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不向风暴低头——战时日本印刷出版工人的抵抗(1981)

第十一章 接连不断的镇压



对出版工俱乐部的镇压
凄惨至极的拷问


对出版工俱乐部的镇压


  大多数国民看了初战的战果,都以为日本能够获胜,然而,实际的战况却越来越令人担忧。日军在中途岛战役遭到惨败。被誉为日本海军的至宝的“赤城”号、“加贺”号、“飞龙”号三艘航空母舰被击沉。美军开始转入反攻。
  四月十八日,本土遭到了“敌机”的轰炸。炸弹落在了东京、神奈川、爱知和兵库,让国民体会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国内经济也已经失去了支持战争的能力。就连印刷业的主要原料——印刷用纸都要实行配给,到了十二月,其它原料也要实行配给,按照官方规定的价格,根本买不到原料,不得不在黑市上购买物资。从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年)到一九四二年,在印刷产业工作的工人减少了五千人(百分之八·二)。
  一九四二年(昭和十七年)四月三十日举行了大选。大政翼赞会推出了四百六十七名候选人,绝大多数都当选了,但是,这次选举遭到了国民的猛烈批判。选票上写有下列怨言:

  “政府才是我们的敌人,零售商要活不下去了”
  “请增加味增、酱油的配给”
  “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所谓战阵训[1],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干活”
  “不要选举要大米”
  “以整备为名,把我们这些小民给打垮,却让官吏和大资本家大发横财,实在太混账了,砍了东条的脑袋”
  “工钱无几生活难,选举谎言我等苦”[2]

  在这次“翼赞选举”中,有八十五名“非推荐议员”[3]当选,但值得注意的是,自称工人阶级的代表、却始终拥护战争的松冈驹吉、金正米吉[4]、伊藤卯四郎[5]等人都落选了。
  即使面对着种种困难,俱乐部的干部仍然以明文舍为据点,继续开展活动。但是,想想就会明白,在这种严酷的局势中,活动迟早会暴露的。
  一九四二年(昭和十七年)八月,柴田、白石被神奈川县警方逮捕了。关于这次逮捕是怎么开始的,当时在出版工俱乐部内负责胶版印刷工的工作的藤坂房雄[6]是这么说的:

  “我跟柴田君商量后,开始在胶版印刷工当中开展组织工作。那些胶版印刷工当中,有一个人在横滨港散发反战传单,警方就趁机把以柴田为首的十四人抓了起来,从东京押往横滨。”

  我们原先也相信这种说法,但是,为了编写本书,我们查阅了许多文献,在内务省警保局编纂的《社会运动的状况》(第十四卷,一九四二年)当中找到了这样的记录:

平冢团体事件的状况


  (一)逮捕情况 自二月二十八日起,在神奈川县逮捕了高梨重治(三十五岁)、笹谷二郎(三十三岁)、柴田隆一郎(三十五岁)、白石光雄(三十一岁)、今村忠赖(三十七岁)、藤坂房雄(四十岁)、五味宣雄(三十四岁)等七人,上述人等的活动状况如下:
  (二)活动状况 高梨重治自昭和六年十月起,与日本共产党员东重夫、福家进等人联络,在其影响下成为预备党员,此后在湘南、平冢一带为扩大和强化党组织而奔走,在此期间被捕,昭和七年四月,横滨地方法院特别开恩,对其处以暂缓起诉的处分,然而,此人对共产主义的信念依然不改,此后仍然继续与同志偷偷保持联络。(中略)昭和十二年四月,加入以柴田隆一郎、白石光雄为中心的“出版工俱乐部”,参加了发行机关报《出版工俱乐部新闻》、提高阶级觉悟、让进步分子潜入工厂内、诱发劳动争议等活动。
  此后,昭和十四年四月,因病暂时返回平冢市家中静养,但在昭和十五、十六年,在当时的社会形势以及粮食短缺等情况的刺激下,重新唤起了运动的热情,与同志笹谷二郎联络和协商后,得出了结论:为了响应很快就会到来的无产阶级革命,必须在整个平冢地区着手准备武装起义。为此成立了“平冢团体”,并为了团体的武装而四处奔走。
  如上所述,“平冢团体”是为了武装起义而成立的,但其目的也包括在日本—美英战争中,趁空袭造成的混乱之机,在以平冢为中心的地区内发动武装起义。

  我认为,上述文件中介绍的这起事件,就是导致出版工俱乐部遭到镇压的缘由。
  在明文舍工作的人一边继续工作,一边给被捕的人送饭送东西。第二次逮捕的征兆也出现了。大家聚在一起午休时,就会有收废品的进入明文舍前的小巷,这种情况出现了不止一回。
  第二次逮捕从十一月十一日开始了,在这次逮捕中,杉浦、田口、山本、佐藤、高木、南云、大桥被捕了,岩田、福田和好多人则遭到了审问。佐藤次雄回忆了当时的感想:

  “那是十一月十一日的早上。我到工厂入口时,比平时晚了五六分钟,一到入口就听见工厂里头有奇怪的吵闹声,然后就有两三个便衣特务上来堵住了我。在厂子里头,田口也被两三个便衣特务给围住了,我跟他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就被特务给带到外头去了。”

  俱乐部会员河崎接管了明文舍,从此以后,他就带头管理明文舍。不久后,河崎也被征兵了,于是明文舍就由“抚子和睦会”的水野带头管理。男子都不在了,“抚子和睦会”的会员们就慢慢接管了各项工作。由于领袖接连遭到逮捕,运动的指挥部遭到了毁灭,在佐藤操[7]、西田、杉浦的妹妹以及新加入的鹿谷等男子的努力下,勉强把运动给经营了下去。不仅是被捕的人在受苦,他们的家人也在受苦。南云的母亲、岩田的妻子、高木的母亲等人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只好向在明文舍工作的人们求助。还在工作的俱乐部会员从销售额中拿出一部分,每月分给这些被捕者的家属一点钱,还努力帮被捕者家属找活干。此外,为了鼓励物质条件困难的家属,还到埼玉县釜伏岭举行远足,采集了蔬菜;还招待家属到出津海岸旅游。
  后来,竹入也被军需产业征用了,随着企业整备的逐渐开展,业务也没有了,最后明文舍只好解散[8]。水野带着曾在明文舍工作过的女工,到芝区的爱宕印刷去找工作。那家公司的工人都被征用了,正因人手不足而发愁,一听说来了会排字的鹿谷、会拣字的西田、会校正错版和拆版的水野、会拆版的杉浦妹妹,公司大喜过望,马上录用了他们。

凄惨至极的拷问


  我是在第二次逮捕中被捕的,那是十一月十七日早上的事。当时我正在本乡的正文社当临时工,我妻子去上班了,但我们没有把她的工作地址告诉租房给我们的房东。特高搜查了我父母的家和妻子的娘家。妻子娘家把特高过来搜查的事通知了我妻子,她就给我打电话,然后我马上回家,把值钱的书藏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又去妻子的娘家吃了晚饭。两个特高来到妻子的娘家,把我抓走了。他们用电车把我押送到横滨的神奈川警察署,在押送途中,特高对我还算客气,可是一到神奈川警察署,他们的态度马上就变了。我被带到道场,五个拿着木棍、竹刀的刑警把我围起来,轮流殴打我,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来拖去,用木棍打我的膝盖,用竹刀打我的头,逼我正坐,然后又用皮靴踢我的膝盖,踩在我的膝盖上,等等。
  同时他们还对我施加彻底的恐吓: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这帮家伙还要搞共产主义运动,还想赤化日本,这么蠢的事都要干,你们是不是哪里有毛病?活活打死都便宜了你们这帮家伙,皇军的士兵正在支那、在南方为了保卫国家而拼死战斗,你们想过这回事没有?像你们这种该死的卖国贼,杀掉一两个,也没人会说三道四。做好被打死的觉悟吧!”
  我被拷问了大概两个钟头,这就是我在被捕第一天的“洗礼”。在被带到牢房的途中,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靠在特高的肩膀上,才能勉强走到牢房。但是,狱友们却很亲切。他们帮我脱下裤子,看见肿胀发紫的膝盖,便同情地说“太过分了!”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没有被拉去审问,但到了第四天,我又被带去道场,他们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拖来拖去,用竹刀打我,逼我正坐,然后又轮流踩我的膝盖,跳起来踩在我的膝盖上,又踢来踢去,就这样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在拷问的过程中,我开始发觉,有大批俱乐部会员也被捕了。神奈川县警发挥机动性,到各个警署去,对被分别关押在各警署的俱乐部会员进行审讯,逼问出新的案情后,又利用新案情来逼问其他俱乐部会员。被关押的人个个痛苦不堪。“案情”一个接一个地被挖了出来。特高甚至还根据需要来捏造案情。我后来听说,柴田用坚决的意志来对抗刑讯,一步也没有退让。
  无论特高问他什么,对他施加怎样可怕的酷刑,他仍然泰然自若。他果断地回绝了特高:

  “我是共产主义者。要我抛弃共产主义,就等于叫我死。随便你们怎么说都好,反正我已经有了为主义含笑赴死的觉悟。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的态度始终如一,神奈川县警也拿他束手无策。
  柴田平时教过许多干部,被捕后应该怎么做,所以他们才能同刑讯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但也有一些人没能顶住。
  在我被关在神奈川县警拘留所的一年多时间里,由于各种富有战时特色的罪名而被关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每天都有各阶层的人被关进来:在学校不小心说出反战言论后、由于学生不小心说漏了嘴而招来牢狱之灾的教师;因为在公司里搞怠工而被关进来受罚的工人;被怀疑是间谍而被逮捕的基督教牧师;因为卖缝衣针而违反了物价管制令的人;卷入贪腐丑闻的造船统制会大人物。在平时根本算不上犯罪的行为,在战时就要挨重罚。
  我并不是幸灾乐祸,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囚犯来说,有这些人进进出出是件好事。因为通过跟这些人聊天,可以多少了解一点外面的事。
  一个由于无故旷工而被关进来的川铁[9]工人告诉大家,德军在斯大林格勒被反包围,三十五万人被苏军歼灭。在拘留所里,许多囚犯一直以来都只知道德军无比强大,他们惊讶地问:
  “德军怎么会输呢?这怎么可能?准是搞错了吧?”
  但我却认为,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它最终也会影响到日本。
  在国际上,以斯大林格勒战役为契机,得到了全世界工人阶级支持的盟军开始转入反攻,但是,黎明的曙光还没有照耀到日本工人阶级身上。此外,尽管随着山本元帅的战死、阿图岛和基斯卡岛的“玉碎”(全军覆没)[10],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战争的失败越来越明显,然而高喊“战局惨烈”的军部却还要加强体制,进一步对国民进行战争动员。
  此前,学生的志愿劳动(勤労奉仕)都是自发的,但现在变成了强制性的义务,当局逼迫学生到附近的兵工厂、军需工厂、农村去,强逼他们为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送死,践踏他们的青春。
  警方的调查结束后,俱乐部会员中的主要人物被转移到了横滨拘留所。在拘留所里的生活又延续了半年左右。有时候,法官要进行讯问,我们就会被蒙上眼睛,坐着汽车到法院去。
  来回法院的路上,我透过囚车的隙缝看出去,发现街上的样子变化越来越大。男人穿上了国民服、戴上了战斗帽、扎起了绑腿;女人戴上了防空头巾、穿着扎腿套裤。虽然我被关在拘留所里,但我也能从这些变化当中切身感受到日本的战况正在恶化。




[1] 战阵训(戦陣訓/せんじんくん),本意是指战场上的训诫,在二战期间特指陆军大臣东条英机于1941年1月日下达的规范军人行为的训令。——中译者注

[2] 《社会运动的状况》,一九四二年,第十四卷,第520页。——原注

[3] 在1942年4月30日举行的第21届日本众议院总选举中,由于1940年发布的结社禁止令,所以在这次选举中只有大政翼赞会参选,因此这次选举又被称为“翼赞选举”,大政翼赞会推荐了461名候选人,其中有381人当选。非推荐议员是指未得到大政翼赞会推荐、以个人名义参加选举并当选的议员。——中译者注

[4] 金正米吉(金正 米吉/かねまさ よねきち,1892年12月8日——1963年11月28日),生于佐贺县,小学毕业后当过蒸汽机车司炉。1917年参加友爱会大阪联合会。1922年参与创立大阪合同工会(大阪合同労働組合)。在劳动总同盟内属于右派,1925年劳动总同盟第一次分裂时,积极打击排斥左派。1946年参与创立日本工会总同盟(日本労働組合総同盟),并担任副会长,1952—1959年担任日本工会总同盟会长。——中译者注

[5] 伊藤卯四郎(伊藤 卯四郎/いとう うしろう,1894年8月19日——1974年5月1日),生于长崎县南高来郡有明町,18岁时前往北海道当矿工。从1919年起参加工人运动,1920年担任歌志内矿井工会(歌志内炭坑労組組合)主席。1922年回到长崎,参与创立总同盟南九州联合会。1929—1934年出任总同盟中央委员。1945年参与创立日本工会总同盟九州联合会,并出任会长。次年出任日本工会总同盟副会长。战后参与创立日本社会党,并任中央执行委员。1960年随社会党右派脱党并参与创立民主社会党,担任中央执行委员会副委员长。——中译者注

[6] 战后参加了晓印刷的建设,后来当过东京千代田区民主商工会会长,现已病逝。——原注

[7] 佐藤次雄的妻子,战后参加了晓印刷的建设。——原注

[8] 根据法政大学大原社会问题研究所于1965年10月30日发行的《日本劳动年鉴·特集版·太平洋战争时期的工人运动》的记载,明文社是1943年11月解散的。——中译者注

[9] 即川崎制铁(川崎製鉄),它是日本的一家重要钢铁制造商。——中译者注

[10] 1943年4月18日,山本五十六在海军战斗机的护卫下,前往前线视察,美军截获该情报后,便派战斗机拦截,击落了山本的座机,山本当场身亡;1943年5月中旬,美军向占领阿图岛(Attu)的日军发动进攻,夺回了该岛,美日双方均遭受了惨重损失,守岛日军几乎全军覆没;1943年5月下旬,美军又向占领基斯卡岛(Kiska)的日军发动进攻,但日军在美军眼皮底下撤出了守岛部队,几乎没有遭到损失。——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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