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美〕威廉·韩丁《深翻——中国一个村庄的继续革命纪实》(1983)

八 宣传队



  我们的到来使宣传队受到激励,又积极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不再是连续几个月的消极观望了。因为林东是一门心思要挖出村里的阶级敌人,所以她增援了与她看法一致的那些人的力量。在我们到来之前,宣传队对张庄形势实质的评价就存在分歧,自称“激进派”的人坚持认为张庄有一个正在活动的阴谋团伙;“中间派”对问题没有一定的看法;还有一小部分“保守派”则认为即使张庄确实存在阶级敌人,他们也没有能力阻碍大队革命和生产的发展,这些不同意见实际上是村里存在的分歧,也就是说,是劳动人民各个不同派别之间的意见和冲突,他们中间的任何一方都不能被称作敌人,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利益。
  林东,带着她“中央”干部的威望,特别支持“激进派”。那个长治市市委办公厅的关键人物,我们称为“范机灵”的小伙子范文,也支持“激进派”,他时不时地到张庄来,因为市委办公厅安排他负责我们这些到张庄来参观的外国人。
  范文是一个“直升飞机”干部。文革前,他是长治市粮食局的一名普通干部,这个局负责管理各个粮店和粮店的450多名职工。北京的大学生们开始写标语、贴大字报以后,范文在粮食局贴出第一张大字报,向当时局里执行的路线提出挑战,之后不久,他帮助罢了粮食局党委书记的官,自己取而代之成了革命委员会主任。随后,长治市革命委员会又把他调到了《长治日报》社当编辑,利用这个职务他组织了一个“新闻工作者造反小组”,这便成了他的“政治基础”,后来他又和长治的中学生,大学生以及一些从北京到长治来串联的学生建立了联系。尽管他那个 “造反小组”的人员一直不多,但他却于1967年1月25日把他的小组合并到了长治市的夺权组织中,使自己成了替代前领导班子的革命委员会中的关键人物。同时,他在市党委谋到了一个位置,并把直属党总支的18个人组织成了一个叫做“红字号”的“第二司令部”。经过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异乎寻常的动作,1968年长治为期三个月的内战结束时,他站在胜利的一方,一下子爬到了长治市委办公厅秘书长的高位。这是一个相重要的职位,在长治这样一个迅速发展的工业区就更是如此。到这时,他的“第二司令部”已发展到32人。
  从一个只有8人团体的头头很快升为管辖35万人口的市级领导,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范文看上去很帅,饱而宽的前额是他脸部的显着特征,这告诉人们他的脑子又快又灵、很管用。通过他每天的精采言谈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人们便可以更进一步认识他的能耐。从行动上可以看出他付出了大量的脑力劳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正因为手里总夹着烟,右手的三根指头被熏得褐黄。
  不间断的抽烟更使他散发出一种老练的倦怠。他的面部总是一副长期疲乏的样子,好象每晚彻夜不眠,与缭绕的烟雾做伴,但他总是不仅能保持自己头脑清醒,而且能控制整个局面。任何想得到范文好感的人都必须保持头脑特别清醒,因为,虽然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嘴微张着,但他却仍积极地思维、敏锐地分析、迅速地行动。范文也许是一个“直升飞机”干部,但并不是因为上面有人把他拉了上去,他是靠自己的努力跳到最高层的。他有足够的天才爬上去,也有足够的能力固守他的位置,至少当时是这样。只是后来,我们听说他患有癫痫病。
  想保住高级领导职位的一个好办法是给林东一个好印象,并通过她给“中央”一个好印象。范文做这件事有精神、有系统。从第一天起,他就对她非常尊敬,向她提供当地的内部情况,并花大量的时间与她商量,征求她的意见。林东欣赏他对她的重视,也投之以李。她认为范文是很有前途的干部,他不仅能在澄清张庄的问题上起很重要的作用,而且很可能在一段时间以后在全国都起到一定的作用。他们俩常常谈到深夜,一起进行调查、分析、并合作写出了一篇“关于张庄大队阶级斗争发展”的长篇报告。
  范文是否确实同意林东对张庄形势的看法,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实际上,在地区文革的派别中,他和李快腿同属一派。很难想象他把这个年轻农民干部看成反革命敌人。然而,既然林东参与了这场斗争,既然她是一个天赐良机,可以让他发展个人与中央,与北京的政府和党的关系,那么支持她,与她好好相处是有利的。于是,范文便采纳了林东关于张庄阶级斗争的意见,并指示全大队社员搜集与李快腿及其“黑帮”有关的反革命言论、联系和行为。
  但范文并没有愚蠢到拿他全部的赌注押在一个宝上。在公开场合,他与林东站在一起,批判“两宝”,搞阶级斗争,但背地里却把李快腿叫到一边,告诉他不要太担心。虽然他帮助打倒了大队支书,但等这阵风过后,事情平静下来,他会帮他重新站起来,李快腿可以指望这一点。
  与此同时,“阶级斗争”之风仍在有力地刮着。范文——林东的联合大大加强了工作队里“激进派”的力量,这样“激进派”在一段时间内主导了工作队决策,确定了政治工作的调子。

  1971年的宣传队象1948年的工作队一样,是晋东南社会的典型代表。几十年来,这一地区的人口有显著增加,社会也比原来复杂。相应于这种变化,工作队的规模也比原来大,成员们比前辈更富有经验,更多样化,从整体上看,成员们的年龄也大些。
  这次来张庄的宣传队队长是高跻生,48岁,是一个中农出身的干部,长治北街人(长治城墙里的一个村,村里人靠耕种荒地谋生)。
  1945年长治解放后,高跻生帮助领导土改运动,被吸收为中共党员,并任北街的副村长。后来,长治市的扩大漫过了城墙,北街村和长治合并,成了长治市的一个区,他成了区长。1948年他被调到长治市财政部工作,1951年又到长治市人民法院任审判长,一直干到1969年。1969年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原因,长治市专门为市里的干部们接受再教育成立了一个学校,叫“五七”干校,这是因纪念毛泽东“五月七日”发出特殊部门的干部要接受再教育,边学习、边劳动的号召而命名的。 在“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期间,高跻生曾到附近的公社做组织工作,1970年9月,又被安排进了张庄宣传队。高跻生此人稳重、努力、性格温和,对工作有百分之百的投入。他虽然缺少知识上的聪明才智,但却具有一股不屈不挠的劲头。如果说他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是他发言时无休止地拖延时间的习惯,他常常复述那些他的听众们早已熟悉了的事情,解释那些人们早已熟知了的政策,不过,无论如何,他总是很努力地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一切。
  宣传队的副队长是李晋东,46岁,头发灰白,面容疲倦,说话时细声细语,他原是长治剧院的主任,1970年9月到宣传队。他不象一个领导倒象一个追随者,他没有给宣传队,给张庄,还是给我们留下什么印象。
  纪理德,这个高个儿扁脸,41岁的男人,性格比上面提到的两位都有力,但却并不一定更有智慧。他是个回民,无党派民主人士,解放战争中曾在陈庚将军领导的第二野战军中服役,参加过晋南战役,1949年负重伤转业到晋城,在那儿分得了土地。1951年从一所行政干校毕业后,来长治工作。他干过许多工作。1962年在税务局工作,后来和高审判长一起进了“五七”干校,不过他没有在干校的地里劳动,也没有和干部们一起学习,却被安排到了驻黄碾的宣传队,因为他有当会计的经验,便被分配去调查一些包括贪污、腐化在内的特殊案件。作为特殊案件的调查人员,他于1971年到张庄宣传队。
  张庄宣传队还有一个48岁的复员军人,叫王京和,出生在长治南街。他于1937年在抗日战争的高潮中参加了“八路军”,曾参加过日军投降后我军向东北的进军,参加过“辽沈战役”,在黄永胜的第45军(林彪第四野战军的一部)里担任一个连的政治指导员。在“平津战役”中,他头、臂、背部受重伤,于1949年回长治休养。他的左臂再也没能完全复原,所以不能做重体力活儿,作为重伤员他有国家的津贴。回家后,他在家乡工作了20年。他是一本合作化运动发展的活百科全书,虽然出身于贫农家庭,但他上过4年小学,尽管在宣传队里学历不算高,却是连队里较有学识的人才之一。他说:“那个时候,哪怕你只上过一年学,也会被战友们称为‘老夫子’。”
  张庄宣传队的第五位成员是王新茂,人们亲切地称他“王腊肉”。他是长治出身的、肉类加工业的“工人”。他的父母曾经营过腌制驴肉,远近闻名。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王家的驴肉铺和别的肉铺合并了,后来又被市里的肉联业吸收了。这样,王腊肉就由一个个体屠夫变成了一个屠宰加工厂的工人。在张庄宣传队中,他的“文化水平”最低。中国人喜欢把读和写的能力叫做“文化水平”,也许这是一种最高的幽默。王腊肉那慢腾腾而诙谐的讲话、低沉而总是嘶哑的嗓音往往使我们哄堂大笑,他那又长又瘦,皮革一样,沟壑很深的脸与他的嗓音浑然一体,逗得我们常常喊他的外号“王腊肉”来起哄。
  政治主任申安怀,34岁,是宣传队年轻队员之一。他是一个英俊、活泼的年青人,出身贫农家庭,家住长治市南街,他除当了4年兵还当过警察。1955年到长治公安局当通讯员,1951年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1961年又回到了公安局当了干部,负责城区居民的户籍管理。“文革”前夕,市里把他调到马厂公社当特派员,兼任公社团委书记。这就意味着他得离开有固定工资的民警系统,成为拿工分的公社社员。
  “文革”期间,公社里一帮领导造反的人选他当了头儿。1967年2月4日,他成了马厂革命造反夺权司令部的政委,夺了公社的权。最后,他和他手下的一帮人成立了公社革命委员会,他便成了公社革委会的一名常委,还成了公社党委的成员。

  申安怀不仅活动能力很强,而且能说会道,对张庄各种人物的怪僻、特征、缺点特别感兴趣,他比宣传队的其它队员在张庄呆的时间都长,甚至超过了以前没能解决张庄问题的两个工作队中的任何人。1970年6月他第一次来到张庄,作为公社核心小组的成员在这里开展 “一打三反”运动。同年9月离开张庄和公社的其他人员一起到大寨参观。10月又和市里组织的一个工作队一起来到张庄,后来由于工作队的工作陷于瘫痪,不能搞好内部团结,便于次年3月离开张庄,在市里学习了4天之后,他又和一个由15人组成的新的宣传队进了张庄,这便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个宣传队。
  宣传队的其它成员还有来自长治市建筑公司的技术员,43岁的曹富贵,3名来自“长钢”的工人,他们是31岁的管道维修装配工黄家焕,42岁的装配工郑怀新,30岁的会计裴平川。裴和黄都在1961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都参加过“中印边界战争”。
  还有2名女队员,李圣黛和钱顺英,都是31岁,她俩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同学,是一起到长治来的,在长治一中教书,一个教俄语,一个教数学。
  年纪最大的队员是齐卫笔,55岁,中农出身,壶关县人。他1946年参军,1954年转业,回来后在长治市好几个建筑队和工厂工作过。他来张庄是有长期打算的,就是来插队的。他和他老婆已成了张庄第三生产队的社员,但宣传队在张庄期间,老齐也算宣传队的一员。
  申安怀是宣传队里“激进派”的头儿,回民纪理德、装配工黄家焕和会计裴厚川是他手下的兵;审判长高跻生和剧院主任李晋东是“中间派”,他俩得到两个女教师和技术员曹富贵的拥护;而复员残废军人王京和和王腊肉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人家说他俩是“保守派”。这种界限不能分的一清二楚,因为许多问题没有人能找出清楚的界限,而有的问题宣传队的看法又是一致的,不过,对问题的两种看法总是存在的。治安主任申安怀反对这个,残废军人王京和则反对那个。林东和范文支持申安怀,所以王京和常常是孤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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