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英国往何处去?》(1925)

第四章 费边派的社会主义“理论”



  现在让我们克服那发自内心的厌恶感,来读一读麦克唐纳在辞职前不久发表的一篇文章。他在这篇文章里详细的阐述了他的观点。我得事先警告读者,麦克唐纳的文章犹如一个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樟脑味的旧家具铺,里面摆满了各种被蛀虫蛀烂的垃圾。
  “在感情和道德方面”,麦克唐纳首先说,“在精神范畴,社会主义是为人民服务的宗教。”这句话瞬间就暴露了麦克唐纳,一个乐善好施的资产阶级,一个从外面跑进来“服务”——确切的说是高高在上的弯下腰来拯救——群众的左派自由主义者。这种态度源自于当年在伦敦工人社区里安家、从事文化教育工作的激进知识分子。然而,对于工会的直接产物工党来说,这话真是时代的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们决不能仅仅从字面意思来看“宗教”二字。在这里,麦克唐纳讨论的不仅仅是基督教,而且是盎格鲁-撒克逊(Anglo-Saxon)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是以《圣经》为基础的”,麦克唐纳说道,“它是一种绝妙的构想(托著:原文如此),也是一种将政府与社会基督化的坚定的努力。”这种观点显然到处都是漏洞。第一:据统计,正式确定自己是基督教徒的人占全世界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七。那么,非基督徒该怎么办呢?
  第二:无神论已经在基督教徒中,尤其是在无产阶级教徒中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尽管到目前为止,这种趋势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里尚不明显。但是人类,包括基督徒,肯定不全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例如有一亿三千万人口的苏联,在这里无神论是受官方承认的国教。
  第三:英国统治了印度数百年。同样是这个英国领导着欧洲各国瓜分了中国。尽管受到了长期的支配,印度和中国基督徒的增长速度却远不及欧洲无神论者的增速。为什么?因为在中国人和印度人看来,基督教是压迫者的宗教,是侵略者的宗教,是奴隶主的宗教,是入室抢劫的强盗的宗教。中国人知道,教士是被派过来为外国军舰开路的。这才是真正的、历史上的基督教!这种基督教配作社会主义的基础吗?这是对中国而言还是对印度而言?
  第四:据官方记载,基督教已有一千九百二十五年的历史。在它成为麦克唐纳的宗教之前,它曾经是罗马奴隶的宗教,也曾经是欧洲野蛮的游牧民族的宗教,还是加冠和未加冠的封建君主和领主的宗教,是查理一世的宗教——而且,另一个形式的它还是砍掉查理一世头的克伦威尔的宗教。
  现在,基督教又是劳合·乔治,丘吉尔,和《泰晤士报》的宗教。还有,我们可以说,基督教也是那个捏造“季诺维也夫的信”的虔诚教徒——他希望这个事件能让保守党在英国的选举中赢得光荣的胜利——的宗教。基督教不靠永无休止的布道、强制性的宗教训练、死后遭遇地狱之火万世劫难的威吓和警察的长剑,能存在两千年之久吗?能灌入欧洲人的脑中并成为他们正式的国教吗?如果不靠前十九个世纪充满了兽性和罪恶历史,基督教能在它的第二十个世纪引发有史以来最血腥最邪恶的战争吗?我们凭什么认为历史如此残暴和奴性的基督教的“神圣的教诲”能在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甚至是二十五世纪,建设出一个平等互爱的社会呢?
  千万不要觉得麦克唐纳能答得出这种小学生问题。我们这位圣人是一个进化论者,他相信一切事物都会在上帝的帮助下“渐渐”向好的方向变化。麦克唐纳是一个进化论者,他不相信奇迹,他不相信飞跃,唯独的一千九百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例外:那一天,一个楔子被耶稣基督打入了逐渐演化的进程中,他给人类社会带来了许多神圣的教诲——这些教诲让教士们大赚了一笔。
  在论证为何基督教是社会主义的基础时,麦克唐纳说了两句至关重要的话。他说:“不管对个人还是社会而言,贫穷都是一种不幸,这是我们不能否认的。谁会不同情穷人呢?”在这儿,在社会主义理论的背后,藏着一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乐善好施的资产阶级的理论。这个资产阶级对穷人“深表同情”,为此,他便皈依了“良心宗教”,前提是这一切都不能过度影响他商业上唯利是图的习惯。
  谁会不同情穷人?据我们所知,英国全部的历史都是有产阶级对劳动群众表示同情的历史。我们没有必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从十六世纪开始看就行了。那时,圈地运动侵占了农民的土地,把他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资产阶级是怎样表现对穷人的同情心的呢?他们把流浪者送进工场,放上绞刑架,割他们的耳朵,总之用了不少基督教表现怜悯之心的方法。十九世纪初,萨瑟兰公爵夫人完成了对苏格兰北部土地的圈占,马克思用他不朽的文字记录了这令人震惊的惨剧。我们在他的记载看到的不是那可怜巴巴的“同情心”,而是革命的怒火。
  谁会不同情穷人?请读一读英国工业发展史吧,尤其是剥削童工的历史。富人对穷人的同情从来没有使穷人摆脱过痛苦和不幸。英国各地的情况都是一样的,除非穷人扼住了富人咽喉,否则他们什么也别想得到。英国的历史,都无非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斗争的历史伴随着资产阶级微小的让步和无情的报复,这还需要证明吗?
  “社会主义并不诉诸于武力,”麦克唐纳接说,“社会主义是精神健全而非病态的表现……所以就它的本质而言,应该拒绝使用恐怖的武力……它只靠精神和道德的武器进行战斗。”话是说得很美妙,但可惜不是新东西。《登山宝训》(Sornon on the mount)早就提出过类似的观点,而且说的比麦克唐纳高明多了。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这些训诫给人类带来的灾难。难不成《登山宝训》改头换面变成麦克唐纳干巴巴的文字以后,就能带来好一点的效果?托尔斯泰(Tolstoy)拥有比麦克唐纳有力得多的思想和信念,但是他却从未成功说服他地主阶级家庭中的任何一个人,让他们转到福音教派非武力的宗旨上来。麦克唐纳当权时期的情况给我们上了一课。请读者们回想一下,在那段时期里,警察力量没有被解散,法庭没有被废除,监狱也没有被拆毁,战舰也没有被凿沉──相反还建了新的。就我所知道的,警察、法庭、监狱和军队都是武力机构。虽然麦克唐纳认识到“社会主义是精神健全而非病态的表现”,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沿着柯曾爵士的伟大足迹来对付印度与埃及。作为基督教徒的麦克唐纳在“恐怖”的武力面前显得畏畏缩缩;可是作为首相的麦克唐纳则用遍了一切资本主义的压迫手段,并且还将这些武力工具完好无损的移交给了他的保守党继任者。
  那么放弃武力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被压迫者不能用武力反抗资本主义国家:工人们不能用武力反抗资产阶级,农民不能用武力反抗地主;印度人不能用武力反抗英国的统治和英国资本主义。君主制用武力镇压人民,资产阶级用武力对付工人,地主用武力统治农民,军官用武力指使士兵,盎格鲁-撒克逊的奴隶主用武力支配殖民地人民,“基督徒”用武力清洗异教徒,“国家”正是由这些武力构成的——这个浑身血污的机关千百年来一直在施行武力,麦克唐纳却对它尊敬有加。麦克唐纳只有在提到革命武力才感到“恐怖”。这就是他那“为人民服务的宗教”的真面目。
  “社会主义有新旧之分,”麦克唐纳说,“我们是属于新社会主义一派的。”麦克唐纳的“理想”(他的确有“理想”)来自于旧的那一派,不过新的一派有“更好的方案”来实现这理想。这是个什么样的计划呢?麦克唐纳是这样回答的,“我们没有阶级意识……我们的反对者则拥有阶级意识……但是我们希望在那些有阶级意识的地方唤起社会团结的意识。”麦克唐纳倒着空葫芦,总结道:“阶级斗争不是我们造成的。它是资本主义造成的,也将永远伴随着资本主义,正如西瓜藤上长出来的还是西瓜一样。”
  麦克唐纳没有阶级意识,而资产阶级的领袖们却有阶级意识,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这意味着现在的英国工党是一个肩膀上没有脑袋的党,但是英国资产阶级政党确实一个长了脑袋的党,而且这个脑袋有坚固的头颅和强健的脖子。如果麦克唐纳仅仅是坦白他的脑袋在“阶级意识”这方面特别弱的话,那也就没有和他争论的理由了。但是,麦克唐纳还想用他那缺乏“阶级意识”的脑子来制定计划,那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麦克唐纳说,“阶级斗争是资本主义造成的。”这句话当然是错的。阶级斗争在资本主义之前就有了。但是现代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确实是资本主义造成的。“阶级斗争将永远伴随着资本主义”,这句话也是正确的,换言之就是只要资本主义还存在,阶级斗争就不会消失。但是战争中肯定得有交战的双方。其中之一是我们的敌人,按麦克唐纳的话说,“他们代表特权阶级,而且他们希望保护这个阶级的特权。”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主张消灭特权阶级,而对方却不愿意被消灭,这正是阶级斗争的基本内容。但是麦克唐纳却没有消灭特权阶级的打算,取而代之,他“希望唤起”社会团结的意识。和谁团结?工人阶级的团结是他们在与资产阶级斗争时内部统一的表现。麦克唐纳所提倡的团结是被剥削者与剥削者的团结,这实际上就是在保护剥削者。麦克唐纳还扬言说,他的理想与我们祖宗——他指的是马克思——的理想是不同的。其实,麦克唐纳和“我们的祖宗”不同意味着,他在理想上跟接近我们祖宗的祖宗。给混乱的意识形态贴上“新社会主义派”标签的麦克唐纳,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又退回到小资产阶级空想社会主义那里去了。马克思早在一八四七年(甚至更早)就已经对这种空想社会主义进行了毁灭性的批判。
  麦克唐纳主张团结一切试图用民主改良来改造社会的善良市民,反对阶级斗争。按照他的设想,一个政党的“建设性”活动可以代替阶级斗争,这个政党不是以阶级,而是以社会团结为基础。我们“祖宗的祖宗”——罗伯·欧文和费特林等人——的卓越理念被人阉割后用在了议会改良上。干这种事的家伙居然还是工会的产物,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英国工党的人,实在是可笑之至。各国历史对社会主义的阶级本性都有所表现,但惟独英国历史最客观、最明显、最确凿、最切实地向我们揭示了这一点。因为英国工党是由工会的议会代表产生的,而工会是工资劳动者纯粹的阶级性组织。保守党和自由党的禁止工会征集政治募捐提案,成功引发了英国工党的阶级性质与麦克唐纳对该党理念之间的冲突。诚然,工党上层里面有不少费边派知识分子和失望的自由党人,但是我们相信,工人不久就会将这些渣滓清扫出去。而且,现在给工党投票的四百五十万人几乎都是工人(除了少数例外)。并非所有工人都为他们的党投票。但是除了工人以外,就几乎没有人为工党投票了。
  我们并不认为费边派分子、独立党人和脱离自由党的分子对工人阶级没有影响。相反,他们的影响非常大,不过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那些反对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修正派说到底是统治阶级工具。纵观英国工人运动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资产阶级一直在通过它的代理人们对工人施加压力。激进分子、知识分子、清谈和宗教社会主义者、欧文主义者,这些代理人们反对阶级斗争、宣扬社会团结、鼓吹与资产阶级妥协,从而削弱和限制无产阶级,降低无产阶级的政治水平。
  独立工党(Independent Labor Party)的纲领与上述“传统”毫无二致,只不过它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争取“有组织的工人阶级和一切相信社会主义的各阶级朋友的大联盟”上去了。他们刻意提出这种模糊不清口号的目的在于混淆社会主义的阶级性质。当然,谁都不会要求党将久经考验的其他阶级的分子拒之门外。然而,只要我们看看整个工党而非工党上层的人员构成,就会发现那一类人现在已经很少了;而且等到工党走上革命的道路之后,非工人阶级的人数还要减少。独立工党死抓着“各阶级联盟”的口号不放,他们是在欺骗工人,用超阶级联盟的神话取代无产阶级真正的力量之源。
  前面已经说过,有许多工人还在给资产阶级候选人投票。即便在这件事上,麦克唐纳都在为资产阶级的政治利益而尽心尽力。“我们不应该把工人看作工人,而应该把他看做一个人,”他解释道,“甚至保守党在某种程度上都学会了…把人当人看。这就是很多工人给保守党投票的原因。”换句话说:被工人阶级力量吓坏了的保守党学会了去接近最落后的工人,去分裂工人,去欺骗工人,去利用他们的偏见,去伪造文件恐吓他们──这就是保守党的“把人当人看”!
  英国工会是阶级成分最纯粹的工人组织,它用自己的肩膀把工党扛上了英国的政治舞台。在世界市场中地位下降,经济结构的改变,资产阶级的失败和自由主义的破产,急剧变化的英国形势催生了工党。无产阶级需要一个阶级政党,它向工会施压,募集政治募捐,用尽各种方法来争取建党。从作坊到工厂,从船坞到矿山,自无产阶级下而上的力量不断增强。但是这个力量遭到了英国统治阶级自上而下的力量的抵制。英国政治习惯称自己热爱“自由”,认为英国是世界霸主,拥有最先进的文化,宣扬形式民主,要求人们保持对新教的信仰,这些传统思想不断的给无产阶级施加着压力。费边社会主义便是这两种力量的诸要素混合起来(这是在有意识的削弱英国无产阶级)的政治思想。
  既然麦克唐纳把明显以工会为基础的工党看做超阶级性的组织,那么对他来说,英国资本主义的“民主”政府更是一种超阶级的存在。他承认现在的国家被地主、银行家、船厂和煤矿老板们统治着,不是“彻底的”民主。麦克唐纳认为这个国家还有些缺点,“民主政治和,比如说(!!),不由人民管理的工业系统是互相矛盾的。”换言之,现在的民主政治还有一点小的瑕疵:国家生产出的财富并不归国家所有,而是归全国中极少数的人所有。
  这一切都是偶然吗?不,资产阶级民主制度和措施,是用来消灭、扭曲奋起劳动群众的需要与要求的,它让群众的努力失去危险性或者彻底化为乌有。说私有制在英国、法国和美国受人民拥护的人都是骗子。从来没有人向人民征询过意见。劳动者在一种不是由他们创造的环境中出生、长大。学校和教堂将专门用来维护现存制度的观念灌输给他们。议会民主不过是这种情况的直接表现罢了。麦克唐纳的党则是该系统的基本成分之一。
  当经济动荡、危机或战争等灾难性事件让工人群众对现存社会制度忍无可忍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既没有机会——他们也没有这个打算——借资本主义民主的渠道发泄他们革命的愤怒。换言之,人民一旦发现统治者一直以来都在欺骗自己,便会奋起革命。胜利的革命会把权力移交到人民的手中,有了权力以后,人民才可以建设一个为他们利益服务的国家机器。
  但是麦克唐纳并不明白这点。“俄国革命,”他说,“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它告诉我们,革命只能带来毁灭和灾难。”这位反动的费边派在我们面前真是丑态尽露。革命只能带来灾难?!然而,民主的英国却引发了世界大战!在这里,不但所有资本主义国家都负有责任,而且故意将欧洲推向战争的英国外交政策要负直接责任。假如“民主的”英国宣布自己站在协约国一方,德国和奥匈帝国也许早就撤退了。假如英国宣布自己中立,法国和俄国也许不会参战。
  但是英国政府却这样做:它一面暗地里答应支援协约国,一面故意欺骗德国说它保持中立。“民主的”英国挑起了世界大战,这场战争造成的损失要远大于“革命带来的灾难”。除此之外,俄国革命推翻了帝制、贵族和资产阶级,动摇了教会,让一亿五千万俄国儿女成为一家人,迈向新的生活。麦克唐纳不顾事实,声称革命只能带来灾难,做出这种事的人的智商还需要我来说明么?麦克唐纳只是在重复鲍德温的话。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俄国革命,也从来没有了解过英国历史。
  我们不得不把之前提醒鲍德温的话再对麦克唐纳说一遍。十九世纪末英国靠自己取得了在经济领域的主动地位,然而英国政治这一百五十年的发展成果得归功于被欧洲大陆和美洲的革命。法国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和一八四八年革命,美国的南北战争,俄国一九〇五年和一九一七年革命——这些革命推动英国政治向前发展,对英国史上重大的立法改革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若没有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麦克唐纳就不可能在一九二四年成为首相。当然,麦克唐纳内阁并不是十月革命的成果,在很大程度上,它只是十月的附产物罢了。
  连幼儿图书都说,不能杀鸡取卵。而且这个费边派的观点实在可笑:俄国革命给“我们”(谁?)上了一课,所以“我们”(谁?)要避免用革命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是以前发生了那么多战争,“你们”怎么就没学会避免用世界大战解决问题?资产阶级总是把战争称为最后的战争,麦克唐纳有样学样的把俄国革命称为最后的革命。英国资产阶级凭什么要对英国无产阶级让步,凭什么毫不反抗就交出他们的财产?仅仅因为麦克唐纳保证过英国社会主义者决不会动用武力?你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过仅靠和平选举就能让统治阶级放弃权力和财产放弃的情况?更何况英国资产阶级,它都已经干了几个世纪的强盗勾当了?
  麦克唐纳反对革命,赞成有机进化:他举了几个自己还没搞清楚的生物学概念作为例子来说明社会的发展。他认为大的变化是许小变化积聚起来的结果,生物体的发育与此类似,如虫蛹化蝶。但是他却忽略了蛹化蝶最重要的一步──新生命用革命的方法冲出老壳的那一瞬间。不过,麦克唐纳“赞成和工业革命类似的革命,因为工业革命是在封建制度的摇篮中逐渐成熟的。”在无知的麦克唐纳的想象当中,工业革命是一种分子层面上的革命,它没有剧变,不会带来灾难和损失。他根本不懂英国历史(且不提其他国家的历史)。他尤其不懂,以商业资本形式在封建主义的摇篮中成熟的工业革命,后来导致宗教改革,使王室与议会间爆发冲突,最后引发了英国内战,让英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为的是让英国日后能富足起来。
  拿蛹化蝶这个例子说明社会发展未免过于乏味。我们建议麦克唐纳考虑一下拿革命与生孩子相比,这个类比不但简洁明快,而且相当经典。我们从中也能得到一番“教训”,因为生孩子只能带来麻烦和痛苦(前提是不考虑婴儿的存在!),以后生小孩要用无痛费边法,另外配上天才助产婆斯诺登夫人。
  但是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一只在蛋里面长大了的小鸡必须用力啄破石灰质的蛋壳。如果有个费边派的小鸡因为基督教或其它原因拒绝用力,那它肯定会在蛋壳里窒息而死。曾经有英国养鸽爱好者用人工育种的方法让鸽子的喙一代比一代短。一段时间后,他们得到了一个新品种,这品种的鸽子的喙是如此的短,以至于它连蛋壳都啄不破。年轻的鸽子成了约束武力的牺牲品,对短喙品种鸽子的培养也终止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麦克唐纳可以在达尔文的著作中找到这个故事。
  我们继续用麦克唐纳最喜欢的生物学来打比方,可以说,英国资产阶级的政治艺术是设法缩短无产阶级革命的喙,防止他们啄破资本主义国家的硬壳。无产阶级的喙就是他们的党。看看麦克唐纳、托马斯和斯诺登夫妇,这些人的存在让我们不得不承认,资产阶级在短喙和软喙品种培养的方面真是取得了不少重要的成果。这帮先生太太们不但啄不破资本主义制度的壳,而且什么事都做不成。
  类比到此为止,显然,从生物教科书里面搬出来的粗糙数据如果用在对历史变迁的条件和路线的研究中,只能取得非常有限的成果。人类社会虽然发自有机和无机世界,但它是有机和无机两界经过高度集中和极度复杂相互作用的结果,所以要对它进行独立的研究。社会组织和生物个体相比,无论在内容还是复杂程度上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而且社会能重组自己的结构,在一定程度上自觉选择工具和计划,利用已往的经验,等等。蛋壳里的雏鸟不能将短喙换成长喙,所以便死了。但是工人阶级到了生死关头却可以抛弃麦克唐纳和斯诺登,用革命党这根“喙”武装自己,推翻资本主义的社会。
  麦克唐纳的观点十分耐人寻味,它是社会生物学和唯心主义基督教的耦合体,前者早已过时,后者极端仇恨唯物主义。“你们讨论革命,讨论灾难性的飞跃,但是你们看看自然界,毛虫将自己包在茧里的举动是多么聪明啊;再看看乌龟,你可以从它缓慢的动作中找到社会变化自然的节奏。学学自然界吧!”与此同时麦克唐纳又用同样的语气侮辱唯物主义,“一种庸俗、荒谬的理论,里面找不到丝毫精神或智慧的结晶……”麦克唐纳和智慧的结晶!他要找的是不是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智慧结晶:一边把毛毛虫作为人类集团活动的典范,一边用永恒的灵魂和舒适的生活来满足他个人的需要?
  “有人指责说社会主义者是诗人。这个指责是正确的。”麦克唐纳说,“我们的确是诗人。没有诗意就没有好的政策。广义而言,没有诗意就没有美好的事物。”在用同样的语气说了很多类似的话后,他总结道,“世界上需要一些政治和社会学上的莎士比亚。”这番关于诗意的胡言乱语在政治上也许不像他关于拒绝武力的言论那么有害。但是麦克唐纳缺乏智商的问题在这里表现得更显著了。这个虚伪怯弱的书呆子居然想要用莎士比亚式的嬉笑怒骂来表现世界!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他所有的诗意加起来还没有一块一寸长的方毯子多。这就是麦克唐纳说布尔什维克党是“耍猴戏的”的真正原因。麦克唐纳不愧是费边主义“诗人”!西德尼·韦布的政策不愧为艺术奇迹!托马斯内阁不愧是殖民的诗歌!最后,斯诺登夫人预算案肯定得算伦敦城爱的凯歌了!
  当麦克唐纳忙着说社会学上的莎士比亚之类的傻话时,他便忽略了列宁。英国最伟大的诗人莎士比亚出现在三百多年前,对他本人来说这未必事件好事,但是对麦克唐纳却不然;因为这样他才有充分的时间赏鉴莎士比亚之为莎士比亚。假如莎士比亚是和他同时代的人,他是决不会赏识他的。所以麦克唐纳忽略了──完全且彻底地忽略了——列宁。这瞎眼小人一面无病呻吟的渴慕莎士比亚,另一面对他同时代最伟大的人物视而不见。
  “社会主义注重艺术和文学。”有一点非常不可思议,很多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以一经这位“诗人”的口说出来便让人倍感庸俗。只要看一看他的结论就知道了,“即便在非常贫穷,失业率很高的地方——非常不幸,我们国家里确实存在这种情况,公众也不应该在那些能为人们带了愉快和欢乐的图画或其他东西面前收紧腰包。”不过,我们不清楚这条“出色的”建议是对谁提的,它是在提醒那些失业者——前提是他们有足够的闲钱来满足自己的需要;还是劝那些富有情操的先生太太们“抛开失业的问题不管”,去买图画“愉悦身心”?我们觉得后者更接近事实。因此,麦克唐纳不过是个自由主义的新教牧师外加清谈客,他先为贫穷和“宗教道德”流下了几滴虚假的眼泪,然后又劝迷途的羔羊们不要向绝望屈服,要继续过他们的旧日子。然后宣称相信唯物主义的都是俗人,而他麦克唐纳是个渴望莎士比亚的社会诗人。我们相信,如果物质世界存在绝对零度,那么精神世界也应该有个绝对俗度用来表现麦克唐纳思想的温度。
  西德尼和比阿特里斯·韦布则代表着另一种费边主义。他们习惯于刻苦工作,他们知道事实与数据的价值,这些特点使他们的思想不至于一无是处。虽然他们和麦克唐纳之流一样可恶,但是他们在实际范围内的研究会比后者更有价值。他们在归纳推理方面并不比麦克唐纳高明。西德尼·韦布在一九二三年工党代表大会上提醒所有人道,英国社会主义的创始人不是马克思而是罗伯特·欧文,后者反对阶级斗争,提倡四海之内皆兄弟。西德尼·韦布至今还认为约翰·米尔(John Mill)是政治经济学的代表人物。因此韦布劝道,斗争不应在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爆发,而应该在绝大多数人民与地租享用者之间爆发。这个例子足以表明工党主要经济学家理论水平的高下了。
  众所周知,历史,包括英国历史,并没有按韦布的规定发展。工会是雇佣劳动者对抗资本家的代表性组织。工会造就了工党,让西德尼·韦布当上了内阁大臣。在某种意义上,韦布只实现了他主张中的一项,即不对剥削剩余价值的人宣战。至于另一项——发起对地租享用者的斗争——至今不见着落。
  一九二三年,韦布夫妇的著作《资本主义文明的破产》出版(The Decay of Capitalist Civilization)。就本质而言,这本书只是略加删改和淡化的考茨基的《爱尔福特纲领解说》(Commentaries on the Erfurt Pragram)。尽管如此,作者那可悲的费边主义倾向还是在这本《资本主义文明的破产》中表现了出来,而且还有几分是故意的。毫无疑问,韦布夫妇说,资本主义制度必须被改变(对谁说的?)。但是问题的全部是要如何改变。“资本主义也许可以在深思熟虑的改良中,渐渐和平的转变为一种新社会结构。”要作到这一步并不难,只要双方开诚布公,达成意见一致就行了。“不幸的是”,两位可敬的作者认为,双方之所以在如何改变资本主义制度上不能达成一致,是因为有“许多人”拒绝废除私有制,认为废除了私有制天就会塌下来,“但是他们把情况理解错了。”你看看,多么不幸啊!假如工人和资本家都能在“做什么”“怎么做”这些问题上达成一致的话,一切的问题都能通过“深思熟虑的改良”得到满意的解决。
  可是“到目前为止”,双方从来没达成过一致,所以资本家还是投保守党的票。该怎么办?我们可怜的费边派先生们开始陷入混乱当中,《资本主义的破产》变成了费边派的破产。“在大战之前,双方似乎在一些具体措施上达成了一致”,作者在书中回忆道“必须改变现存的社会秩序,让它更加平等”等等。谁达成了一致?到底在哪里达成了一致?——费边派的先生们把井中的天空当成了整个宇宙。
  “我们认为,也许是错的(!),这种英国特色(!)的双边共识(!),在少数统治阶级面对”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要求”时,“范围会不断扩大”,并最终使社会和平转型。“但是战后这一切都荒废了:工人的生活状况大不如前,统治阶级用恢复上议院否决权来威胁我们,其唯一目的便是反对再进一层向工人让步”等等。
  接下来呢?韦布夫妇想不出解决办法,于是写出了这部小书。该书的结尾如下:“我们试图,可能毫无用处,让各党能更好的理解他们面临的问题,让双方达成谅解……我们献上这部小书。”
  真是厉害:拿一本“小书”来让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达成和解!总之……在世界大战前,大家“似乎”都在现存体制必须被改变这点上达成了共识;然而,双方对于改变的方法尚无一致意见:资本家维护私有制,工人反对私有制;战后对立的情况更加严重,政治上的分别更加尖锐:因此韦布夫妇写了这部小书,希望让双方走向和解之路;不过这种希望“「可能毫无用处”。不错,它可能,非常可能毫无用处!在我们看来,而且按照“渐进主义”的要求,如此深信劝说的力量的韦布夫妇,应该给自己设置一个比较容易的任务,比如说服几个身居高位的基督教流氓,让他们放弃鸦片贸易,停止毒害数以万计的东方人民。
  可怜、可悲又怯弱的费边主义——他们那扭曲的思想实在是令人作呕!
  把费边派的各种思想通通讨论一遍是不可能的,因为对费边派而言,“言论自由”就是他们每个领袖都有自己一套哲学体系——每套都包含同样的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和新教教义等反动元素,只不过排列方法不太一样罢了。
  萧伯纳前不久告诉我们说,韦尔斯在通史方面的巨作很久以前就超越了马克思。萧伯纳是一名非常优秀的作家,他的这番言论让我们非常吃惊。(注)我们可以用费边主义的实质来解释萧伯纳匪夷所思的发现。在理论方面,尽管费边派们住在伦敦,但他们却活在一块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他们同外省人一样无视发生的一切。他们的哲学发明对于保守党和自由党都毫无用处,更别说工人阶级。他们既不能做贡献,又不能解决问题。费边派的工作只不过给了他们解释为什么费边主义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至于他们的理论著作,可以说,这类文章可能是最没用、最无聊的文学种类了。
  在当代英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谈起“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包括当时的公众人物)时,总是带着几分蔑视。自维多利亚时代之后,英国的一切都变了,惟独费边派还存在着。韦布夫妇,斯诺登,麦克唐纳和等费边派正是维多利亚时代庸俗乐观主义——明天肯定会比今天好一点,后天也一定要比明天好一点——的最佳诠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像是群来自一个在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中毁灭的时代的幸存者——愚蠢笨拙,一无是处的幸存者。毫不夸张的说,为了“唤醒社会意识”而在一八八四年成立的费边社(The Fabian Society),现在已经成为大不列颠最反动的团体了。不管是保守党俱乐部,还是牛津大学,就算英国主教和其它宗教机构,都不能与费边派相提并论。这些都是敌对阶级的机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将打破他们建立的铜墙铁壁。但是无产阶级却被它们自己的上层——费边派的政客和他们的跟屁虫缚住了手脚。
  这些虚伪的当权者,狂妄自大的书呆子,夸夸其谈的懦夫们正在有系统的毒害工人运动,模糊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磨灭他们的意志。多亏了费边派,保守党、自由党、教会、国王、贵族和资产阶级才能继续存在,甚至高枕无忧。费边派、独立党人和保守的工会官僚是大不列颠,甚至可能是全世界,现阶段最反动的力量。费边派的垮台会释放英国无产阶级的革命能量,意味着社会主义夺取英国反动堡垒,意味着印度和埃及的解放,为东方民族的独立运动扎上一针强心剂。
  声明放弃武力的费边派只相信“理想”的力量。让我们把真理从庸俗伪善的思想中筛出来,实际上,任何体制都不能单靠武力维持下去。它同样适用于英国帝国主义。如果没有欺骗和分化无产阶级的假社会主义理论,统治英国的一小撮保守和自由党人将失去支援和伪装。单凭自己的实力,他们在压倒性多数的无产阶级的面前连一天都维持不下去。
  十八世纪的法国启蒙家们将天主教、教权主义和祭祀视作他们的 死敌,他们认为欧洲要想进步,必须先掐死这帮卑鄙小人。他们正确认识到,天主教有组织的迷信统治和思想警察防碍着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妨碍着科学、艺术、政治思想和经济学的进步。费边主义、麦克唐纳主义、和平主义对无产阶级革命运动而言,也是如此。费边主义就算不是全世界资产阶级的支柱,起码也是英国和欧洲帝国主义最得力的护符。我们必须让工人们看看这些自鸣得意的书呆子、胡说八道的墙头草、多愁善感的野心家、资产阶级的看门狗的本色。我们要揭露他们的真面目,让他们的名誉扫地并且永世不得翻身。让他们名誉扫地是让历史进步的头等大事。等到英国无产阶级清理掉他们身上的费边派的垃圾的那一天,人类──尤其是欧洲人──至少可以多长一个头高。

  (注)我很抱歉,在未读萧伯纳的信以前,我连韦尔斯的《历史大纲》(Outline of History)这部书的名字都没有听见说过。后来我才看见了;我不可抹煞良心说诳话,老实说,我没有把它读完,因为我只读了一两章,便决定没有再费工夫读下去的必要了。你想想吧,既绝对的没有方法,又没有历史的眼光,又不懂得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相互的关系;总而言之,一点科学的训练也没有;这么一位“历史家”漫不经心像一个星期日出外闲游的人似的在几千年历史之中大步的乱闯──于是乎作出了这部《历史大纲》,要来代替马克思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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