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王凡西    相关链接:《南纲介评》重刋序言(1980年2月)

南纲介评

南斯拉夫共产主义者同盟纲领的介绍与批评

三山(王凡西)著

海燕出版社
1960年9月15日
土豆 录入、路标 校对



· 南纲摘要
· 我们的看法



南纲摘要


  南斯拉夫共产主义者同盟在1958年4月召集第七次大会,大会上通过了一个纲领。这个纲领的草案曾于事先分发给各国共产党请求批评,并邀请各兄弟党派代表列席他们的大会。结果,如我们所周知,这草案引起了以苏共为首的各国共产党的严厉攻击,并决定抵制南共大会。南共的理论被称为「修正主义」,他们的立场被宣布为对于马列主义的背叛。在那次反南进攻中,中共曾经起了非常显著的作用,它的南纲批评采取了比苏共所应用者更为刺激的辞句,更不妥协的态度。当时中共不但在大小报刊上登载了无数攻击文章,而且在自己的八大二次会议上还通过了正式谴责「修正主义」的决议。从那些文件里,人们自然熟悉了南共被批评的种种错误;但究竟这些错误是否确实?这些错误究竟以怎样的形式表达出来?为何有这些错误?除了错误之外究竟南共纲领还有什么不错误的地方?诸如此类的问题,可惜我们很难从中共以及其他共党的文件中找到满意的答复。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将南共纲领全文刊印出来。如果那个文件有过翻译和出版的话,那么至少是不曾广泛传播的,以致人们无从得窥全豹。当时我们曾经凭片面的批评与不完全的引文做过一些对南共立场的评估,只因未读「纲领」原文只好把我们的许多意见当成未定,有许多地方只好存而不论。
  最近,笔者才有机会读到英译的南纲全文。离开该项文件的正式通过已整整两年了。目前反修正主义的运动已经低沉,此事似已不甚为世界的革命者所注意;但问题的重要性却不会,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因为这里所牵涉的是有原则性的问题。如此重大的问题,其意义自不会因短短两年的过去而失时,也不会因人们之提与不提而有所重视。因此,我很愿意给读者先作简要的介绍,然后提出对它的批评。


  这个纲领写得很长。约有二十万字,共分十章。第一章题为「今日世界的社会经济与政治关系」。这是总论。它首先分析目前资本主义的情况,特别指出它在危机中由垄断资本主义生长出来的国家资本主义。「纲领」并不以为今天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里已出现了「纯粹的国家资本主义」。它以为必须注意的只是:在资本主义关系中,「作为社会因素与政治因素,特别是经济因素的国家的作用是越来越显著了。」它认为这样的资本主义不是「资本主义的一个特殊阶段」,而只是资本主义最后图存的企图,亦可能是「走向社会主义的一个步骤」。「纲领」接着指出「工人阶级应该排斥这个幻想,仿佛在资本主义之内经济职能的国有化,即等于这些职能依照社会主义路线的社会化。」它指出:「从国家资本主义制度到社会主义,到生产工具之真正的社会化是不能自动转变的。」因此它肯定说:「这个转变只能通过工人阶级的自觉的政治行动,通过为取得国家机器中领导作用而进行斗争,才能完成。」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的看法,「纲领」是以它如下的话来总结的:
  「资本主义世界中各种国家资本主义倾向的新潮,乃是一个明显的证据,证明出人类是铁定沿着颇为不同的道路在走入社会主义时代。在这个时代中,社会主义越来越成为全体人类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过此一过程的主观的推动力,仍旧是工人阶级,是这个阶级的社会的与经济的利益,是它那自觉的与自发的斗争及其阶级行动的种种方式。」(见第二十七页)
  谈完了资本主义世界,「纲领」跟着论列到那些业已推翻资本统治并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纲领」描写了十月革命以来,特别是第二次大战结束后发生在一系列国家中的变革之后,就声明说:「社会主义已经确定地不仅是一个思想派别,一种政治运动,或一次社会『实验』。现代社会主义已成为一个物质力量,一个经济、社会与文化的因素,它对世界的社会发展发挥着决定性的影响。」然后它说:「关于社会主义国家内部发展与一般社会主义关系的种种问题,这就成了今天人类最主要的社会问题。」因此它又说:「社会主义思想不再首先关心于旧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推翻,它是向前看的:它一定要依据于对社会主义前进中诸矛盾的分析,依据于社会主义关系在人民内部形成与发展所经由的许多过渡性的社会过程,去解决社会主义往后发展的新任务。」「自然这些过程时常要经历着斗争、痉挛、错误、摸索与暂时挫折……」,不过「这一类困难是不能把历史的车轮倒转去的,他们只能鼓励最前进的社会主义力量去抛弃那些陈旧的,寻找那些更好的与更正确的前进之路。」(二十九、三十二页。)
  「纲领」如此规定了自己的方向和任务之后,它首先指出了「社会主义发展的不同形式」,它说:
  「社会主义发展并不依循直线。人们自觉地建设社会主义;不过在不同的国家中,他们是在各异的条件之下建设社会主义的。他们遭遇到不同尖锐程度的内部矛盾;他们要在不同的自发性影响之下,在差别的社会因素和物质因素的影响之下行动;而且为要解决具体问题,他们会得出不同的主观性的决定。社会主义的目的是相同的,但由于种种主客观的原因,人们得在不同的方式中采取不同的方法来实现这个目的。在社会主义发展中,每一国家均有赖于另一些国家经验,但每一个单独国家都会对这个共同经验做出特殊的贡献,以此使之更为丰富。
  社会主义的不平衡发展与发展道路的广泛差异,在此一发展过程中造成许多内部矛盾;同时亦给社会主义的往后发展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推动,使社会主义关系获得越发进步的与自由的形式。想桎梏这些社会主义发展规律的任何企图,都只能导向反动的结果。」(三十三页)
  接着,「纲领」便提到「内部矛盾的根源」。它说:「社会主义关系首先依靠着社会的物质基础。如果经济基础落后与不发展,则工人阶级与社会主义诸力量的领导作用就更难确定,社会主义建设就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这个根源出发,一方面,国家机器成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所必需的条件;另一方面,国家官僚却越来越成为同一建设的妨碍者与窒息者。「纲领」对此有相当充分的发挥,下面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些话:
  「……当主要的落后因素未被克服,人们对社会的生产工具尚未建立起集中的与非集中的社会民主管理机构之时,国家对经济生活的此种管制是必需的。
  「在经济体中执行这些职能,国家总倾向于剥夺经济的内在推动力,以此让自己显出是一种社会的必需品。如果这些倾向增强,国家便会变成一个停留的因素,因而束缚社会发展,它妨碍新的社会机构的建立——没有这机构,社会主义是无法走上更高阶段的。
  「依据我们自己的以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经验,如果经济管理权完全操于国家机器之手,其无可避免的结果是不断倾向于权力愈益的集中,以及国家与党的愈来愈合而为一,这个党国合一的机器将愈益强大,拼命要脱离社会,并将自己权力强加于社会之上。
  「过渡时期中这些特殊现象的根源,乃是官僚制度以及社会主义关系中的官僚主义缺陷。这些现象直接由于社会主义国家中政治经济机构所产生的种种倾向,它们竭力要将国家的行政机构,从社会的仆人与执行者变为社会的主人。越是在社会主义的经济前提落后的地方,在工人阶级的社会作用与影响较小的地方,这些现象就愈发显露得明白。
  「……
  「官僚制度与其他别的疾病一样,其危险在于削弱社会主义社会的整个机体,因而刺激起种种反社会主义力量与倾向,并使它们获得力量。官僚制度首先是不可避免地要割断政治领导力量与工人阶级之间的联系,因而加剧一切内部的社会矛盾。」(三十八、四十页)
  「纲领」如此描写了官僚制度的病症,随即开出了如下的药方:
  「当工人阶级与一般劳动人民的政权业已巩固之后,国家逐渐消亡这个问题便成了一个社会之社会主义制度的基本的与决定性的问题。」(三十八页)
   「当(国家继续存在)之时,国家要显著地减少其作用,它的机构要不断改变,直接民主应不断发展,种种自治团体职能应时时扩大。」(三十八页)


  从上面摘引的文字中,可见「南纲」导论包含着三个重要意见:一,世界资本主义正走向国家资本主义化;二,社会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在不同国家可以而且应该采取不同方法与道路;三,社会主义建设中国家的职能,乃是最基本的与决定性的问题。
  与第一项思想相联系,「纲领」在第二章中有这样一个政治性的结论:
  「……工人阶级的革命斗争迄今为止所获得的成功,社会主义的政治因素与经济因素的巩固,现代资本主义中国家资本主义关系之越发重要,社会主义之行将转变为全世界的制度,再加上目前社会发展的许多其他因素——这一切正在创造着,并且继续创造着比从来更好的机会,使某些国家的劳工阶级在某些条件之下可使用比较和平的斗争方法,让自己成为社会的领导力量,在国家政权中争得决定性的影响,以及逐渐地——符合着客观条件与工人阶级自己的政治力量——去确保社会主义的建立与发展。」(四十八页)
  从第二个立场出发,「南纲」反对任何一国共产党从事「思想垄断」与「思想称霸」。它说:
  「宣布某一个国家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与形式为唯一正确,不过是一种独断的教条而已,它妨碍世界转向社会主义的过程。社会主义的总目标是为全体共同的,但社会走向此种目标的速度与形式却是不同的,而且一定是不同的,得看不同的各国与世界各部分的具体条件而定。社会主义内部发展的自由,不许以任何一种特殊方式强加于别国,不干涉别国运动的内部生活与内部发展,经验与社会主义理论思想的自由地与平等的交换,应作为各个社会主义国家与各个社会主义运动之间互相关系的基本原则。
  「因我们承认社会主义过渡的形式能有各种差别而企图侮辱我们为『新的』思想现象,为『民族共产主义』,这种企图是与现代社会主义发展的科学解释无任何相关的。……」(七十二页)
  导论的第三个立场,即关于社会主义建设中国家的职能,易言之,关于国家这架机器在何种情形中为社会主义建设所必需,在何种情形下会变得有害于社会主义事业,这个问题,可说是全部「纲领」的讨论主题。除了第三章讨论「政治关系与南国的外交政策」,第四章回溯南国如何走向胜利,以及第八章谈到国内民族政策之外,其余六张简直是统统围绕着这个主题而进行的。特别在第二章(「在新条件下为社会主义而斗争」),第五章(「南国社会主义发展的经济基础与政治基础」),第六章(「社会经济制度」),以及第七章(「工人政府的政治制度」)中,「纲领」其实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各个不同方面,阐明着同一个问题,特别是如何防止和反对官僚化问题,国家机器在社会主义建设中逐渐消亡的问题。「纲领」在这个方面首先从研究苏联的经验开始,它说:
  「苏联共产党与苏联的劳动人民,在史大林领导时期成功地保存了十月革命的成果,以工业化及提高国家的一般文化技术水平来巩固了这些成果……。但是史大林为了客观的与主观的理由,却不去反对那些官僚化与国家化的倾向,这些倾向之所以会发生,乃由于权力过分集中于国家机器,由于党与国家机器的混淆不分,由于片面的集中主义。而史大林本人又成了这些倾向在政治上与思想上的辩护人。
  「依循了这些路线,马列主义某几个基本的科学命题被做了实验主义的修正——最初在国家学说与党的学说方面,然后在一般的哲学、政治经济与社会科学方面。马列主义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逐渐被史大林的国家学说所代替,这个学说不主张国家消亡,却要在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加强力量,它给了国家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与过渡时期内部矛盾的解决中以一个太大的作用,这个作用迟早会使社会经济诸因素的发展陷于停顿。」(五十二、五十三页)
  「纲领」认为这些「消极现象与错误」,「已经给了国际社会主义与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以损害。」(五十三页)
  接着,「纲领」又进一步讨论到史大林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道:
   「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落后于事变的发展,此乃由于数十年来,在共产主义运动轨道中,史大林对现代社会过程所下的判断享有了无可争辩的权威之故。史大林的某些估计已被证明为正确,但他的许多理论见解却被实践所驳斥。史大林在其理论分析中离开了唯物辩证法,倾向于主观主义和形而上学。不过,不管他的某些理论正确与某些理论错误,像他那样的思想垄断总是无法不发生一些影响的,助长马列主义的教条化。」(五十九页)
  「纲领」提及苏共二十次大会的决定,这决定曾一致谴责史大林的压迫南斯拉夫是「违反社会主义真正利益的」。因此,「纲领」以总结的口气说:「当南共与南国人民抵抗(史大林)压力,为他们国家的独立而斗争之时,不但为了争持他们有自由发展社会主义的权利,而且对那不可避免的,反对社会主义发展中与走向社会主义的各国关系中那些国家至上、的官僚主义的与称王作霸的曲解所作的斗争,作出了贡献。」(五十三页)


  为要彻底反对掉社会主义发展中那些「国家至上的、官僚主义的与称王作霸的曲解」,也为了根本解决过渡时期的一切内部矛盾,「纲领」把那个「基本的与具有决定性的问题」,即国家消亡问题,作了很详细的分析。在我们上面指出过的数章里,纲领作者差不多随时随地都在讨论这个问题,以致意见经常重复,行文也见错杂,不过见解还是明确的,下面我们摘引了主要的一些段落:
  「恩格斯说过:『国家不会被取消的;它逐渐消亡的。』国家消亡是一个过程,它延续于从资本主义走到共产主义的整个过渡时期。……
  「……因此,过渡时期的国家应该是这样的一种工具:它将社会主义的种种力量从资本主义之内解放出来;它保护这些力量在生产工具社会化所造成的经济条件下自由发展;它给那些经济的与政治的力量找到民主的组织与补充。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本身范围内,国家还应越来越甚地自行转变为社会经济的组织形式,藉以实行那些特殊性的社会共通机能。它将越来越不成其为暴力的工具,越来越成其为社会自治的工具。……
  「因此,社会主义国家是一种、而且一定得是一种特别的国家,它是在逐渐消亡中的。它的社会作用及其组织一定要是这个样子,即随着社会主义经济力量的增加与社会主义关系的上升,国家的消亡过程会同时展开。……
  「能够解决,能够逐渐以进化形式解决社会主义发展矛盾的一个有机形式,乃是在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发展民主与实行社会自治。
  「迄今为止在别国和南国自身的社会主义发展实践和经验,证明出这个消亡过程不仅可能与能够成功,而且还证明出恰恰是这个过程——不论它以哪一形式表现出来——使社会主义诸关系得以稳固,并加强其内在力量。当社会主义的民主制度发展时,国家机关在经济管理的直接方面,便减少其作用。有关乎这方面的管理职能应越来越多地移转给种种社会自治团体,它们独立存在,或联系于适当的民主组织机构。国家机关继续执行着许多职能,就像:经济计划,某些社会基金的管理,使资源的分配保持总的比例与比率。不过当国家机关执行这些职能之时,它们将越来越脱去政治权威的特征,将越来越成为企业的劳动组合中与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区域性的团体中一些协力的社团。
  「将有关乎社会事务的管理职能移转给各个社会团体,使国家机关——特别是那些由选举产生的机关——的性质发生内部改变,与此种过程同时,国家自当保留某些职能,例如:有关政治制度的种种职能,一般的调节机能以及特殊经济中的调节机能,公共秩序的维持,监察、公安、司法、国防以及类似的事务。不过,即使是这些事情,在其形式与方法上,适应着内部阶级矛盾的减轻与社会主义新经济制度建设中困难的减少,也要或快或慢地加以改变。」(一二三、一二五页)
  上面这几段文字充分说明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建设过程也就是国家消亡的过程。
  「纲领」紧接着就反对「国家发展中的两个有害倾向」。第一个是根本否认国家在过渡时期作用的无政府主义倾向。「这是要使工人阶级与社会主义在社会主义敌人面前,而且当他们面临落后意识问题的时候,解除政治的武装。」「纲领」斥之为「破坏性的、无政府主义的与伪自由的空谈」。第二个是国家至上的官僚主义的倾向。关于这个,它有如下的指斥:
  「官僚制度构成了过渡时期社会主义的大危险,当它还只是一个倾向和偶发现象之时,国家至上的官僚制度阻碍了社会主义民主的发展与社会主义力量的活动,歪曲某些社会主义的社会关系,甚至剥夺工人阶级的好多权利及其领导作用的许多方面。官僚制度如果充分发展,那就会意味着国家资本主义关系复辟的一个特殊形式。」(一二六页)
  「纲领」说到同一问题的文字很多,我们在这个摘要里自难一一征引,不过为使读者获得更加完全的印象起见,我们还得引用下面两节:
   「这种事态(由按:还是指社会主义革命在经济落后国家胜利后,要建立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国家对经济关系进行不断的有力的干预乃绝对必要者)只能是一个过渡性的阶段。南斯拉夫共产党知道:一个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强固社会是不能完全靠革命的行政手段来保证的。社会主义的力量首先在于其经济上的不可避免性,在于它和劳动群众的社会经济利益有不可分离的联系,又在于劳动人民的意识中对于这些基本真理有越来越多的认识。过久与过分地应用行政手段,将不可避免要造成内部关系的紧张,要歪曲社会主义诸力量的活动,且要替官僚制度创造出它自身存在的必需理由。因此,当国家不再有客观的社会需要起这样作用的时候,作为进步发展之动力与支点的共产党员与一切自觉的社会主义力量,就应立即在如下的意义中增加其政治活动,即必须创立与发展一些民主形式,让工人阶级与一般的劳动人民能将经济与其他部门中日益扩大的社会事务的管理权,直接操在他们手中。
  「只有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劳动人民自己才能在各自的范围内,自觉自发地,胜利地反对那些旧时余孽在经济、政治与思想上的压力,并逐渐成长为那个独立的、不可摧毁的经济与政治的社会力量,这个力量使国家的种种强制手段越来越不需要,终于使他们归于消灭。
  「社会主义社会在没有达到这种程度的物质成就与民主稳定之前,则其社会主义关系始终还有遭受严重的反动歪曲的可能。」(一一五、一一六页)
   「共产主义者同盟知道:只要国家存在,它就难免有成为独立力量的危险,难免因此而加剧社会主义发展中的某些矛盾,并使这些矛盾变为敌对的矛盾。因此共产主义者同盟相信:在南斯拉夫社会主义的目前阶段上,国家只有在这个限度内才能起着正面作用,即国家本身发展为一个民主机构,通过它,那些基本的社会主义因素:生产者、劳动集体、公社与生产者会社等等能将它们的利益表明与协调起来。易言之,只当国家一方面能用民主方法解决矛盾而不阻碍社会主义生产者的独立性及其经济社会的创造力,另方面又不许那些必然发生的矛盾发展成无政府状态与敌对冲突(这种冲突会毁坏社会主义基础的)——只有这样,国家才能起着进步作用。」(一五五、一五六页)


  「纲领」不仅原则性地讨论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国家问题,它而且还具体地从南国本身的经验来观察它。关于南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初期,「纲领」指出了如下的「缺点和消极倾向」:
   「由于不得不集中努力加速工业化,生产者的生活改善就必然要以较慢速度来进行,同时,它使经济的各个特殊部门之间造成了不平衡发展,商品储备量和货币流通量之间形成了某些不均衡。农业与消费品工业等远落于后。对外经济关系上发生了紧张的支付逆差问题。……
  「在上述情况中,社会发展与政治发展的一些逆转现象出现了,或愈来愈显著了,这有如:劳动人民们创意力的衰退,他们的监察作用起得不够,又如行政的刻板作风,党和政府机构的某些混淆倾向,而首先是官僚制度,以及随之而生的技术至上与国家至上的倾向,建立经济特权等等的倾向。这些倾向如果得到发展,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如果占了优势,那它们会严重地破坏领导的社会主义力量与劳动人民之间的联系,首先破坏南国共产党与广大劳动人民的联系。」(一一七、一一八页)
  显然,南斯拉夫当年也来过「大跃进」的。这里列举的一些「缺点和消极现象」,几乎可以不易一字移用于目前的中国。可是不幸得很,我们迄今为止在中共的任何文件中,都不曾发现过如此坦率的「自我批评」。而南共纲领在这方面尤为可贵的一点,我以为是说出了如下的教训:
   「南斯拉夫以及许多其他国家的经验表明出,一个社会的经济计划,不管它是怎样的『完美』,都不能概括尽由经济力量本身发展所提供的、无穷无尽的可能、形式与创意。就因为这个缘故,经济制度与经济计划一定要给工人、企业与其他的社会经济单位以重大程度的独立性;没有这个独立性,那就不可能有任何有意识的创意,而人也就不能成其为创造性的生物了。」(一五九页)
  从这个教训出发,自不会将社会主义建设的一切限于上面钦定的计划;有所成就,也不会首先归之于党和主席的领导。
  「纲领」关于党和政府及自治团体之间的关系,也说了许许多多,此地限于篇幅,只能摘引二段如下:
  「南斯拉夫共产主义者同盟对于政府机关与自治团体的工作,依照着一个基本原则;不是对这些机关称王作霸,而是要在群众中鼓舞起积极性与创意力,要通过它的盟员在执行社会主义建设的任务中,在保卫公共利益的斗争中,在人与人间新型的社会主义关系的推进中,以亲身行动做群众的榜样。
  「南斯拉夫共产主义者不扮演这样的角色:脱离人民的超越的精华。相反,他们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而且与他们居于平等地位。理论上,共产主义者『由于其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过程与一般结果之故,乃是无产阶级群众的先锋队』(马克思语)。任何落后于群众的意识,或者不能注意和利用那些物质造成的机会,则都会有损于作为社会主义发展主观因素的共产主义者的组织作用。但若急躁地越出于客观的潜力限度与群众意识,易言之,即若不符合物质生产的真实条件,不符合群众的精神心理状态而采取一些主张与观点,那也同样有害于共产主义者的先锋作用。」(二四五页)
  在另一地方,「纲领」更加清楚明白地规定党员和群众的关系:
  「共产党员与劳动群众之间的关系,因此不能是统治党派与被统治者的关系。也不能是教师与学生的关系;它一定要越来越带有平等伙伴之间的关系。这样,那些最胜任的与最有能力追寻共同利益的人,就会赢取最大的信任。……」(一七八页)
  对党对国家的领导作用既然采取了这样的看法,对这些机关中的著名领袖,当然不会采取「个人崇拜」制度。「纲领」在第二章中曾经斥责了「个人崇拜」,认为这是「权力集中于国家机器」的必然结果。南纲有一点非常值得注意,就是在全部文字中,铁托这个名字(南共领袖中唯一被提及的名字)只提到了一次。那是在叙述南共斗争史的第四章中,以如下的文句提及的:「一九三七年,以约瑟普.布劳士.铁托为首的新的领导机关领导了党。」此外,没有一个地方曾经直接间接、或明或暗地企图把某一件事和这个名字联系起来。没有发明「铁托思想」这个名称。也不曾把「马列主义应用于南国特殊条件」的光荣奉献给铁托或任何领袖,这一点不但与当年的史大林很是不同,而且与今天的毛泽东也大异其趣的。


  在经济和政治制度上,究竟采取何种实际步骤来反对国家机关的官僚化与共产党人之变成国家至上主义者?「南纲」首先反对恢复资产阶级民主制度的任何企图。它宣布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不能代替社会主义的民主。在业已推翻了资本统治的国家中主张实行那种「纯粹」的民主,「纲领」认为至少在「客观上起着反革命作用的」。它认为,南国要走的不是回头路,而是向前发展「社会主义的直接民主」。关于这一点,下面一段话说得相当清楚:
   「在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的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共产党在工人运动中的领导作用可以暂时采取这样性质,即将权力极度集中于党的手中,以便建立新政制,并为社会主义发展创造基本的政治条件。但党的权力不能代替群众的一切创意,也不能代替那表现新社会创造力的种种发展。为此,我们视之为革命胜利后首要任务之一,乃是革命体制继续民主化这个工作以及劝说那些起领导作用的诸力量直接依赖于群众的活动。……
  「顶顶重要的是这个事实:除非工人阶级获得了对生产和分配事务的直接控制,它不能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因而也不能成为社会进步的主要推动力。」(一七二、一七三页)
  这便是南斯拉夫那个「工人理事会」(Workers' council)制度的理论前提,自从一九四八年南共与史大林决裂以来,在南国政治经济生活上曾采取的一系列民主化措施中,最重要的算是这个工人理事会制度了。这个制度的目的就是要让工人阶级获得「对生产和分配事务的直接控制」,因而使工人名符其实成为「国家的主人翁」。关于这种制度,「纲领」上有如下的说明:
   「共产主义者一定要对工人理事会的发展予以特别注意。工人理事会乃是社会自治的经济政治机构,通过这些机构,直接生产者们独立地管理各个企业,且在生产力的发展中起决定作用——这当然要在统一的社会经济计划的范围之内,且与统一经济体系中所表现的公共利益相符合。工人理事会中直接生产者活动后面的推动力(其目的在于提高劳动生产率与加速生产力量的发展),乃在于他们决心改进个别的劳动,使整个企业增加业务效能,迅速全面实现社会的经济进步,藉使一己的生活条件与全社会的物质标准得以改善。此外,这推动力又在于他们决心在符合劳动人民的总利益的条件下,自由地发挥他们个别的创造才能和嗜好。
  「工人理事会既不是所有者们的代表,亦不是生产工具的集体所有者。他们是代表全社会管理生产工具的,他们在工作中受着他们自己物质动机和道德——政治动机的鼓舞。正因为如此,这些理事会乃是既反对官僚制度,又反对自私的个人主义的斗争中,一件最合适的政治经济武器。
  「工人管理企业乃是生产工具社会所有制性质的实际面貌和酸性测验,亦是劳动人民直接参加经济管理的基本形式,在这些基础上,社会生产就直接联系于人民的真实需要,而人类劳动的产品,也同时进入了这样一个领域,其中由工人作主将生产物分拨为社会的和个人消费之用。……」(一七九、一八〇页)
  南共将「工人理事会制度」说成为生产工具所有制是否具有真正社会性的试金石,那是根据另一个理论的。他们与苏共和中共的看法不同,并不将国家所有制看成为「全民所有制」。依他们之见,国家所有制本身非但不会是全民所有制,而且比起工人直接管理的社会所有制来,还是初步呢。请看下面的两段文字:
  「生产工具的社会化,从间接社会性的所有制,或国家所有制(这是社会发展第一阶段的特点),进向最大限度的直接的社会所有制,即越来越直接由那解放的与联合的劳动人民所管理的所有制——在发展过程中可以采取不同形式。」(一三六页)
  「在生产工具社会化的基础上,不但那些私有主是生产者与生产工具之间的中介物,而且最后分析起来,国家本身也是这样的中介物。」(一四一页)
  这个看法是与南共的国家学说分不开的。
  除了「工人理事会」之外,还有作为「政治区域性单位」的「公社」,联系工人阶级与其他劳动人民的「生产者会议」(Councils of Products),都被「纲领」宣布为促进社会主义关系的发展,医治官僚主义恶疾,并保证国家逐渐消亡的重要机构。这里限于篇幅,不再摘引关于这些机构的文字了。


  南斯拉夫对于国际政治的看法,与其他共党国家的立场并无多大差异。反对紧张,反对战争,主张积极的和平共存,为普遍裁军和持久和平而斗争。「纲领」上的此类主张,与赫鲁晓夫们所倡议者完全一样。唯一相异之处,只在于它的反对「集团政策」。这正是南斯拉夫被其他共党攻击得最严厉的诸立场之一。兹将其有关文字摘引如下:
   「因此,南共同盟认为我们需要以较大努力去打破将世界分成为集团的现状。这现状妨碍各国人民在一切社会生活中的合作。
  「意在打破集团分立的任何和平政策,其本质均在于这个认识,即经济制度和社会制度的不同不一定要造成集团组织,虽然,在目前世界中,有好些势力由于既得利益之故,是利于这种分歧的。世界上占很大百分比的人民和土地处于集团范围之外。社会主义的南斯拉夫认为:这种国家的独立政策正在对国际合作的推广和世界和平事业的促进作出重要贡献。虽然这些不参加阵营的国家并不是追寻同一政策,虽然他们之间对此一或彼一集团的关系有所不同,但他们都关心于打破目前的僵局,代之以不同社会制度各个国家间的多边合作。
  「就社会经济和政治的本质目前的各集团是不一样的。南共同盟认为华沙条约以及社会主义各国所采取的同样措置乃是一种自然的、防卫性的反应,它为较早时候建立的北大西洋公约所引起的,特别是德国再武装和西欧建立军事集团组织所引起的。再者,社会主义各国在过去数年中曾经采取不少步骤,提出一系列和缓国际紧张的建议,藉以打破为集团所铸成的诸民族之间的屏障。……」
  这个立场是否正确?它本身是否含有矛盾?我们且等到批评时候再谈吧。


  南斯拉夫社会主义革命的简要历史叙述于「纲领」的第四章中。它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南斯拉夫这个新国家诞生时讲起,扼要地叙述了二十年代及三十年代该国在社会和政治方面的一些重要变迁,由此让读者看到了南国社会主义革命的不可避免。在克罗地亚大资产阶级和卡拉哥格维奇皇朝联合统治下的旧南斯拉夫,经济政治上的毫无出路,阶级矛盾的异常深刻,对内横暴荒唐,对外卑躬屈膝,这一切都描写得相当生动。接着,「纲领」就谈到南共成长的经过。
  南国共产党成立于十月革命胜利后不久,但在一九三七年以前,这个党始终不曾成为有力的群众的党,处于非法状态中,受着独裁政权的不断摧残,南国共产主义者经常在牢狱中打发日子,或者亡命国外(主要是苏联)。他们脱离了群众,从事无休无止的内争。这些内争往往由第三国际直接参加,甚至多次由它发动,其中最激烈者有如一九三六年的下令解散整个中央委员会,一九三七年总书记高吉次为苏联的秘密警察所拘捕,一九三七年新成立的领导机关(其中主要人物有铁托和卡尔特等)是属于比较年轻的一辈,而且多数是由国内秘密工作者中选拔出来的。他的中委决定了两件值得注意的事:一,中委会不应设在国外。必须回到国内去,与一般同志同甘共苦;二,不再接受第三国际的津贴,党的经费必须靠党员和同情者的捐助来维持。由此二事可概其余,这个南共的新领导确实有了革命者的勇气和朝气。这种精神配合了当时整个欧洲局势所及于南国的影响,南共便很快成为具有广泛群众联系的、对国家的政治生活发生影响的力量。
  一九四一年春天,在希特勒的压力之下,南斯拉夫的统治阶级分成了两半,一部分亲英美,一部分参加德意阵营。前一力量在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七日举事失败,希特勒的军队于四月间占了全国。此后南共便走上了武装斗争的道路,于同年六月二十二日发出全民从事武装斗争的号召,复于七月四日发动全国性的武装起义。南共的军事革命斗争在事先有了准备,所以发动后能够坚持和扩大,早在一九四一年年底,南共的军事力量已经由零星的游击队发展成较为正规的「无产阶级人民解放军」;再过一个时期,它们组成为「人民解放军」的各个军团。这个力量在法西斯军的「围剿」下迅速成长,同时在解放区普遍成立了「人民解放委员会」,实行略具社会主义性质的民主生活,进行着适度的改良。等到一九四三年,这个力量拖住了大量法西斯军队,而且已成为南斯拉夫国内唯一有代表性的、有真实基础的军政组织,以致连反法西斯各国都不得不事实上承认它。
  一九四五年秋天德军投降,南共领导的解放委员会天然成了新国家的组织者;经过一个时期与英国撑腰的流亡朝廷的纠纷之后,终于成立了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如此,南共走上胜利的道路,与中共所经历者大同小异,竟可以说是如出一辙的。大家都乘战争时机,将自己置身于反侵略斗争之首,藉战争以武装革命,用革命来赢取战争。这条道路,不论中共与南共的经验,都值得革命的马列主义者,特别是未完成社会变革诸国中的革命者,加以详细研究和学习。


  南纲受其他共党攻击最烈的另一立场,乃是他对科学艺术文化所采取的政策。这里不得不摘译其中重要的段落,藉以结束我们的介绍:
  「南共同盟的思想斗争,加速了思想上层结构的发展,且有助于科学和艺术中创造力量的解放。关于科学艺术,寻各自途径,用各自方法,愈加勇敢地寻找和发现科学关于自然和社会的真理,关于人对复杂的自然界的诸问题,对人类社会以及对那处于精神塑形中的人本身关系的真理,则愈能为社会进步的真实利益服务,因此,南共同盟主要促进科学和艺术中创造工作的真正自由。南共同盟由于社会条件及科学和艺术在社会中的重要作用出发,排斥一切用实验主义来歪曲马克思主义的、关于科学和艺术的社会作用的观点,它排斥任何将科学和艺术变成为替短期政治利益服务的工具。同时。南共同盟反对那些学说,即以抽象的自由概念之名,实际上取消了科学创造和艺术创造的真正自由,并且在实践中把那些学说从属于反动的政治倾向。本国一贯的社会主义关系和社会主义民主的发展,要求共产主义者同盟的思想作用不应该成为这样一种角色,即不应对科学和艺术上的种种流派、学派和风格,扮演专断的仲裁者。」(注)(二六二页)
  不用说,南共的此立场与史大林时代所确定的共产党文艺政策,有了非常大的差别。

  至此,那个近年来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引起最大争论的文件,已让我们粗枝大叶的,但力求忠实地介绍过来了。接着在下一部分里,我们将说明革命马克思主义者对它的看法和批评。

  (注)这段文字曾被应用于一九五八年十二期「文艺报」刘白羽所写的文章中,文句完全译错,批评则依据不知所云的译文大发议论。读者如有兴趣,可参阅该报文章:「透明的还是污浊的?」


我们的看法


  「我急于奔上山去。受伤者成群地从山上下来,轰炸机又出现了。德军的『斯都加』机向地面俯冲,差不多低飞到高大的树梢,投下了重磅炸弹。格斯卡和我,还有另一位波斯尼亚人的战士,一起立即扑倒在地上。此时第一枚炸弹爆发了。……硝烟略散,我便看见那个长着黑色大眼睛的波斯尼亚青年躺在我的旁边。他的两条腿都给炸掉了,血水从他身上奔流出来……我们无法救助他。他正在死去,对我摇动一下他的手,低声说:『史大林万岁』」(见A.台狄耶著的「铁托自述」。)
  「L.R……S(石克)(依伏.巴立加斯)已被开除出党,为了他的反党和小组织活动,为了他与托派的密切关系及将党的秘密泄露给他们……」(铁托在一九四〇年南共第五次临时全国会议上的演说。)
  「……为了党的纯洁和巩固,应该更加坚决的把可疑的、托派的和反党的份子从党内清洗出去。党员和党组织绝不应该忽略反托洛茨基主义斗争和反对反动的社会民主党的斗争,这二者都是在企图破坏党并减弱工人阶级斗争的。」(同上临时全会的决议。)
  「我们如果遵照我们的伟大的导师马、恩、列、史的科学,那我们就能熟练地解决组织问题。如果我们遵照并善用那最革命与最英勇的苏联共党的经验,那我党就能完成它的历史使命」(铁托在同上临全会上的演说。)
  为要教育新的与能干的领导干部,并为了将党员的理论与政治水平提高到更高水平,那次临全会要求各领导机关……组织特别训练班,提供足够的列宁主义的文献,首先是要供给『联共党史』」(见兰考维奇对一九四八年召开的南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所作的组织报告。)
  「国际无产阶级的领袖和导师、我们根据了他的著作而进行了学习和工作的、伟大的史大林万岁!(全场欢呼:史大林——铁托——党!)(见同上报告)


  看了上面几段摘引(时间起自一九四〇年迄一九四九年),读者们当已获得一个印象:南共在与史大林决裂以前,甚至当决裂以后(第五次全代会举行时,南共已被共产国际情报局所排斥),它那一般的理论思想,以及特殊的组织方针,都受着史大林和史大林主义多么大的影响。南共领袖们确实是史大林的学生,他们是以史大林的著作为基础而进行学习和工作的。他们知识的全部来源是史大林钦定的「党史」和他手写的「列宁主义问题」。他们自然反对托洛茨基主义,宣布托派为「反革命」,将一切托派及其同情者逐出党去。他们十分学会了「布尔雪维克」的组织路线,视一切不同意见者为「小组织」,而「小组织」则是反党和反革命的。他们造成疯狂的个人崇拜,由史大林崇拜演变成铁托崇拜,以致在对德的游击战中,战士们临死之前,在半昏迷状态表达其对事业的忠诚时,竟呼喊「史大林万岁」。
  明白了南共,特别是其领袖们,对史大林主义的此种亲密关系,我们就更容易了解南共与史大林破裂后的思想变迁,更容易解释这个变迁之所以如此而不如彼。
  一九四八年南共被逼与苏联破裂,绝非思想不同的结果,而是民族利益冲突的结果。历史事实是这样:南共与史大林争吵的开始是为了经济问题,为了南共不愿意接受史大林强加于他们的不平等的「合作」,特别是反对那些只顾到苏联利益的多瑙河航运和南国空运的合股公司,反对不互惠的贸易等等。这就激怒了史大林,片面停止了一九四八年度的苏南贸易谈判,对南国实施经济压力,并采取示威行动,撤回了苏联派驻南国的军事顾问和技术专家。铁托于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日去信莫洛托夫,仍旧想在普通外交事务的孔道内解决两国争论;可是同年二十七日由史大林和莫洛托夫联名写来的答复,却把争论扯到了政治性和思想性的问题,而且还说南国领袖们正是犯下了他们从来自己也反对的托洛茨基的过错。这真使一向在「史大林著作的基础上学习和工作的」铁托们感觉到无上的惶恐。无怪铁托在其「自述」中说:「我细看了开头数行(按即指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史、莫给铁托的信——山)就好像是给雷轰了一般。」(见该书第三四一页)。这情形我们是可以想见的。不管铁托们对苏联事情多么清楚,也不管他们亲眼见过史大林如何残酷对待他们的政敌,但因他们本身是史大林主义者,对于史大林政治的丑恶和罪恶是视而不见的。纵令见及了,也总是为「大处利益」着想,原谅了他们,甚至认为这些罪恶为正当。在这方面,「铁托自述」中有一段话很重要。那是一九三四年,即正当史大林开始以血腥手段消灭老布尔雪维克之时,铁托来到莫斯科,在第三国际的巴尔干书记处任职。他看到了这个现象特别又目睹了他所熟悉的一个南斯拉夫工人革命家遭到了不公平的迫害,可是他不曾出来反对,于是他解释道:「也许有人会说我缺乏勇气。不,我想谁都不能说我们缺乏勇气;那时我们中间许多人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不要干任何足以损害国际运动继续发展的事情。我,和别的好多人一样,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内部事件,慢慢会澄清的。而且我在沙皇时候曾经来过俄罗斯(按铁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在俄国做过战俘——山),看见过多么可怕和可怜的事情。在莫斯科所见的事情令我发指。我对自己说,虽然已渡过十八年余的一个长时期,他们还是不可能完成一切的……」(见「自述」第一〇一页。)你们看,这个南斯拉夫革命者对于史大林的罪恶是以「国际运动继续发展」的名义,并将之视作俄罗斯的「暂时的内部事件」而且加以宽容和原谅的。其后,一如他在南国所表现,更坚决站在史大林方面,以为唯有他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他们自愿自觉的,无论在思想或行动方面,竭力要做成一个史大林主义者,拼命反对「反革命的托洛茨基主义」。这样情形一直继续到他们自己被史大林斥责为「托洛茨基主义者」。


  叙述了南共的思想家谱以后,我们还得约略谈谈它与克里姆林宫破裂起直至一九五八年通过纲领这段时间思想上的变迁情形。
  我们在上面引兰考维奇对南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组织报告上看见了,南共对史大林「雷轰」的第一个反应,那是,将自己表现成比史大人本人,至少比所有其他史大林党更为「史大林主义的」。这态度,也可说,这手法,自然拙劣而无济于事。争论的本身逻辑需要他们抛弃这个立场。铁托们从惶恐中清醒过来,不能不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伟大的史大林」怎么能干出如此卑鄙渺小的事情?他怎么能把无根据的污蔑加在他们身上?怎么能说他们犯了多年来他们拼命攻击的「罪恶」——托洛茨基主义?如果苏联真的已经是一个「完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正在向共产主义前进的国家」,怎么能用帝国主义侵略殖民地的手段来对付南斯拉夫?在这些问题中,最引起南斯拉夫上下层注意的乃是最后那一个:苏联究竟是怎样性质的国家?一九四八至一九五〇年期间,南斯拉夫的知识分子特别是党的理论家们,进行了非常紧张而活泼的理论研究和讨论。他们开始对苏联内部,甚至对其他「人民民主国家」中的官僚制度睁开了眼睛。他们对这种制度进行分析,研究其中的剥削现象和特权分化的情形。当时在这方面最出名的是后来完全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的南共领袖杰拉斯。他在一九五〇年发表了一篇重要演说:「走向社会主义的新道路」,是对苏联的社会性质做出不同于传统的(即已建成社会主义的)看法,倾向于将它看成是「国家资本主义」的,不过这个新看法的确立,并获得南共多数领导层的认可,那是在一九五一年。当时因朝鲜战争的影响,国际关系非常紧张,武力侵占南斯拉夫的危险很大,美国则对南斯拉夫拼命拉拢。这情形当然也影响了经验主义的南斯拉夫理论家们。他们的理论摸索就此告了一个段落,立场正式确定下来了:一方面宣布苏联是国家资本主义性质,另一方面宣布美英的资本主义制度也属于「国家资本主义」,其中而且也在逐渐增加苏联所以具有的那些「社会主义成分」。他们因此宣布苏美属于同一性质的国家,即属于「新的、最后阶段的资本主义国家」。同时他们又声明,只有南斯拉夫所走的道路才是真正社会主义的,他们开始创置了工人理事会等等方法。
  南共的此一立场大体上维持到史大林死后及赫鲁晓夫提议与他们和解之前。在这期间,国家资本主义的理论本身也发生了变化。这理论的首要创造者杰拉斯是越走越远了,他达到「新阶段」的结论,不仅否定了苏联,而且也否定了南斯拉夫本身的社会主义道路,他根本否定无产阶级领导和社会主义革命,根本否定了马克思主义,他反而在英美的民主里看到了人类真正的远景。南共的其他领袖,以此次南纲的起草人卡台尔奇为首的,在杰拉斯的「勇敢的」推论之前却步了。同时史大林死后苏联倾向「自由和民主化」的种种事实,不能不使南共领袖们对苏联存在的「社会主义因素」采取不同的看法。最后,赫鲁晓夫主动来寻求和解了,他以苏联新的代表人资格,专程前来道歉,把过去的亏待南斯拉夫归咎于「帝国主义的奸细、人民公敌贝利亚」。这就使南斯拉夫的认苏联为国家资本主义的论调,来了一次突然的改变。这个理论便立即被收起来了,苏联于转瞬间又被宣布为完美的社会主义国家,不过这个再度蜜月的时间延续得不久。大约一年左右,等到波兰反抗以及继之而起的匈牙利革命爆发,七年来进行于南斯拉夫革命社会主义者之间的理论摸索,此时以更大的信心和勇气表现出来了。从苏联经验,特别是从苏共党第二十次代表大会所透露和所发生的种种事实,以及从波匈革命的原因及其经过,他们相信今后有关共产主义理论的主要问题,倒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内部矛盾,它们有如如何避免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官僚化问题,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问题,党群关系问题,乃至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相互关系问题,以及一般的国家消亡问题。这样一来,南共关于苏联等国家的看法倒真的接近托洛茨基了。因为具有这么多矛盾,而且被这些矛盾深深困惑着和妨碍着的社会主义国家,当然是病态的、畸形的,或堕落了的工人国家。南共写在它纲领上的关于苏联国家的性质,大体上就是这样一个看法。
  关于「社会主义阵营」诸国家的性质认识,乃是目前世界上各个社会主义派别以及个别的社会主义者对现世界诸重大社会政治问题能采取何种态度的决定关键。南共在苏联性质问题上既然走进了托洛茨基主义者的立场,那么在其他问题上也可能相当接近。但因南共的理论演变,正如我们上面所述,并非原则性的、充分自觉的先后「扬弃」;而是经验主义的、补补缀缀的临时应付,因此,纲领上表现出来的南共立场,在正确的意见中间,时常又深杂着过去残存的错误。下面我们将分别讨论这些见解。


  首先让我们来看它关于国家资本主义和国际关系的那个部分。南纲自己已不再称目前的「社会主义阵营」诸国为「国家资本主义」,因此在阶级立场上说,东西双方显然不是半斤八两;可是一谈到国际关系,特别是阵营分立问题,南纲作者却保留着杰拉斯时代的旧看法,即认为双方都不应该结盟。南国无论平时或战时都要站于两个阵营之外。他们要与亚非两洲新兴的民族国家的资产阶级代表们组织第三阵营,企图以此来缓和国际局势,挽救人类免于核子战争的浩劫。这个看法当然是错误的。
  我们,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虽然宣布「东方」各国为堕落的和畸形的工人国家,虽然批评他们以军事同盟对抗军事同盟的不当;但我们不是以「第三方面」资格来做出这个结论,不是以和平主义者资格来做出这个批评,而是对内站在工人民主,对外站在世界革命的立场上提出这个批评的。同时同样重要,我们自来声明,不管我们如何坚持这个批评,倘若战争爆发,我们却无条件站在「社会主义阵营」一边。
  南纲在这方面显得非常混乱:既承认东西两阵营属于不同阶级性质的国家,却宣布在这两种国家的冲突中保持「中立」。在这里,立场和态度之间显然存在着矛盾。这个矛盾一小半由于「两边都是国家资本主义」这个学说的死而不僵;一大半则由于「现实政治」的需要,即南国的当权者不愿意激怒英美帝国主义者,为的要向他们取得经济援助,甚至在必要时谋取军事援助,即万一「社会主义阵营」向它进攻的话。
  由「现实政治」要求来决定革命政党的原则立场,乃是机会主义和经验主义者的毛病。不过全世界的史大林主义者在这个问题上叫嚣谩骂,却最无资格。因为他们自己这个毛病犯的最深,铁托们的病症仅仅是史大林主义绝症的遗毒;这绝症即使今天的赫鲁晓夫,也不见得比铁托患得浅些——只有更加沉重些。
  南纲对目前资本主义世界的国家资本主义倾向所做分析,显然已修正了南共过去的错误。它已不再说什么「新的和最后的阶段」了;它明白指出:「这不是资本主义的特殊阶段」,而只是资本主义最后图存的挣扎;这在另一意义上,也可能是人类「走向社会主义的一个步骤」。南纲于此又强调了由国家资本主义转向社会主义时「工人阶级自觉的政治行动」的必要,并揭穿了资本主义国有化等于社会主义的这个幻想。如此立场,我们认为并不错误。史大林主义者批评南纲否定了帝国主义的存在,说它否定了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显然是恶毒的曲解。
  南纲引用了马克思,说国家资本主义反映了「腐朽阶段的资产阶级旧秩序的子宫中早已发展了的新社会诸因素」的成熟和加强,当然是对的。但同时我们必须指出:南纲忽略了资本主义国家化的军事意义。「人类铁定地要走向社会主义那个客观需要」,并不能决定战后资本主义的国有化倾向。这个「国家资本主义的涨潮」,除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威胁,民众对于某些企业的国有化要求等等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二次大战以来军事生产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以及整个资本主义制度的生存越来越有赖于冷热战争。换句话说,资本主义的国家化倾向一方面固然反映了新社会诸因素在旧社会秩序中的成熟和加强;另方面却反映出旧社会一些旧因素的腐烂毒化和变本加厉。一个革命党的政纲不但同时需要指出这两个方面,而且应该强调后一方面。正好像第四国际的基本政纲一样,我们是对「资本主义的垂死挣扎」而确定自己的战略和战术。南纲在这方面当然犯了错误,由此又发生了它另外几个错误,例如:对战争危险的不够重视;强调「和平共存」的必要和可能;把战争与资本主义分开,把和平与革命分开。这些意见当然修改了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我们必须予以反对。
  最近北京的史大林主义者们,在拥护列宁主义的名义之下,曾经对南共的此一错误进行了猛烈攻击。就原则立场说,正确的自然在北京方面。但这丝毫不意味着苏中的共党们,在此基本问题上,会比铁托们真的正确些。首先,我们知道,中共现在趁列宁诞生九十周年机会,大吹大擂地拥护列宁主义,并非对列宁主义的原则有了兴趣,而只是为了一个「现实政治」的目的,即为了要警告那行将与艾森豪威尔举行会谈的赫鲁晓夫,让他和美国总统打交道时候别忘记了中国利益(注)。北京显然不能直接呼赫鲁晓夫的名字,铁托的名字便做成了代用品。因为,这许多年来,在国际问题上的重要,二人是完全一样的。那么「列宁主义」毛泽东是否比修正主义的赫鲁晓夫或铁托正确些呢?并不然。只要「现实政治」要求,毛泽东们从来能够,而且将来亦会把他们今天所高举的原则旗帜丢进污泥里去。将资本主义各国,或资产阶级的各个集团,或个别的资产阶级政客,用时价不同的标签区分为「战争的」和「爱好和平的」,事实上乃是中共从史大林那里学习得最好和保持得最牢的一套本领。因此,在南纲把资本制度与战争分开这个错误上,一切史大林主义者都没有批评权利。
  南纲中指出:「……某些国家的劳工阶级在某些条件之下,可使用比较和平的政治斗争方法,让自己成为社会的领导力量……去确保社会主义的建立和发展。」这种说法,显然是南共过去在「国家资本主义」理论上错误的残余。既然将苏联的社会性质看成国家资本主义,同时在资本主义的国家化中看出了「社会主义因素」,那么两者之间自无本质上的不同,期间由甲变乙和由乙变甲当然可以用「和平方法」。现在,南共虽已放弃了称苏联为国家资本主义的意见,但因它仍旧强调着资本主义国家化倾向的「进步」方面,忽略了它那更重要的反动方面;即军事化方面,因此在纲领上,竟根据了「现代资本主义中国家资本主义关系的越来越重要」这个理由(当然还有别的理由,请参阅「摘要」中的引文),指出了某些国家的和平革命的可能。其实,如果我们看清楚了这个与备战扩军不可分开的「国家资本主义」倾向,一个正相反的政治结论应该得出来的,那就是:一般而论,在那些走上了国家化的资本主义国家里劳工阶级想起来推翻资本主义的政经统治,多半会遭遇到更多的和更大的暴力压迫,因而更少和平可能哩。
  南共是「马上得天下」的,他们当不会不了解武力在革命中,特别在现代革命中的重要性。其所以作此和平革命的主张者,除我们上面指出的思想原因外,恐怕更大的还在于「现实政治」的原因吧。为的要和西欧的社会党,尤其和英国的工党改善关系,他们便作此理论上的让步。这当然不足为训。我们也应当表示反对。
  当然,我们并非以为在未来的革命发展中,在任何国家和任何条件之下都绝无和平转变的可能。马克思与列宁在当初都不曾否认过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发生的「非常罕见的机会」。今后,当社会主义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在世界范围内不断增长的情势中,此种机会应该比过去多些的。不过,就目前可以见到的各国情形说,特别是在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和平转变的机会应该说是越来越小了。因为根据马克思当年定下的标准,这种可能性的大小与国家的军事化和官僚化的程度成反比例。
  史大林主义者当然是特别攻击南纲的这个论点。要从列宁的武库中拿取这方面的正确论据是很方便的。所以问题更应该从行动和事实来考察。多少年来,史大林和他今日的信徒们不是也强调了非暴力的和非阶级的「人民阵线」吗?而「人民阵线」的根本论据不正是由「一切进步人民大团结」来实行国内和平的变革么?因此,史大林主义者在南纲的此一论点上也没有资格批评的。至于史大林主义者将南共的错误形容为「……片面地、没有根据地把自己的思想、方针和全部工作建筑在资产阶级愿意接受和平变革的估计上面」;又说修正主义者断言:「帝国主义已经对本国无产阶级、本国人民和被压迫民族变得非常『和平』,因而列宁在二月革命后所说的那种『历史上非常罕见的机会』,就将是今后世界上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压迫人民遇到的经常状态。」(见一九五六年第八期「红旗」杂志第二十一及二十三页)。这当然是典型的史大林式的歪曲,南纲绝不会错到这种程度。

  (注)我们写这几行字时,时间还在巴黎高峰会议前夕。后来的结果是众所周知的:会议没有开成,而毛泽东与赫鲁晓夫的争论则更露骨了。关于这个争论我们应该作比较详细的观察。就问题的实质论,二者没有根本差别。毛泽东也主张「和平共处」,赫鲁晓夫自亦不会松弛战争警惕。但对问题的着重点,特别关于实现共处的方法,二者显然有所不同。北京所代表的较接近于列宁的正统看法,而莫斯科立场则完全与铁托的无异。所以问题如果停留于理论平面,如果仅限于事情的表面,我们倒是应该赞成北京的。可是只有最天真的人才会相信今天各国共产党的官僚们还会郑重地对付理论的原则问题,还会因思想分歧而发生争论。特别是这次毛泽东的反对赫鲁晓夫,理论问题更属花招,因为正如我们在文中指出,毛泽东本人从来就是把他今天加诸赫鲁晓夫身上的罪名(「对帝国主义和个别的帝国主义政治家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声明为最切实际的。因此我们必须从中苏的实际关系中寻找毛赫「理论斗争」的真实原因。据我看,毛泽东这次忽然记起列宁「教条」的主要原因,不外乎如下几个:一,赫鲁晓夫没有为中国争取高峰地位。当二次世界大战告终之际,国民党中国居然成了四强之一,可是中共统治了中国,这个高峰地位却让法国占去了。尽管赫鲁晓夫如何声明苏美英法的高峰会议里仅仅解决欧洲问题,但中共中国却显然不愿意仅仅被算成亚洲高峰,而事实上,今天的世界问题是不可能局限一洲来解决的。北京绝不反对一般的高峰会议,而只反对没有周恩来或毛泽东参加的高峰会议。赫鲁晓夫希望有北京参加的高峰会议,但亦接受排除中国的高峰会议。如此,问题便发生了。二,从目前国际政治的具体情形和关系看,苏美之间的「悬案」,比中美之间的较易解决。「两个德国」的办法能够为苏美双方所接受,而「两个中国」则非但决不能为北京所接受,而且为美帝所不愿。情势既异,对和战的看法亦随之而异了。三,中共人民公社的理论和实践,始终不曾获得克里姆林宫的赞许。为了公社化和大跃进所需要的大量资金和物资,苏联自不愿作同情的、如中共所愿的「无私援助」。在中苏的经济协力和相互贸易上,我们相信(虽然我们一时找不到数字或事实证据),两国关系不会像宣传那样的愉快,那样的亲密无间。由此,中共的不满可能会向当权的赫鲁晓夫一起发泄,自觉地和不自觉地介入到苏共的内部斗争中去——这斗争虽然已大致决定,但却未完全结束。四,就经济和政治的发展说,中苏两国处于不同的阶段上。苏联正从「一国社会主义」的最紧张时期走向比较松弛的时期,正从生产工具生产的提高转向到生活资料的提高,所以无论上下,都需要和平的国际环境,需要有相应而生的和平的国内体制:中国则正处于「一国社会主义」的原始资本积累时期,正要从「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初步但是大规模的重工业,为此就必须尽可能多地榨取民众的劳动,尽可能低的维持人民的消费;可是要做到这一点,中共势必要实行史大林式的强化国家机器。要强化国家机器,中共当然也不愿意有真正的战争,但是紧张的、「战争边沿」的国际局势却有利于它对民众实行「不断革命」的种种措置。

  以上四点,我想,大致上已经足以解开毛赫理论斗争的内在理由了。这斗争是否会发展?会不会发展成一九四八年南斯拉夫的情形?现在很难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华盛顿与北京的关系没有重大改变,则北京便不可能变成贝尔格勒德,相互会妥协的。


  不同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要依不同形式发展问题,乃是南斯拉夫用以反抗史大林及其情报局时高举起来的第一面理论旗帜。在这个理论中,我们知道,跟在南共其他的一些理论中一样,其所含内容,常因时因地而不同。有时,它被解释为反对苏联对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施行思想和物质的控制;有时,它被了解为「社会主义阵营」各国地位之抽象平等;更有时,它甚至被描写得几乎等于万隆会议上所谓的「五项原则」。因为这些解释不同,这个思想也就从某个观点看是进步而正确,从另一观点看,则反动和错误了,我们应该分别来研究它。
  「工人无祖国」,「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至少几个领导的文明国家的无产阶级联合行动,乃是无产阶级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这个由马克思、恩格斯写在「共产党宣言」中的基本立场,直至今天为止,始终是鉴别真假共产主义者的不易标准。第二国际以背弃了此一精神而破产,第三国际当初恢复了这个立场而兴起。可见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如果没有了国际主义这个灵魂,便不成其为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
  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知道:并非一切奉国际主义之名而行事,便都符合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利益。有此一国际主义,有彼一「国际主义」,我们得加以区别的。列宁时代的第三国际与史大林时代的第三国际,便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国际主义。第三国际曾经是名符其实的世界革命的总部,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活的化身;可是一到了史大林时代,它却堕落成了克里姆林宫官僚统治的辅助工具,成了苏联与帝国主义国家外交谈判时的零找钱;而更坏的是,史大林绝不像列宁那样的(因为他绝不能)用思想和道德权威去领导这个国际组织,而是用贿赂、收买、威胁以及直接的特务手段去选择国际机构和各国党的领导人物,藉以达到其绝对控制组织,对国际无产阶级称王作霸的目的。史大林如此这般的「国际主义」,不但扼杀了第三国际,而且破坏了、并继续要破坏全世界工人阶级的革命。一九四八年南斯拉夫共产党之反抗史大林及其御用的共情局,在很大程度内含有反抗此类「国际主义」的意义。他们从这个痛苦的教训中得出结论,主张各国共产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有独立自主的、依各不同的客观条件,完成其革命和发展社会主义的必需和权利。这个毋须说是正确的和进步的。
  马列主义,就其基本的原则说,乃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但这绝不等于说,各国革命者只要熟悉了马列主义的基本原则,便足以解决各该国家的革命任务或革命胜利后的社会主义建设问题。「真理必须具体」,马列主义的真理绝非例外。因此,某一特殊国家的革命问题的解决,特别是为解决此等问题所需要的革命政策,必须是普遍真理在具体的时代和特定的社会条件中的特殊表现和最合适的应用。如何才能获得这个表现和应用呢?首先,当然有赖于该一国家中革命马克思主义者思想上和实践上的努力。史大林时代的第三国际及其后来的共情局,最荒唐地违反了这个真理,它们一方面背叛了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另一方面则无视各国共党所活动的具体条件。所谓「国际指导」,仅仅是依照克里姆林宫外交利益的需要,绝不顾各国阶级斗争的实际情形,颁发一些忽「左」忽右的训令,冀收配合之效罢了。这样的国际合作行动自然有百害而无一利。南共反对这个「国际主义」,毋须说,也是正确而进步的。
  如果南共主张的「社会主义发展的不同道路」仅限为上述意义,如果他同时指出无产阶级革命国际合作的无比重要,因而在言行双方都恢复那被史大林所糟蹋了的国际主义,那么我们便应该完全拥护南共的立场。所可惜的是,南共打击了史大林的假国际主义之后,却毫不热心去建立真正的国际主义,他们虽然愤怒地否认史大林派加在他们头上的「民族共产主义」的罪名,但无论在实践上或理论上,我们都看到了南共所遵循的依旧是史大林的「一国社会主义」。事实上,自从与史大林决裂以后,除了向西欧老机会主义政党送了一些秋波之外,我们不会见南共有任何企图,去和目前国际上革命的工人政党,特别是第四国际,进行建立世界革命的新的总参谋部。理论上,拿这次纲领来看吧,唯一谈到国际合作的地方,便是他反对以「奥泰基」方式来建设社会主义,主张「在平等的条件下与一切国家(无论其社会制度为何)进行合作……」(见英文本第二十七页「南斯拉夫的国际经济政策」。)纲领没有一个地方指出过:只有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合作和援助,才能使南斯拉夫的,以至其它各「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成功。纲领说:「在为经济进步的斗争中,社会主义的南斯拉夫一定要首先依靠他自己的资源,且进行一个亦将确保其经济独立的政策。」(见二十七页)仿佛没有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援助,(政治性的和经济性的),像南斯拉夫那样的国家,光依赖自身资源,加上不同制度国家的平等的合作,就可以让社会主义的建设胜利完成了。这想法未免过于天真。
  南共如果不抛弃承继于史大林的「一国社会主义」立场,则其所宣扬的「社会主义发展的不同道路」这个公式,将十足为反动内容所充实,将完全失去其打击史大林假国际主义时所获取的进步意义。因为史大林党的假国际主义不是别的,恰恰是「一国社会主义」这个反动立场的对外政策罢了。
  如何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置于统一领导之下,同时却要使这领导只能有助于而不有碍于各个民族党去完成革命?这是一个非常难于解决的问题。它只有在无产阶级国际革命的真实斗争中不断解决的。不过,自从马克思的第一国际到托洛茨基的第四国际,在这方面已经给我们积累了不少有价值的正反经验,因此想得出几个一般的教训是可以的,例如:一,国际机关宜于原则性的、思想性的和战略性的指导,却不宜于在事务性的、行动性的和策略性的方面发号施令;二,它虽不应像堕落后的第二国际人们的看法:只能尽联络和通讯的作用,但却不应享有过分集中的对各支部都直接干涉的大权,尤其不应直接指派、调换、革斥各支部的领导人员——这权力应完全属于各支部的全国代表大会;三,国际领导必须由各国支部的代表大会以民主选举产生,其权威应该凭其高瞻远瞩的政治上和思想上的正确指导来确立,却不应用任何其他力量,例如凭借某一强大的国家机构,来维持。这样的教训,我们还可以指出一些,主要是从史大林的假国际主义的痛史中归纳出来的。我们今后要做好无产阶级革命的国际团结工作,想使目前唯一革共的国际——第四国际可以健全发展,我们必须郑重注意这些教训。
  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坏的国际领导比没有这种领导更坏,(如果没有史大林的操纵的共产国际的指挥,例如中国的第二次革命,德国当希特勒上台前的革命,西班牙革命等,都可能以胜利告终的。)我们必须郑重记住这个教训。但这个教训决不允许人们得出像南共的结论,即根本不需要任何世界性的革命领导组织。这样的想法是反动和错误的。因为,纵使我们后退一万步,承认各民族国家在各自的共产党或社会党领导之下,能逐个先后完成社会主义革命,并建设成社会主义制度;但因没有世界性的统一领导之故,各个排他的、多少自给自足的「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将产生无穷的富有爆炸性的矛盾。那时人类也许要消灭于「社会主义的大战」中了。其实,如果没有世界规模的统一策划和统一领导的组织,莫说单独的「社会主义」国家无法真正建成社会主义,便是要使目前尚属于资本主义统治下的国家一一完成革命,也是困难的。因此,南共如果不在这个国际主义的根本立场上彻底改变,以积极态度去谋取各国社会主义的协作和团结,去解决各社会主义国家间的「外部矛盾」,则南纲上所规定的、南国事实上已全部实行的解决「内部矛盾」的进步措置,也将归之于无用和虚伪。


  现在我们要说到南纲中最值得注意的部分,即关于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内部矛盾」以及这些矛盾的解决之道。南共此一部分之所以值得注意,并非因为它说了一些建设社会主义的理想办法。如果只是这样,那它便没有什么价值。百多年来社会主义者给理想社会所作的美妙描述已经够多了。所以这次南纲的价值决不在于它提了一些办法,而在于这个执政的共产党,在内外矛盾的压力之下,在统治层的自保和社会主义关系的扩展这两个交叉利益激励之下,依据了自身和别人的痛苦经验,特别是苏联史大林时代的痛苦经验,因而规定下来的一些想法和做法。这不是任何一个社会哲学家头脑或笔底下关于理想国的条文,而是一个国家从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斗争中归纳出来的某些结论。这样的结论自具有理论上和实践上甚高的意义。
  南纲指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发展落后于事变的发展」,就官式共产主义而言,自属事实。在史大林主义统治的地方,马克思主义别说发展落后,它其实是给扼杀了,埋葬了。在那些地方,正如南纲所说,「最初在国家学说和党的学说方面,然后在一般的哲学、政治经济和社会科学方面」,马克思主义思想都被史大林们做了「实用主义的修正」。这些修正一部分是苏联国家和党因官僚化堕落的结果,一部分也是此等堕落的原因。这些「结果」和「原因」自然是今后最具现实意义的社会问题。全世界的社会主义思想,今后应该首先关心这些问题,可是以史大林为首的那个「共产主义思想」,却非但不研究它们,而且根本否认这些问题的存在。根据他们的「学说」,凡在史大林领导下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十全十美,毫无疑问。如果谁提出问题,他便是「反党和反革命的匪帮」;如果事实上的问题无法包裹在秘密中时,那就照例罢职一些「人民公敌」来负责。在这样情形之下,马克思主义思想自然谈不到任何发展。
  南共声明:「社会主义思想不再首先关心于旧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推翻;它是向前看的。它一定要依据于对社会主义前进中诸矛盾的分析,依据于社会主义关系在人民内部形成和发展所经由的许多过渡性的社会过程,去解决社会主义往后发展的新任务。」这个方向当然很对。马克思主义思想如果不甘于背诵已有的公式为限,如果它生命常在,不断发展,那就得研究那些社会主义发展中的新矛盾,并负起解决此等矛盾的新任务。反过来说,要想那逐渐增多的推翻了资本主义的国家的制度,在单独一国或世界范围内,都能够健全地和顺利地日益进向社会主义,「这绝对必须发展马克思主义」,绝对必须应用马列主义的基本方向和主要结果,去研究和解决新社会关系中日新月异的任务。若谁称此种发展为「叛变马克思主义」,或宣称「发展马克思主义」即等于说「马克思主义业已过时」,那其实只是捧起他们亲手扼杀了的马克思主义的残骸来反对活的马克思主义吧了。
  我们知道,近三四十年来,在上述意义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是托洛茨基,以及由他创造和领导的第四国际,正是他,首先发见了他所参与缔造的新国家中的矛盾,研究和分析这些矛盾,为解决此等矛盾而从事斗争,在斗争中不断提出了种种解决的办法。托洛茨基的斗争和为之斗争的全盘立场,虽因种种原因,迄今不曾在任何一个地方获得胜利;但只要不是目光如豆的「现实政治家」,都会懂得托洛茨基主义在今后社会主义思想发展中的莫大贡献和重要地位。谁若忽视托洛茨基所代表的思想,那么即使他满怀真诚去发展马克思主义,结果总或者是徒劳无功,或者是事倍功半,或旋进旋远,或竟至于欲进反退——「发展」不成,反而退过了马克思主义旧有的起点,退到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陈旧立场。
  南共的领袖们,一如我们在前面所说,是史大林的忠实弟子,直到被师傅「破门」之后,也还是矢志忠贞,力表不二。由于历来蒙蔽所生的无知,由于长期养成的偏见,这些领袖们在事实打击下不得不作独立的思考时,却对那原可给他们的苦恼以现成解答的托洛茨基主义,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甚之保持敌视态度。因此,经过了十多年的思想摸索,十多年「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努力,结果却产生了杰拉斯式的思想倒车——把人类的希望寄托于右翼社会民主主义了。至于写定在南纲上的,代表着卡德尔奇和铁托的一派思想,则某些部分是「旋进旋退」,另一部分是「事倍功半」,这真是历史的不幸。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是「功」,哪怕是费了加倍的「事」来获得,我们也一样欢迎;一个进步思想纵然不是直接导源于托洛茨基主义,我们也一样要加以表扬的。「垄断进步」那个十足专横的史大林态度根本与我们无涉。
  南纲中特别值得我们欢迎和表扬的乃是它关于国家消亡、党群关系以及民主化的实际步骤等等。
  南纲关于这几个重要问题的意见,我们已经在「摘要」的三、四、五节中做了充分的介绍,这里不赘。在国家消亡问题上,各个史大林主义正统的共党与南共之间,互相指责对方为「修正主义」,究竟哪一边应该承担这个罪名呢?如果从纯理论方面看,那是不难判定的。马克思关于巴黎公社的言论,特别是列宁的专著:「国家与革命」,绝不含糊地证明出在此问题上修正了马列主义的是史大林及其嫡系而非南共。依照史大林的看法,如要对付国内外敌人,无产阶级专政必须把国家机器弄得空前严密和完备,甚至在社会主义有充分保证之时,当国内阶级区分已被消灭,社会主义被宣布为建设完成之时,国家也不能开始消亡。这种主张,与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所证引的恩格斯的说法完全相反。恩格斯说:「阶级将不可避免的归于消逝,正如从前他们不可避免的产生出来一样。阶级一经消失,国家也就会不可避免地归于消逝……。」又如他说:「国家将来以全社会真正代表资格所做的第一个行动,即以社会名义占有生产资料的行动,同时也就是它以国家资格所做的最后一次独立行动。那时国家对于社会关系的干涉,将由一部门又一部门地成为累赘而泯没下去了。……」(上引文字均见「反杜林论」。)列宁本人关于这方面的意见,当然说得比恩格斯更多,而且更为充实具体,我们无法一一加以征引,不过下面这段文字,为要证明史大林的叛离和修正,必须全文摘引下来:
  「其次,在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时期,镇压还是必要的,但这个已经是被剥削者多数加于剥削者少数的镇压。特别的镇压机关,特别的镇压机器,即『国家』,还是必要的,但这已经是过渡的国家,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因为由昨天还是雇佣奴隶的多数人去镇压剥削者少数人,乃是一件比较容易、简单而自然得多的事情,因而其中所流的血,比从前为了镇压奴隶、农奴和雇佣工人起义时所流的血要少得多,人类为此所耗费的代价要便宜得多。而且这种镇压和把民主普及于绝大多数居民的事是并行不悖的。于是对于特别镇压机器的需要性就开始消逝。自然,剥削者若没有极复杂的镇压机器便不能镇压人民,但是人民为了镇压剥削者,却只要有很简单的「机器」,几乎不需要什么「机器」,不要什么机关,而只要有武装群众的组织(如像工兵代表苏维埃——我们且预先在这里指出一下)就能够了。」(见中译本列宁文选两卷集第二集第二三八——二三九页。)
  任何史大林主义者,要想将后期苏联以及目前各共党国家的一般实况,和列宁这段文字调和起来是白费力气的。他们或者得承认自己离开了或修正了马列主义,或者得宣布马恩列三位大师,在此最重大的革命问题上犯了「最轻浮的和无政府主义的毛病」。
  当然,看问题不能到此为止的。只因为谁的行为与某大师在某时某处说过的话不相符合,就宣布他为「修正主义」,那是学究的想法。因此我们还应研究史大林们在国家消亡问题上之所以违反了恩格斯和列宁的言论,是否为了要忠实于马列主义的精神,亦即是否为了社会主义发展实际的客观需要?史大林们辩护其「国家加强论」的主要理由是:帝国主义对苏联的敌视,和苏联内部矛盾的「日益尖锐化」,可是这样一种「新的」历史发展,绝对没有出乎列宁等大师的预见之外。它绝对不能算是「新」。帝国主义敌视工人国家,它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推翻这个国家,这毋宁说是马列主义阶级斗争的起码常识。自从十月革命爆发以来帝国主义就调动了一切力量来反对苏维埃政权。当内战的几年中,帝国主义与革命政权间的敌对发展到顶点。如果这个敌对关系却成为革命的国家机器应予加强的理由,那么在那几年中,列宁自应在实践和理论上都已修正恩格斯和他自己所主张的「国家消亡论」,代之以后来史大林式的「国家加强论」了。可是事实证明,列宁非但不会这样做,而且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集中一切力量来反对苏维埃国家的官僚化,以及反对国家机器的加强。由此可见,必须加强国家机器然后才能反对帝国主义的这个说法是不能成立的,而且与历史事实不符。苏联历史证明:国家机器的加强,对外是在帝国主义国家与苏联的关系「正常化」以后,对内(据史大林自己的说法)是在阶级也已消灭,社会主义业已一往不复的胜利之后。
  因此南共反对「国家至上主义」,反对史大林的国家加强论,是完全正确的,忠实于马列主义的;但它关于病源的说明却显得很不充分。他说:「史大林为了客观和主观的原因,却不去反对那些官僚化和国家化的倾向,这些倾向之所以会发生,乃是于权力过分集中于国家机器,由于党和国家的混淆不分,由于片面的集中主义,而史大林本人又成了这些倾向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的辩护人。」什么是客观原因呢?根本没有答复。
  托洛茨基从来把苏联官僚化堕落的两大原因归结为:一,因世界革命失败及延迟而生的苏联的孤立;二,苏联所承继于旧俄的落后的经济基础。南纲曾在适当地方发挥过后一原因,却绝不提及前一原因。在他们看来,苏联以及其他经过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各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根本与各该国之孤立与否无关。因为南共领袖们也是一国社会主义者,所以他们觉得,社会主义绝非一定要在世界规模中才能思议,每一个国家社会主义问题,仿佛但凭各该国的本身力量就可以完全解决的了,因此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所发生的健康的或病态的现象,其原因(无论客观的或主观的)均可在该一国家内求之。这种看法的错误,我们在上一节中批评过,不赘。南共正因为犯了这个最基本的错误,以致他虽然抛弃了不少史大林主义的罪恶,虽然揭出了苏联官僚化的大毛病,却仍不能完全前进到革命的马列主义,不能在南国本身彻底医好官僚化的毛病。不过这并不是说,因为有了这个根本错误,南共所指出的和所实行的医治官僚国家毛病的那些办法,便没有注意价值。事情绝不如此。只要我们认清南共在这方面的根本弱点,它的那些虽不彻底但非虚假的关于国家消亡的理论和办法,确具有注意和研究的巨大价值。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心里记住这一点:南共关于社会主义民主的种种思想和办法,如果不配置在无产阶级国际革命的远景上,那是无法收得真实效果的。记住了这一点,我们自然可以,而且应该研究南纲提出的当社会主义建设还只限于一国范围之时如何避免「国家至上倾向」和官僚化的办法。
  「摘要」第三第四两节中所征引的南纲对于国家机器在社会主义建设过渡时期中逐渐消亡所做的种种说明,我们都可以同意,我们还应该承认,有些地方是说得非常精彩的。譬如它说到革命行政手段的必须性及其过渡性;说到「过久和过分的应用革命行政手段,将不可避免要造成内部关系的紧张,要歪曲社会主义诸力量的活动,且要替官僚制度创造出它自身存在的必须理由」;又如它说:「一个社会的经济计划,不管它是怎样『完美』,都不能概括尽由经济力量本身发展所提供的、无穷无尽的可能、形式和创意……」这些话都是说得颇有深意,而且都是以痛苦经验作为根据的。这些意见,纵然说不上是对马列主义的国家学说的「发展」,却总可以说是一些具体解说和实际补充。它们今后对于一般的社会主义建设,特殊的防止和反对官僚化堕落,将有相当大的贡献。此地为了节省篇幅起见,我们只声明了对此等意见的原则上的同意,不再将「摘要」第三、第四两节中的引文逐项加以评述了。


  原则性的关于国家消亡问题的意见,不管如何正确,倘若只限于纸上空谈,或言行不符,政府行为完全与纲领上的言论相反,那么南纲上这部分的意见也就没有价值,甚至会是故意欺骗,因而是十足反动的。为此,谈过了南纲上我们认为是进步的意见之后,我们就得看看:一,纲领上是否规定了实行这些意见的实际办法;二,这些办法是否真的在南斯拉夫实行,其实行的结果又如何?
  南纲认为要有效地防止国家至上主义和官僚化,必须推行「社会主义的直接民主」。如何才能实行乃至确保这种民主?它指出,「社会主义的主观因素」,特别是领导革命达到成功的共产党,一定要认识到:「革命胜利后的重要任务之一,乃是革命体制继续民主化这个工作以及劝说那些起领导作用的诸力量要直接依赖于群众的活动。」至于如何更具体地完成这个工作,则它主要指出了如下数点:
  一,党和政府不能混淆不清;
  二,党与群众关系不应该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也不应该是先生与学生的关系;
  三,工人阶级必须对生产和分配事务获得直接控制权,为此,必须成立工人理事会;
  四,政治和经济大权不应全部集中于国家机器之手,政治应同时实行区域性的自治,经济则须予「工人、个别企业和其他经济单位以重大程度的独立性。」
  上述四种办法,我认为,原则上是完全正确的。它们都是从史大林官僚制度中归纳出来的教训。它们曾经是早期苏维埃制度的特点,它们在苏联政治生活中的消失正标志了史大林反动的胜利。因此它们的恢复和发展是理当的,甚至是无需解释的。这里我们还需稍稍加以阐明的,只有两个问题:一,若把南纲的办法彻底实行,是否意味着党的领导作用被否定了呢?二,南纲如此大吹大擂的「工人理事会」,到底有什么事实,证明它是有利于社会主义关系的发展和巩固的?
  第一个问题,我们认为,党政在权力和活动上划清界限,党对群众不采取统治者态度,党不自封为「万能的救主」。这非但不会否定党的领导,反而会加强这个领导。因为,命令主义,包办作风,外行硬充内行,党员皆领袖,书记尽元帅等等整套做法,非但造成了笨重而愚蠢的官僚机器,而且使党丧失了信仰和威望,与群众根本脱离,在群众中引起普遍和深刻的反感。党如果能从无孔不入的活动范围中退出来,严格经过党团作用,绝对应用说服方法,主要在思想上和政治方针上给国家机关以及各种社会团体发挥领导作用,那么这种领导将是真正的领导,是由群众心悦诚服接受的领导,并非靠威吓或恐怖来维持的领导,此理甚明,实例又充塞于苏联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中,以致毋须我们多谈。
  第二个问题,因为我们不曾生活于南斯拉夫,同时很少读到该国书报,甚至有关于它的间接消息,得到的也不多,所以无法做具体而肯定的答复。不过,仅仅一些非常贫乏的资料,也足以支持我们对南国这个制度所作的乐观看法了。我们曾经看到一点关于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五至二十七日召开于贝尔格勒德的「南斯拉夫工厂理事会第一次大会」的材料。在铁托对大会所作的演说中,有些统计颇有意义。他说,自从一九五〇——五一至一九五六——五七这个时期内,已经有六十万工人,即全体工人中三分之一成为理事会会员。又根据于大会上分发的「统计手册」说:在一九五〇年一年内,共有一千〇十四名工厂管理人员被解雇,其中有政治团体(即党)决定者占二十名,由行政机关(即国家机关)决定者占三百五十二名,由工人理事会及车间工人大会决定解职者为五百〇一人。这个粗疏的数字无论如何总已经告诉了我们:工人理事会这个组织并非空头机关。此外,还有一件事值得我们注意:一九五八年一月,托洛包夫连地方的矿工罢工,反对当地党部的官僚机关,结果南共非但没有进行血腥镇压,而且袒护罢工者方面。一月以后,南共中央为此发表了给各地党部的公开信,抨击党的官僚倾向。当然,我们绝对无意夸大这些个别事件的意义,也不会天真得全盘接受官方统计的字面意义。但是不管怎样,类似的事情,譬如由工厂工人大会通过决议来罢免厂长,或实行罢工来反对党部而获得胜利,总不能在南国以外的「社会主义」国家中见到的吧。因此,我们虽然不能明确说出工人理事会制度好到如何程度,但它有利于而非有害于社会主义民主的实行和巩固,是一种进步的措施,却总可以断言的。
  总之,南共关于国家消亡的原则性的立场,以及趋向此一目的(即社会主义民主化)的一些具体办法,我们认为都是对史大林主义的修正,因而忠实于马列主义的传统。同时我们当然还得重复声明:这些立场和办法,只有我们紧紧抓住国际主义,即片刻都不要忘记它们只能在世界革命的不断发展和最后胜利的远景中,才能真正发生作用,才能真的确立社会主义民主并终于使国家消亡。
  南纲在其第三章之末,曾以整整一节来申诉「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借以表示他们不是「民族共产主义者」,亦非「一国社会主义者」。它说:「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从来都是具体的」。它认为这个原则目前包含两种意义:一,各国劳动人民在自己国内从事种种斗争直到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二,支持其他国家的同样斗争,和全世界的工人运动及社会主义力量实行团结。同时它又声明:以前,当苏联还是仅有的社会主义国家之时,保护苏联乃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一个主要特征,可是目前,这标准比较宽广了,「无产阶级国际主义要求每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之间保持正确的关系,相互支持和团结,以及和每一个为社会主义、为和平、为各民族间积极的和平共存而斗争的社会主义运动相互支持和团结。」南共这些说法不能算什么错,但因它不曾接受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两个最基本的特征,因此所有这些说法都成了空话。那两个「特征」是:一,民族国家的界限早已是资本制度下生产力发展的桎梏,社会主义革命就是要打破这个桎梏;谁若以为在民族国家的框子内,只要推翻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便可以尽量发展生产力了,以至于社会主义建设成功,国家终归消亡,那是最虚幻的想法;二,要使各民族国家内发生的社会主义革命逐一胜利;并使这些胜利了的国家能在平等互助的基础上团结为一,终于打破国界,则在许多步骤(这些步骤我们并不能一一预见)中最主要的一个步骤,就是成立一个全世界社会主义者或共产主义者的国际组织。(这一层我们在前面第四节里详论过了。)
  南共在这两个基本问题上的错误,限制了他们反史大林主义的进步性,限制了他们在社会主义民主化方面所作理论和实践的成果,甚至,在不利的国内外条件的影响下,还可能使他们这个对史大林主义的修正运动如史大林派所攻击的那样,堕落成为修正马列主义的反动。
  我们于指出南纲所含的进步成分的同时,必须不懈地指出这个危险。


  南纲坚决拒绝恢复国会制度,认为这在社会主义民主化的道路上代表着退步而非进步。这看法我们完全同意。但因此而排斥任何种类的多党制,乃至严格禁止党内有派,我们却不能同意,因为这乃是史大林主义的反动传统。南纲表面上没有禁止南共同盟以外另有政党存在,它说:「共产主义者面前需要抉择的不是多党制还是一党制这个问题。在不同国家的社会主义发展的特殊时期,会适用此一或那一制度。」(英文本页:一七三)那么究竟在哪一特殊时期适用一党制,哪一时期适用多党制呢?南纲没有解说。而铁托在卢勃林大会(即通过纲领的大会)上的演说,肯定声明多党制(自然是代表工人利益的多党)就是资产阶级的国会制,因此根本不应该在南斯拉夫采用。从这个党外无党的立场,当然引申到党内无派的这个公式。可见在此一问题上,南共无论在与克里姆林宫破裂以前和以后,都是顽固的史大林主义者。总书记的意见即总路线,与总路线有所出入即是反党。反党者必被立即开除,必须判罪入狱。当南共与史大林决裂时,中央委员兼财政部长楚约维奇因支持共情局意见,即被捕下狱;近年来,南共中被认为三号领袖的杰拉斯,因政治意见根本离开了社会主义,被捕下狱,且被判处了长期徒刑。这两件是最著名的事。其他较不出名、地位较低的不同意见者,其遭遇当更加不如。由此可见,南共与苏共无异,绝对忍受不了不同意见,且以警察手段解决思想问题,我们自然不赞成楚约维奇的立场,更不能同意杰拉斯的思想,但我们坚决认为:只要他们仍站在社会主义的立场上,行动上服从多数,他们便有权为自己不同于总路线的意见,在党内形成派别,为某意见的胜利而斗争;如果有人根本离开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立场,公然为资产阶级的「真正民主」而奋斗(有如杰拉斯),则自应开除出党,但是否要加以逮捕处刑,则还需视他们的反社会主义的行动来决定。
  今天,南纲以「党内团结」为名,禁止党内分派;复以国内正在实施民主这一理由,宣称党外无需有党(见页一七三)。这个立场与南纲分析苏联消极经验所得的结论完全矛盾。在那项分析中特别指出了史大林对马列主义关于党的学说作了实验主义的修正,它反对「片面的集中主义」,反对以党代替国家机器(两者混淆不分),反对「思想垄断」,特别反对史大林的个人垄断;它指出了史大林「在数十年长时期中对现代社会过程所下判断享有了无可争辩的权威」这个事实,乃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发展落后于事变发展」的原因;它攻击了个人崇拜,攻击了领袖永不犯错误的那个荒谬教条。上述这些结论性的指责,自系官僚堕落症的正确诊断。如果对症下药,不必说,首先是要实行党内外的真正民主,要提倡批评并予批评者以充分安全保证,然则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曰:在党内,必须允许不同意见的讨论;当讨论进行时,只要不违反行动一致的条件,甚至允许不同意见者从事集体的斗争(即可以结成派别)。党外,只要基本纲领上赞成社会主义并代表工人利益的政党,应准许合法存在,以执政党之「忠贞反对派」资格进行宣传和活动。只有这样,才能在事实上而非空话上根治以及防止上述官僚化症候的发生和再发生。
  南共一方面想认真推行社会主义的直接民主,成立各种劳动人民的自治机构,特别要想通过工人理事会组织,真正发动群众起来「大鸣大放」,借以打破党官僚的行政独裁和思想垄断;可是在另一方面,却坚决执行党内无派、党外无党的老史大林路线,将一切反对意见称为「破坏党的统一」,将一切不同意见者逐出党外、关入监狱。这显然是代表着两个方向,反映着两种历史利益的言行,亦显然是经验主义的南共领袖们在觉醒群众的压力下欲进还退的表现。我们希望,前一方向终于会战胜后一方向。


  南纲关于文学、艺术和科学活动的立场,自亦代表进步方向。它代表着此一方面的对史大林主义的修正和否定。它强调「创造工作的真正自由」,反对「将科学、艺术变成为替短期政治利益服务的工具」,它反对人家利用自由之名,「在实践中……从属于反动的政治倾向」;但它不主张党或政府「对艺术的种种流派、学说和风格,扮演专断的仲裁者角色」。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是老生常谈。但若回想一下三十年代以后史大林对苏联文学艺术的疯狂破坏,考虑考虑中共自从反胡风斗争以来所进行的连串整肃运动,再看看所有「人民民主国家」中文学艺术如何成了「个人崇拜」的简单装饰,那我们就会痛切地感觉到南纲中所提出的「老生常谈」是如何的重要,如何地切中时弊。
  在文艺中,史大林主义的丑恶表现得最为明显。正像镜子一样,它很清晰反映出史大林制度的丑陋、单调、专横和贫瘠。不过它们不像伟大的古典写实主义派作品那样,用完美的艺术形象暴露资本制度的丑恶,在丑恶的反映中构成了伟大的文艺;它们却是用本身的丑陋,即文艺因制度之种种限制而无法成为完美的艺术,以此暴露了那个制度。
  史大林主义在文艺中,也如它在其他方面,是利用了列宁的招牌来进行罪恶活动的。文学具有党性和文学为工农服务这两个说法,让史大林们作了最偏狭和最官僚化的解释与应用。结果是马列主义的文艺立场给描绘成一幅可笑而残酷的讽刺画。以史大林为代表的党官僚,成了一切文学艺术和科技的最高权威和指导者。史大林的一知半解、不知不解,或完全属于他个人的庸俗的嗜尚,却决定了苏联文学艺术各方面的风格和性质。结果当然窒息了俄罗斯人的心智活力,大大妨碍了他们的创作活动。而更坏的,它在苏联以及全世界劳工阶级的心目中,可悲地破坏社会主义的信誉,特别破坏了社会主义文艺文化的信誉。
  南纲的文艺政策,与它的反官僚、发展工人自治、实行社会主义民主这个总政策相符合。我们赞同这个立场,并在所有由共产党统治的国家(包括南国)中,为此政策之真正实行而奋斗。
  其实南共的此一立场,早在一九二四年,就已被托洛茨基更详细、更精确地发挥过了。(那时人们还不曾欣赏史大林那幅「领导文艺」的讽刺杰作呢!)在他那本不朽名著:「文学与革命」中,关于共产党对文学艺术应取各种态度问题,说过如下的名言:
「这意思是否说,党在艺术范围内,应完全与它自己的本性相反,应采取一种纯粹折中主义的立场?这样的论证看似很有力量,其实非常幼稚。马克思主义的方法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能以估量新艺术的发展,探索其来源,借批评的指明道路之法来帮助那些最进步的流派;但我们的能事只能以此为限。艺术一定要走它自己的路,运用它自己方法。马克思主义方法与艺术方法并不是一个东西。党领导无产阶级,但不领导历史的历史过程。在有些领域中,党直接和命令地领导着。在有些领域中,党只能协助。最后,在有些领域中,党只能表明自己的方向。艺术领域是这样的一个领域,它不是依靠党的号令行事的。党能够而且必须保护艺术和帮助艺术,但它只能间接领导艺术。」
  这些话表明在文学艺术的大灾难之前。如今看见了人类心智活动的那些苦难经历之后,再回头读托洛茨基的文字,我们更觉得他的真知灼见,他的正确无比。现在,这些话丝毫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显出其效用和价值。大家试想想今天中国的情形吧:一个「首长」,甚至一个干部,只要略略懂得一点马克思主义,甚至根本不需要知道马克思主义,都赋有十足权力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去领导艺术,「扮演专断的独裁者角色」,或甚至亲自当上了「伟大的」艺术者,至于「将科学艺术变成为替短期政治利益服务的工具」,以及变成为替「个人崇拜」服务的工具,则更是发展到登峰造极,比之史大林当年不差几许。今天中共特别出力反对南纲文艺政策上的「修正主义」,恰恰反映了中共当前文艺政策的反动趋向,反映了中共文艺工作者中正存在着反史大林主义的深厚功力吧了。


  关于南共如何组织和领导革命取得胜利问题,南纲在第四章中主要是叙述事实经过,却不曾企图作任何理论的探讨和结论。这也表明出南共领袖们大抵属于经验主义的实行家,而非知而后行、知行合一的最高级的革命者。南纲该章的结论说:「人民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革命将永载在战争史和社会革命的历史中,作为改造社会的革命斗争的一个光辉例子,作为民族自由和民族平等斗争的光辉例子——这样,它对全世界的社会主义斗争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其实,声明某一斗争之行将「名标青史、永垂不朽」,并非纲领文件之首要责任。人们所期望于纲领,以及纲领理应告诉群众,乃在分析该一斗争的原因结果,并阐明其教训,以利来兹。
  无产阶级革命要采取武装斗争乃至战争形式,据我们看,毋宁是现代的世界特性所造成的:是资本主义日益离开它古典的民主形式;垄断资本主义日益国家化、军事化和法西斯化的必然结果。无产阶级郑重其事地企图夺取政权,迄今已一百年。在初期,他们的任何斗争几乎一开始就带着激烈性质。打斗,暴动,巷战,伴随着任何一次较为严重的劳工斗争。那时候,欧洲资本主义正处在生长或长成的时期,资产阶级对资本统治尚未有十足信心,更没有熟练的统治经验,无产阶级方面则权利和保障绝无,受着野蛮和残酷的剥削,陷于赤贫无告地位,以致满腔怨望,不发则已,一发便不可收拾,不流血不会停止。逐渐,特别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后,资本主义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资产阶级自信更强了,无产阶级则因长期斗争结果,一方面获得了经验,另方面取得了生活和政治地位上的改良。议会制度日益民主化,终于在许多国家中实行了普选。这时期,武装的阶级斗争似乎也成了过去,社会主义似乎只要凭选票就可以推翻资本主义。可是世界资本主义一经踏入帝国主义阶段,集中垄断倾向日益起来代替自由竞争,那时各国内部的民主和国际间的和平也就逐渐让给了反民主的军国主义和战争了。帝国主义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了资本主义的「民主和平」时代,开启了在更高阶段上进行武装革命的时代。此后,经过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以及世界其他各国革命的失败,资本主义由相对稳定到严重危机,法西斯统治勃兴,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一切都直接或间接地促成了这个特点,即资本主义越来越军事化,因之无产阶级想实行革命,想以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越来越非依靠武装革命不可,在民主传统越薄弱,资产阶级的统治越不稳固的地方,社会的新旧秩序越是错综复杂的地方,或战争的祸害越是严重和频繁的地方,无产阶级及其政党便越有可能和越有必要去拿起武器,决心以长期的战争形式来进行革命。
  上述这个教训,我们可以在近三十余年来各国失败和成功的革命中获得证实的。
  南共自己是走武装的革命道路成功了的。可是他们不曾能从成功中探求其历史原因,也不曾从这里综括出一些教训,而更糟的,它们从国际资本主义国家化的特点中,非但没有指出无产阶级必须准备以武力对付武力,却着重地指出了革命有和平发展的乐观预言。这个错误我们已经在前面批评过了,不赘。
  其次,我们要谈谈「马上得天下」与官僚制度的关系,现时代的特点既要我们多多看重武装斗争和军事斗争的革命方法,那么此种革命斗争的性质却要领导斗争的社会主义者特别注意官僚制度的致命危险。一般说,军事斗争,即使是革命的军事斗争,由于本性使然都倾向于严格的纪律,过分的集中,以及发号施令的作用。这些倾向,在「热火朝天」的斗争中不可能造成官僚制度,因为在这种时候,有群众喷发的创意,有革命大气所培养的英雄主义,有瞬息万变和生死攸关的迫切要求,以致任何专断的、自私的和保守的官僚习气都无法凝成,可是,战争一经结束,革命获得了胜利,长期军事斗争的一切潜伏症候,便都好像春雨过后的霉草一样爆发出来了。革命自战争转入和平,革命者从军事前线转移到新政权和新经济制度的建设前线,却在意识和作风中大量保持着集中纪律和发号施令的习惯。他们喜欢以最「便捷」、最「痛快」的方法解决一切问题。为了「便于领导」,他们总愿意把人民的一切生活都纳于「集体、战争和军事」这三「化」之内。他们不愿「浪费时间」与群众商量,把一切自下而上的创造或民主要求都看成「捣蛋」。如此,一种保守、专横和自私的官僚制度便逐渐形成了。
  当然,革命国家的官僚堕落自有其更根本更深刻的原因,但革命胜利之前或之后,革命势力被迫向内外敌人作长期的军事斗争,却不失为原因之一。托洛茨基曾经指出过它。我们在当年的南国和目前的中国,又获得了此一看法的证实。总之,我们不应该学考茨基,在「兵士革命」(考氏当年曾如此讥笑俄国十月革命)之前却步,我们要事先了解此种革命方式的有时不可避免,且当客观形势造成此种必要时,我们应毫不犹豫地投身进去;但同时我们不应片刻忘记:寻此道路走向革命胜利必然要带来一个官僚化的副作用。如何利用药物而不蒙受其毒害,则首先是良医之责,它首先要求医生对药物的正副作用有清楚的了解。
  关于武装革命的正反作用,可惜在南纲上不曾作应有的阐明。


  我们已将南纲的主要立场讨论过了。批评了它的错误和不足之处,指出了它那进步的和有价值的意见和措置,并随时随地表明了我们的看法。总结来说:南纲在目前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文件。虽然纲领本身所代表的理论价值并不甚高,与一些可贵的意见同时存在的,还有很多矛盾的、不彻底的、乃至明显的或反动性的谬误。但若我们从另外一种观点来看,从国际共产主义挣脱史大林主义毒害的过程来看,把它当成此一过程的一块里程碑,那便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了。史大林主义是特殊的历史条件的产物。它在近三十年的长时期间毒害了共产主义的思想和运动。至今它还在起着毒化作用。不过早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世界革命复兴,苏联以外陆续成立了共产党统治的国家之后,造成史大林主义的历史条件已开始消失了。一九四九年南共的「反叛」,标志了史大林主义黄金时代的过去。史大林本人之死和苏共二十次大会的「非史大林化」运动,给史大林主义敲响了丧钟。从那时到现在,这个主义显然依然拥有强大异常的物质力量,但其无可争衡的权威总已失去,其罪恶性已经暴露,要将它批判乃至清算的愿望已在群众中,特别在社会主义者的队伍中扎下深恨,以至在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中,显然发生了一种在思想上和行动上解脱史大林主义的有利趋势。这趋势在东德、波兰和匈牙利爆发成为革命,并且在所有的共产党统治国家中激起了社会主义的民主化浪潮,连中国都不曾例外。这些反史大林主义官僚制的革命浪潮,如我们所见,不幸都被先后镇压了下去;但这仅是一时逆转。非「史大林主义」的整个历史趋向是不曾改变,也不会改变的。它只是从地面泛滥转入潜流罢了。南共的新纲领正是提出于泛滥转成为潜流之时,它像一面旗子似的升起于地平线上,像一块里程碑似的标志着「非史大林主义」运动所已抵达的路程,以此开展出继续向前发展的远景。在此一意义上说,南纲之具有巨大的历史意义,具有理论和行动的巨大价值,是毫无疑问的。南纲与第四国际纲领(这是目前唯一代表着革命马克思主义的纲领)相比,自属一大退步;但若与「古典的」史大林主义,甚至与「民主化了」的史大林主义相比,却代表着(自然不是一切方面)一大进步。我们自不应忽略它的退步,应该批评它的不足和错误之处,但我们更应该看重它的进步之处。对它们表示赞成、拥护,并推动它们更向前进。我们知道,幻灭了的和觉醒了的史大林主义者们不可能一步便走到第四国际的立场(个别份子当然可能),他们得凭他们自己的经验,走自己的曲折途径,应用自己习惯的方法,才能摸索到革命的马列主义道路上来。对人家的不足和错误,我们用不着悲观失望;对他们的进步也不必作太过乐观的夸张,对于一切史大林主义的左倾,特别对于曾经与史大林主义公开破裂的南共,需要我们作严正的批评的同时,要有耐性的期待,以及积极的鼓励。如此,全世界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脱离史大林主义毒害的过程定会加速完成。
  南纲的导言中有一段话说得甚好,它说:
  「在社会主义思想一般发展的范围内,共产主义者同盟(即按南共——山)的纲领乃是社会主义思想在南斯拉夫社会发展现阶段上的表现。它不是教条和终极真理的经典。我们未来的社会实践和科学思想一般地也将会超越、纠正、甚至否定纲领中某些特殊的立场、观点或公式,从而确定纲领的革命精神和创造观念。这些事将会按照现代世界社会主义诸力量的社会实践和科学思想来实现的。」(见英文本,页:八——九。)
  南纲作者采取了这样的虚心态度是可喜可贺的,我们对南纲更应该作出如是观。希望他们以本纲领的「革命精神和创造观念」继续前进,把其中某些——我们在上面指出过的——错误的立场、观点和公式加以「超越、纠正甚至否定。」

十一(附录)


  临了,我们必须把「反修正主义」的政治含义谈一谈。一九五八年七月间,共产阵营中爆发了反对南纲草案的运动。当时笔者曾经凭借了苏共和中共报章上反对南纲的文字,发表过一些意见(「关于『修正主义』及其他」)。因为无法读到南纲原文,我们曾将自己的意见声明为未定的。如今读过了南纲,再回头来看看当时写下的文字,觉得大体上并不曾看错。其中关于反「修正主义」的政治原因一节,似乎迄今并未丧失其适时性,故特转录于后,藉以结束我们这次对南纲的批评。下面便是那篇文章的一部分。

※     ※     ※


  我这里想先从政治方面谈谈这个问题。因为这一方面是更现实、更真实、也更迫切的。
  诚如铁托们所说,南共的思想立场并非自今日始,他们很久以前就如此主张了。当他们被称为「法西斯匪帮」之时,当他们被赫鲁晓夫所拥抱,又被亲热地称为同志之时,他们都是这样的和公然的「修正主义者」。那么由此可见,铁托们之忽尔成为「匪帮」,忽尔成为「同志」,又忽尔成为「特洛伊的木马」,显然与他们的思想无关,至少应该说,他们的「修正主义」在这里并不起决定性的作用。
  我们知道,苏联共产党以及全世界的史大林党,早从二十年代后半期起就不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原则当做政策的出发点和决定因素。恰好相反,原则永远为政策效劳,前者不变地做了后者的幌子。克里姆林宫官僚等级的利益决定了政策,依照了政策的需要临时从马列著作中选取「原则」(其实是一些孤立的文句)。官僚们从来不看重黏贴在多变的政策身上的「原则」标签,我们自亦没有理由去看重他们。我们首先应该看重的是隐蔽在标签后面的政策的实质。
  决定三年来苏南关系的演变的,据我看,乃是指各该国家的上下之间,以及各国的相互之间的矛盾。
  现在我们当然不必把战争中出来的苏联一般内部情形作详细回顾。就我所读过的关于苏联战后情形的书报看,有一点是非常一致和明确的,那就是劳动大众普遍地要求生活改善和政治上的较大自由。史大林如果要想他的官僚独裁制继续下去,无论如何是要相当满足这两个要求的。怎样满足呢?事实上我们所见到的是:一,拼命榨取和抢劫苏联的「卫星国」。不管它们过去是希特勒的盟国或敌国,同样(虽然形式不同)受到凶残的掠夺和榨取。史大林希望以此加速复兴苏联被破坏的经济,并因而缓和一下国内人民太可怕的生活;二,在政治上,一方面加紧党和特务的控制,将战争中大大抬头的军人压制下去,另方面则不得不实行一连串骗取民心的「民主」措置,例如废止死刑,修改刑法,特别声明要实行提审法之类。
  上述第一个办法实行的结果,苏联国内的经济危机可能缓和了多少,但因此却促成了南斯拉夫的「反叛」和东欧诸国的普遍不满。两者相权,得失如何,我相信或明或暗或多或少会发生于当时苏联的统治层中。不过当史大林在生之日,这个政策始终不会改变,它甚至施行于中共胜利之后,并且实行了一个不短的时期。
  史大林一死,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较不亲信一系的史大林主义者,便利用这个问题(所利用的诸问题之一),起来与以马林科夫及莫洛托夫为首的史大林嫡系份子对抗。结果如我们所见,前者着着胜利了。其所以会如此轻易地胜利,几个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他们获得了苏联以外的共产党国家的拥护,事实上对各「卫星国家」作了相当让步。基于此种让步,他主动地恢复了与南斯拉夫的关系。
  赫鲁晓夫口头的平等,当然与事实上所作的让步是有距离的。而且,依着各「卫星国」本身的力量,其所获得的让步也有差别。再则,获得了让步的国家的平等欲望又在随时俱增。因此,用表面平等的政策来代替赤裸裸的压榨政策,一时间虽然缓和了苏联与其周围共产党国家的矛盾,但新的矛盾,甚至更露骨的矛盾却跟着来了。这时便爆出了波兰和匈牙利的事件。尤其是匈牙利事件,把一个最尖锐的抉择提出于苏联的官僚们之前:或者实行真正的或完全的平等,(此地甚至提出了整个的民主问题),或者回复到史大林式的压榨。
  这个抉择确实使全世界的共产党陷于窘境。它们不久之前才从联共党二十次大会给他们带来的烦恼中解脱出来,他们颇不自然地反对一下「个人崇拜」,敷敷衍衍地批评了史大林的错误,口是心非地要实行民主,而现在,波兰和匈牙利的「闹事」却给他们看到了信号:松一下压力会出什么乱子,而拉紧不松似乎又会蹈拉柯西们的覆辙。一时间,他们陷入更大的烦恼了。这烦恼在事实上的表现则是加紧压迫和趋向民主两者之间的徘徊,这徘徊反映了彼一时中各国共产党官僚的举棋不定和出尔反尔。
  毛泽东的「内部矛盾」演说当是匈牙利革命的直接结果,是更趋民主化这一选择的反映。但是真正的矛盾一旦鸣放了出来,其规模之大和程度之深,却很快把官僚们吓坏了,以致不得不立即收放止鸣,全不顾什么信义和面子,极其狼狈和拙劣地抬出了「反右派的」旗帜,将民主作风一变而为严厉的镇压。
  同样情形也发生于苏联,只是没有那么明显罢了。原因是:赫鲁晓夫一系为了其自身存在故,不能如此公然地回复史大林的老一套。因为不然的话,他们便没有理由(显然是表面的)排斥马林科夫和莫洛托夫一系。前面我们说过苏联战后迄今劳动大众的第二个要求是政治上的更大自由,或更多民权。在这方面,赫鲁晓夫是做足了姿态的,虽然迄今没有重大的或戏剧性的事情做出来,但为了获得和保持民众对他们的期望和幻想,不得不一方面做些「非集中化」(工业和农业二部门都有)的把戏,发些提高生活的诺言,另方面多少放松一点对人民行动和思想的绝对控制,吹送一阵「非史大林主义化」的清风。当然,苏联大众不会获得了这点子姿态就「感恩知足」,他们要诺言兑现,要假戏真做,照弗莱雅那篇引证他人的莫斯科通讯说,苏联青年甚至普遍要求弄清楚二十至三十年代联共内争的谁是谁非。这种情绪碰上了爆炸性的波匈局势,再加上南斯拉夫自成一家的理论鼓励,就有了很大的(对官僚们的)威胁性质。
   在最初,赫鲁晓夫对南斯拉夫的修好运动,是当作整个改正史大林错误运动的一部分提出来的,其目的一方面为了缓和苏联与其它共产党国家的关系,另一方面也为了它可作内部斗争的一个武器。(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改善苏联对美可能战争的战略地位。)这几个方面,赫鲁晓夫的修好运动是取得了预期效果的。但等到匈牙利革命以后,「修好运动」对苏联官僚的不利影响却大大超过了那些有利影响。这使赫鲁晓夫们陷进了非常狼狈的境地。他们处于国内的史大林嫡系和国外的铁托们的夹攻之中了。在赫鲁晓夫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使铁托们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与他一致,以此更加巩固他国内的地位;二,向两面进行反击。结果如我们所见,他被迫采取了后一条路,在进一步压制马林科夫等人(甚至包括了朱可夫和布尔加宁)之后,与铁托们拉破了脸,以此来防止「修正主义」进一步地为害「卫星国」,防止它对苏联群众的不满情绪发生更多的影响。
  以上所述,大致说明了三年来从「修好运动」发展到再打铁托的一些重要的政治因素。
  许多人以为,这次反修正主义是由中共主动的。这当然不符事实。中共在「社会主义阵营」中虽然占有了重要地位,但还不能于政策决定中起主动作用。那么它为什么如此卖力,而且激烈和不妥协的程度远超过苏联呢?我想理由不外乎如下数端:一,正如「人民日报」(六月二十六)社论所说:由中共出头主攻,铁托们便「无法利用中南两国关系的历史煽起人民间民族主义仇恨。」由此可见,中共此次担当起「反修正主义」急先锋这个角色,是由精心安排的「卡斯脱」决定的;二,中共的内部困难,使它目前比苏联有更大的需要实行史大林最野蛮时期的压榨政策,所以更容不得任何「修正」;三,中共非常乐意扮演急先锋这个角色,一则可借以吐一吐当初反史大林的时候所受的怨气(二十次大会的决议,对中共显然颇出意外,被迫接受的方式也太过委屈),二则可以借此表示一下他们并非克里姆林宫的「应声虫」,甚至在该阵营的理论指导上逐渐爬上「第一把提琴手」的地位了。
  就中共的情形说,这个「反修正主义」运动,在政治上首先意味着官僚绝对统治的进一步加强,意味着他们要用单纯的镇压手段来解决「内部矛盾」,即以单纯的镇压手段来打击左派,打击一切要求民主和生活改善的劳动大众,藉以无比残酷地进行原始积累,实行他们的所谓「总路线」。

※     ※     ※


  写成于两年前的旧文章,今天我得补充如下两点:
  一,南共的「修正主义」并非自始至今一无改变,而应如我们在本文首二节中所叙述,是经过了不少演变才最后形成为南纲立场的。
  二,中共今天似乎站在「老史大林主义者」的立场上与赫鲁晓夫争辩这个事实,并不与他们当年在史大林死后赞助赫鲁晓夫一事相冲突。为了中苏平等的争取,中共是反对史大林的(更确切些说是反对史大林的对华政策);但为了中共本身官僚统治的巩固,亦可说,为了官僚式「建设一国社会主义」,中共却是坚决拥护史大林主义的(亦可说史大林的对内政策)。

写于一九六〇年五月至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