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日〕内田树 石川康宏《青年们，读马克思吧！》（2010—2014）
第四篇 《德意志意识形态》
书简7
石川康宏致内田树
2009年11月30日
内田老师，你好。
天气转冷了。从现在就开始迫切期待“滑雪胜地”了。
2010年的“胜地之旅”暂时定为3月上旬，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各种各样的入学考试、期未考试，当然还要批改试卷，另外还有很多的会议要开。但是“滑雪胜地”却越过了这些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工作，在另外一边闪着光辉。
“高山在召唤，雪地在召唤，温泉在召唤，美酒在召唤”。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在那里闪耀着光芒，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季节本身，甚至连自己的心情也都变成阴暗寒冷的 “冬天”了。
再过4个月，野泽温泉的那家旅馆的牌子上就会写上 “欢迎大家到滑雪胜地来”。不过想一想，4个月其实也是一年的三分之一了。“滑雪胜地”带给人的释放的力蜇，居然是这么的强大。
我被“滑雪胜地”旅行团小组的第二代干事内田老师强制做干事的工作（应该是我自己继承的）已经超过10年以上的时间了。在此期间，卧铺列车“spur号”的列数也在减少，为了应付因此而带来的交通不便，我想了各种各样新的路线，比如从名古屋一直坐到长野，比如到金泽之间乘坐“Thunderbird号”，等等。
但是，到这一次的“胜地”旅行的时候，我打算要把干事的工作拜托给其他年轻人了。我想这件事情可能会在夜晚的宴会中发生，到时请一定帮帮我啊！
白热化争论的夜晚
在这次收到的信中，内田老师写道：“政治立场和意见有不同的人，能够愉快而礼貌地对政治问题进行对话，互相从中获取建设性的意见。如果在这本书里把这种例子介绍给大家，这不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吗？”对此，我深表赞同。
我们在生活中看到过不少例子，双方本应心平气和地对话，结果却发展成激烈的对立，最后只留下了互相憎恶的感觉。
我因此想起一件事情，那是野泽温泉的某个晚上发生的。很对不住各位读者啊，老是讲到“胜地”的事情。
内田老师应该也记得吧。就是我们达成“君子协定”的那个晚上。
10个成员一起胡吃海喝了一番，回到同一个房间的我、上野老师和内田老师又决定出去再喝一杯。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然是因为我们都喜欢讨论这个问题），话题转到了政治上。那是l996年或者1997年的事情。后来讨论越来越热烈，我们对于“社会主义”、“日本的共产党”、 “怎样看待苏联社会”等问题都根据经验谈了各自的意见。结果，三个人的内心都久久无法平静，过了凌晨三点才终于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年纪较长的上野老师提议：睡眠不足就去滑雪是很危险的，我们做个“君子协定”，以后晚上不能讨论政治了。结果，当天晚上，上野老师自己先开始兴高采烈地谈起了政治的话题，我和内田就笑道：“我们不是订好了不谈这个了吗？“那一年的＂滑雪胜地”之旅，虽然有过这么白热化的激烈争论，但是并不影响这次旅行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我和内田老师也没有因此而变得关系冷淡。
我对内田老师的态度
但是，回过头来看，那个激烈讨论的晚上，我们不正是本着“即使政治立场和意见不同的人”，也应该愉快地以礼相待，尊重各自的见解，以这样的原则在进行讨论的吗？
当然，只是一晚是无法建立这种关系的。
比如，我已经通过很多事情建立起一种观点，就是 “这个人（内田老师），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很多的事情当中，对我来说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在围绕运营大学的几个阶段当中，内田老师并没有想到要“明哲保身”，而是始终贯彻了自己的意见。
特别是我做工会主席的时期（后来因为学校当局的态度快速软化，不再需要这个职位了）那件需要内田老师做原告的事情，没有人比内田老师更果断了。在跟自己的工作单位打官司中做原告，不管是谁多少都会有些犹豫吧。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内田老师丝毫没有。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还有一件事情，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那就是我对于内田老师才智的“敬意”。说“敬意”煞是难为情，不过这个词也还是非常贴切。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说，这里面应该还包含有一些与自己有着不同思考方式和不同知识结构的人的好奇心。
在这数十年的交往中，我经常会发现内田老师的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发现他跟自己思考的角度和关心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因为有这些经验的积累，所以即使是在我们意见相左的时候，我内心已经有了这种想法：“这个人（还是内田老师），即使跟我看到相同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会跟我发现不同的问题。”
正是因为有了以上这些经历，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石川对于内田老师的态度。
所以，不管是“犹太人问题”也好，国家的选举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告诉我不同意见的内田老师，对我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相反，对于内田老师的很多刚刚开始生成的想法，我也都能理解。这也就是内田老师所说的“从中获取建设性的意见”石川的方法吧。
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
这次我们选的文章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写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虽说是共同写的，但这并非马克思生前出版的东西。在原稿写作接近尾声的时候，关于出版的事情，马克思后来（1859年）回忆道：“既然我们已经达到了我们的主要目的——自己弄清问题，我们就情愿让原稿留给老鼠的牙齿去批判了。”
我认为，基本就是从这本文献开始，马克思开始由马克思主义以前的马克思，变成了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当然，这并不是说作为马克思主义主要要素的世界观、经济理论、未来社会论以及革命运动论等内容在这里全部都已经形成。实际上，经济理论和关于社会变革的具体运动论等还没有出现。
但是，为什么认为马克思就是在这里站在了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起跑线上了呢？这是因为其中已经包含了“历史唯物论”的基本解释。历史唯物论（唯物论的历史观）考虑的问题主要包括：人类社会为什么从原始到现在完成了历史的发展，人类社会的构造是怎样的，之前的历史对于今后可能会发生的社会发展有什么启示，等等。
这不是一门以人类社会的某一部分（政治或者经济或者文化，等等）为对象的学问，它以人类社会全体为研究对象，对于其历史（变化）以及构造（结构），如名称所说的那样从“唯物论”的立场进行探究。这是马克思主义非常重要的理论要素，《德意志意识形态》就是第一次明确了其基本框架的文献著作。
对人类社会进化的挑战
马克思的“唯物论”是一个有着很多误解的词汇，在进入文本的说明之前，我想先来明确一下对这个词的正确理解。
有一点我想说的是，历史唯物论所说的“唯物论”并不是指将人类社会的历史变化原动力归为“神”或者“自己”这种社会外部的精神，它始终都是从社会内部去寻找原因。
就如同现在的自然科学不是通过“神”的意志来说明生物的进化和宇宙的进化，而是从事情本身进行说明一样，历史唯物论的立场也是从人类社会的进化以及事件本身出发来进行说明。对于人类社会，同生物的进化和宇宙的进化一样，可以从进化科学的角度进行说明。
对于历史唯物论，有人会误解为“比起人的精神，唯物论更加注重物质”，也有一些朴素的看法认为“历史唯物论在历史当中有轻视人的意识作用”。
实际上，马克思的议论正是在人类的意识变化里，闪烁着学问的光芒。他要研究的是为什么在同一个社会内部会形成“承认社会现状”和“认为现存社会是有问题的”两种对立的意识，此外，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对立意识力量关系的此消彼长（这与社会实际的变化相关），等等。
唯物论历史理论的形成
那我们进入正文的内容。以前我们介绍了晚年（1885年）的恩格斯与马克思的真正见面，实际上，最后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当我1844年夏天在巴黎拜访马克思时，我们在一切理论领域中都显出意见完全一致，从此就开始了我们共同的工作。”
“1844年夏天”指的是马克思写完《经哲手稿》的时候。“我们共同的工作”是从《神圣家族》的共同执笔开始的。
“当我们1845年春天在布鲁塞尔再次会见时，马克思已经从上述基本原理出发大致完成了发挥他的唯物主义历史理论的工作。”
1845年1月，马克思被法国政府赶出巴黎；同年2月搬到了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回到德国的恩格斯，4月份也来到了布鲁塞尔，那个时候马克思已经完成了“唯物论观点下的历史理论” （历史唯物论）的要点部分。
“于是我们就着手在各个极为不同的方面详细制定这些新观点了。”
这里所指的历史唯物论的“完成”，正是指《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完成。从1845年11月到1846年夏天花了大概半年的时间。
对无产阶级的具体研究
恩格斯在回到布鲁塞尔以前，在他的故乡巴门，用德语写完了《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845年5月出版）。
这本书是恩格斯与马克思在《莱茵报》编辑部的冷遇 （1842年11月）之后完成的。当时恩格斯失望地回到曼彻斯特，直到1844年为止，一直生活在英国，并对那里的工人阶级的劳动和生活实际状况进行了调查分析，写成了此书。这对于历史唯物论的“完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当时的英国，经历了1825年第一次经济危机，正濒临 1847年第二次世界经济危机。它已经完成了产业革命（机械制大工业的确立），开始了资本主义经济的产业循环。恩格斯观察着刚刚形成的资本主义，研究产业革命带给英国社会的巨大变化以及作为其重要内容的工人阶级的成立和发展。
对于这本自己在24岁就写完的书，恩格斯在德语第二版的《序言》（1892年）里这样写道：
“几乎用不着指出，本书在哲学、经济和政治方面的总的理论观点，和我现在的观点绝不是完全一致的。1844年还没有现代的国际社会主义。从那时起，首先是并且几乎完全是由于马克思的功绩，它才彻底发展成为科学。我这本书只是它的胚胎发展的一个阶段。”
在晚年的恩格斯看来，这本在自己年轻时候写成的著作当中有很多不足。但是，对于同样年轻的马克思来说，恩格斯对于工人阶级的具体研究成果，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类的解放。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心脏是无产阶级。”
这是前面已经介绍过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1843年末至1844年1月）中的一段文字。但是，这个时候的马克思对于放在自己“心脏”位置的“无产阶级”的具体形象，并没有进行详细的描述。恩格斯的探索，填补了马克思在这里的空白。
恩格斯对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理论中成长起来的德国共产主义者们写道：“对无产阶级的现实生活状态……几乎一点都不了解。”这个评价，可以说也适用于马克思。
把问题拉回到现实世界
《德意志意识形态》由以下部分构成：第一卷《对现有德国哲学的批判》，包括Ⅰ费尔巴哈、莱比锡宗教会议； Ⅱ圣布鲁诺；Ⅲ圣麦克斯、莱比锡宗教会议闭幕。第二卷《德国社会主义批判》中的“真正的社会主义”。
第一卷当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布鲁诺·鲍威尔、麦克斯·施蒂纳进行了探讨。这三个人都是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一度给过他们较高的评价。青年黑格尔派又被称为“黑格尔左派”，在黑格尔哲学的继承者当中，是最为创新的流派。
黑格尔哲学当中包含有“辩证法”的变革精神，但是黑格尔对于现实世界的态度，却是保守的（肯定现状的）。他认为政治、宗教这些所有现存的东西都是优秀的，都应该加以拥护。青年黑格尔派对这种言行不一表达了不满，特别是在宗教领域中挑战了旧有的体制。
但是，他们的弱点在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对于自由和民主主义这些当时德国的具体政治问题并无涉猎，将现实的改革完全转化成观念世界的斗争了。
正是因为这种意见的相左，马克思在《莱茵报》工作期间，与鲍威尔兄弟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在与恩格斯共同编著的《神圣家族》当中，他也对布鲁诺·鲍威尔进行了集中的批判。
之后，鲍威尔兄弟也对《神圣家族》进行了反驳，马克思被批评为“费尔巴哈的追随者”。
同一时期，麦克斯·施蒂纳出版了《唯一者及其所有物》（1844年10月）一书，这是一本否定现实世界的存在本身，强调“自我”本身存在的著作。如果按照这种意见，对于现实的改革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不能成立的了。
正因为德国的思想界处于这样一种情况当中，马克思等人认为首先应该将问题从观念的世界拉回到人每天生活的现实世界当中。这跟我们刚才介绍的“唯物论”是联系在一起的。
第二卷当中，马克思对当时德国非常流行的被称为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思想潮流进行了批判。这些思想潮流指的是法国以及英国创造的重视现实世界的社会主义思想传入德国之后，与德意志流行的观念世界结合在一起产生的思潮。
“意识形态”的意义
马克思等人给这个拥有着580页内容，冠以《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题目。“意识形态”这个词汇，到今天也有各种各样的意义。比如研究马克思后来又指导了俄国革命 （1917年）的列宁，将这个词汇用作一般思想上，把马克思主义称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
但是，马克思等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当中讲到的 “意识形态”，最初是包含有批判意义的。指出这个问题的是恩格斯，他曾经这样说：
“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有意识地、但是以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行动的真正动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
将四个草稿按照顺序整理
接下来我们进入文献的内容。首先来看一下第一卷开头部分的“Ⅰ费尔巴哈”这一章。
因为这是对马克思等人展开的见解进行总结的最好地方，也是最容易理解《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理论高度的地方。
只不过，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稿子最终没有出版，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稿子最后并没有完成。“Ⅰ费尔巴哈”包含四个草稿。针对这四个草稿的关系，专家们进行了很多讨论。不过我们在这里对这个问题不再进行深入探讨，我所采取的是以下的意见：
一、按照新日本出版社的古典丛书选编《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划分，分别为草稿〔1〕，草稿〔2〕，草稿〔3〕，草稿〔4〕。
二、《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最初本没有单独设立“Ⅰ费尔巴哈”这一章的打算，本是想在对布鲁诺·鲍威尔进行批判的时候对费尔巴哈进行探讨的。但是，后来计划有所变更，对鲍威尔批判的一部分草稿，变成了草稿 〔2〕。这是在“Ⅰ费尔巴哈”的四个草稿当中最古老的一部分。
三、接下来在写“Ⅲ圣麦克斯”的时候，关于历史唯物论和共产主义革命论的内容，又被放进“I费尔巴哈”当中。这一部分就变成了草稿〔3〕、〔4〕。
四、最后马克思和恩格斯以草稿〔2〕、〔3〕、〔4〕为基础，为了拿去给出版社印刷，又添加了“Ⅰ费尔巴哈”的完整稿。但是中间出版却没了眉目，原稿也就没有完成。这次没有完成的原稿就成为了草稿〔1〕。
因为有这样的经过，所以要了解马克思等人的思想形成过程，就必须按照草稿〔2〕、〔3〕、〔4〕、〔1〕的顺序来读。这也是符合历史唯物论的形成过程的读法。
重要的是对现实世界的变革
第一，草稿〔2〕首先提出了围绕人类解放的唯物论和观念论的对立，也就是现实世界解放和观念世界解放的关系。关于这一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序言”当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文字。
“有一个好汉一天忽然想到，人们之所以溺死，是因为他们被关于重力的思想迷住了。如果他们从头脑中抛掉这个观念，比方说，宣称它是宗教迷信的观念，那么他们就会避免任何溺死的危险。他一生都在同重力的幻想作斗争，统计学给他提供愈来愈多的有关这种幻想的有害后果的证明。这位好汉就是现代德国革命哲学家们的标本。”
这可真是苛刻的批评啊！如果溺死是源于“重力的思想”，那么在观念论的理念当中，没有这种思想，人就不会溺死；但是实际上，现实中的水难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
而在唯物论当中，有没有“重力思想”跟重力是否存在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没有与重力相抗衡的方法，就不能避免溺死。尽管如此，“新的革命哲学家们”却犯了通过与“重力的幻影”作斗争来解决现实社会问题的错误。
第二，在这个脉络之下，草稿〔2〕是这样写的：
在现实世界当中，只能通过现实的手段实现现实的解放。“（对）共产主义者说来，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和改变事物的现状。”
尽管如此，“费尔巴哈从来没有看到真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上。”
“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决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在第一卷被批判的三个人当中，马克思评价最高的是费尔巴哈，但即使是费尔巴哈，在考虑社会和历史的形式的时候，也是将面前的具体人的分析置换成“人这种东西”的抽象论，把改革简单处理成思想层面的问题了。马克思对于这种缺陷进行了批判。
第三，接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始对历史唯物论的根本进行论证。
“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
“第二个事实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
“第三种关系就是：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活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增殖。”
在这一部分当中，以后成为历史唯物论基本概念的 “生产力”和“人的相互间的唯物关系”，“意识”和 “语言”都悉数登场。
共产主义不是理想而是现实的运动
第四，接下来是对分工的批判，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共产主义是消灭了分工之后才出现的社会。
“分工包含着所有这些矛盾。……分工和私有制是两个同义语，讲的是同一件事情。”
实际上，恩格斯在《英国丁人阶级状况》当中，已经认定私有财产（之后的资本主义）的根本问题就是“竞争”，就是这里所指的“分工”。不过，恩格斯并没有注意到由劳资关系引起的“剥削”，因此，他对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分析只能说尚不完善。
共产主义被定位为超越了这些分工的所在。
“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
后面我们会看到，在马克思的主要著作《资本论》当中，分工已经被定位为生产力发展所不可缺少的积极内容，即使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当中，也理所当然应当被继承下去。但是，在这里却是从正面进行了否定，应该说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论，随着他自身知识的成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补充内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原稿，马克思把纸分成了左右两部分，左侧写本文，右侧写着追加补充和注释的内容。在刚才的内容的右侧，马克思这样写道：
“共产主义对我们说来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
也就是说，共产主义并不是来自于对理想国（乌托邦）的臆想，而是在资本主义的问题一个一个解决之后，所固定下来的形式。这种崭新的想法，成为日后马克思革命论和未来社会论的重要支柱。
未来，不是人们可以随意地强加给社会的东西，而是从现有社会的内部产生出来的。从这个角度出发，恩格斯在此之后将这个学说定位为“科学社会主义”，用以跟 “空想社会主义”相区别。
交往形式和市民社会
第五，接下来，他们试着将这种历史观固定下来。
“在过去一切历史阶段上受生产力所制约、同时也制约生产力的交往形式，就是市民社会。这个社会（从前面已经可以这样判定）是以简单的家庭和复杂的家庭，即所谓部落生活作为自己的前提和基础的。关于市民社会的比较详尽的定义已经包括在前面的叙述中了。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出，这个市民社会是全部历史的真正发源地和舞台，可以看出过去那种轻视现实关系而只看到元首和国家的丰功伟绩的历史观何等荒谬。”
这里，“交往形式”和“市民社会”作为重要词语登场。这里所说的“交往”（这里的 “交往”和“交通”，在日语中是同一个词——译者注）是我们的日常用语，并不是指的任何乘车工具的通行。它是指在物质生产当中，人们所结成的社会关系，后来被称为“生产关系”。“交往形式”这个词其实非常短命，马克思等人只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当中使用了它。一年之后出版的《哲学的贫困》（1847年）当中，“交往形式”已经被替换成了“生产关系”这个新的词汇。
还有一个词是“市民社会”，是通过把历史变化的“熔炉”的“交往形式”，与政治和宗教的上层建筑作对比而使用的词汇。之后，它被称为“社会的经济结构”或者经济的“基础”，也就是说“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理论在这里就此展开。
共产主义支配生产力
第六，接下来是针对共产主义革命的理论。
革命是对“自然地成熟”发展起来的“各种生产力”有意识的支配。在此认识的基础之上，得出了以下四个 “结论”：
1．“生产力在其发展的过程中达到这样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上产生出来的生产力和交往手段在现存关系下只能带来灾难，这种生产力已经不是生产的力量，而是破坏的力量（机器和货币）。与此同时还产生了一个阶级，它必须承担社会的一切重负，而不能享受社会的福利，由于它被排斥于社会之外，因而必然与其余一切阶级发生最激烈的对立。”
这就是无产阶级（工人阶级）。
2．“那些使一定的生产力能够得到利用的条件，是一定的社会阶级实行统治的条件，这个阶级的由其财产状况产生的社会权力，每一次都在相应的国家形式中获得实践的观念的表现，因此一切革命斗争的锋芒都是指向在此以前实行统治的阶级的。”
因此，无产阶级是和资产阶级（资本家阶级）的政治统治进行斗争。
3． “共产主义革命则反对活动的旧有性质，消灭劳动，并消灭任何阶级的统治以及这些阶级本身。”
“消灭”劳动简直是让人不可思议的表达方式，它指的应该是消除《经哲手稿》当中所描述的“异化的劳动”。
4．“无论为了使这种共产主义意识普遍地产生还是为了达到目的本身，都必须使人们普遍地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只有在实际运动中，在革命中才有可能实现。”
走向共产主义的革命，需要人们普遍形成一种希望共产主义社会到来的意识。关于这个“意识”，草稿〔3〕将继续进行讨论。
市民社会是人类历史全部的基础
第七，接下来马克思继续尝试对历史唯物论进行定式化。
“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来考察现实的生产过程，并把与该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然后必须在国家生活的范围内描述市民社会的活动，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来阐明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意识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并在这个基础上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这样做当然就能够完整地描述全部过程（因而也就能够描述这个过程的各个不同方面之间的相互作用）了。”
这里不光有对“私有财产”进行考察的方法，还有对历史“各个阶段”考察的方法。按照“交往形式”，“市民社会”是“历史全体的基础”，国家以及各种意识的 “成立过程”可以从“市民社会”中找到痕迹。
通过这样做可以对含有各个侧面“相互作用”的历史“全体性”进行考察。这里是对这种形式的总结。看起来跟第五说的似乎是同一件事情，但是其中却含有对人类社会分析的进步。
重要的不是解释，而是现实的转换
最后，文章再一次针对“哲学家们”的历史观进行了批判。
“德国人却在‘纯粹精神’的领域中兜圈子，把宗教幻想推崇为历史的动力。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整个德国历史编纂学的最终的、达到自己‘最纯粹的表现’的产物。在德国历史编纂学看来，问题完全不在于现实的利益，甚至不在于政治的利益，而在于纯粹的思想。”
“费尔巴哈在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上的全部推论无非是要证明：人们是互相需要的，并且过去一直是互相需要的。他希望加强对这一事实的理解，也就是说，和其他的理论家一样，只是希望达到对现存事实的正确理解，然而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却在于推翻这种现存的东西。”
以上就是草稿〔2〕的大体内容。
这里有一个特点，对历史唯物论的探索和对共产主义革命论的摸索是一起进行的。不过，这里对于革命必然性的论证还非常不成熟。这也是我反复强调的，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分析，还未完全展开。
另外，关于历史唯物论的内容，虽然有“市民社会”是“历史的真正熔炉”这样的评论，但是对于“市民社会”的内部矛盾以及政治和社会意识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准备革命等这些内容，马克思还未涉及。
接下来的草稿〔3〕和草稿〔4〕，有意识地对这些遗留课题进行了阐述。草稿〔3〕、〔4〕分别以“上层建筑”的问题和“市民社会”与“共产主义革命”的关系为焦点进行了说明。
统治思想和统治阶级的思想
草稿〔3〕的问题是关于“市民社会”和社会意识之间的关系。
首先，社会的统治思想就是统治阶级的思想。 “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他们还作为思维着的人，作为思想的生产者而进行统治……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思想是一个时代的占统治地位的思想。”
“哲学家”们认为思想（意识、理念或者自我等）是社会的统治者，马克思等人认为与此相反，现实世界的统治者把自己的思想当成了统治思想。
其次，时代的思想总是呈现出这样一种假象，似乎因为它们是正确的所以才具有统治地位。
对于这一点，马克思等人是这样写的：“分工也以精神劳动和物质劳动的分工的形式出现在统治阶级中间，因为在这个阶级内部，一部分人是作为该阶级的思想家而出现的（……他们把编造这一阶级关于自身的幻想当作谋生
的主要泉源）。”结果，就产生了“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好像不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它们拥有的权力好像和这一阶级的权力不同这种假象”。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学者和评论家之类的所谓的专家，仿佛认为所有的判断都是自己进行的独特判断一般，事实是，他们只不过是经济统治者的思想（比如金融界的“结构改革”论或者“自我责任”论之类的）的代言人。所以，“每一个企图代替旧统治阶级的地位的新阶级，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
也就是说，要推进社会改革，必须要摆脱一种假象，也就是统治思想代表了整个社会的利益，这是一种特别的斗争（思想范围内的斗争），而这种斗争又是在所难免的。
从市民社会中探寻统治思想
再次，共产主义革命就是要从思想是真正统治者这种 “假象”当中除去产生假象的条件。
“只要阶级的统治完全不再是社会制度的形式，也就是说，只要那种把特殊利益说成是普遍利益，或者把‘普遍的东西’说成是统治的东西的必要性消失了，那么，一定阶级的统治似乎只是某种思想的统治这种假象当然也就会完全自行消失。”
最后，对于将意识和思想说成是社会统治者的“哲学家们”的观念历史观进行了批判。
“在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个小店主都能精明地判别某人的假貌和真相，然而我们的历史编纂学却还没有达到这种平凡的认识，不论每一时代关于自己说了些什么和想了些什么，它都一概相信。”
如果按照每个时代的统治思想来理解那个时代，就只能变成对统治者们有力的解释。而马克思等人说的是，历史的科学作用应该是将时代和社会的真实样态按照事实进行分析。
以上内容，是对草稿〔2〕中提到的“从市民社会出发来阐明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意识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并在这个基础上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进行展开论述的内容。
这真是好长的内容啊！我们是否从中感受到马克思等人过人的精力了呢？毕竟，这可是长达580多页的内容啊！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信念。
正如大家所了解的那样，这些草稿并非是将已经整理好的思路原原本本总结出来的。他们写草稿的过程就是将停留在身体各个地方的观点，努力地、绞尽脑汁地记录下来的过程，可以说是与自己的战斗。马克思就是这样一个笔耕不辍，从而带动脑子也不停思索的人。
想必大家读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了。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过，请一定要再回来。
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谈起
接下来进入草稿〔4〕的部分。这是四个草稿当中最长的部分，同时也是最凌乱、最难把握其脉络的部分。
第一，关于经济的历史。
草稿〔4〕最初是从“分工”的发展这个角度进行整理的，中途视点转向了商业和工业的发展。从整体来说，马克思并不是将历史按照阶段用清晰的方法论进行的整理。
这里，我们只介绍一下为马克思日后的成熟做好准备的几点内容。
“在大工业中，生产工具和私有制之间的矛盾才第一次作为大工业所产生的结果表现出来；这种矛盾只有在大工业高度发达的情况下才会产生。因此，只有在大工业的条件下才有可能消灭私有制。”
“（大工业）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以往自然形成的各国的孤立状态。”
这里的“大工业”通过产业革命成立的机器制度大工业）被定位为共产主义革命的前提。之后还有文章指明私有财产是生产力发展的“桎梏”。
“（大工业）造成了大量的生产力，对于这些生产力说来，私人（所有制）成了它们发展的秷桔，正如行会制度成为工场手工业的秷秸和小规模的乡村生产成为日益发展的手工业的秷桔一样。”
马克思对于这个“秷桔”论的推敲，随着他对资本主义分析的加深，一直持续到晚年。
第二，关于革命“起源”和各种革命“形式”的问题。
“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这种矛盾（正如我们所见到的，它在以往的历史中曾多次发生过，然而并没有威胁这种形式的基础）每一次都不免要爆发为革命，同时也采取各种附带形式——表现为冲突的总和，表现为各个阶级之间的冲突，表现为意识的矛盾、思想斗争等等、政治斗争等等。”
“按照我们的观点，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
在之前的社会中之所以会引起革命的冲突，大都是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的矛盾，这是思想和政治范围的斗争，是一种“附带形式”。
刚才我们介绍了人们不能把自己的理想强加于未来社会的段落，这里是对以上段落的补充，从人们为了革命采取的对策、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也就是“市民社会”内部矛盾进行了说明。
关于阶级的形成、成熟
第三，关于“阶级”的形成以及个人对阶级的“从属”的认识。
“个人所结成的、受他们反对另一阶级的那种共同利益所制约的社会关系，总是构成这样一种集体。” “个人的生活条件实现固定好的，通过阶级，他们的社会地位和人格的发展被固定，只能隶属于阶级。”
“个人隶属于一定阶级这一现象，在那个除了反对统治阶级以外不需要维护任何特殊的阶级利益的阶级还没有形成之前，是不可能消灭的。”
这里的阶级是通过“共同的斗争”形成的，在《哲学的贫困》（1847年）当中，马克思对处于生产关系中不同地位的阶级和基于自我认识的“对于大众来说的阶级”进行了区别。在《共产党宣言》（1848年）当中已经展现出较为成熟的样态。
全面发展的条件是首先要有自由发展的个人的联合 第四，共产主义社会论，认为在共产主义之前应首先废除分工。
在此之上我们需要关注下面的文章：
废除了分工的“共同社会，才存在有对于个人来说可以在各个方面发展自己的素养的各种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社会，人的人格自由发展才成为可能。”
“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集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
这里提到的人的全面发展和个人的自由和联合（结合）问题，都是后来被马克思发展性地继承的重要论点。
“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了一切旧的生产和交往的关系的基础，并且破天荒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产生的前提看作是先前世世代代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
“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这就是为这种联合创造各种物质条件，把现存的条件变成联合的条件。”
个人全面发展的条件，必须使资本主义社会的“自发产生的前提”“受到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才能产生，因此必要的个人的“结合”和“联合”，必须通过经济改革产生。如果按照刚才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论来阐述，就是为了个人的自由和发展，必须先重新建立起经济基础。
生产工具归全民所有
第五，在这之后的文章当中，我们刚才提到的“秷桔”论，马克思重新在以交往形式和生产力发展的相互关系中进行定位。
“这些不同的条件，起初本是自主活动的条件，后来却变成了它的秷桔，它们在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构成一个有联系的交往形式的序列。交往形式的联系就在于：已成为秷桔的旧的交往形式被适应于比较发达的生产力，因而也适应于更进步的个人自主活动类型的新的交往形式所代替。”
这里所谓的“自我活动”是与《经哲手稿》中描述的“异化的劳动”处于相对立的位置。它指的是每个人通过自己的意识和计划进行生产，占有生产成果，通过活动成长。
第六，同时，在与大工业的关系中，草稿〔4〕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特征进行了定义。
“个人必须占有现有的生产力总和，这不仅是为了达到自主活动，而且一般说来是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对生产工具的一定总和的占有，也就是个人本身的才能的一定总和的发挥。”
这里出现的“对生产工具的一定总和的占有”后来固定为“生产手段的社会化”问题，这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所必须进行的经济改革的核心部分的论点。
这里强调了对生产工具的总和的占有，将会是“一个个人”，也是一个“联合起来的个人”。
“在过去的一切占有制下，许多个人屈从于某种唯一的生产工具；在无产阶级的占有制下，许多生产工具应当受每一个个人支配，而财产则受所有的个人支配。现代的普遍交往不可能通过任何其他的途径受一个个人支配，只有通过受全部个人支配的途径。”
“只有在这个阶段上，自主活动才同物质生活一致起来，而这点又是同个人向完整的个人的发展以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相适应的。同样，劳动转化为自主活动，同过去的被迫交往转化为所有个人作为真正个人参加的交往，也是相互适应的。联合起来的个人对全部生产力总和的占有，消灭着私有制。”
市民社会是所有时代的基础
第七，接下来是对历史唯物论定论的尝试。
自己的思想每成熟一步，马克思等人就会反复地挑战和推敲这个大的课题。这一部分的文章明确的是“市民社会”的定义。
“‘市民社会’这一用语是在18世纪产生的，当时财产关系已经摆脱了古典古代和中世纪的共同体。真正的市民社会只是随同资产阶级发展起来的；但是这一名称始终标志着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这种社会组织在一切时代都构成国家的基础以及任何其他的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基础。”
“市民社会”是之前“一切时代”的国家以及社会意识的上层建筑的基础。因此，要解释历史现象，最重要的丁作就是首先解释这个时代的经济情况。
最后，马克思论述了国家和法律以及所有的关系。 “国家是属于统治阶级的各个个人借以实现其共同利益的形式，是该时代的整个市民社会获得集中表现的形式，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一切共同的规章都是以国家为中介的，都带有政治形式。由此便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法律是以意志为基础的，而且是以脱离现实基础的自由意志为基础的。”
国家和法律，如果追究其实质，其中自始至终贯彻的都是统治阶级的经济利害关系。
以上是草稿〔4〕的大致内容。
中途搁浅的草稿
终于到了最后的草稿〔l〕了。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之前的草稿〔2〕、〔3〕、〔4〕进行整理和发展之后的誉清本。但是很遗憾的是，它并没有完成。
第一，一开始马克思就论述了“草稿”的课题，是对于不与现实世界进行战斗，只把黑格尔学派内部的争论当作左右现实世界的内容的青年黑格尔派的“渺小卑微和地方局限性”进行暴露。
之后称赞费尔巴哈是“唯一一个承担了进步作用的人”。
第二，接下来马克思对于草稿〔2〕中的历史本论，即人类的历史的“现实的前提”到底是什么进行进一步论述。
这里总共列举了三个前提。一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二是“人们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同时也就间接地生产着他们的物质生活本身”；三是“人们用以生产自己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方式”。但是文章在提到“个人之间的交往”的时候戛然而止。
第三，马克思接着又一次对青年黑格尔派进行了批判。他认为，不与现实进行斗争，只在意识的世界里斗争的青年黑格尔派在这一点上与保守的老黑格尔派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改变意识的要求，归根到底就是要求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现存的东西，也就是说，通过另外的解释来承认现存的东西。”
“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进行着这样那样的评论，但是在改变人们的生活现实上面却毫无建树。
第四，下面，草稿〔l〕尝试了对历史时代进行区分。在草稿〔4〕对经济史的整理过程中，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方法论。
“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在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上。”“分工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这就是说，分工的每一个阶段还根据个人与劳动的材料、工具和产品的关系决定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
接下来是对“部落所有制”、“古代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封建的或等级所有制”的历史三阶段的论述。
不过这里对每个阶段的具体历史情况的叙述还不够翔实，另外对于本应作为历史第四阶段论述的资产阶级所有制——在草稿〔4〕的最后，记录着分工的“阶段”，即“土地所有制、共同所有制、封建所有制”以及 “现代所有制”——也没有任何描述。也就是说论述在这里又一次戛然而止。
最后，草稿〔1〕论述的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之间的关系。
“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
关于社会和历史的人们的“意识”其实就是意识化的 “现实生活过程”本身，所以“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两者的基本关系就是，“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
这样从历史现实当中否定了“自立的哲学”的马克思等人，对于历史的哲学所残留的东西，他们认为“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我们只举出几个我们用来同意识形态相对立的抽象，并用历史的例子来加以说明。”
草稿〔1〕在此终结。
在此之后本来要论述的内容，应该是对草稿中反复提到的历史唯物论的固定化和基于历史事实的例证吧。
了解马克思思考过程的乐趣
“I费尔巴哈”的介绍到此终于结束。
也许我们会听到一些愤怒的声音：读了长长的信，到了最后发现原稿对最关键的问题也没总结一下就结束了。
很遗憾的是，事实确实如此。不过马克思在此之后通
过其他文章进行了总结。《经济学批判》（序言）（1857年）就是总结之一。这部发表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后 10年的作品，比起《德意志意识形态》来，可以说是言简意赅，对于历史唯物论“定式化”也更加清晰明了（大概是因为初期的马克思引用了大量黑格尔的独特的哲学词汇，跟以后的作品相比，读起来相对晦涩）。这个以后有机会再介绍吧。
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反复阅读这本晦涩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虽说如此，还是很难有“读懂了”的感觉，实际上，每次也只不过是把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拿来品味一下而已。
虽然只能以这种方式拜读作品，《德意志意识形态》对于我来说仍然是一本有着独特魅力的书。这种魅力来自于对马克思等人在痛苦的思索中前进过程的震撼。
我在学生时代读过的历史唯物论的入门书籍当中，有很多都是直接把结论往人面前一摆，以便说明“这种方式是正确的”。与此相对，《德意志意识形态》当中，到达理论之前的思路却是清晰可见的：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是怎么产生的，这会引发什么样的问题意识，又是根据什么理论来强调其正确性的，等等。只不过，这些过程并不是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的，所以读起来颇需要花费一番力气。
对我来说这本书的另外一个魅力，是我从中感觉到了与人们生活的现实（人类的历史和眼前的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斗争，从而对现实全体进行考察的马克思的全力前行的姿态，或者说是一种直逼现实的气魄。
刚刚20多岁的年轻人，却敢于挑战这个时代的代表哲学家，并且想要超越他们。我被这种顽强的精神完全折服了。当然，这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们读来才会有一种凌乱的感觉。我想这正是马克思不停地写、不停地思考的探索过程的真实写照。
这种探索不是“老师，请把答案告诉我吧”，而是 “我要去寻找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发现的答案”。这是一种与现实交锋，又深入到现实内部去的一种搏斗。其姿态之高、态度之坚韧，实在是让人感动。
关键是改变世界
马克思在写《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前，曾经在自己的笔记本中写下了11条记录，叫作“关于费尔巴哈的论题”。最后一个论题是这样写的：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这应该是《德意志意识形态》想要具体阐明的中心吧。这也是我们在思考现代世界和社会的时候，不能视而不见的问题。
正如这封信开始所写的那样，《德意志意识形态》是从1845年11月到1846年夏天，用半年的时间完成的。在此期间，马克思等人在自己居住的布鲁塞尔建立了共产主义者通讯委员会。这是一个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共产主义思想普及开来的组织。
以此为契机，在1847年1月，马克思和恩格斯被邀请加入伦敦的“正义者同盟”。马克思等人为了对组织进行重组，加入了这个同盟。1847年6月，恩格斯在伦敦参加了对“正义者同盟”进行发展改组决议的共产主义者同盟第一次大会。这就是提到《共产党宣言》的开始的书简当中介绍的马克思等人真正对于革命运动的参与。
每次我都会感叹信写得太长了，这一次又刷新了纪录，写了最长的一封信。很抱歉。－那么就写到这里吧。
内田老师，《日本边境论》收获了很多读者啊！真让人高兴。好像是昨天，看报纸的广告栏的时候，“11天卖出10万部”的题目跃入眼帘。这数字一定会继续攀升的。真的进入寒冷的季节了。请保重。我们也开始准备滑雪胜地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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