方法解除马德里所受的压力,是我们进攻的第一个目的。第二个也许更大的一个目的,是逼迫佛朗哥把飞机、坦克和大炮等从那里撤走,以解除我们北方所受的威胁。要是我们的计划实现了,对于我们的阿斯都里亚和巴斯克的同志们,我们就能够在战争中给与第一次实际的支持。佛朗哥便不得不拉出他的意大利纵队,他的德国飞机和坦克,来迎接我们的进攻。
  “我们已经集合了五万人投入这一次战役,这五万人都是我们最优良的战士。李斯特支队;莫德斯托支队;一共五个国际纵队。这是共和国所要采取的第一个攻势。政府里面有人反对这个计划,但是尼格林总理驳斥了他们。他保证给与我们计划这一次攻势的同志们一切可能的援助,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和供应品。”
  “你们要晓得,”他郑重地接着说,“西班牙的前途多半要看我们进行这次战役的好坏。”他进一步作更详细的叙述。在部队开到进攻的阵地以前,一切都绝对保守秘密;除了夜晚以外不得移动。
  “每一个人都必须了解进攻的计划和目的。每一个人,指挥员们和政治委员们必须密切合作。要是指挥员受了伤,政治委员就代替他指挥一切。每一个政治委员都必须立刻准备好他的接替的人。……给你们纵队的详细命令稍迟一点发下来。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林肯大队在七月二日突然间离开伊班涅兹了;教堂的钟声响后,村庄里的人们都跑出来送别他们,很多妇女都哭了。莱伊·斯蒂尔的面孔非常可怕,他不敢朝他的英妮斯望一眼。说来奇怪,我对莱伊的面孔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些。他们就这样离开了,在欢呼、眼泪和握紧拳头的敬礼的中间离开了。暂时他们乘坐卡车,但是以后他们就步行前进。他们行进了两天,在马德里周围绕了个大弯路,到达马德里以北,选择了—条迂回的道路,他们走的那些路有些似乎是为了这个目的新近建筑的。路上挤满了军队、大炮、卡车和坦克,都往前线开去。在白天,路是空荡荡的,大队到了夜晚才移动。
  这个战役将是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这是法西斯军队事先不知道的一次军事行动。部队都是秘密地、静悄悄地集合起来的。
  在七月四日夜晚,快到半夜的时候,命令传下来了。奥列佛把命令拿给我看。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他的脸上露出他所感觉到的紧张;奥列佛是一个严肃的人,他非常认真地负起他的责任。大伙儿喜欢他,信赖他,把他叫做他们的“奥列佛同志”。
  命令中要纵队在上午两点钟向炮兵阵地移动,六点半钟到达阵地,那是进攻开始的时侯。路上挤满了军队、卡车和坦克。天漆黑。在以前的西班牙,从来没有感觉到像这样大批军队的移动,大伙儿越来越焦虑着我们会到达迟了。不安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眼晴在黑暗里睁得发痛,下巴也为了咬紧牙齿而感到疼痛。人人都非常焦急。没有一个人高声谈话,有的只是紧张地低语。
  到了六点半钟的时候,炮声轰轰地响起来,这时一团雾霭从瓜达拉马山谷里消散了,一片宽广的起伏不平的平原在下面伸展了开去。林肯大队的人还在一里路开外。他们来迟了,但是炮火已经使他们的不安平息了下来。他们大声地咒骂着,屏住呼吸,慌忙地向前跑去,像是深怕战斗在他们到达以前就会结束了似的。
  纵队的作战部长纳桑少校站在掩蔽炮兵阵地的一个山脊的峰顶下面。他镇定地笑着,举起他的手杖来向我们行了一个敬礼。“啊,史迪夫,老朋友。你的战士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做后备部队。望一望下边的场面,好看不好看,嗯?”
  山谷像一幅摊开的大地图,远处有四个村庄,像玩具一样散布在上面。从山脊上扇形地展开了四个纵队,每一个纵队向着每一座村庄前进,像四个巨大的手指头似的伸出去抓法西斯军队。飞机在头上飞翔,那是我们的飞机。狮子鼻子的查托斯式飞机。成列的坦克轰隆轰 隆地驶下山去,消失在橄榄树丛里,然后又在树丛的那一面重新出现,移动得非常迅速。
  “奎让纳,”纳桑少校指着遥远的右方一个村庄说。“隔壁是布隆尼提,在三里路开外。正对着我们前面的是加拿大新镇;过了加拿大新镇,在河的对面,便是罗曼尼洛斯高地。你知道,那是要害。一旦把那些高地拿下,我们就要使马德里公路处在炮火下面,在马德里前面的法西斯军队就要掉进口袋里了。那便是我们队伍前进的地方。第十五纵队到那些高地去。……巴迪洛镇就在极左边。”
  那些村庄消失在被炮弹搅起的一阵蘑菇形的灰沙和烟雾里了。一团团的炮火和烟雾在整个平原上开了花。飞机飞在奎让纳的上空;突然间,火焰和烟像一根庞大的柱子似地往天空冒上去,空气也在震荡。炸弹炸中一个汽油库了。坦克远远地像是凶猛的甲虫一样朝巴迪洛爬去,摇摇摆摆地向市镇那边冲去,坦克上面的炮火的吼声,在排炮的声音和自动步枪的非常猛烈的嘎嘎的声音中间,听来只是依稀可辨。
  纳桑兴高采烈地说:“我要向前推进啦,好运气,老伙伴,再见!”他得意洋洋地衔着烟斗,拄着手杖,沉着而有信心地,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
  林肯大队的人们躺在山上,注视着,咒骂着,奇怪着。华盛顿大队就在加拿大新镇周围火焰和烟尘中间的某一个地方,华盛顿大队里大多数伙伴都是我在柏平云监狱内认识的——沃伊科夫,弗里德曼,蒂尼,其他一切人。他们都是了不起的青年,优秀的同志。
  通讯员来到的时候,我看了一看我的表:八点半。我弯下腰去看通讯员送给奥列佛的通知。我们要前进,要填上加拿大新镇后面华盛顿大队和英国大队中间的一个缺口。
  我们向山下移动,朝着充满令人憎恨的火烟、烟雾和灰尘的山谷前进。
  这座山非常陡,你一步一步往下走,总觉得走不到下面去,走下一个山谷,又走上一个山脊,好像依然在很高的地方。一会儿有人经过这里上山来了,担架兵抬着第一批受伤的人——血浸透了帆布,不禁教人身上打起寒颤来——你不晓得那是谁,他受伤很重吗?许多人都受伤了吗?我们会成功吗?
  从山上看下去,地面彷佛是很平坦的,实际上它却交织着沟壑和洼地,一旦到了平原上,我们就直奔这些洼地,去躲避此刻开始在我们头上噼噼啪啪地响着的子弹。那个村庄座落在山上,四周的地面都向山上倾斜了去;房屋的厚砖墙把法西斯军队保护得很安全,他们把机关枪安在教堂的钟楼上,控制着村庄周围的地面。另外的机关枪也很巧妙地安放在村庄的外线。
  林肯大队的战士们爬到阵地上去;他们匍匐着向前爬去,把肚皮紧紧地贴在地面上,都感到土地铁硬、给太阳晒得烫人。他们离市镇有四百码左右,步兵中队正在前进,机关枪架起,发出掩护步兵前进的炮火。他们开始掘壕防守起来。这不是一桩容易事,因为地面是这样硬,硬得你不能用铜盔划出一个四痕。他们用手挖,用铲子掘,一面流着汗,而火一般的太阳又无情地射在他们身上,法西斯军队的枪弹从他们头上飕飕地飞过。并不是所有的枪弹都从头上飞过;有些就碰到身上了。战士们伏在一小堆一小堆松松的泥土后面,对法西斯军队的战壕回枪射击。
  到了他们进入阵地,走进战壕,并且布置停当的时侯,天已经晚了,他们都感到了疲倦、饥饿和口渴。
  奥列佛和我在靠近步兵线的地方设立了指挥所,然后我走回去查看机关枪阵地。机关枪阵地已经很好地安置起来;莱伊·斯蒂尔在路中央的后面有一个掩护得很好的地点,仅仅枪铳从路上面伸出来,他和鲁比轮换着开机关枪。整个机关枪中队都间隔地安设在鲁比那挺机关抢的右边,第三挺机关枪——道格·罗雅奇。第四挺机关枪——老头儿森茨顿,然后是中队长西德。然后是来自布鲁克林的罗伊,他独自儿守住第五挺机关枪。他们共同钉牢了法西斯军队,用不着把自己的机关枪打得发热就把敌人压住了。
  我在每一个机关枪手旁边都停留一下,校准法西斯战线的目标,然后回到指挥所去,可是奥列佛不在那里了。在副官往前面去的时候,他和我是要留在指挥所的。后来我才晓得副官失了踪,所以奥列佛往前面去代替他,但他走到了山脉那边的一个地方,直到黄昏的时候后才能够脱身出来,因此就留下我一个人担任指挥。
  在这场战争中让我来担任指挥,来负责林肯大队,想起来真有点滑稽。但是我断定事情都是安排得井井有条了。我们已经在一个良好的阵地——一种坚强的构造中妥善地安置了下来。太阳快西沉了,担架兵正在把受伤的人们运回,晚饭马上就要送来。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我的心里涌现出一种感觉,就是我们白天的任务已经完成,夜里安安穏稳地呆着,等到早晨去扫荡镇上。这不是一种有意识的想法,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到了通讯员把命令送给我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我读了这一个命令,把它交给我的助手“红”。他吼起来,心里一慌,就大发脾气。
  “真是活见鬼!”他说。“我们都搞得好好的。要是再尝试别的事情,一定会弄得一团糟的。伙伴们都累啦。……”
  可是事情摆在面前,都写得明明白白,而总司令部是应该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要赶快把加拿大新镇拿下,要马上,而不是明天早晨。我转过身去望着通讯员。“告诉彭斯,一旦总攻击开始,我们就开上前去。每人都准备好!”他对达夫说:“你最好告诉机关枪中队的西德预备好。叫他的全部机关枪发挥充分的火力掩护前进。”
  通报还没有到达那儿,我们就听到从华盛顿大队对面的左边发出猛烈炮火声和叫喊声。季米特洛夫大队已经发动进攻了。就在这时候,包围那一座市镇的另外七个大队也加入了。林肯大队的战士们呼喊着前进,我跟他们一同奔去。在我的前面有沙袋。我从沙袋上一跃而过,跳进了一个战壕,又跳进了一个护身壕,然后爬上了村镇的一条街道。
  街上一些人朝我走来,他们都高高地举起了他们的双手,越来越多。都是法西斯匪徒。都是法西斯战俘。
  我们已经占领了这座村镇,俘虏了法西斯战俘。
  (后面的纵队司令部里是一片怨语和咒骂。原来并没有打算叫第十五纵队进攻加拿大新镇,而是打算叫另一个部队去进攻的。计划是要第十五纵队绕过那一个村镇,直奔极端重要的罗曼尼洛斯高地,当法西斯军队还没有能够组织防御的时候,在最初一次突击中去占领那些高地。一天已经浪费掉了,并且无可补偿地损失了一些人。)
  第十五纵队的人丝毫不晓得这一件事情。他们已经英勇而巧妙地战斗过,他们已经执行了给与他们的命令——要是命令错误了,这是由于无心的过失或者更糟的事情造成的结果,但他们并不知道。到黑夜的时候,他们已经牢固地据有了这一座村镇,虽然这里那里,一堆堆孤立的法西斯军队从他们的据点上彻夜继续不断地放出乱枪来。
  法西斯军队的防空壕内藏有大量食物、罐头、大量的像红辣椒似的腊肠。
  人人在拂晓就起来。他们沿着街道,从这一家到那一家;他们在每一家门口都喊着叫老百姓出来。
  英国人心里燃烧着猛烈的愤怒。在头一天傍晚,就在最后进攻以前,一群妇孺从村镇上朝他们走来。这一群妇孺中也有几个男人,他们都不戴帽子,手举着。中队政治委员乔治·布朗让他们走上前来。他跟别的七个英国人站在一块,望着那些人走近。当他们走得相当近的时候,那些法西斯匪徒们躲在妇孺后面突然把手榴弹扔来,布朗当时死去,别的人都受了伤。
  在早晨,派回去清理尸首的人们,发现我们的阵亡者有三十人左右。样子看去非常古怪。他们好像是在进攻时扑倒的。把他们翻过来看,他们的身子僵硬得直挺挺的,变成趴在地上的姿势,脸歪着。其中有一个是乔治·阿米台吉,加拿大的伐木工人。他经历过世界大战,自信不会阵亡的。
  季米特洛夫大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死去了六十人,受伤一百五十人。
  下半天,法西斯军队开始炮轰加拿大新镇。林肯大队退到镇外一个果树园里去。果树园里有一个大仓房,他们把一批战俘关在那里面。人们对战俘们都很好奇;常常有一批人围着仓房的墙缝聚拢来,瞇着眼朝里面偷看。大队在果树园内重新改编,分派新人代替那些死伤的人们。
  这件事做完以后,他们又开拔出去,朝着罗曼尼洛斯高地前进。
  他们前去进攻那些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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