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小林多喜二《转折时期的人》(中篇小说,1931)



  冗长的训话完毕,饭后只剩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冬天即将到来,大家都珍惜午休那么一会的晒太阳时间。可是,大家盼望的这段时间却被砍掉了。
  “该死的火警,它把人可害苦啦!”
  庄司和千叶走到铁丝围着的草坪上,投掷海绵做成的球玩起来。渡边和山形来到停满汽艇和驳船的运河岸边,靠着工厂的混凝土墙抱着腿坐在那里。温柔和煦的阳光照射在油糊糊满是灰尘的身上感到暖烘供的。山形象平常一样,忙叨叨地揉着鼻子下面,在听别人说话……渡边从自己的鼾睡声中惊醒过来。
  厂子里的工人差不多都聚集在这里。钢材用涂有一层油的厚苫布罩住,苫布上面印有红色的③字。有一个来装卸驳船上货物的工人象“大”字一样睡在那里。运河对岸的仓库二楼是“选豆工厂”,许多头裹毛巾的女工,脸儿对着窗户排列在一起,好像朝这边说什么。中岛铁工厂的工人同她们在大声逗弄。汽艇拖着满载木材的驳船,嘭、嘭、嘭……尽情地吐着烟圈,翻腾着运河的污水驶进码头。驳船撒开绳索,汽艇往后一倒就开走了。
  在厂子里,工人的装束和周围环境混在一起并不觉得怎样,但到了明亮地方,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衣着脏得异常显眼。
  “你这家伙就爱打瞌睡……我这么想——”
  山形在鼻子下面揉了两下,用另一种语调说:
  “尽管是运动初期,可是我反对工会以运输工人为主就容易搞的说法,而把大工厂的组织给往后拖……北海道还是落后啊!”
  渡边微睁两眼,默默地听着。
  “工会里有个叫旗塚的,还没有露面。那家伙很可靠……”
  说到这里,山形的语调又变了。渡边将头埋在竖起的两膝中间,依旧微睁着双眼,说:
  “以后给你介绍介绍……”
  不知为什么,他很少说“给你”两字。
  “喂,渡边和大村在吗?”
  伊势田工长两手插进裤兜里走过来。这时渡边才把头抬起。“
  讨厌,又是‘你得麻利点儿干’了……”
  “真是莫大的信任。”
  山形说着,嘿嘿地笑起来。
  “喂,渡边!情人找你呢!”
  不知是哪儿传来的这句话,大家听了哄然大笑。
  午休过后,决定由大村和渡边去社长家处理火灾的善后工作。
  “一有这种事,准是落在我头上!”
  山形拍了一下渡边的肩膀,渡边觉得很难为情。
  可是龙吉心里却感到美滋滋的,因为得不到信任的一般工人是不会被派去干这个活的。

  一踏进社长公馆大门,龙吉“嗬”地说了一声。
  阶梯形的层层街道——海滨大街有杂乱无章的漆黑煤厂、仓库、海关和一湾死水的运河;大厦街有银行、大商店,可供游人散步的大街有咖啡馆、吃茶店,一片郁郁葱葱的地方有学校和公园等。——社长公馆是在最幽静的山上。茂密的林荫道上鸦雀无声,十分寂静。大村和渡边一面爬坡,一面倾听篱笆深处传来叮咚叮咚清脆悦耳的钢琴声。
  “趁这个时候吸一吸新鲜空气吧!" ——渡边说着,便阴沉着脸,解开胸前一个钮扣,向后挺了挺腰。
  走进社长公馆大门,有许多小树林,不知往哪儿走好,两人踌躇了一会儿。身穿西装的男孩和一个穿着西式披肩的女孩,跟一只长着漂亮的皮毛,耳朵竖起象狼一般的狗,在宽阔的庭院里追逐着。
  活儿很简单,并不是处理火灾的善后问题,而是把过冬用的纸槅扇从库房取出装在正堂屋门上,给客厅和各种卧室安装火炉和烟筒。
  从库房往外搬火炉、烟筒和门板时,男孩、女孩和狗停止了玩耍,以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俩工作,狗在渡边身旁嗅来嗅去。太太不时地走出来。当太太跟龙吉说话时,他的脸涨得通红,很紧张。太太年轻貌美,对他俩用“劳驾……”或是“请您……”这类话。渡边和在工厂干活时一样,脸阴沉着没半点笑容,做起活来动作熟练,比龙吉利落得多。
  安装时,两个人脱下鞋子刚要进屋,太太便说:
  “哎哟,脚!”
  渡边并不觉得脏,瞧了瞧自己的脚掌,直挺挺站在那儿。这时,女佣人拿来拧好的干净搌布,两个人只好把脚擦了一下。
  明亮的走廊映射着庭院的绿荫,从这里走过去便来到大客厅。角落里摆着一张长沙发,坐下去可以埋下半截身子,还有一把安乐椅。大厅当中横着一张可容十五六个人的大台桌,四周摆着椅子。壁上挂着带框的油画和珍贵的西洋瓷盘作装饰。色彩谐调的壁纸,在透过高贵窗帘的阳光照射下,室内显得那样柔和雅静。除在西洋画或照片上以外,龙吉和渡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客厅。女佣人见他俩站着不动,噗嗤一声笑着走开了。大客厅的右角门和明亮的凉台相通,社长靠在门旁的一把膝椅上,边喝红茶边和客人谈话。——这里可以看见狼一般的狗在宽阔的庭院跑来跑去。院子里还放着漂亮的台桌和藤椅,而月.还有只能在公园才能看到的秋千和滑梯。
  两个人是在大客厅里安装和渡边身量一般高的烧无烟煤的德国式火炉。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跑进来,说:“阿妈,我要吃点心!”
  龙吉一面干活儿,一面悄悄重复着女孩子说的“阿一妈”两字。“阿妈”的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要给的,请洗手去。”
  妈妈跟自己的孩子讲这样恭敬的话!这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在他看来,妈妈会数落孩子的。——孩子们马上到客厅角落的“盥洗室”,把“H”“C”之中的“C”拧开放出水来,又各自从衣袋里取出漂亮的手帕擦了手,然后他们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吃起点心来。女孩子还把手帕打开来铺在自己的膝盖上。
  社长用剪刀剪去雪茄烟头,点上火,本来知道他俩来了,可是没有理睬他们。他身穿一套大岛绸外褂悠然自得地坐着。
  女佣人向凉台小步跑去,离很远就鞠了一躬,说:
  “您的电话……”
  社长没搭腔,站了起来,走过客厅看了看渡边和龙吉什么都没说。
  “什么?说清楚些!我听不懂!”
  远处传来社长大声接电话的声音。
  “不管!他太放肆了。我遭火灾时竟然装不知道!”
  说到这里,社长啪的一声挂上话筒,立刻返回来。回走的时候,再没有看他俩一眼。龙吉心中暗想,社长平素还不错,看来是昨晚失火的心事太重了。
  大客厅安装完毕,又来到书斋。这里比眼熟的漂亮的大客厅还要好,不禁大吃一惊。书房里有带着沉甸甸穗子的窗帘、双层窗户、摆满壁橱的书籍、沙发、装潢考究的台灯、毛茸茸的地毯、带有雕刻的金座钟……这回没人告诉龙吉,可是他却在门口悄悄看了一下自己的脚掌。
  “怎么样?大村龙吉。”
  渡边自从进了公馆,第一次听他开口。但是,他仍然阴沉着脸。
  “真好啊……”
  龙吉叹息似地说。渡边瞥了他一眼。’
  “在这样地方学习多好啊!”
  说着,龙吉俏悄抚摸着金座钟,回忆起自己把书放在面包工厂的案台上,一边和面,一边看书的情景。
  渡边又看了龙吉一眼。
  “大村龙吉,一看见这样的地方,你就想到学习?……”
  渡边刚要说下去,这时太太走进来,他不再言语了。
  “这里的活儿完了,请休息一下吧!茶已经沏好了。”
  龙吉心里一慌,涨红着脸说了声“是”。
  忽然,从远处的房间里传来钢琴声。好像是孩子弹的,音阶还有些辨不清。在这渺无声息、宽阔寂静的深宅大院里听到琴音,竟然使他俩感到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世界。
  “真是不一样啊!大村龙吉。”
  渡边看着台子上的火炉底座说。
  “啊!.……”
  随后,渡边又换了一种语调。
  “比岩城大楼怎样?”
  说着,嘿嘿地笑起来。
  龙吉象陶醉了一般,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没有搭腔。有时仿佛想起来似的,只是反复地说:
  ”真是不一样啊!”
  女佣人来请他们,于是,两个人便跟在后面喝茶去了。尽头是一间有许多窗子凸出去的豁亮的洋房——儿童室。孩子们有的靠近中间的桌子看书,有的在摆弄玩具。钢琴声是从旁边的房间传出来的。——龙吉想起了手宫街密密层层的房屋,和全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情景。来到了大客厅,茶盘上己摆好两个带盖的茶碗,他俩都不曾用过这样的茶碗喝茶。
  “请到这边洗手吧!”
  女佣人拿着崭新的毛巾带两个人到盥洗室去了。龙吉看了看自己的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渗入皮肤的油泥和铁臭味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凉台上的客人又换了。他们正围着桌子打麻将,太太也参加了进去。这一回社长不住地开玩笑,逗得大家直乐。虽然渡边和龙吉都知道这叫麻将,但是看到玩这东西,他俩还是第一次。据报纸登载,东京近来也颇为流行。——社长他们是不是总在过晌玩弄这个东西呢。
  “工厂快下班了,现在正是看钟点的时候呀!……”
  龙吉象到别人家去玩耍的小孩一样,情不自禁地说。于是,工厂的情景——削铁的车床,咕咚咕咚震天响的汽锤声,煤烟弥漫的厂房里阵阵的机油味儿,又一下浮上他的脑海。——“真是不一样啊!”
  安装完毕,离开社长公馆时,已将近四点钟了。算来才三个多钟头,可是他俩象呆了五个、十个钟头一样,时间过得很长。两个人从公馆出来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深深吐出一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向后挺了挺脖子。随后,一面往坡下走,一面又重新回头看了看社长公馆。——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渡边走在路上,心情依然十分激动。他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沉的,好像吃醉酒一般。
  “怎么样?大村龙吉。我仿佛刚从敌人的本部参观回来似的!”
  渡边望着龙吉,意味深长地说。
  “真是不一样啊!”
  龙吉仍旧在重复着他说过的这句话。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渡边说“敌人的本部”几个宇,原来以为会象子弹一般射出去,从龙吉那里得到反响!然而,却毫无反应。他觉得龙吉已经懂这个意思,所以就没再吭声。
  从一层一层的街道往下走,每一层街道都看得一清二楚,它们和山上各自不同。当来到工厂前面时,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唯有在这里,才能用憨直的语言尽情大声疾呼,手脚才能得到自由舒展。
  “啊,大村先生!”
  学徒工庄司跑到龙吉面前,猛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
  “井上被……被毁掉啦!”
  他的喉咙硬塞住,用手指着今天试车的铣床前面那块空地。空地上铺着四五尺见方的新砂子。渡边站在那儿呆若木鸡一般,说:
  “怎么回事?”
  “从那儿——”
  这回庄司用手指向架着主轴上的铁梁。
  “他上去修皮带被毁掉了!”
  起初,井上的脚被夹住,突然咯吱一声,下面干活儿的人吃惊地抬头一看,井上的身子在皮带和传动轮中间被搅得稀烂,象撕裂的破布一样在打转。眨眼间,井上大腿以上的半截身子从上面倒栽葱掉下来,变成了一堆紫黑色的肉块。——看到眼前的这种情况,人们吓呆了,一动也不动。在井上的身子落地的刹那间,还微微动弹了几下。他好像要说什么,但听不清楚。后来就象死鸡一样扭过头去。
  大家忘记关掉机器。
  皮带上不时往下滴着血,仍在冷酷无情地叭哒、叭哒……旋转着。这时,机器才被人们关掉。后来,用临时做的担架,才好歹把井上送进医院。——托起井上将冷的身体时,空地的砂子上聚下一摊地图般的血污。触摸到血迹的工人们,紧张得面如白纸。他们用担架抬走井上的身体时,仿佛自己的身子也和井上一样,感到毛骨悚然。
  井上被抬走后,用铁锹铲去地面上的血迹,铺上一层新土。皮带上仍粘着碎肉。
  工人们一言不发,平时,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激起洋铁板屋顶的回响。现在,全厂却寂静无声,工人们就好像在深水底下,不声不响地移动着。
  现场清理完毕时,大家方才意识到出了事,马上七嘴八舌地大声谈论起来。
  龙吉和渡边听到这消息,脸色立刻变得刷白。——社长在电话上说的每个字,如同大字标题一样,浮现在脑海。放下话筒,随即边打麻将边大开玩笑的社长的侧脸,历历在目。工作熟练的井上之所以丧命,是因为他赶到失火现场给社长家帮忙,通夜没有睡觉的缘故!
  渡边的表情比平时更严厉了。
  “怎么样?大村龙吉。”
  他和平常一样,是指名道姓地叫龙吉。
  龙吉感到自己所面对的现实一下子土崩瓦解了。
  山形慢吞吞地走来。

  工人在资本家面前,处在什么地位?——处在井上的地位,渡边说。
  所以,工人必须认识到“自己是工人”
  老实说,渡边这句话的意思,龙吉今天才开始明白过来。龙吉浑身还在颤抖。
  他觉得自己的经历和父亲的死,使他横得了很多事情。然而,再仔细推究,那只不过是一种“我不服输”的心情罢了。他认为,我虽然中途辍学,但自己脑子并不笨,这怎能在阔少面前认输呢!而是因为父亲、母亲和自己的这一家人生活太悲惨了。他深知个中滋味,所以思想上无时不在这样考虑:我要摆脱这个环境,争口气给你们瞧瞧!
  所以,岩城大楼的古山,只要一见到龙吉就是满口的“工人!”好像是世界上只有“工人”,而且说“工人”是最可贵的。到底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不理解。而且,这对想尽快地从“工人”行列摆脱出去的龙吉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不仅古山,现在渡边说话也都流露出这样的口气——身为工人是最值得自豪的。
  龙吉的求知欲非常强烈,他很喜欢到知识丰富的古山那里去玩,古山一提起“工人”来,他就默不作声。在房租问题上,他是强打精神出席的。他以为这么一点房钱,自己还是有办法交得出来的。
  ——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他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了。“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浑身沾满机油、弯着腰劳动的世界,一个是站在剥削地位,有大客厅和书房的世界!……”
  渡边有个习惯,遇事感情越激动,说话时就越一字一句地放慢。——这句话,使龙吉想起刚才看到的大客厅和书房。
  当井上血肉棋糊地掉下来,象死鸡一样扭着脖子的时候,社长却拿自己的“火灾”和工人的“性命”来计较得失,一面打着麻将,一面若无其事地大开玩笑,这绝非作为一个“道德问题”所能解决的。资本家和工人之间,毫无共同之处,本质上是敌我关系。因此,我们必须从这一点去看问题。——渡边这么一说,龙吉才恍然大悟。
  “真可怕呀!”
  龙吉忽地感到惊恐不安,忙着向自己的左右看了一下。“真可怕呀!”
  山形急促地揉着鼻子下边,意味深长地望着龙吉。随后,又望着渡边说道:“如果我们把井上事件看成是他个人的问题而无动于衷,那就大错特错啦!”
  工人们聚在一处,谈论起井上生前的一些事情。
  “自们一起去陪灵吧。”
  有人提了一句,大伙异口同声地说:
  “这不是外人的事情。走吧!真的!”
  “社长嗔怪我们没跑去救火,甚至还叫工长训我们,那若是烧到工人头上呢……”
  后面有个人说话了。但他说这番话怯声怯气的,到后来就含糊不清了。
  大家突然沉默起来。
  龙吉偷看渡边一眼——他觉得自己是了解情况的,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讲出来。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他又失掉了勇气!
  这时,只见渡边稍微晃动一下肩膀,说道:
  “我和大村龙吉今天到社长家去了,所以情况很了解——”
  工人们目睹井上的惨死,情绪异常激动。渡边的这番话,给他们的印象是极其深刻的。渡边说话时,总是在克制自己的激昂的情绪,这样反而更加有力量。龙吉感到他的讲话有一种魅力在吸引着自己,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渡边。
  渡边说完,大家半天没有作声。
  冶炼车间的老师傅叹息了一声。
  “唉,井上太可怜啦!死不膜目啊!”
  “他被机器绞住的前不久,还谈救火的事情呢。井上说,社长还大大表扬了他一番呢!”
  “是么,这可吃不消!”
  有人捂着脸说。
  “今天早上,不是有人还袒护老板说,灾难临头不分彼此嘛。”
  渡边膘了一眼就要提升工长的福原。
  “算啦,再怎么说,这也不是局外人的事情!”
  “可不是么。”
  “井上有老婆吗?”
  一个上了岁数的车工,自己深有感触地问道。
  “老婆孩儿都没有,还算造化”
  “没有,也是怪可怜的!”
  身后有人气冲冲地顶了一句。’
  “该会有妈妈和弟弟、妹妹呀!”
  “是呀,太可怜啦!”
  “那么到底给多少钱?”
  一看,说话的人原来是山形。他两只眼睛东张西望的,急促地揉着鼻子下面。
  “就是这个问题!”
  两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这种说法,好像是要先听一听旁人的意见怎办。——大家默默无言,似乎都在彼此窥测着对方的心意。
  “非得让他多出钱不可!”
  感情容易冲动的千叶,颤动着薄薄的嘴唇,高声说。
  “井上是为老板赚钱丧的命,就是养活他家一辈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庄司听了顶高兴,乐得他把木底草鞋弄得咯哒咯哒直响。他巴不得发生一些特殊事件。
  “能多出钱吗?”
  “不是能不能多出钱的问题,而是要让他多出钱的。工人也好,劳动者也好,这是一条人命啊,人命!”
  千叶一口气说完。
  山形在后面说:
  “不然,咱们怎能安心工作呢?对吧!”
  “是呀!”
  千叶觉得这正中下怀,于是在一旁帮腔说。
  “如果这次事件给日后造成一个坏的先例,那问题就严重了。,咱们非坚持不可!”
  治炼车间的老师傅,他从自己的肩膀一直看到胳膊,说:“真的,我那活儿也够险的!”
  龙吉发现他们中间充满这样一种思想,用渡边那句费解的话说:这就是“工人的觉悟”。他并没认为这就是觉悟。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其所以使大家有这样一个觉悟,正是由于他们处于工人的地位。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
  话虽如此,但渡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车间里开始昏暗起来。把好端端的一个人象绞肉一样给嚼碎的皮带,在薄暗中凝视着下面,而罩着帆布的车床、刨床和钻床,在地面上好像吓得蜷缩着身体,憋住一口气似的。
  “今后一个人也不能再出事儿。走,咱们到井上家去”

  龙吉决定跟随着渡边、山形和怒气未消的庄司等人到井上家去。
  他忽然记起昨晚散会后,约好雄头工厂的藤子到市郊的电影院去看大河内传次郎演的电影。可是,他以为即使得罪了她,也是无可奈何的。——这和往常的龙吉可大不一样了。他想:今天回家,一定先把种种事情告诉给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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