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郑超麟 -> 《玉尹詩詞本事》(1996年)

有答


  乙巳母难之日,同狱友有以七律一首祝寿者,诗中旨在劝我勿再顽固,宜诚心接受改造,并以唐太宗虚心纳谏为喻。时正读王夫之《诗广传》至如下一段:“夷齐无所骄则不饿,鲍焦无所骄则不枯,申徒狄无所骄则不沉,刘向无所骄则不斥,岳飞无所骄则不诛,谢翱郑思肖无所骄则不悲。其骄也,夫岂以意而骄哉?忧之无所于控,而愤盈以发也,愤盈以发,无让于人,皓齿于日月争光,而天下不为其凌轹者,鲜矣。授之骄之时者天也,激之骄之势者细人也。士奚乐于骄,而亦奚必辞骄以为名哉?细人之忮久矣,其犹轻莛之扣洪钟矣。”因麇括大意,步原韵和诗一首。王夫之提及之谢翱、申徒狄二人未入和诗,而和诗所有之陈仲子,则为王夫之所未提。


不嫌井李蚀螬虫,
弃枣身枯守素哀。
天禄阁中珍古筒,
风波亭下败奇功。
西山有蕨供高士,
兰草无泥写敝宗。
壮志成灰搔白首,
圜扉徒仰昔贤风。


  此诗作于1965年提篮桥监狱内。
  诗序中说的那位“狱友”赠我祝寿诗的,就是喻守一。喻守一那时同我一样也是“尚未处理的”托派犯人,因此没有参加学习小组。为了学习“反修文件”,我们四个“尚未处理的”犯人(郑超麟、尹宽、喻守一、黄鉴铜)编在一个特殊小组,囚室也与原来的托派小组隔离,但不久,尹宽生病住进医院了,剩下三人学完了反修文件,黄鉴铜又生病住医院了,剩下二人不能成立小组,我们可以无所不谈,不怕上面的“主管”知道。
  喻守一在武汉被捕,起初也是不认罪的,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认罪了,我从二人单独谈话中知道:喻守一的“认罪”是假的,他仍然站在托洛茨基的立场反对史大林。
  我同尹宽单独谈话中知道尹宽的认罪是假的,因此仍能把他当作老朋友,当作托派,但我不能将喻守一当作托派,喻守一同尹宽不一样,尹宽从来不劝我认罪,但喻守一多次劝我认罪,认为我的处境很危险。他知道我是那一天生日(我告诉了他),作了一首七律,一来贺我的生日,一来劝我认罪。诗并不好,但基本格律是符合的。
  恰好那时我正在读王夫之的《诗广传》,王夫之借这首诗中“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句发挥一套议论,归结于“士奚乐于骄,而亦奚必辞骄以为名哉?”这意思是说:自命不凡,固然不好,但你应当做的事情,还是应当去做,别人说你“自命不凡”,就让他们去说吧!王夫之这个议论是有所为而发的,但我可以用来回答喻守一的劝告。
  我的答诗,第一句说陈仲子,第二句说鲍焦,第三句说刘向,第四句说岳飞,第五句说伯夷、叔齐兄弟,第六句说郑思肖,第八句“圜扉”是监狱的别名。此诗的韵是原诗的韵,原诗已经遗失了,以“宗”字韵的句,原诗是说唐太宗的难步韵,最后想出了郑思肖也姓郑,才解决了问题。

1996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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