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美〕威廉·韩丁《深翻——中国一个村庄的继续革命纪实》(1983)

八十一 天降新娘



  1968年,迫害和毒打带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后果。他们粉碎了“造反派”政权,并使李快腿和秦快嘴取得了对张庄村毫无竞争的控制权。那时他们所效忠的派别——“联字号”同样已经获得了对全市、全地区的无人竞争的控制权。无可非议的权力,再加上他们深信自己一贯正确,是坚决捍卫毛泽东思想的革命派,胜利已冲昏了头脑。他们把自己看作是英雄,并开始认为人们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他们渐渐开始滥用他们的声望和职权,至少,后来有许多爱挑剔的人提出了这种指控。
  滥用权力的领头人是秦快嘴,他比李快腿年龄大,更谙于人情世故,更擅长投机取巧为已谋利,更喜欢享乐,尤其是他当民兵还是光棍时,曾热烈追求肉欲享乐。然而,1968年,秦快嘴已不是光棍了。在向他寡妇嫂子求婚竞争中的失利,与其说伤了他的心,还不如说伤了他的自尊心,当小申与秦快嘴倾心爱慕的妇女结婚后,被任意抛弃了的秦快嘴就参了军。
  在他远离家乡服役期间,他商定和一位临汾姑娘结为夫妇,他似乎很不情愿这位新娘。把她娶到张庄后,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而他却在外见缝插针,乱追女人,或是在隔壁院子里,在长治小客栈里,或是在乡下遥远的路上。如人们早就注意到的,与他私通者,是臭名昭著的所谓“马厂百灵”,“张庄的村花”——20岁的歌剧明星师桂香。
  作为一位戴了三顶帽子的复员军人(大队革委副主任、大队支部委员、民兵营长),秦感到自己在政治上根深叶茂,敢于向师求爱。尽管她父亲是圣母军成员,接受监督改造,作为臭名远扬的天主教反革命,她的神父叔叔被终身监禁,但是他不仅不掩饰这种关系,似乎故意进行炫耀。当他去长治出差时,带上师桂香一起同行,请她在饭店吃饭,俩人同去看戏,并和他在客栈同居。
  当秦快嘴的老朋友晚上随便来访时,师桂香就过来招待客人,就好象他自己是屋子的主人。
  尽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在舞台上扮演角色一样,但是她却亲手为主人烧菜、上菜、斟酒。据传,秦十分喜欢她做的饭菜,其他任何人做的饭菜,他都不乐意吃。
  当师不在秦家招待客人时,她就把自己的住宅当成大队部,或至少可作为秦的心腹们的接待中心。这些人包括李快腿、治保主任王文则、郑八字脚、林跃龙和齐永福,都是民兵,最后,但并非是最重要的一个,是郊区臭不可闻的流氓申大胡子。师的丈夫水泥厂工人裴齐发不上夜班时,也参加聚会活动。
  几年后,当宣传队指责李快腿在师桂香家大吃二喝时,他否认说他根本没有那种习惯。
   “我在那儿喝过一次酒。”
  “但是大家都说,你和秦快嘴经常吃师做的饭菜,喝她亲手倒的酒。”
  “在秦家是喝过多次酒,但是在师家没有,我只去过那儿一次。”
  师桂香盼子心切,但是就是一直没有怀过孕。她向公社申请要收养一个女儿,同时也喜欢照看秦家的小儿子。有一天她把他带到地里挖了一些土豆,点着玉米杆烧烤。结果挨了一顿批评,但是秦快嘴不愿让人诋毁师。“这不是她的错,如果你们一定要批评人,就批评我好了。”说完他出去,找了几个土豆切开,埋在地里说,“好了,我还土豆了。”
  秦快嘴和师桂香私通,对秦的好处,人们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对她有什么益处呢?第一是保护作用,因为她是“反革命”的侄女,受监督改造的人的女儿,她在社会上的地位显然是不稳固的。谁能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反“四类分子”运动,可能突然会责骂并确定她为运动对象呢?她和民兵营长以及通过他和大队支书的关系搞得越好,在风暴中她就会越安全。即使秦快嘴丑陋难看、笨拙、年龄又大、而不俊俏、漂亮、年青,但自卫本能会驱使她,对他的求爱作出积极反应。此外,师的丈夫几乎无法反对,在这反复无常的年代,这对夫妻在这个乡镇的生活权利,会随着这种非法私通的命运而沉浮。队长裴良顺也和这种后果利害攸关。毕竟他和师的堂妹师桂贞结了婚,如果这种事情败露出来,当局可能利用他的联姻关系而沾污他的名声。
  秦快嘴和师桂香的风流韵事,使人联想起1948年土改时,支书兴发和富农寡妇被宠坏的女儿补巧的私通。那时,补巧尽管已嫁给了一个贫农,并划为贫农,但还是害怕当作最后运动的对象,没收分配给她的财产。她不得不迎合大队最重要干部们的关心,这一个人有保持他贫农成份的权利,也有完全推翻所有以前作出的决定,再叫他富农的权利。兴发既漂亮又富有魅力,只能使她更乐于同他私通,这是她个人利益促使她接受的。

  秦快嘴的恋爱成功,对李快腿的影响很深,这是他的工作和玩耍的永恒伙伴。尽管李是恋爱结婚的,而且已经骄傲地做了几个可爱孩子的父亲,但他一当了支书,他对妇女们的兴趣,就开始超过了他妻子。很快就传开了村里主要公民私通的谣言。尽管谣言震动了一些人,但是也使另一些人摇头不相信。毕竟李快腿既不十分漂亮也不怎么英俊。他几乎不能指望象秦快嘴那样,惯于促使乡村美女们仓促行事。由于他身体稍显驼背,双眉隆起,头笨拙地伸向前方,和妇女们在一起,他常常显得腼腆而略感不自在。一个妇女的一句话,瞥一眼,或一个姿势,常会使他面红耳赤,无法控制。然而富有魅力的妇女们,大半多是已婚妇女,突然开始争先恐后引起他的注意。谣传说,他曾一次至少与八个妇女进行私通。人们是如何掌握了这些线索就很难说了。但是人们设想,有火必有烟,无风不起浪,由于一次与八个女朋友玩可谓并不少,尤其是对一个不善于女人交往,又不怎么漂亮的、社会活动频繁、体力活动繁重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有些人开始叫他“昏王”——这是为最腐败的皇帝,对一千位妻子也不满足的统治者保留的一个绰号。
  李快腿所以能突然对妇女们产生吸引力的秘密,当然是主宰他们日常生活的权力。常言道“厨房有人好吃饭,朝里有人好做官”。他一旦当了支书,凡是乐于得到特殊照顾优待,凡是需要偏袒的人都开始奉承他,利用他年青容易受人影响的特征,以及秦快嘴开创的沉湎于寻欢作乐的生活作风。
  然而,在社会主义的张庄,青年妇女们会要求或需要什么特殊待遇,什么恩惠呢?
  首先,当然有象师桂香这样的,由于其亲戚声名狼藉,或历史不清白,而在政治上身处困境的人。尽管桂香的臭名远扬的亲戚住在马厂,但是张庄给分配粮食。作为阶级敌人,接受监督名声最坏者之一是被划为反革命,曾当过土匪的武国凡。他那美貌的女儿住在家里照顾他。究竟是她挑逗李快腿,还是李选择追求她,并不清楚,但许多人开始注意到的是,李去她家里和她在一起花费那么长时间。如果你在村里其它地方到处找不到李快腿,你去姓武的家,很可能,你不会失望的。那些日子里街谈巷议的就是这些事情,显而易见这样的约会对武老头有利,他怎么能不慎重对待大队支书呢?
  不过,并不是只有阶级敌人才能从“朝里”的朋友身上获得好处。如果一个姑娘想上地区中学,参加训练班,或委派去市里开会,大队支书的推荐是必不可少的。有些甚至靠他的话来吃饭。村里有许多年青妇女的丈夫在外地生活工作,一月才赚三、四十元,这些妇女既不自己参加劳动,也不为挣得基本口粮而多干些活儿。他们从大队分得平均口粮,但是在轮到挣工分付口粮款时,象齐忠纪这样的人总是拖欠负债。如果他们家里确实有困难,大队也许会给他分配救济款,但是由于象齐小偷一样,他们自己具有劳动能力,而且由于她们的丈夫确实身强力壮,最后,大队希望他们自己支付口粮款。如果他不肯,负责供应的干部应该停止供应口粮,然而,如果大队支书说“给这个妇女分上口粮,让她以后交款”,那么毫不费力,粮食立即就会继续源源不断而来。利用什么更大的刺激,来对这位负责人表示热情呢?
  非法私通的流言蛮语使李快腿的妻子关秀英好生烦恼。她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毕竟与她丈夫争夺大队领导职位的有很多对手,尤其是他帮助镇压的那些派头头(其一般成员就不必提了),自然而然会把他当作用形形色色流言蜚语诽谤的对象,还有什么锦囊妙计来损害一个男人的声望呢?然而不吉祥的谣言不绝于耳。李快腿在家待的时间很少。经常在外面过夜,一、二天不归。一九六七年他的借口是“海燕”和“上甘岭”的忠实支持者在搜寻他,如果他们发现他一个人,就会毒打他,因此他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家户里睡觉,正好象日本人占领期间,伪村长尚石头得知八路军要找他算帐时的情况一样。那时地下积极分子用尚放纵女色的故事来烦扰他的妻子,她丈夫不得不回家安慰她。他一回家就被八路军抓住给杀了。
  一九六八年,为安全起见在外度夜似乎是正当的,但是有关李快腿的谣言仍然不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一天,一个邻居的妇女告诉秀英,她看见她丈夫和一个年青妇女单独在一个附近的房子里。秀英偷偷走近那个屋子,从外面把门锁上,然后去叫邻居帮忙。但是她的努力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李快腿说他和那位年青妇女只是在谈论村卫生的工作情况。
  那时的村副主任张贵才,有一次找遍全村各家,结果发现他在黑暗的工房中躲在炕上。当张打开电灯时,李快腿和一个年青妇女面红耳赤地坐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呀?”张问。
  “谈谈青年团的工作。”两个人马上说。
  谁能证明不是这样呢?
  最后,有关李快腿的事件和谣言,使秀英对她丈夫的信任降低到绝望的地步。她决定进行无声的抗议。她爬上她家的阁楼,躺在那儿好几天不作声。李快腿不知道去那儿找她。他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甚至探测了村里的水井,担心她的尸体可能会在一个水井里漂着。当搜寻无结果时,他派人去关家院子里核实一下,想到他可能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但还是徒劳无益。
  他还请求她母亲(不是养母,而是亲身母亲)帮忙。他确信秀英已经死去,害怕他自己可能得对此负责。“你知道,下一件事就是把我拖上法院。”

  最后,他派人去找他妻子的姨姨,秀英最爱戴的老太婆。这位姨姨在李快腿家痛苦难忍,不禁哭了起来。秀英在阁楼上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听见哭声,也开始哭了。她爬过楼口,顺着楼梯滚了下来,她姨姨把她扶起来,她们互相抱着哭了好久。
  于是,“天降新娘”在张庄流传开了。一九七一年我们听到的故事所说,秀英在阁楼上八天,既没吃饭也没喝水。
  一方面由于“马厂百灵”给干部斟酒,一方面由于“天降新娘”,张庄的道德风气不断下降。由于领导干部未能为自己制定严格的标准,他人发现很容易找到拉干部下水的途径。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秦快嘴指挥下的越来越骄傲自大的某些民兵来说,更是如此。作为被宣称为“正确”的伟大“联字号”运动成员,他们把自己看作是坚持毛泽东路线,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坚强勇士。
  他们花费大量的时间站岗放哨,搜查可疑分子,维持会场秩序。给大队领导跑腿办事,提高射击和投掷手榴弹技术,作为对他们服务的报偿,他们看不到有求必应地给烟抽,给酒喝,在大队免费吃饭,在城里免费理发算什么错误,由于在他们看来,至少他们显得勇敢无畏,他们也希望赢得妇女们的欢心,因此,大胆地追求妇女。
  张宽心和一位21岁的妇女交往甚密,弄得满城风雨。这位年轻的妇女的丈夫在铁路上工作,大部分时间离家在外。宽心年已四十,好几年身体一直不佳,很难理解,一位二十一岁的妇女竟对他感了兴趣。但是随着一周周过去,宽心的身体明显恢复,体重增加了,气色红润了,显然恢复了他朝气蓬勃的青春活力。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才知道负责管理大队库房的宽心,私拿大量干人参,定期酿制饮用大量的人参茶。由于人参的滋补功能众所周知,宽心追求少女的成功秘决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大家都为此而捧腹大笑。他是否给大队补交了他所消耗的这些昂贵的草药的费用,尚不清楚。
  然而谈到诈骗,宽心可不是内行。他无法与象申大胡子那样的职业流氓相比。四年之久的夸夸其谈,没有给申胡子留下任何印象;恰恰相反,秦快嘴授于他管理反对派,惩罚“坏人”的自由权力,只使他更加鲁莽。更加肆无忌惮。文化革命史无前例的动乱和“左”“右”摇摆,有益于他精心调整进行政治操纵的才能,提高自己的能力,即玩弄普通老百姓幻想和偏见的不可思议的能力,以致于这些平民百姓发现:他们自己不知不觉在免费分发自己的东西——通常他们会索高价,否则是决不会出卖的东西。
  申大胡子找了一件耀眼的军装,每当进城,他都要穿上。他穿着整洁,扮成执行紧急任务的战士,站在村口向长治开的公共汽车招手,当汽车嘎地一声刹住,他就热情自信地爬上车,可司机从未问过这位不速之客是否是真正的战士,对军装信以为真,从未要申买过票。
  一旦在市里活动,申的神通更加广大,选择余地很广,但首要任务总是找东西吃。春节集市期间,他走近一位从其它城市来的漂亮少女,邀请她去来自远方公社腊肉小贩开的摊上去共享美餐。他们俩一吃饱后,大胡子申说声“请原谅”就要走开,说他会马上带钱回来。当然他没有再露过面,于是这位少女不得不为两人自掏腰包了。
  大胡子不能完全脱产时,他参加了平车运输队。只要有人同意付钱,他就赶毛驴去任何地方。有一次全队被雇去给马厂合作社拉饼干,在经过张庄途中,大胡子设法在他自己家卸下几箱饼干,然后换上几块砖头以保持原来重量。当合作社发现砖头时,申假装大吃一惊,并暗示可能是罗水长干的。申的诬陷和以后的调查,在好长时间内使运输队中的关系十分紧张。
  仅几天以后,申大胡子偷了铜,给1971年宣传队带来很多麻烦。他偷的是用旧的黄铜轴承。但是在调查过程中,宣传队一位干部去卖轴承的合作社,说服那里的店员开了一个证明,说申大胡子拿去一个新牌号轴承从未付过钱。这个证明,永远也无法为解决案子提供炮弹,因为一开始它就是建立在诬告的基础上的。
  仅次于流氓和饭桶申大胡子的,是光棍民兵郑八字脚。在文化革命高潮期间,郑八字脚为民兵班长,领取口粮,但是部队镇压派性斗争,在地区强行稳定实现和平后,所有的民兵都要承担一些普通活儿。然而普通工作不太适应八字脚的性格,他却选择了学做买卖。1968年,干红薯片最赚钱,做红薯片投机生意,意味着要跳上单行的,几乎是满载运往河南的工业用煤货车;进入河南北部,用一角伍分就能买到一斤干红薯干,再用往返空车装上红薯干片,然后在张庄以一斤红薯片换一斤玉米。一斤玉米在自由市场可卖到四角钱,几乎是原价的四倍。
  红薯片在河南是粮食的代替品,不用粮票就可以自由买卖。红薯片属于新鲜蔬菜之列,农民可以在城镇搭棚公开出售,或带着麻袋从当地市场到其它地方出卖,外地人整批购买红薯片是非法的,但是没有人反对任何个人在各地零买。八字脚在河南习惯四处漫游,在哪里碰上就在哪里稍买一些,直到至少收集200斤为上。然后,他把红薯片装进两个盛一佰斤的麻袋里,晚上运到火车站。北行货车通常要在这儿停车十分钟,八字脚使尽平生力气,把这些一百斤重的麻袋扔上空煤车里,随后跳上去。火车司机很少能抓住干这种事的人,因为每列火车上只有四个人,两位火车司机,一位司炉工,守在车里了望。他们几乎无法有效地监视长长的运煤车,即使他想这样做,也似乎不可能的,有漫游癖好的农民几乎想带什么,就随身带什么,随心所欲周游中国。
  这个地区象八字脚那样狡诈、灵活、走路快的人极为罕见。如果有人确实碰上了他,他总能弃去麻袋,飞速逃之夭夭。当我问他是否有许多人乘火车时,他说“没有,我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只有极少数人需要干这种事,人数很少很少。我就是极少数人中的一员,还没有爬乘货车的‘群众运动’”。
  由于没有多少人爬车,每当八字脚去一趟河南,李快腿就听说了。他找到这位浪荡者批评他:“为什么要干这种非法活动呢?”李问,“为什么要往粪堆里钻呢?回来在大队老实做些工作不好吗?”
  李快腿朗读毛泽东选集,提醒八字脚,他父母曾是饥荒的受害者,他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用一斗粮就卖给别人了。他不是在趁其他贫农之危吗?他不是可耻地背叛了他过去和组织了吗?听收音机时,八字脚也听到过受苦受难的故事,收音机说,过去的贫困户现在辛勤劳动改造社会。他决心要为大队做些事情,作一些贡献,承担一些工作,并放弃投机冒险活动;当他81岁的继母去世后,他要求大队给他分配工作。
  “我要干活,”他说,“可是我不要任何人当我的上司。我不要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我要自己做主,我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个要求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李快腿找到了一种解决办法。他分配八字脚去副业队去赶马车,负责长途运输。从第一天开始,这个工作就确实适应这位爱吵架的农民。

  “我负责一辆大车三匹好骡子,我喜欢这个工作。很不容易;不管是什么天气,你天天得上路,可是你可以走南闯北,去各地漫游。这个工作适合我干,我是说我确实喜欢这个工作,我拉煤、拉水泥和许多别的货物,因此我一年能挣四百多块钱,除了挣工分,一天一块,我还拿路途补助六角,这比一个城市工人挣得多得多”。这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而且八字脚又说这工作确实吸引他的方面:“我能四处漫游,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可惜,这工作并不久长!
  八字脚赶马车赶了将近三年时间,当他需要钱买货或往来时,只去找到大队会计就能提出五、六佰元,沿途需要多少钱就给多少。当他返回来后,他交上他的收入和花费单据。然而由于没有监督,他对帐目漫不经心。有一次他给一个人拉煤,人家给了他钱,但是没有向他要收据,八字脚就把十四元三角的运费塞进自己腰包。当大队会计给他结帐时,暴露了这笔“收入”,结果大队取消了郑八字脚的赶车资格。就为微不足道的十四元,他失去了自己选择的职业。
  从此以后他又重操旧业,又开始去河南找红薯片了。
  尽管郑八字脚是臭名远扬的贪污犯、投机分子、多才多艺的无赖,但是至少还有一个人的名声比他更坏。这个人就是贫农出身的社员李玉根,在日常生活中他和一首老顺口溜很相称:

  吃、喝、嫖、赌、抽,
  捎带当小偷。

  他因为当头一掌将他妻子打死,蹲了四年监狱,刚出狱回到家,他的女儿掉进他院内厕所被淹死。他的名声很坏。许多人相信这一次他杀害了他女儿。李玉根伺机想谋害张贵才书记,因为是张敦促指控他杀人,而把他送进监狱。
  张庄其它声名狼籍的人,包括李玉根的儿子李锁平和陈良田。后者的臭名远扬,部分是因为他母亲和妻子装饰过分艳丽的而引起的。
  当陈良田父亲死后,他母亲再没有嫁过人,封建礼教规定一旦结婚,寡妇应该守寡并且永远保持贞洁,以便为儿子的大门前,获得一块为他歌功颂德的匾。在这种情况下,这块匾从来也没有被挂起来。陈良田母亲接待过许多男人,尽管孩子对她没用,她还是时常怀孕。有一次她用一条布裹好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扔到厕所,陈良田在黑暗中发现了这个包裹,并挖了出来,结果挨了一顿臭骂,说他干涉与他无关的事。人们叫他妈是“坏碾上累坏的毛驴。”
  陈良田的妻子,以美貌而著称,却玩弄着一套与众截然不同的把戏。她开创了一种的确获利的“转门”婚姻。在他最后和陈成家以前,她已连嫁了三个男人。每次她都用索要大量现金的办法来答应成婚,并信守婚约一、二个月,然后诉讼离婚,去寻找出价更高的求婚者。
  当我问到她玩弄这一连串花招后,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娶她时,人们告诉我,即使你在长治四个城门上都贴上标志,指明她是怎样的一个“烂苹果”,也仍然有人会娶她的,因为他没有看见标志。在这种婚姻自由竞争之下隐藏着严酷的事实,晋东南地区男人自然比女人多,诱人的年青新娘总能得到奖励金的。
  党领导整风运动、再教育运动,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群众压力总会有可能使一切恶棍流氓改邪归正,但是,长远观点几乎无法解决在过渡阶段如何制止这些分子的问题,尤其是许多不守规矩的男人就是秦快嘴领导的民兵,他们晚上站岗、抓人、维持大会秩序,当大队领导说服教育失败后,他们聚集在师桂香家吃、喝、唱,而且在与人交往时不按照传统礼仪,甚至连头都不点一下,不法之徒怎么能维持法律秩序呢?这些自我放纵的人怎么能“先公后私”,带头建设社会主义呢?
  这些问题如果不是人们公开提出的话,至少也是私下提出的。回答当然是他们不可能。阻碍深入调查这一问题的总是派性。李快腿和秦快嘴和他们所有的支持者及其随从,只能说他们站在了文革运动的正确路线一边。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自我批评呢?为什么他们应该严肃认真对待自己的缺点呢?尤其是当反对派尽管被击败,但是尚未彻底粉碎,仍然继续存在并在张庄和地区进行挑战的情况下要这样做呢?据说,给“红字号”一个最小的机会,他们也肯定会充分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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