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日〕内田树 石川康宏《青年们，读马克思吧！》（2010—2014）
第四篇 附件：关于《青年们，读马克思吧！》
附件1 关于《青年们，读马克思吧！》的来往信件
如果马克思还活着
内田树致石川康宏
石川老师，您好。
这个暑假，石川老师好像也颇为忙碌啊！我也是忙得一塌糊涂。之前还一度天真地以为到了暑假会多少有点空闲，结果没节制地接了很多工作，多到成灾，只能自食苦果了。
《青年们，读马克思吧！》出版之后．老实说最让我惊讶的就是，我遇到了很多非常真诚的读者，他们在读了我们的书之后，确实希望读一读马克思。当然，我们确实是想着这部分读者才写了那本书，但是当我听到他们直接这样说的时候，还是会惊讶于居然有那么多人没有读过马克思。
为什么大家都不读马克思了呢？又怎样才能让他们开始读马克思呢？关于这一点，我想写一写自己想到的事情。
虽然我也曾在书里面写到了，我觉得在马克思的著作当中，能够适用于21世纪日本信息的内容几乎是没有的。马克思的这些书都是围绕着150年前欧洲的现实而紧迫的社会问题写成的，自出版以来就伴随着很多的争论，即便是当代日本的年轻人认真读过了，也很难产生共鸣进而去理解它。
年轻人必须首先要具备一定的历史知识，或者有关交换与赠与的，或者有关于欲望和语言的极深的洞察力，才能在读马克思之后理解到，马克思过去所致力的事情与我们身处的现实情况是非常类似的。
比如说，如果我是一个19世纪70年代法国的工人，具备某种程度左翼问题意识，就可以比较熟练地读懂马克思的阶级斗争论。因为说到底，作品本身就是以他们为目标读者，并希望把他们集结到政治斗争现场才写的。他们可以流利地读完马克思，而且能够产生强烈的共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能够理解到马克思对人类问题理解的深度。这一点还是相当重要的。
不过反过来说，在马克思思想还非常鲜活的那个时代，读者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理解马克思的“深度”。只要理解到政策论或者组织论的程度，接下来能够去实践就足够了。
我认为，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当中读马克思，跟在马克思所讨论的现实已经不存在的时代读马克思，两者的方法一定是非常不同的。在后者的前提下，读者必须要具备深刻的理解力和洞察力，才能读懂自己的现实与马克思所处的现实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在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人们只要看看自己生活的轨迹，就能了解马克思所说的大部分内容。但是，我们生活的时代距离马克思生活的时代已经非常遥远了。所以，只看到自己走过的生活轨迹，还是无法明确马克思的意思。如果不把这轨迹往深挖一下，就不可能理解马克思对历史、对社会，甚至是对人类全体的最本质的理解。
因此，我认为“学习马克思的方法”本身必须要进行改变。
组织政党、学习纲领、进行理论武装、与敌对的政治势力战斗、争取领导权……这些事情是身处19世纪70年代的那些读马克思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在那个时代，如果有人不去动手实践，反而坐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我对马克思所组织的政治运动不是很赞同，但是‘异化的劳动’和‘类存在物’这样的概念还是很具有广泛性的。”我估计不会有人理睬他。
但是现在情况却大不同了。
马克思所阐述的内容当中，很多个别的、具体的政治主张都已经失去了有效性。但是，马克思在进行这些个别的、具体的主张的时候所采用的“思考方式、理解方式”却还没有失去其有效性。
我曾经跟高桥源一郎说过，如果卡尔·马克思现在还活着的话，或许他不会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他的智慧极具创造力且那么高深，哪里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框子就可以限定得住的。如果他还活着，我觉得他可能会用我们想象不到的一些方法，为实现社会的公平和世界的和平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我就是这么高度评价马克思的智慧的。我的恩师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曾经说过自己是个“马克思主义爱好者”，却不是个“马克思主义者”。当我问他“马克思爱好者”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是这样说明的： “马克思主义者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用语来讲马克思思想的人，而用非马克思主义的语言去讲马克思思想的人就是马克思爱好者。”马克思爱好者们需要想象的事情应该是，如果马克思活在21世纪的日本，会提出什么样的社会理论，进行什么样的社会改革提议。
作为一个马克思爱好者，我的理想就是，让更多的年轻人把马克思思想当作座右铭，每当他们遇到现实的困难的时候，能够想到去翻一翻马克思，找找答案，感受一下如何为成为一个睿智的人而努力进取。
当然，我并不是否认现代日本社会当中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有用性（也没有否定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为了拥护和彰显马克思的睿智，向年轻的日本人展示除了“马克思主义者的道路”之外，还有“马克思主义爱好者的道路”这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哇！比预定的字数多了500多字呢。非常抱歉。那么我们新学期再见吧。我也很期待《青年们，读马克思吧！2》。再见。
石川康宏致内田树
内田老师，您好。
今天要去东京工作，在新干线当中看了一眼推特，发现今天内田老师打算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要写这个来往信件，于是在结束晚上的工作回到品川站之后打开邮件一看，已经收到您的稿子了。真是神速啊！
实际上我今天是去访问《经济》杂志编辑部了。真是巧合，我想的也是在到新大阪之间的新干线上，把这封信写出来。
关于很多年轻读者对《青年们，读马克思吧！》的反映，我所理解的跟内田老师所介绍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说“真有意思”这样的话，其背后一定会暗藏着“第一次读马克思”的意思（我的马克思主义的同伴的认识当然是不同于此了）。有一些30多岁、40多岁社会科学系的大学老师，也完全没有读过马克思，这让我有些吃惊。但是这就是社会现实。自苏联解体前后西方所进行的“马克思主义全线崩溃”的宣传，我认为今天有可能要进入大的转折期了。或许现在已经到了慢慢改变的时候了。
前几天，出版《青年们，读马克思吧！》的鸭川出版社策划了一场以这本书为素材的座谈会。当时来了很多“青年”（曾经是青年的人也来了很多），这使我备受鼓舞。其中也有一些很让人振奋的言语，例如“《青年们，读马克思吧！》不应该让叔叔们写”，“这本来应该是我们年轻人该写的书”，让写这本书的我热泪盈眶。
当天，因为有人让我这位执笔者之一说些什么，我就从座谈会开始之前闲聊到的内容当中，抽取了我觉得对现在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来讲。
那就是除了要认真讨论“从理论上正确阅读马克思的方法”之外，还应该让马克思主义者清楚地意识到，创造一个可以从更多的角度轻松自由地讨论马克思的知识空间也是非常重要的。
在即将进入21世纪的时候，英国的BBC曾经在国内外的听众和观众之中做过一个调查，就是过去1000年间，最伟大的思想家是谁。对这个调查的回答，占压倒性的第一位的是马克思，第二位是爱因斯坦，第三位是牛顿，第四位是达尔文。
我认为，在这些对马克思充满了敬意的国家当中，马克思思想已经成为那些希望解决社会不公和拯救贫苦的人们的思想根基了，即使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的日本，真是让人感到遗憾，社会现实与理想社会简直是背道而驰。劳动法制和社会保障制度已势如真空，导致的必然结果就是生活中的贫困现象被冠以合理的“胜者王败者寇”论、“自我责任”论，而且整个社会对这些野蛮的语言攻击竞不能形成强大的抵抗力。我觉得这样的社会正是缺乏马克思素养的社会。
我这个想法是不是跟内田老师所说的“马克思主义者的道路”、“马克思主义爱好者的道路”有相似的地方呢？
另外还有一点，我在今天早上发去的稿件中也写到了，内田老师所说的19世纪和今天的学习马克思的方法是不同的。我原封不动地引用下来：
“或许有很多读者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还要去读19世纪的古典，并且还要去研究它呢？针对这个问题，我这样来回答。
我们要切身学习的是，面对当时现实的马克思和恩格斯那种认真的态度和颇具深度的分析方法。由此，当我们在面对21世纪的现实时，就会获得独立的精神支持和作为变革者的勇气，以及分析现实时的理论导线。这才是我们学习古典的意义所在。”
我也反对将l9世纪的“个别的、具体的政治主张”直接拿到现代来用，我认为了解导出这种“主张”的“思考方式、理解方式”更为重要。我对这一点完全是赞同的。 在这里我把它表达为“理论导线”。
内田老师说除了“马克思主义者的道路”之外，还有 “马克思主义爱好者的道路”，我或许会选择与内田老师和反的“马克思主义者的道路”进行摸索吧。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跟内田老师的想法并不一样，在这里说明一下。内田老师说，如果马克思活在21世纪，可能会在与“马克思主义”不同的范围之内（这样说可以吧）提出解决现代问题的建议，但是我认为他或许会以马克思主义发展后的形式提出。不过，如果我们再去讨论“不同的范围”和“发展后的形式”的具体内容，或许实际的区别也没有那么大。
真是有意思啊。通过这次我们的书信交流，我再次更加强烈地预感到，内田老师对我正在思考的内容应该会产生强烈的共鸣。
最后，后面我们通过写《青年们，读马克思吧！3》再愉快地交流。是我开始得有点晚了。希望我能尽快把《青年们，读马克思吧！3》的第一封信寄给你。那我们大学见吧。
（刊载于《经济》杂志2010年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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