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列宁 -> 邦契-布鲁也维奇《忆列宁》
弗·伊·列宁论民间口头创作[1]
一
一年半以前,在俄国开始收集民间口头创作的作品。在这期间积累了大量的民间口头创作的最珍贵的材料,这些材料是在我们辽阔国家的各个角落里记录下来的。在这些笔录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高雅诗歌和优秀民间幽默作品的典范。关于历史事件和普通俄罗斯人的令人惊叹的爱国主义功绩的民间故事,揭示了我们祖先的生活和思想,他们为争取俄罗斯国家的独立、完整和自主而同干涉者进行的斗争。大量反映农奴生活和风俗习惯的记事,可以充实我们关于农民起义、连年不断的国内斗争——采取各种形式的阶级斗争的英雄和殉难者的知识。
民间创作材料包含有广大人民群众对待僧侣、旧军阀、官吏、商人和贵族阶级的态度和鲜明证据。有关十九世纪下半叶和二十世纪初的记事反映了俄国工人阶级的成长和1905年与1917年革命前的革命运动发展情况。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强有力地推动了民间创作的发展,其有力的证明是真理报》出版的《苏联各族人民的创作》一书和许多其他版本的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各民族民间口头创作的作品,其中有旧有的,也有新收集的。
各种档案库里积累了大量的手稿似乎应当引起我国学者的特别注意。文艺学家、人种志学家、历史学家和哲学家应该研究普通俄罗斯人的浩瀚的创作材料,而且不仅要把这些材料准备好以便出版,最重要的是要研究和总结这些材料,并从中得出正确的科学结论。看来,对于研究苏联各族人民的生活和斗争历史的人来说,能够提供许多直接材料的来源之一就是民间口头创作。但是很遗憾,我们在民间口头创作材料方面的总结性著作特别少。填补这一空白,和进一步搜集新材料一样,是民间口头创作工作者的首要任务。
在这篇文章中,我想谈谈列宁对民间创作的态度。列宁的意见给研究人民生活的极为重要的事业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1918年3月苏联政府从彼得格勒迁到莫斯科以后,我们在克里姆林宫人民委员会办公厅里建立起一个供列宁随时都可使用的小图书室。
列宁调用的第一批书籍中有一部达里编的《俄语词典》。列宁把它放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的可转动的小书架上。他经常研究这部辞典,他不仅翻阅,而且仔细读那里作为例句引用的谚语、俗语,还研究一些单词的多义现象[2]。
我建议他从我个人的藏书室里拿一些书来,我的藏书室里收集有民间文学作品和研究俄语的资料。话题转到我在空闲时间研究的民间口头创作的材料上来。当我对列宁说,我的藏书室里收藏着精选的壮士歌、民歌和童话的书籍时,他马上表示希望看看这些书。因为我的图书捆着还没有全打开,恰巧装民间口头文学作品的箱子还没工夫打开,于是我到杰米扬·别德内依那里,他有一个很好的藏书室,请他同意临时从他那里借几本民间口头创作的书,我觉得这些书能使列宁特别感兴趣。叶菲姆·阿列克谢也维奇给了我一抱书。当我把书送给列宁的时候,他迅速翻看了书名,按种类摆好,而且最注意的是叶·弗·巴尔索夫收集的《北方的哀歌》,该书的第二部里收录了《后方、新兵和士兵的哭声》[3]。
“就构思来说,是一本有趣的书”,列宁把《后方的哭声》放到自己的对面说道。
当天晚上,我看见列宁仔细地阅读弗·伊·多勃罗沃尔斯基编的《斯摩棱斯克人种志学文集》。
“多么有趣的材料!”第二天早晨我到列宁那里时,他对我说。“我草草地浏览了一下所有这些书,并且发现,用社会政治观点总结这一切,研究这一切的人手或者愿望,看来都是不足的。要知道,用这个材料可以写出一部反映人民的夙愿和期望的很好的研究著作。您看!”他补充说。“就在我翻阅过的昂丘柯夫[4]的童话里,”接着他又重新翻看这本书,“要知道,这里有一些美妙的段落。这正好是我们的文学史家应当注意的。这是真正的民间创作,这是我们今天研究人民心理非常必需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很遗憾,这一次我没能够跟列宁就提出的问题更多交谈。但是,我明白了,为什么列宁多次对我说,我记录和收集人民群众中间的手稿、故事、传说、神话、各种学说的轶闻以及类似的作品的时候,是在做一件既需要又重要的事情。我明白了,他对人种志学持完全肯定的态度,深刻懂得它的意义和作用,并希望能经常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总结、分析和研究人种志学资料。当然,他是非常正确的。只有经过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才能使我们懂得反映广大人民群众的长期斗争、心愿和希望的民间创作的实质。
二
有一次列宁到我家来,看到我的图书室一个书架上摆着许多古老的、自己装帧的书籍。那里还放着比较现代的,同样是自己装帧的漂亮封面和普通封面的书籍。
“这是一些什么书?”列宁问道。
“这是我在进行人种志学考察旅行时收集的手稿,”我回答说。
他拿起一本手稿,并仔细地翻阅起来,很注意语言的民间性、文体的独特性、语法错误,注意记录时的喜爱心情和仔细态度。
“这非常有意思!这是谁写的?”
“一位不知名的作者,”我回答他说。“这些论断我好容易才弄到手;它们在农民之间流传。”
“这是什么时候写成的?”
“我想这个手抄本是十九世纪初写成的。作品本身很可能早在十八世纪就以秘密手稿的形式传播开了”。
我对列宁解释说,所有这些手稿属于来自人民中间的不同作家,他们参加过各种秘密组织,参加过所谓的宗派团体。
“是的,是的。好像是这样……这是十八世纪英国曾经有过的事情。毫无疑问,这也是文学影响,大概是经过诺维科夫[5][6]出版的书籍传到我们这里来的,这种文学在英国十七、十八世纪就已经广为传播。要知道,在我们俄国,同样的手稿早在彼得大帝时代,甚至更早一些就流传开了。记得,您就写过关于克维林·库里曼[7]的文章,他在莫斯科传播从德国运进的手稿,因为这件事,我们的神甫在莫斯科,就在这里,在红场上[8]把他烧死了。”
列宁一本接着一本翻阅手稿。
“真是奇怪的事情,”他说,“我们的学者,所有这些副教授和教授们,慢慢地啃着某一位可悲又可怜、突然上了哲学瘾的知识分子写的每本哲学小册子,毫无用处的小文章,而真正的人民创作正是在这里,可是他们忽视它,谁也不懂得它,谁对它也不感兴趣,关于它什么也不写。不久前,我翻阅过科鲁波夫斯基的俄国哲学史图书目录和他的哲学图书目录[9]。那里无所不有!俄国哲学家的著作目录有一指厚!多极了!然而,民间哲学思想的著作目录,即使是十七世纪的,在十九世纪也没有。可是,要知道,这比我们的许许多多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出身的哲学家的“哲学”废话有意思得多。难道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中就找不到一个志愿研究这一切并就此写出有条理的科学著作的人吗?这件事一定要做。要知道,群众的这些长期的创作反映着他们各个时代的世界观。
“你看,”我想道,“列宁只是顺便地,偶尔稍稍触及到这个迄今为止他所不熟悉的材料,便立即拟定了研究办法,强调指出所有最重要的东西,指出了方向:只要担负起来,去工作吧,去做吧。研究民间口头创作——人种志学的意义更加明确了。列宁强调必须用所有这些材料进行总结,得出社会政治结论。”
三
过了几天以后,列宁把《后方的哭声》还给我时说道:“这是一本好书!”他特别重视这本书。
“我仔细地把它读了。是多么有价值的资料,它把阿拉克切也夫·尼古拉时代,这个万恶的、灭绝人寰的、旧的穷兵黩武主义描述得淋漓尽致!简直使人想起托尔斯泰的《尼古拉大棒》和涅克拉索夫的《奥丽娜,士兵的母亲》。我们的古典作家毫无疑问经常从民间创作中汲取自己的灵感。为什么不可以写学术著作以表现阿拉克切也夫的黩武主义对农民的迫害?他们从地主那里逃跑,逃避应募义务,逃避征兵,聚集在伏尔加河、顿河、在新俄罗斯、乌拉尔,在草原上结成特别的一伙人、义勇队,结成队伍,自由人的自由团体。人还是那些人。可是干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他们充满勇敢和大无畏精神,行动果敢,大胆的思想方式;随时准备举行反对贵族、牧师,沙皇、官吏、商人的起义。什么东西使他们完全变了样?他们追求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进行斗争?怎样斗争?难道了解这一切没有意义吗?这一切在民歌里都能听到。甚至在乡村地主面前、村长面前、上司面前发出的这些悲伤的《后方的哭声》中既迸发出仇恨,又进发出不受约束的谴责,通过母亲、妻子、未婚妻和姊妹们的眼泪号召起来斗争。可是要注意,这位叶尔皮基佛尔·巴尔索夫的蹩脚文章是苍白无力的。他做了一件好事,搜集并记录下这一切。但是,很有可能一些最重要的、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因为他是老爷,没有对他讲。应当把隐藏的、秘密的歌曲、哀歌、童话故事、讽刺作品挖掘出来,这些一定有,从中我们可以找到许多新颖的,也许是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列宁的这个出乎意料的见解使我很震惊。要知道,现在成千的民间创作研究人员已经写了或者现在正在写的无数笔记的最主要的意义,无疑就在于这种态度和这样的研究。我怀着尊敬的心情保存着这本列宁读过并在页边上做过许多记号的《后方的哭声》,因为杰米扬·别德内依把这本书赠送给我了。而且我希望,如果有精力,应根据列宁的指示深入研究一下这本书,以便从新出版。
四
列宁在还《后方的哭声》 一书时对我说:
“这些笔记使我如此神往,以致使我忘记了书不是我的,而且把特别有意思的段落划上了着重线,这些段落是值得特别注意的。”
我高兴地对列宁说,能有一本他写了注的书,杰米扬·别德内依将感到幸福,我建议把书再留在他那里。他微笑一下说道:
“就是这样,总是有事,可是我多么想以这份最有意思的真正人民的材料写一篇文章,因为这确实是人民的思想,人民苦役般的生活本身!可是没有时间,让别人去写吧。”
我很伤心,他把书递给了我,接着就立即埋头批阅他面前放着的文件。我懂得,只能顺应这种情况,也就不再坚持了。
就在当天晚上,我到杰米扬·别德内依那里去,于是我们就一页一页地仔细研究页边上划的三色记号,而且有些地方把一些行划上着重号。
如果仔细读列宁标出的地方(在叶·弗·巴尔索夫写的《导言》中),就清楚地显出了交织着的农民的内心感受、意见、悲伤和忧愁,透过这些,有时,好像隐约地透露出突然爆发起来埋在心里的愤怒和摆脱地主、沙皇的压迫和无尽无休的侮辱的热切希望。
“就应当这样研究民间口头创作,”叶菲姆·阿列克谢也维奇大声说道,“而不是去注意小事,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异文、重音、重叠和整个外部形式上,我们过于重视外部形式了。在揭示人民同上自人间和天上的沙皇,下至警察巡警这些压迫者的内部斗争时,处处都应当用政治观点”。
如果仔细阅读列宁在《后方、新兵和士兵的哭声》中以某种方式做出记号的全部材料,那么在阅读旧时代,尼古拉时代凄惨地送亲人应征时唱的这些民歌,它的倾向性立刻就一目了然了。在仔细读列宁划出的地方时,他那善于从大量记录中选出最重要、最有社会价值的东西的本领是引人注目的。列宁在浏览这部巨著时所做的这些深思熟虑的评语,好像给我们民间诗歌创作方面的研究者的整个工作指出了方向。
深刻的社会政治分析,揭示民间创作的社会主题,剖析它们的思想实质和政治意义,剖析反映在苏联各族人民,特别是俄罗斯人民的民间口头创作中的阶级对抗——这些就是对现代研究这种民间创作的要求。列宁以自己对《后方的哭声》的研究,给我们大家指出了这条研究道路。列宁的这一遗嘱,我们也应当去实现。
我认为,我写的这些关于列宁对待民间口头创作和民间口头创作笔记的态度的短文,对读者、对生活在伟大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光荣、英雄的时代的研究人民生活的人将是有益的。
1954年于莫斯科
[1] 最初发表在《苏联人种志学》杂志1954年第4期上。发表时有删节。
[2] 在《列宁全集》第35卷第432页中我们可以看到列宁于1920年1月18日给阿·瓦·卢那察尔斯基的一封信,在信中列宁告诉他说,他翻看了“有名的达里辞典”。他写道:“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但要知道,这是一部充满方言的辞典,而且已经过时了”。他建议“该编纂一部现代俄语辞典,比如说,一部包括现在使用的和从普希金到高尔基的经典作家们使用的词汇的辞典”。1920年5月5日列宁在给米·尼·波克罗夫斯基的信中,同时也以教育人民委员部的名义,请他 “检查一下,工作是否在进行” ,指的是他在卢那察尔斯基的信中说的那件事(《列宁全集》第35卷第444页)。
[3] 叶·弗·巴尔索夫《北方的哀歌》第1部1872年莫斯科版,第2部1882年莫斯科版。——编者注
[4] 看来是指恩·昂丘柯夫的《北方童话故事》 一书。圣彼得堡1908年版。
[5] 对尼·伊·诺维科夫出版的书籍顺便提出的意见,使人感到惊奇。确实,在仔细研究了一些手稿之后,就能发现借用十八世纪末期作家的词汇,而且正好是借用诺维科夫出版的书籍中的词汇。
[6] 尼·伊·诺维科夫(1744-1818)——杰出的俄国启蒙学家、讽刺作家、记者、图书出版家。1792年被捕,监禁在什吕谢尔堡要塞。1796年获释,但没有得到继续从事自己工作的许可。
[7] 克维林·库里曼——宗教神秘主义者。1688年来到莫斯科的德国人村,在那里组织了宗教一哲学小组。1689年因犯邪说罪被烧死在莫斯科。
[8] 列宁回忆起我写的《在俄国焚烧共产党人》一文,这篇文章发表在《现代世界》杂志1909年第2期第51-65页。后来我在《来自宗派主义分子的世界》这本集子里重印了这篇文章。1922年国家出版局莫斯科版第7-23页。
[9] 这里列宁指的是按他的愿望从鲁勉采夫博物馆借来的雅·恩·科鲁波夫斯基的下列著作:《哲学年鉴,主要是用俄语写的,与哲学知识有关的书、文章、札记的简述》,第一年,1894年莫斯科版;第二年,1896年莫斯科版。《俄国哲学史资料》;《哲学和心理学问题》,1898年第4册,《俄国人的哲学》(该书后记,字伯威格·海因策。新哲学史概要。189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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