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路易·阿尔都塞 -> 局限中的马克思(1978)

第十节 那么,为什么说国家是一台机器?



  在《斯维尔德洛夫关于国家的演讲》〔即《论国家》〕(1919年)中,列宁表现出对只使用两个术语的独特坚持。他既不说机构,也不说组织,也不说有机体,而是说仪器和机器。他还坚持说,这个“机器”是特殊的,这个“仪器”是特殊的,但没有说它们在什么方面是特殊的。因此,我们必须努力解释这些术语,让它们必须有准确的含义,因为列宁没有走得那么远(就像马克思在他之前没有走得那么远)去阐述这些术语,而是把它们作为关于国家的最后可能的说法。
  列宁并没有背离马克思,他说,如果国家是一种特殊的机器或仪器,这就意味着它的存在是独特的,因此,它与其他的东西不一样:也就是说,它与“社会”或“市民社会”的其他东西不一样。因此,它们不是单纯的机构,如国务委员会;它们不是一个协会,如家长协会;它们不是一个联盟,如人权联盟;它们不是一个组织,如政党或教会,也不是一个有机体(一个更加模糊的术语)。国家是一个特殊的机器,因为它是由一种不同的金属制成的,我们的意思是(因为在对现代国家的任何反思中也涉及到了军车、机枪和步枪的金属)一种不同的结构,一种不同的“物质”,一种完全不同的同一性。从这里,我们又被送回我们刚才所说的,表明国家是“独立的”和“工具性的”。
  仪器和机器这两个术语仍然存在。
  如果我坚持使用术语,那是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坚持使用术语,如此坚持,使得我们不得不相信,他们用于国家的某些词语,而且只用于国家,是因为他们无法以任何其他方式表述的概念的索引,他们想不惜一切代价表明这一点。实际上,仪器和机器(至少就我熟悉的马克思的术语而言)是为国家保留的,这本身就令人惊讶:例如,马克思从来没有说过“生产机器”,甚至没有说过生产设备,这些术语今天已经变得很普遍(而且在其他方面也很中性)。除了这个例外,重要的是,在例外本身中,仪器-机器这一对。如果不是意味着什么,那至少可以表明什么?
  Appareil,指的是机器〔或仪器——译注〕(一个事物的所有细节的外部展示),根据字典,它的意思是:“一组元素,为了同一个目的,形成一个整体”。国家机器很可能显示出多种多样的装置(镇压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它作为国家机器的决定性意义在于,它们都“为了同一个目的”而相互配合。这就是国家作为一种工具的定义中的国家的情况:一种工具(可以由各种元素组成)存在于一个目的的功能中:即维护统治阶级的权力。但这也意味着,在这套元素中,没有一个元素是多余的;相反,只要它们构成了机器,即国家这个衔接的整体的一部分,它们都能完美地适应其目的。那么,这就预示着一种机制,在这种机制中,所有的部件、所有的齿轮都朝着同一个目的工作,而这个目的显然是在设备的外部,否则设备就不会是“独立的”。这种外部性在人们想到诸如“酷刑装置”或甚至是假肢装置等的表达时就很明显。
  “机器”这个概念,是由机器的所有要素为了一个(外部)目的而相互作用而产生的,难道这里不是简单地指的是一般机器的概念的吗,或者也不是马克思说的那种机器的概念吗?(尽管在德语中,Maschinerie这个词与法语的意思并不完全相同。)我不这么认为,我想提出一个假说。
  首先,让我们注意到,有两个词是马克思和列宁小心翼翼去避免的。他们不仅从未从有机体的角度谈论国家,也从未从机制的角度谈论国家。马克思和列宁这样说的意思是,国家是一个巨大的机器,但又相当复杂,使得如果我们好好看看它的政治效果,我们就会迷失在它的细节机制中?也许,马克思和列宁把国家描述为“机器”的意思是,它像某些机器(如蒸汽机)一样自己运作?但是,当人们是蒸汽机以及傅里叶定律和卡诺定律的同时代人时,就会知道没有机器是自己工作的。如果这样说,那就是作为一种隐喻,坚持国家的“自主”或“自动”特性;但我们对国家的了解足以说明,与国家的分离与自主性都无关。马克思和列宁从未谈到过国家的自主性。
  我们在17世纪发现,尽管那些语言明显带有时代风气的烙印,例如在博叙特,就有“国家大机器”的表述,其中的机器和法斯托与当时的“器械”机器的运动理念相联系。“战争机器”,包括弹道和其他方面,自古以来就存在。机器:“将一种力量转化为另一种力量的机构系统”,无论是人的能量还是重力,但在19世纪,或者早在1824年,即马克思12岁时,卡诺就研究了“火机”,并有了惊人的发现,这些“作为蒸汽机的火机”,是整个英国资本主义的基础。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关于相对剩余价值的章节中谈到了蒸汽机、简单机器和机床:他仔细阅读了巴贝奇,一个诚实的技术人员,但没有理论意识,他写道:“所有这些简单仪器的组合,由一个发动机启动,就形成了一台机器”(1832)。马克思坚持认为,彻底改变生产世界的不是蒸汽机,而是机器工具:在人的手只能缓慢移动一个工具的地方,机器使成套的工具快速运动起来。
  马克思对“发动机-传动装置和工作机器”的关系相当着迷,他很快就忽略了发动机:“发动机给整个机制带来了动力。它产生自己的动力,像蒸汽机、电磁机、热机等等,或者从外部自然力中接受动力〔…〕。传动装置〔……〕调节运动,分配运动,必要时改变其形状,从矩形到圆形,反之亦然,并将其传送到机床上。”
  既然只是传递和转化运动,一切都取决于这个新“机器”的引擎,也就是火或热的引擎。冥冥之中,字典上说:“机器:这种制成物,一般是复杂的,旨在转化能量并使用这种转化(原则上区别于仪器和工具,它们除了使用能量之外什么也不做)。”
  如果这就是区别的话,“机器”将为“仪器”增加一些基本的东西:它将在简单使用某种能量的基础上增加能量的转化(从一种能量到另一种能量:例如,从热能到动能)的概念。在仪器的情况下,一种类型的能量可能就足够了,在机器的情况下,至少涉及两种类型的能量,最重要的是,一种能量向另一种能量的转化。
  如果国家不仅是一个“有机体”,如果它没有被“工具”一词很好地定义,而“工具”又并不是太错,只是过于笼统,那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整整一个世纪里,马克思和列宁不仅要在这种程度上坚持说“仪器”,还要说“机器”,这种基本意义的词被他们真正的术语坚持所指定,被他们留下却又没有给我们解释。当有人固定在一个或两个词上,而且这两个词的意义是相同的,所以第二个词通过给第一个词增加一个基本的精确性来发展第一个词,他坚持这个词却不能说为什么,这意味着我们正在处理一个重要的和模糊的问题。
  据我所知,在马克思和列宁那里,只有一个类似的固执的、同时也是偏盲目的坚持术语的例子:那就是无产阶级专政表述中的专政一词。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在马克思和列宁那里更容易找到解释,但往往是在这个词旁边,所以我们必须让文本对自己起作用,以引出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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