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中国早期共产主义月刊《共产党》(1920.11-1921.7) -> 第五号

我们要怎么样干社会革命?

CT〔施存统〕




  我这篇文章,只是发表我个人的意见,并不可当做同志们全体底主张。我本不敢冒昧发表这种研究未熟的东西!只因(一)编辑员催稿太急;(二)近来对于我们误会的人颇多,所以才迫而出此。我很希望同志们或非同志们看了我这篇东西之后,能够细心去研究一番,再把研究底结果来纠正我底谬误。总之,我决不以为自己底话都对的;不过没有知道哪些不对以前,我却要当“不对”也为“对”的。真心改造社会的同志们!我们大家都是为社会,我们大家都当处处以“社会”为前提呵!

  有一个朋友问我:“中国将来怎么样?”我说:“我不是活神仙,我不能详细告诉你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我很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就是‘中国人努力到怎样,中国将来才会怎么样’。”我觉得除了这个答案之外,再没有第二个答案了。社会革命,一半是“经济的必然”,一半还靠着“人们底努力”。社会革命,没有“人民底努力”,是决不会成功的;但是单有“人们底努力”,没有“经济的必然”,也决不会成功的。所以马克思一面证明社会主义是必然到来的命运,一面却又极力主张革命。那些糊涂的社会主义者,要想专在议会里等社会主义底实现,不过徒见其梦想罢了。

  我现在有两种根本信念:(一)无论哪一派社会主义,如果要将他实现,一定要搁在一个物质的基础上面;否则一定立不稳固,要倒下来。(二)无论哪一派社会主义,都不过是适用一时的,决不可当作永久绝对的真理。

  由第一种信念而说,不管你主张什么主义,你总要找到一个物质的基础来。共产主义也好,无政府共产主义也好,你们都应当筑在一个强固的物质的基础上面,才能摇不可动。不在物质的基础上努力,尽管你天天叫共产主义,天天叫无政府共产主义,也决不会实现。

  由第二种信念而说,那么“自由组织”“自由联合”“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些原则,就不见得完全不能实现;但也不能一时就实现。据我底意见,无论哪种主义,未实现以前与既实现以后,性质上总有多少不同。这是什么缘故?因为提倡主义的人所根据的事实与实现那种主义后的事实有差异的缘故。

  凡是在那个时代适用的东西,必然发生的东西,我们都不能非难他。阶级斗争,乃是在阶级制度下面必然发生的事情,也是只在阶级制度下面才能适用的东西。所以我们看明了这一层,就不应该说什么“大家都是人,人与人是应该互助的”那种废话。无产阶级专政,也是在一定社会下面一定发生的事情,而且也只在阶级对立的社会方能适用的东西。无产阶级专政,本是一种革命手段,并不是共产党底目的;共产党底目的,乃在于实现共产主义。革命手段,并不是不可变的,我们也不是以无产阶级专政为最好的革命手段的;不过没有发现更好的革命手段以前,我们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承认彼是最有效的革命手段的。无论哪个革命主义者,都应该采用最有效的革命手段。凡是在一个时代(或地方)适用的革命手段,我们都不能非难彼——除非有更适用的革命手段。

  我虽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然我对于无政府主义者所主倡的几种根本原理——自由组织,自由联合,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等——却很相信有实行的可能,而且我们也是向这方面做的。据我所见,共产主义,非但不与这几种原理冲突,而且只有将这几种原理完全见诸实行,然后共产主义才算圆满达到。不过这里要明白一件事:这几种原理,决不是一时可能达到的,只是渐渐与彼接近的。那些要想从现社会一跳跳到理想社会的人,只是一种妄想,事实上是断断做不到的。事实上做不到的理由:(一)物质的生产力没有像那么样快的;(二)教育不能一时就普及的。我们无论实行哪一种主义,都应该有一种过程;不经过那种过程,什么主义都不能实现的。

  现在有许多人以为我们反对“自由组织”“自由联合”“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其实是不然的。我们非但不反对这些原则,而且是力求与彼接近的。我们所反对的乃是不能“自由组织”,而硬要实行“自由组织”,不能“自由联合”,而硬要实行“自由联合”等等。人们底组织能力,不是一天养成的,是要在团体中习练成功的。当渠没有“自由组织”能力的时候,吾人自然只有引导渠加入团体中练习组织能力;等到渠有了自由组织能力的时候,自然不成问题了。

  据我所见,我们共产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现在所争论的问题,并不是无政府主义者所主倡的几种根本原理——自由组织,自由联合,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到底能否实现的问题,乃是推翻有产阶级的国家之后要否建设无产阶级的国家问题。我们共产主义者,主张推翻有产阶级的国家之后,一定要建设无产阶级的国家;否则,革命就不能完成,共产主义就不能实现。据马克思底意见,国家原是一阶级压迫一阶级的机关,等到阶级消灭,国家自然也要消灭的。所以我们底最终目的,也是没有国家的。不过我们在阶级没有消灭以前,却极力主张要国家,而且是主张要强有力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的。阶级一天一天趋于消灭,国家也就一天一天失其效用。我们底目的,并不是要拿国家建树无产阶级底特权,是要拿国家来撤废一切阶级的。无政府主义者根本不赞成这种办法(也有例外),所以我们才起争论的。我现在不是做一般的争论,只是单从中国来观察一下,到底适用哪种手段。


  讲到改造中国,真是一件困难又困难的事。我常常想到改造中国底难处,不觉会失望。常常与许多朋友谈到改造中国底难处,大家都会束手无策。这种苦痛,我想不但我一个人如此,许多真心改造社会的同志,只要对于事实问题稍加研究,都会与我同感的。我虽是笃信共产主义,但也很知道中国实行共产主义是很困难的。岂但共产主义,就是要使资本主义发达都是非常困难的。虽然如此,但我总不信中国是永远没有希望的,中国底无产阶级和青年是永远死的。有这一线希望。所以总想尽我底最善努力对于中国有所贡献。再三研究,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挽救中国,只有这个主义比较地能在中国实行;所以才决定终身为共产主义努力,终身为共产主义牺牲。

  实行共产主义,第一个条件,就是“一切产业底社会化”。换句话说:一切产业,都由社会来经营,绝对不许个人来经营。产业一天没有完全社会化,共产主义也便一天不能完全实现,私有财产也便一天不能完全废止。资本主义底根本谬误,在于“社会的生产,私人底占有”这一点。共产主义,就是要免除这个不合理的矛盾的。马克思看明了这个矛盾,知道资本家已经没有能力管理生产事业,非由社会直接来管理不可了,所以才来主张共产主义。他底共产主义,并不是他特别聪明发明出来的,乃是他从资本主义的经济组织中发现出来的。他看见物质的生产力,已经一天一天地向着共产主义的经济组织那里进步了,所以才敢断定共产主义是必然到来的命运。共产主义,如果没有这个经济的基础,那是一定不能实现的。因此,我们可以说:共产主义,是生产力进步底结果——就是“经济的必然”。

  但是拿这个话到中国来说,就有些困难了。有什么困难呢,就是中国资本主义还没有发达,中国还没有实行共产主义底经济的基础。不错,不错,这是很实在的,我是十二分承认的;没有经济的基础,共产主义是空想的。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是非先解决不可的;就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法和共产主义的生产方法有什么不同,哪一个方法能使生产品急速地增加。据我所知,凡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法底好处,共产主义的生产方法中都包含有;所不同的,只是把资本主义的生产方法中所包含着的种种矛盾、冲突除去罢了(关于这个问题,拟另做一文,所以现在就不说了)。实行共产主义的生产方法,生产力只会比资本主义的生产方法增高,决不会比彼减少。这个问题解决了,然后再谈中国应否主张共产主义。

  我想大声叫道:要想中国有希望,就非实行共产主义不可;我们在中国提倡共产主义,决没有与马克思的主张冲突;就是马克思生在中国,恐怕也一定要提倡共产主义。我在中国主张共产主义,有两种根本理由:第一,资本主义,是带有国际性质的,是要征服全世界的;共产主义也同他一样;也是有国际性质的,也是要征服全世界的。这两种主义,是根本不相容的,决不能并存于世界。俄罗斯共产主义国家,已经替全世界无产阶级开一个新纪元了,从此各国无产阶级,必然奋起猛进,推倒有产阶级,与俄罗斯同志们携手协力建设共产主义的世界。中国是世界底一块地方,住在这块地方的无产阶级,也当然要起来与全世界无产阶级同心协力干这个全世界的社会革命,共同创造“人底世界”。我们自己如不起来这么样干,恐怕“人底世界”是不许这种贱骨头进的呵!总之,中国底资本主义虽不发达,世界底资本主义却已由发达而崩坏了;决没有世界底资本主义灭亡而中国底资本主义能独存之理。这是从世界底大势看起来,中国也非实行共产主义不可的。第二,中国无产阶级过的“非人生活”,连张东荪先生都知道了,可见其“非人生活”底程度了。要想使无产阶级脱除“非人生活”过“人的生活”,就非发展产业,增进物质的生产品不可。用资本主义来发展产业,非但不能给与无产阶级以“人的生活”,而且还给与许多非常可怕悲惨于无产阶级;这是欧美产业先进国已经教训我们了的——就是上海等都会地方也已教训我们了。所以我们不敢用资本主义来生产,主张用共产主义来生产。而且用共产主义来生产,比用资本主义来生产,生产力要大得多;再加以公平地分配;那么使无产阶级个个都得到“人的生活”,便不很难了。总之,中国非赶快发展产业不可;要发展产业,只有用共产主义才能以很大的速力增加生产品,也只有用共产主义才能使无产阶级得着“人的生活”。这是从发展产业底见地看来,中国也非赶快实行共产主义不可的。以上两种理由,是我根本赞成共产主义底理由。

  “经济的必然”,乃是指一切社会底经济组织而说的;“人们底努力”,却要看各地底情形而定了。有一定的生产力,就有一定的经济组织;有一定的经济组织,就有一定的社会组织。反转来说,要造成一定的社会组织,必须先造成一定的经济组织,要造成一定底经济组织,必须先发展一定底生产力。总之,经济组织,是社会组织底基础;基础不筑稳固,上层构造一定要倒下来的。所以我们要想造成共产的社会,第一就要把共产社会底基础筑得稳固才行。换句话说,要使共产主义完全实现,必须将他搁在一个强固的经济组织上面。这是马克思主义底根本原理,我们决不敢违背这个根本原理。我们相信:违背这个原理,共产主义决不能实现。我们遵从了这条原理,断没有与马克思底主张冲突。有些书呆子,读了几句死书,以为马克思主义只有在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才配提倡才能实行,这实在是大错特错,被死书蒙蔽住了。还有些糊涂的朋友,以为马克思主义是机械论、宿命论,这尤其是妄不可言了。你们拿这种话来反对,我们只有请你们再去研究,没有别的话好说。

  无论什么人,总要知道自己底短处,才有进步可言。对于社会的事也然,知道那个社会底缺点,才有改可言。有些朋友,以为中国资本主义不发达,是中国底幸;我却以为不然,反以为中国底不幸。这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很有原因。我不是根本咒骂资本主义的人;我以为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至少有两种好处:一种是替社会主义筑了一个经济基础;一种是使劳动者团结起来。凡是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多数产业,都已实行“社会的生产”,可说已有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了;所以渠们实行社会主义,并不很难,只要把资本家推倒就行了。中国却不然,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可说是正待建造的。实行社会主义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产业社会化”,不管工业农业都要社会化。实行社会化的必要条件,就是用机器生产。工业固要用机器来生产,产业上可以用机器的也都要用机器来生产。我们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工业很不发达;实行共产主义,比别国要加倍困难。拿现在底经济基础来行共产主义,当然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们知道自己底缺点,自己既比别人加倍困难,就不能不比别人加倍努力,好好儿建造一个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了。要建设这个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在这种产业不发达,人民无教育的国家,除了用政治的权力以外,我实在想不出有第二种方法——也没有听见人家说有第二种方法。大家想想:手工业劳动者和自作农如是其多(大约占全劳动者三分之二),除了借助政权之外,有什么法子能够实行共产主义?我们总要从事实上面去想一想,不要空抱着一个彻底的理想呵!

  劳动者底团结,可说与资本主义底发达成正比例;资本主义发达一分,劳动者团结力也发达一分。英吉利是近代资本主义国家底标本,关于这个倾向,表示得非常明显。资本主义发生最早的是英国,所以劳动运动发生最早的也是英国。资本主义最发达的是英国,所以劳动组合最发达的也是英国(英美两国,贵族劳动者底发达,那是另一问题)。其余各国,也莫不表示这种倾向。中国资本主义最不发达,所以劳劲者也最没有团结。从此看来,中国资本主义不发达,就不一定是中国底幸了。要使劳动者有强固的团结,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使资本主义发达;一条是用革命的手段,推翻现政府,得着政治的自由。前一条路是缓进的路,就是英国劳动者所走的路;后一条路是急进的路,就是俄国劳动者所走的路。俄国劳动者,在三月革命时,加入劳动组合的,还不到四十万人;现在还不到四年,加入劳动组合的劳动者,已经快到四百万了。这种可惊的进步,就是劳工专政底成绩。渠们在这四年当中,竟做到英国劳动者需要四五十年才能做到的团结了。中国资本主义底不发达,劳动者底无团结,还远过俄国,如果不取俄国式手段,我真不知道中国劳动者几时才能做到英国俄国劳动者那样团结,几时才能起革命呵!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要想在中国行共产主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也是一件特别该努力的事。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现在中国还非常薄弱,我们要使共产主义完全实现,就非努力造成一个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不可。现在的中国,实行共产主义,已成的“经济的必然”很少,未来的“人们底努力”很多。我们底职务,就是尽这个“人们底努力”,去完成那个“经济的必然”。

  注:关于这一章,本来想列举实行社会主义种种困难而想方法解决之,哪知单单关于经济问题,已经写了这么许多,如果再写下去,离题愈远,篇幅也太长了;所以不得已只得写到此地为止,以后再论别的事情了。


  在中国干社会革命,据我所知,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缓进的方法;一种是急进的方法。前一种方法,就是丢开政治,专门向社会上去活动,等到社会上多数人信从了那种主义,然后才起来干革命,从此把政府永远废除。后一种方法,乃是一面向社会上去活动,一面又向政治上去活动,有了少数人信从了那种主义,即乘机而起,将政权夺到手中,借政治的优越权来完成革命。我现在不是讨论这两种方法底优劣,只有研究这两种方法底效力。据我所见,一切革命手段,都无优劣可说;只要有效力的,都可说是优的。所以我们只要认哪种为最有效的,就采用哪种好了。

  我现在假定前一种手段,是无政府主义所采用的手段;后一种手段,是我们共产主义者所采用的手段。无政府主义者,是不是都主张采用那种手段,我并没有一个一个都问过;不过无政府主义者如果坚守绝对排斥政治活动那个信条,就势非采用那种手段不可。

  炸弹、手枪,大家都知道是无政府主义者惯用的武器;少数人暴动,也为无政府主义者所极端赞成,但这都不过是一种革命行动,要想由此得到革命成功,那便是梦想了。据我所见,如果真要使无政府革命成功,在未推翻政府以前,至少要做到下列两个条件:(一)已得全社会多数人信从;(二)已有多数强固的自由组织的生产者团体存在。没有做到这两个条件以前,无政府革命断不会成功(其实做到这两个条件以后,无政府革命能否成功,在我还是一个疑问)。没有得到全社会多数人信从,不组织政治强制机关,要被反对党推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没有多数强固的自由组织的生产者团体,就是没有经济的基础,就是无政府主义没有建筑的地方;所以无政府主义者,都很热心地帮助工团主义运动。有一个朋友说:无政府主义如不与工团主义联合起来,是不能实现的。这话实在不错。可笑自号无政府主义者的费哲民先生,在答存统底信中,举了一些什么商会呀,教育会呀,学生联合会呀,等等不相干的团体,当做中国可以实行无政府主义底证据,真要令人把肚肠都笑痛了。我真不敢知:在无政府主义的社会,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官僚式的团体存在。我尤其不敢知:这些官僚式的团体,于建设无政府主义的社会有什么用处(我不是说无政府主义社会不要教育会、学生联合会等团体;我只是说现在这种教育会、学生联合会,于建设无政府主义社会断断无用。我对于学生联合会不满,是对于团体组织不满,并不是对于学生个人不满)。

  我很遗憾,我只听见中国无政府主义者说中国人民怎么样与政府没有关系;我没有听见中国无政府主义者说中国的经济状况怎么样可以实行共产。我起初以为他们是个人的无政府主义者,然又听说是共产的无政府主义者,所以真令人莫名其妙。我真不知道,共产的无政府主义是建筑在哪一种经济基础上面的?现在中国有没有那种经济基础?如果没有那种经济基础,又怎么样可以实行共产的无政府主义?这些疑问,我很希望中国无政府主义者给我一个详细解答!中国无政府主义者,关于别的问题,实在说得不少了,独独关于这个根本问题,却还没有人说过(也许我没有看见),真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目下中国,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还是没有的(只有一点),无政府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也是没有的。这两种主义底经济基础,都是正待建造的。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虽然两者都没有经济基础,然有一个先后难易底不同。据我所见,即使要实行无政府共产主义,也必须先要实行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底圆满达到,或许就是无政府共产主义。在现在底中国,我敢大胆说一句:要无政府不能要共产,要共产不能要无政府,二者不得而兼。大家说我是武断么?我就要问:(一)自由组织的生产者团体有多少?(二)自作农(听说占农民三分之二)如何能自愿地抛弃土地?(三)手工业劳动者如何能转为机械工业劳动者?(四)用什么法子使工业社会化?(五)用什么法子使农业社会化?(六)全国交通事业(特别是铺设铁道),如何办理?(七)全国生产事业,如何调剂?(八)对付反革命派,用什么手段?(九)对付半数有劳动能力而不劳动的人有什么办法(据小山清次君推算:中国有劳动能力的人,约占全人口十分之七;实际从事劳动的人,约占全人口十分之三)?(十)一向无组织无训练的人,如何能自由祖织?(十一)各国团间互相冲突,用什么方法处置?(十二)以现在中国底经济情形,能否“各取所需”?(十三)普及教育,用什么法子?以上这些问题,都是我要请教无政府主义者的。我固然也不迷信国家万能,以为有了国家什么事都可办;然我却很相信要解决上列几个问题,得了政治机关底帮助,总容易解决许多。总之,我底意思,要在中国实行共产主义,无论如何,总非借助政治的权力用很快的速力造成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不可,否则,讲什么无政府共产主义,都是空话。现代的共产主义,根本筑在工业制度上面;没有工业制度,决不能实行共产主义。换句话说,工业制度一天没有稳固,共产主义也便一天没有完成。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也就是使工业制度发达。

  现在再讲那种缓进的方法,在中国是否适用;我看是不适用的。要想等到多数人信从了然后起革命,事实上也做不得。(一)多数自作农,决不会受我们煽动起来革命;(二)多数手工业劳动者,也不会受我们煽动而起来革命。除了这两部分人之外,还有什么多数人可说呢?我们要知道:劳动者能于社会革命的,主要的是工场劳动者。中国工业不发达,全国机械工业劳动者,还不到一百万人,也可见人数之少了。从这种地方看来,要想多数人革命,事实上是做不到的了。况且资本主义不发达,劳动者决不能有很大的团结,因为没有团结的机会。在未革命以前,劳动者能团结的:一是工场劳动者,二是无产农民。除此两种劳动者以外,就很难团结。我以为这种单向社会活动的缓进方法,在中国决不适用。我们要在中国干社会革命,必须要从社会上政治上两方面并进,否则断断无效。

  我是一个狂信少数人革命的人,我以为革命在事实上总是少数人的事。不过我这个少数人,并不是指几百人几千人,至少也指几十万人。我不信中国之大,绝以几千人几百人来成就革命。我所谓少数,乃是对中国全人口而说的;所以就使有几百万几千万人起来革命,我还是要说彼是少数人革命。俄罗斯底社会革命,在我看来,也是少数人革命。我所谓少数人革命,就是有少数觉悟的人就干,不必等多数人都觉悟了然后才起来干。总之,少数人革命者,非禁止多数人革命也;惟多数人不起来革命之时,则少数人亦不得不起来革命耳。换句话说:多数人革命,是缓进的革命(或者是不可能的革命);少数人革命,是急进的革命;因为等不住了,所以才先干了。

  社会革命与政治革命底分别,决不能从人数多寡上去分别,应当从革命底性质上去分别。社会革命,简单点说,就是改变经济组织的革命。政治革命,简单点说,就是改变政治组织的革命。凡是要求改变经济组织的革命,不管人数多少,都可说是社会革命。固然,社会革命,同时也是要求改变政治组织的;然为主的目的,却在于改变经济组织。在中国干社会革命,同时也可说是干政治革命,因为我们同时还要向着那个专制政治革命,先求得政治的自由。中国政治革命,事实上并没有成功,劳动者并没有得着政治的自由。所以我们现在要干革命,就要将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合拢来干。我们第一步就要把现政府推翻,自己跑上支配阶级地位去,借着政治的优越权,来改变经济组织。我以为在中国干社会革命,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方法。

  无产阶级专政,是完成社会革命的手段,也就是达到共产主义的手段。等到一切阶级都消灭,共产主义完全实现了;无产阶级专政,自然失其效用。列宁说无产阶级专政,有三种作用:(一)压伏有产阶级;(二)强迫小有产阶级及智识阶级;(三)训练无产阶级。据我底意见,可以分为两种作用:(一)对付反对阶级;(二)对付自己阶级。前者就是压伏反对阶级,使渠们就我们底范围,使反对阶级渐归消灭。后者就是训练自己阶级,使个个无产阶级分子成为革命者,担任建设共产社会的事业。简单说一句,无产阶级专政,乃是造成共产主义的经济组织底唯一手段;不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共产主义决不能实现。

  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在事实上,起初只是少数人专政;这是不能讳而且也不必讳的。大家想想看;多数无自觉,无训练,无组织的无产者,怎么样就可以叫渠们来专政呢?叫渠们来专政,共产主义岂不是要糟了么!所以要想使共产主义没有危险,起初必定只有少数有觉悟、有训练、有组织的无产者专政的。总之,我们为拥护共产主义起见,凡是可以危及共产主义的事,必须要用一切手段来防止彼。这并不是我们要欢喜如此做,实在是因为非如此就不能实现共产主义的呵!

  不过这里有三件事我们要弄明白:第一件就是加于无产阶级的强制力,与无产阶级底觉悟程度成反比例;无产阶级觉悟一分,加于渠的强制力便减少一分——一直到了没有强制力加于无产阶级为止。第二件就是无产阶级觉悟的人数,与无产阶级参预政治的人数成正比例,无产阶级多一个觉悟,就多一个参预政治的人——一直到了一切无产阶级都参预政治为止。第三件就是不必强制的事,决不主张强制。等到无产阶级个个都有觉悟、有训练、有组织、有教育,那时一定不必强制,只要大家商量好大家去实行就是了。我想将来人们除了服从生产上的指导以外,别的事情都可以自由。就是服从这个生产上的指导,我想也没有不自由;因为我们已知道彼非如此不可的了。服从这个指导,可说与服从医生的话一样。不听医生的话,我们就要生病或者会至于死,不听生产上的指导,生产就要不得法或者会扰乱社会。我们讲共产主义的人,对于这一层不可不注意。


  我们现在再来研究:社会运动,是既拿到政权后容易干呢,还是未拿到政权前容易干呢?这个问题,不用说,我是回答前一种的,我是主张先拿政权的,我是相信中国社会革命不借政权是决不能成功的。我们要明白下面两件事:

  (一)现存的政治组织,是我们干社会运动最大的障碍;政权拿到我们手里,非但除了我们干社会运动的障碍,而且还可仗着政治的优越权来大干特干。

  (二)政治的优越,同时就是经济的优越;我们掌握了政权之后,就可以仗着这个政治的优越和经济的优越来建造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

  社会革命是要从下面干的,这话我十分承认。可是上面的障碍没有除去以前,在下面是很难干的这件事,我想大家也不能不承认。先拿取政权,至少也能除去这个障碍。俄罗斯无产阶级及到三月革命后才能风起云涌地出来组织团体,实在是得了政治的自由底缘故。所以先从政治着手,借政治的权力来干社会运动,于无产阶级只有利决无害。无产阶级得了政治的自由,一定能于很短的期间成熟。俄罗斯底无产阶级,就是三月革命后才急速成熟了的。要想使无产阶级急速成熟,除了使无产阶级先得了政治的自由以外没有第二个办法。我们如果愿意无产阶级早一点成熟,早一点脱除这种束缚,决不应该反对先从掌握政权入手(我是主张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一气来干的,这里所说的掌握政权,是少数觉悟的无产者掌握政权。俄罗斯分为三月革命和十一月革命,中国却不必照那样做的)。

  欧美各民主国立宪国的无产阶级,也是得着政治的自由以后才成熟的。为使无产阶级成熟,相当的德谟克拉西是必要的。中国虽然号称民主国家,事实上却仍旧是专制国家,无产阶级,什么政治的自由都没有的。在这种政治状态底下,无产阶级,是很难成熟的。无产阶级没有完全成熟,要想干社会革命,势非带几分政治革命的彩色不可。无产阶级,是实行社会主义的最有力的分子,没有了渠们,社会主义就不能实行的。无产阶级成为实行社会主义最有力的分子,是既成熟以后的事;我们要使无产阶级成为实行社会主义最重要的分子,就非先使无产阶级成熟不可。所以现在如有人干政治革命,实行民主主义,我也是很赞成的。不过没有人干政治革命,我们又不能一时使得无产阶级完全成熟,我却主张一部分无产阶级成熟了,就来干社会革命,把政权握到自己手中,使无产阶级急速成熟了的(即使无产阶级能够在现社会完全成熟,我也是主张无产阶级专政的,因为彼还有别的作用。这里恐有误会,所以声明一句)。

  我相信要使人民信奉共产主义,非从教育上用功不可。但是现在教育底权柄不操在我们手里,我们要施行教育也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所能做的:一是口头宣传,二是文字宣传。就是这两件事,也难得普遍;因为有(一)受政治的障碍;(二)受经济的限制;(二)受文字的限制;(四)受生活的压迫四种原因底缘故。如果政权拿到我们手里,除了不识字一时不能使渠们都识字外,其余三种原因,可说都是没有。文字宣传虽不能普遍,口头宣传可说是容易普遍的。到了那个时候,既没有种种障碍,大家努力宣传,我敢断定能以短□期间得到很多信徒。无产阶级掌握政权之后,无产阶级底势力,一定是一天盛似一天;共产主义底信徒,一定是一天多似一天。我们再在这个时候,借着政治的权力来实施强迫教育,使全国人民个个都识字,个个都信奉共产主义。只有从智识上彻底了解共产主义的人,才是真正相信共产主义的人。所以我们一面虽然要极力防止渠们有反对共产主义的行动,一面却要设种种方法教育渠们相信共产主义。等到大多数人真正相信共产主义了,共产主义的社会方才建筑得起。要使大多数人真正相信共产主义,却非信赖教育不可。简括地说:一方面要行强制;一方面要施教育。最后的完成,却要靠教育。

  政育底用处,在于使人们信共产主义。然而单靠“信”是不行的,“信”了之后还须要“做”的。这个“做”,就是从经济上做了。我们共产主义者,一面要从教育上去做,一面却要从经济上去做,总要比一般非共产主义者格外吃苦地去做。我们这种做法,也就是一种实际的教育,能给一般非共产主义者以一种好影响。我们共产主义者,必须尽我们底能力,帮助无组织能力的无产阶级组成种种团体,使渠们习练团体组织,团体训练。有了强固的生产者团体,才能从事社会主义的生产。而社会主义的生产,一定要生产力比资本主义的生产力大,然后才没有危险。要生产力大,必须要服从生产指导者底话。我们为建造社会主义的经济组织起见,实在是非如此不可的。所以,我们共产主义者,必须要把这个道理使无产阶级个个明白,同心协力建造这个社会主义的经济组织。

  这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使无产阶级个个加入政治团体,个个与政治发生关系。无产阶级的政府,必须要做到真正无产阶级的政府。我们共产主义者,必须引导无产阶级个个参加政治,个个发生政治兴味,个个成为共产主义者。我们要告诉渠们:要完成无产阶级底解放,要完成全人类底解放,要完成社会革命,必须无产阶级都起来做一个革命者。这个政治组织,就是完成社会革命的机关。我们为完成革命起见,无论如何,总要使无产阶级个个参预政治。

  以上教育、经济、政治三件大事,在无产阶级没有握到政权以前,都是很难办的。既握政权以后干社会运动,比未握到政权以前干社会运动要容易得多多,这是很显明的。前者有政治的优越和经济的优越,后者有政治的障碍和经济的障碍,刚刚正相反对。所以拿到政权以后,即使不能积极地建设,也能消极地免除障碍;何况我们正要凭借政权来谋建设呢!我现在再把无产阶级先掌握政权的好处,简单写在下面:

  (一)能使无产阶级急速成熟;
  (二)能使无产阶级在短期间就有强固的团结;
  (三)能使无产阶级在短期间就得受教育;
  (四)能使无产阶级在短期间就可以做到八点钟制;
  (五)能使无产阶级在短期间就可以得到合理的工银;
  (六)能使无产阶级在短期间就可以免除失业的苦痛;
  (七)能使无产阶级底生活,在短期间就得了保障;
  (八)能使无产阶级底身体,在短期间就得着自由;
  (九)能使无产阶级底家庭,在短期间就得着安乐;
  (十)能够用以压伏反对阶级;
  (十一)能够用以抵抗国外压迫;
  (十二)能够用以帮助造成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
  (十三)能够借彼没收土地;
  (十四)能够借彼集中资本;
  (十五)能够用以帮助造成全国铁路;
  (十六)能够借彼强迫不作工的人作工;
  (十七)能够用以帮助别的建设事业。

  总之,我认为政权是一个完成社会革命的东西。在中国这种产业幼稚国谈社会革命而不主张利用政权,真可谓玄之又玄的玄想了!


  从上面所说的看来,在中国干社会革命,必须要利用政权,大概总可以明白了。我现在所要说的,却是怎样夺取政权的问题了。这个问题,是目前第一个重大问题,我们都非仔细研究不可。据我近来再三研究底结果,只有下面一个方法:

  由无产阶级、兵士、学生三角联盟形成的直接行动,我现在再把三者关系,画图如下:


  这个图底意思,简单点说,就是:在中国实行社会革命,最有力量的人,是无产阶级和兵士;然这两种人,现在都是无觉悟的,不懂社会主义的;要使他们有觉悟,相信社会主义,就非有觉悟的学生跑进他们团体里去宣传不可;等到无产阶级和兵士相信社会主义的多了,然后三者团结一致,利用机会,猛然干起社会革命来,把那个地方底政权夺在我们手中,凭借政权来建设社会主义的经济组织。据我所知,只有这个方法,才是最有效力的。

  学生本身,本是没有什么力量的;然而一加入其他团体之中,就很有力量了。学生因为环境比一般无产阶级和兵士好,所以就容易发生觉悟,容易感受社会主义,也便容易为社会牺牲。青年学生,虽然也有少数腐败的,然而大多数却总是纯洁天真的。现在各种社会主义的书报,看的人要以青年学生为最多,信的人自然也不少。我想在中国干社会革命,学生诸君底责任是很重大的。没有学生诸君,社会革命是决不会成功的。为什么呢?因为目下中国,能够做宣传者的,大概只有学生。无产阶级是要学生去宣传的,兵士尤其是要学生去宣传的。学生可说是这两者底关键。没有了学生,无产阶级和兵士,就不能在同一主义下面联合起来。这样看来,学生诸君底责任真重大呵!学生诸君!你们应当怎么样尽你们底责任呵?

  学生诸君,既然要向无产阶级和兵士去宣传主义,第一就非自己有组织有联络不可。各学校有觉悟的学生,都可以集合同志组织主义上的团体,再与那个地方同性质的团体联合,同时也与全国同性质的团体联合。学生自己组织的团体,最主要的是互相研究各种宣传方法,把研究所得,施诸实行,把实行所得,又拿来研究。如此做去,宣传方法,一定可以一天一天地有进步。社会革命,第一要拿努力宣传,所以宣传方法是很重要的。

  我常常与朋友谈起宣传社会革命,没有不说日本比中国容易。这里有两种原因:(一)日本虽然是一个君主国,然还有相当的言论自由,许多中国政府查禁的书,日本反能公然出版,中国却不然,那班糊涂东西,不问青红皂白,拿着“过激派”一个名词就可以枪毙人。(二)日本劳动者,到底总受过四五年教育,所以都看得懂关于各种社会主义的宣传品。中国却不然,劳动者连自己底名字都不认识,怎么样叫他们能看各种宣传品呢!所以在中国用文字宣传社会革命,只能宣传到一般学生,多数无产阶级还是宣传不到的。中国的兵士,也是多不识字的,所以用文字也宣传不到他们头上去。由此观之,在中国宣传社会革命,主要的是在“口”不在“笔”了。只有用“口”宣传,才能普遍,才能宣传到有力量的人底头上去。这里所需要的“口”,就是学生诸君底“口”。

  学生诸君,如何才能应用渠底“口”呢?我们为学生诸君要好好应用渠底口,有两种方法:(一)露天演讲;(二)投身工场和加入军队。前一种方法、在校的学生可以实行,为主的是宣传一般无产阶级。后一种方法,出校的学生可以实行,为主的是宣传工场劳动者和兵士。这两种方法,据我看来,主要的还在后者。前者散漫无组织,只有一时的力量,后者统一有组织,却有持久的力量。担当社会革命主要的分子,到底要对工场劳动者和兵士。我们为宣传这两种人,要费十分力气。

  先讲宣传工场劳动者。现在中国工场劳动者,大半都是无自觉,无训练,无组织的人。要想使他们有自觉、有训练、有组织,就非我们投身工场,与他们亲近不可。我们站在圈子外面来讲劳动运动,是不成功的。我们要干劳动运动,必须我们自己亲身跑到劳动者群里去。我们跑到劳动者群里去,然后才能好着手组织工会等团体。工会有两种作用:一种是谋劳动者生活底向上,与资本阶级作斗争;一种是训练劳动者,预备将来管理生产事业。我们为干社会革命起见,工会是必须赶紧组织成功的。不过工会底作用,实际上是随劳动者底觉悟程度而改变的。这一层,投身工场的朋友,要善于引导,总要引导多数劳动者渐渐倾向于社会革命一途才好。

  再讲宣传兵士,我是认为非常紧要的。武装在人家手里,我们怎好讲革命,这是很浅明的事。中国是资本主义尚未发达的国家,全国机械劳动者还不到百万人;所以即使全国工人实行总同盟罢工(其实事实上决不会有的),也不会影响到政治上去的。你们总同盟罢工了,他们用军队来压迫,你们怎么样?即使他们不用军队来压迫,单用经济来压迫,已足制你们底使命了!我是很赞成总同盟罢工的人;但我以为总同盟罢工,只有得着军队底援助,才能成功社会革命。单用总同盟罢工一种手段,决不能成就社会革命。况且总同盟罢工这种手段,中国实在无法应用。我们要知道:武装在他们手里,“力”只有“力”能抵抗。所以在中国谈社会革命而不主张用军队的,简直是笑话。我是极端赞成宣传兵士起革命的;但宣传的方法,却要十分慎重。万一方法错误,便会贻误全局。我以为我们要兵士真正相信主义,为主义牺牲,必须自己加入军队里去。我们加入军队里,与兵士做朋友,知道他底性情,然后才可慢慢地在无形中宣传。否则,站在门外,投了几本小册子,说了几句空话,纵使一时能够激起革命,也是非常危险的。从前运动政治革命的人,只晓得向下级军官宣传,以致一般弟兄们,及到看见挂起“民国”招牌的时候,还不知道“民国”为何物,实在可为殷鉴。这种覆辙,我们现在千万不应该再踏。我们现在要运动社会革命,应当直接加入军队去运动弟兄们去。我们要去运动一个一个的弟兄们,使弟兄们一个一个地相信我们底主义,能为主义去牺牲。我们不要多,我们只要真,要运动到一个就能算得一个。这样运动法,大概每人至多只能运动十个人。如果要运动十万兵士,至少要加入一万运动者去。这种运动者,大部分都要学生诸君去做。不是这样运动法,决不能成为真的赤军。或者有人看了我这个话,以为太难,要问这许多运动者到哪里去找;那么我只得说:朋友!难道你以为干社会革命是容易的事么?哪里!哪里!!社会革命,没有许多人吃苦,没有许多人牺牲,哪里会成功!!!中国要是不致于绝望,我想一年一年地干下去,总有许多勇敢有为的青年出来挑这付重担子的!如果竟是没有这许多青年起来挑这付重担子,那么我们自己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此外还有一种属于无产阶级的人,是非联络不可的。这种人就是商店劳动者——伙计学徒们。商店劳动者,有许多人目为商人,不去注意渠们。其实这是错的,渠们也是一种劳动,渠们也是被掠夺的。我们所反对的是掠夺的商人,并不是渠们。在社会革命时,商店劳动者也是很重要的,我们要叫渠们利用其熟手,把所存的货物计算出来,用一个公平方法分配给无产阶级。社会革命,如果没有商店劳动者加入,那么占领商店,分配货物,一定要发生大困难的。我们为使将来分配问题容易解决起见,现在就不可不联络商店劳动者,使渠们也来参加社会革命。我希望商店劳动者,自己起来组织团体,做无产阶级应该做的事;同时我们共产主义者,也应该努力帮助渠们组织团体,促渠们觉悟。

  无产阶级,范围很广,如工场劳动者、商店劳动者、交通劳动者、运输劳动者、佃户、农业雇工、小工、失业军,及其他一切无产者都是。这些无产阶级分子当中,最有力量做社会革命的,就是工场劳动者;因为渠们在经济上占最重要的位置。我们总要尽我们底能力把这些无产阶级分子与兵士、学生等联合团结起来,趁着机会,一同起来干社会革命,把那个地方一切政治机关、生产机关、交通机关、教育机关、贩卖机关,等等都夺在我们手中,建起无产阶级底最高权,拿这个最高权去完成社会革命。我们要想达到社会主义,只有这个法子,除此再没有第二个法子了。我们底社会革命,只有“由无产阶级、学生、兵士三角联盟成的直接行动”才能成功。这三种人,各有各底作用,缺一就不能成功。

  不过这样大的计划,实行起来,还须要细细讨论的。万一冒昧从事,遗误大局,那真是百死莫赎!我们这里有一件最可怕的最该谨慎的事,不可不先知道。什么事呢?就是:万一事机不密,或者同志告密,那就见事糟了!所以我们同志,应当大家谨慎,应当互相劝勉,应当互相监督,万万不可做了社会革命底罪人!


  现在我很听见有人在中国里说:“劳工专政,劳工专政,不过造成几个袁世凯第二罢了!”我对于说这种话的朋友,非常感谢,因为渠们肯先对我们下这种警告。不过我这里所感谢的人,乃是坦白无私真为社会的人;至于那些无耻的政客先生们,要想着借这句话来反对我们底主张,我们却只有冷笑着道:“先生!只要你不去奔走袁世凯底门下就好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要平心静气地细细研究,要先研究为什么会有袁世凯这种人出来,然后再研究袁世凯这种人能不能在劳工专政的时代发展其野心。为什么会有袁世凯这种人出来,我底答案如下:

  (一)以一个抱君主主义的人,做民主主义国家底总统;
  (二)在一个民主主义的国家,没有拥护民主主义的阶级和兵士;
  (三)自从袁世凯做总统日起,一直到做皇帝日止,没有一天不逆民主主义而行;
  (四)民主主义者,变节的变节,出亡的出亡,没有一个握到政权。

  大家想想:有了以上四种原因,袁世凯之胆敢称帝,发展其个人野心,自然不足奇了。但我们现在再换一面来看一看:假定(一)袁世凯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二)国内有拥护民主主义的阶级和兵士;(三)一天一天向着民主主义进行;(四)一切政权,都归民主主义者掌握。那么纵使袁世凯抱有野心,要想专擅自利,事实上也自然做不到了。

  这样看来,使袁世凯得以发展野心,为所欲为者,并不是袁世凯自身,乃是民主主义者呵。为什么呢?因为民主主义者(中国那时究竟有多少民主主义者,与我这里所说的没有关系)没有将政治革命弄好,就与非民主主义者妥协。与反对阶级妥协,这是我们共产主义者所根本反对的;所以我们决不会有自己干社会革命而让人家掌握政权的事情。

  我常说:假使这十年来,由真正的民主主义者来掌握政权,中国一定要比现在好得多。可怜中国没有许多真正的民主主义者,所以中国才糟到如此。辛亥革命,之所以不能造成民主主义的国家,并不是别的原因,实在是民主主义者实力不足。然而辛亥革命,自有彼历史上的价值;吾人断不当因为彼没有成功,就根本否认彼底价值。至于造成袁世凯等专制魔王,其实乃是社会底罪恶,断难归咎于民主主义者,尤其不能归咎于辛亥革命;因为这些东西早已存在了。“越革命越坏”乃是一般反对革命的人无常识的话。这种倒果为因的说法,我们革命党总万不应该有。我们要责备从事辛亥革命的人的,只是说渠们无志气,不应该没有将一切遗孽除尽以前,就苟且议和起来。其实这个责备还是无用的,因为那时除了少数人以外,懂得什么民主主义,只要有官做就是了。总之,我所不满意于辛亥革命的,乃因为彼是不彻底的革命,不完全的革命,并不是因为革命后所发生的坏现象,因为那些现象决不是革命所带来的。我们没有理由因为军阀跋扈,就骂到辛亥革命头上去。如果现在北京那个政府,是民主主义者所组织的政府,糟到这步田地,我们或者还可以去骂骂辛亥革命,无奈不是的呵。就算彼是民主主义者所组织的政府,也不该骂到辛亥革命头上去;因为辛亥革命,乃是一桩必然爆发的事情,呵!我们现在的问题,决不是过去革命好坏问题,乃是将来革命如何问题。将来革命底方法,我想只有我上面所说的一个方法。能否实行这个方法,却完全在于人为。我们中国人如果不是完全劣种,我想决不会到终都不能实行这个方法的。我们决不愿像辛亥革命那样干了一半就停了不干,我们必须要干到底。除非是我们共产主义者没有实力能够夺取政权;要是一旦夺得了政权,我想决不怕非共产主义者如何反对。我们尽我们底能力如此干了,如果终不成功,我们自己却也可以对得起自己底良心了!

  无产阶级专政,在事实上,起初一定只是少数人专政?这是没有法子的。在这种产业幼稚,教育幼稚的国家,势必非少数人专政不可,或者应于事实的必要,竟致于有个人专政的场合。同志某君说:“我们虽主张阶级专政,却不赞成个人专政。”这话自然不错,然我以为在某种事实的必要上,如非个人专政就要危及共产主义的时候,我却极端赞成个人专政的。是否有这种事实,我不得而知;假使有的话,我是极端赞成个人专政的。我以为我们共产主义者应当有这么一个信条,就是“为主义牺牲一切”。我常常想:我们连生命都要牺牲,怎么一时的个人自由都不能牺牲?主义重要,还是一时的个人自由重要?革命家尚不能牺牲一时的个人自由,还有谁能牺牲一时的个人自由?我愿我们同志大家都要“为主义牺牲一切”!

  无产阶级专政,最初一定要事实上的领袖,这是不能否认的。关于生产事情,非有专门家指导不可,这也谁都不能否认的。不过这种领袖,完全是能力问题,对于领袖个人决无特权可说。只有像列宁那样刻苦、牺牲、坚忍、温和、诚实……的人,才有做无产阶级领袖底资格。中国有些妄人,只知道列宁是劳农政府底首领,不知道列宁是那么样一个人,便妄然以中国列宁自命,真是可笑又可怜。我告诉你:列宁底人格,列宁底精神,只有七个大字,就是“为主义牺牲一切”。你自己把脑后摸一摸,你能做得这七个字么?我很佩服列宁先生,我很希望大家都学列宁先生;所以我很不愿大家把“人民委员长”五个字,认做列宁先生!

  说到这里,又该说到袁世凯了,就是要说劳工专政的时代,袁世凯这种人能不能发展其野心这个问题了。这里又可以与前面对比一下:

  (一)一定要抱共产主义的人,才能做无产阶级底领袖;
  (二)无产阶级的国家,一定有拥护共产主义的无产阶级和兵士;
  (三)我们一定一天一天向共产主义去做;
  (四)一切政权,都握在共产主义者手里。

  我们既然能够做到上面四个条件,哪里还怕什么袁世凯!我现在再细说几句:袁世凯要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他决不会做什么皇帝梦。辛亥革命,如果民主主义者得势,决不会举袁世凯为大总统。袁世凯如果没有旧有的爪牙,决不能发展其野心。袁世凯底军队如果是相信民主主义的,袁世凯决不敢作皇帝。中华民国背后如有拥护民主主义的阶级,袁世凯决不敢专擅自恣。总之,袁世凯之所以为袁世凯:(一)他本是一个专制主义者;(二)他拥有私人军队;(三)民主主义者没有能力与他对抗。有了这三种原因,他自然敢为所欲为了。

  这样看来,所谓袁世凯者,不过是旧势力底代表罢了。如果把这种旧势力根本铲除了,哪还有什么袁世凯呢!我们只要问自己有没有能力铲除这种旧势力,不必管什么袁世凯不袁世凯。我们没有能力铲除这种旧势力,自然只有任袁世凯在那里专制了!我们要明白:我们不革命,也是有袁世凯的,袁世凯不是我们革命造成的。你看:袁世凯之后有些什么人,什么段祺瑞哪,冯国璋哪,张勋哪,张作霖哪,曹锟哪……这一些东西,是哪个造成的?我们专门向社会上去活动,难道这些东西都会自己消灭了不成?

  有人说:“我们所谓造成袁世凯第二,并不是指真正干社会革命的人而说的,乃是指借着社会革命底名义来实行个人揽权的野心的人而说的。”我说:“朋友!你所说的这种人,是不是从现在才发生的呢?他们要实行个人揽权的野心,有什么名义不可以假借呢!难道我们不主张劳工专政,他们就不会假借这个名义么?这个权一天没有夺在我们手里,总有一个野心家在那里揽的,我们又何必妄生差别呢?我们只要问这个权应不应当归无产阶级手里,不必管什么有没有野心家在那里利用。我们只要干我们真的就是了,不必去管人家干假的。真的成功之日,就是假的灭亡之时!”

  至于无产阶级专政,领袖不会变节,又有下面几种理由:

  (一)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领袖,都是信奉同一主义的人,大家都为主义努力,为主义牺牲;所以一旦有人背叛主义,势必为众所弃。
  (二)无产阶级领袖,只有职务比别人多,并没有关于个人的特权。
  (三)无产阶级底领袖,并没有一个私人军队,并没有一个是他底底下人。
  (四)无产阶级底领袖,一定是平日为无产阶级所敬佩的人,那么他底人格一定是很可靠的。
  (五)无产阶级底领袖,一定是共产党的老同志;他如有什么野心,一定早已被人觉察了。
  (六)凡是共产主义者,一定是互相监督的。
  (七)无产阶级底领袖,一定要以无产阶级底利害为利害。
  (八)无产阶级的国家,是筑在无产阶级上面的;纵使领袖变节,国家也决不会动摇。
  (九)无产阶级底领袖与一般无产阶级保有密切关系,无产阶级能够时刻监督着领袖。
  (十)无产阶级未掌握政权以前,已经有许多无产阶级分子及兵士相信共产主义;既掌握政权之后,无产阶级相信共产主义的人一定一天一天地增加,共产主义也便一天一天地稳固。这个时候,决没有一个妄人,胆敢冒犯多数人意志,而逞个人底私欲。

  总之,只要使大家真正信奉共产主义,能为共产主义牺牲;即使有野心家,也无所施其技。而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也决不会做了领袖之后反而变节。照上面所说看来,无产阶级专政与野心家两个名词,可说联合不起。真正的无产阶级专政,决不怕什么野心家!不过话虽如此说,我们却仍旧不可不十分审慎。我们现在组织团体固要非常审慎,就是将来掌握政权也要十分留意,总要极力防止这种野心家发生才好。一切事情,都是人做的;俄罗斯同志们做得,难道我们就做不到么?同志们!互相勉励,互相监督,同心合力,建设共产的社会!

一九二一年五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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