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传记·回忆·评论 -> 《1917:托洛茨基在纽约──一位革命前夜的激进者》(2016)

第七章 布朗克斯


  “‘美丽的布朗克斯’——我们这么称呼它。这些日子以来,这里是一处独特、令人兴奋的所在。数百万人——辛勤工作的人,他们的家庭成员——从下东区,东哈勒姆,其它曼哈顿的闹市区那一户户拥堵的房屋里涌向这里,布朗克斯……以改善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为什么来?因为这里‘像乡村’。”[1]

——劳埃德·乌尔坦,《美丽的布朗克斯:1920-1950》

  “我不需要保镖。我出生在南布朗克斯。”

  ——阿尔·帕奇诺,演员



  又一次,托洛茨基和家人搭乘地铁。他们从阿斯托酒店出发,离开时代广场,穿过绵延于第5大道和东区之间大雪覆盖的街道。他们搭乘第3大道高架铁路,抵达了第42街站。现在的托洛茨基已经初成为一名资深地铁玩家,他将引领家人们走上窄窄的楼梯,重重投下4镍币,买下四个人的地铁票——他本人,娜塔丽娅,两个孩子——并跟随指示牌通往标着“居民区”的站台。
  那时的地铁列车在两边都有一长条坐席,乘客们会面对面坐下来。中间站立的人们挤在一起,抓住从天花板垂下的皮带。列车隆隆、碾过钢轨时,孩子们放眼向外,盯着沿路的大楼屋顶和窗户。望着风景的他们不大会注意到车厢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推推挤挤,一些人还在密集、不通风的空间里吸雪茄烟。摩肩接踵的地铁列车,业已成为纽约通勤高峰期令人望而生畏的一处所在。
  列车经停12站后抵达了第129街,这也是曼哈顿的最后一站。紧接着,列车转而向右,驶上了一座铁桥。在这里他们透过车窗外望,便可看见水体:一条窄而泥泞的河道,两岸布满了码头、仓库,河中则塞满了驳船。这便是哈勒姆河(Harlem River),在河的远端就是布朗克斯区(Bronx)。
  这个名字大概会使孩子们咯咯作笑。它源于一名荷兰拓殖者——约纳斯·布朗克(Jonas Bronck)。布朗克在遥远的1600年代买下了这块土地,并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处当地的溪流——布朗克河(Bronck’s River)。其它拓殖者们开始管他的农场叫“布朗克地”(Bronck’s land),后来演化为“布朗克斯”。在连结曼哈顿的地铁线路(地上及地下)开通之前,布朗克斯居民甚少。地铁一通,纽约市中心拥挤民居里的住户就如潮水般涌向这里,这导致布朗克斯的人口爆炸般增长,从1900的200000涨到了1920年的732000,又于1930年达到了惊人的120万。
  1917年,布朗克斯的大部分东西都还是焕然一新的——铁轨,楼房,有轨电车,街道和商店,公园。农场、脏兮兮的路面依旧占据着布朗克斯河(Bronx River)以东的绝大部分区域。抵达布朗克斯之后,托洛茨基一家疾步行过一处名为“Hub”的商业区。他们走过了商店,办公楼,百货公司,行经一排排公寓和住宅楼的后院。接下来是一座法院和一处处街坊。他们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第174街,沿南林荫道南行,步行穿过两个街区,抵达了维斯大道(Vyse Avenue)——一条树林掩映的小巷。
  就在托洛茨基本人于《新世界报》编辑部忙碌、在路德维希餐桌上奋战时,娜塔丽娅·塞多娃将她的美国第一天花在了寻找家庭住处之上,具体过程不甚清楚。一位纽约朋友一定施了援手,帮她细审地产黄页,并同房东讨价还价。娜塔丽娅喜欢最后的结果。看到维斯大道1522号的一栋三居公寓后,娜塔丽娅决定签下。这是一处相对新而干净的建筑物,有着宽宽的走廊和楼梯。[2]她预付了3个月的房租,每月18美元。她还预定了家具。一位邻居——作家肖勒姆·阿斯奇(Sholem Asch)同意为他们分期付款购买家具提供担保。[3]
  于是他们迁出了阿斯托酒店和那里的天价房费,来到了托洛茨基后来称之为“工人区”[4]的住所。尽管,在奢华阿斯托酒店度过的这两三天偏离了他的标准。事实上,托洛茨基的布朗克斯新邻居并不都在工厂工作,也不尽然都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商店老板,作家,文员,工匠——移民们通向中产阶级生活的前几步台阶——许多临近的公寓都住满了这类人。小布尔乔亚和普罗大众一样多。
  一如既往,孩子们很爱这里。托洛茨基也惊叹于其现代气息。这就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这栋公寓,”他写道,“其配套设施有着我们欧洲人颇不熟习的一切便利:电灯,燃气炉灶,浴室,电话,自动升降电梯,甚至为垃圾设计了滑道。”[5]这座公寓的区位也一样好。它距离第三大道高架铁路只有4个街区,那里可以直达他在下曼哈顿的工作地点。克罗托纳公园(Crotona Park)距公寓也只有很短的步行距离,那里景致绝佳:蓊郁绿树,雪覆草坪,小美湖泊。在特雷蒙特大道(Tremont Avenue)附近有电影院和杂耍剧场点缀其间,还有大量杂货店和小餐馆。几个街区以北处,就是新开的布朗克斯动物园。不幸的是,扬基体育馆还要等上5年才能来到布朗克斯。
  托洛茨基一家也有了邻居。《前进报》的莫伊萨耶·奥尔金、托洛茨基在路德维希·洛尔晚餐会上碰到的年轻社会党人路易斯·弗拉伊纳都住在附近。有一位邻居尽管给他留下了特殊印象,但托洛茨基仍对他的名字保密。他从未透露这个人的身份,提到他时仅仅用“Dr.M(米哈医生)”一笔带过:这是一位富有的医生。在一次访谈中,娜塔丽娅叫他“米哈伊罗夫斯基医生(Dr.Mikhailovsky),”[6]尽管纽约市1916或1917年的人名地址簿上并没有这样一位米哈伊罗夫斯基,也没有任何名字类似这个拼写的人。米哈医生有一辆车,一名专职司机,也有钱去市中心最好的饭店用餐。一位布朗克斯历史学家后来将疑似“米哈医生”的搜索范围缩小到了一位真实存在过的医生身上。这位医生住在华盛顿大道(Washington Avenue)——从托洛茨基一家新公寓出来穿过克罗托纳公园便是。[7]他的名字叫尤利乌斯·哈默(Julius Hammer)。
  哈默先生和托洛茨基、娜塔丽娅说一样的语言。他是一位俄国移民,曾在敖德萨接受教育,能说流利的俄语和德语。哈默于1890年代赴美,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了内外科医学院学位。1917年时,哈默除了行医,还拥有8家药店,并开设名为“综合药物和化学品”的供应商业务。哈默的儿子阿曼德克绍箕裘,当时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名医学生。
  但是,哈默依旧自认为一名热忱的社会主义者,他本人曾在返回俄国人学习了一番政治。在美国,哈默加入了社会党,并娶了一位名唤露丝的社会党同仁做妻子。1907年时他曾前往德国斯图加特与会,并和列宁会面。哈默使自己深深涉入党内事务,经常为革命事业起草法律草案、付下餐桌账单。他甚至在儿子阿曼德16岁时将他吸收入党。哈默头发稀疏、体型精瘦,很容易被认为是路德维希·洛尔那周晚餐会上出现过的匿名客人之一。特别是,他还和路易斯·弗拉伊纳住德很近。他们都在国王桥路(Kingsbridge Road),之间仅仅相隔几个街区。也许,这两个人是一起来的。当本地同志们说出要帮助托洛茨基、让他感到宾至如归的话时,哈默夫妇会很乐意跟进。
  从诸多方面而言,布朗克斯的新家都是托洛茨基生命中迄今为止所知的最舒适住处——整洁的现代公寓,友善的邻居,列夫和谢尔盖的学校,娜塔丽娅的友朋邻人。就工作而言,托洛茨基有着稳定的薪水收入,有激进文章和言论的平台,还有大量的追随者和拥趸,以及免于审查和骚扰的自由。作为一名俄国人,他不大会了解“美国梦”的概念,但他却很快在纽约市找到了这个梦。




[1] Ultan, 7.

[2] Apparently a “new law” tenement. See Ultan on the Bronx.

[3] Moskowitz, 183.

[4] Trotsky, My Life, 271.

[5] Ibid.

[6] Shachtman file, 7.

[7] See Ultan, cited approvingly in Spence, “Hidden Agend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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