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日〕内田树 石川康宏《青年们,读马克思吧!》(2010—2014)

附件2

韩文版序

内田树



  韩文版的各位读者,你们好。
  我是内田树。非常感谢您购买了我和石川老师共著的这本《青年们,读马克思吧!》。我想或许还有一些人是正在书店里拿起来看但是还没有购买的,我想您能够拿起这本书也是一种缘分,所以至少请您先把《前言》的部分读完吧。
  到底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关于这些事情我们已经在《前言》当中详细地描述过了,最大的理由当然是现在的日本年轻人已经不读马克思了。
  在20世纪20年代到60年代,大约40年的时间里,马克思是日本的知识分子(以及希望成为知识分子的人)的必读文献。不管大家讲的是什么题目,政治也好、经济也好、文学和戏剧还有音乐也好,马克思都是不可避免的重要参考文献。即使有人要提出与马克思完全不同的政治意见,也免不了去讲一讲为什么会排斥马克思的主张。
  因此,韩国的各位年轻朋友可能并不知道,在日本长期作为执政党的保守政党——自由民主党,在20世纪60年代的国会议员当中,有很多都是“过去的共产党党员”(我岳父就是这样的。他是20世纪30年代的共产党地下活动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自民党议员的时候,在那里见到了很多当年的同志)。岳父的情况绝对不是例外。 20世纪60年代,正是那些在青年时期曾经参与过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活动,并对此抱有共鸣的人,形成了日本社会商届和政界中枢的重要部分。
  因此,“青年就应该读马克思”曾经是日本长时间的一个常识。青年人读过马克思之后不一定会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之后可能会成为天皇主义者、佛教徒,甚至是资本家。因为比起那些并不了解马克思就自发地成为天皇主义者的人,那些读过马克思之后才成为天皇主义者的人,在意识形态上,到底要成熟一些。
  我好像说得有点复杂了。抱歉。
  从经验上来说,从“极端”重新“回归”的人,比起一开始就站在原点的人,会更加理解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一个在年轻时候不务正业的人,如果能够说出“努力工作是很重要的”,是不是格外珍贵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可以这样来理解:日本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为了培养马克思主义者而存在的,它作为一种知识的起点,更大的作用是培养了一批思想比较成熟的人。
  年轻的时候读过马克思,相信应该“一下子彻底地将社会变革成为人性化社会”的年轻人,通过他自己的实践经验会逐渐学习到,想要“一下子彻底地将社会变革成为人性化的社会”的行为多半是“不人性化”的。因为,在我们所了解的历史当中,想要“一下子彻底地将社会变革成人性化社会”的政治运动,几乎都毫无例外地被肃清或者被强制收容了。
  如果人们在年轻的时候学习马克思,哪怕参加一点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运动,都能学习到一个道理,那就是现在还不足以立刻实现人性化的公正社会。
  不仅如此。他们还学会了“原谅”这些人(因为他们自己或多或少也是这样的人)。
  日本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读马克思”作为青年成长过程考中必需的一环,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
  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这个习惯逐渐丧失了。
  年轻人失去读马克思的习惯是基于各种各样的历史理由的,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也是很无奈的。
  不管怎样,青年们对马克思失去关心的最大理由就是,随着经济发展的成功,日本逐渐变得富裕了。我们的周围能够看到“必须立刻改革的非人性化剥夺”的机会已经急剧减少了。
  一个人走向马克思主义的最大动机就是对那些“贫困的人、饥饿的人、被剥削的人、忍受社会的不公正的人”的“愧疚”——还有那么多在受苦的人,自己凭什么要享受“快乐的感觉”呢?如果有这种对待不公平的正义的意识,就可以酝酿出必须要实现公平社会的强烈使命感。
  但是这种让我们感到“愧疚”的对象,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就从我们的视野当中逐渐消失了。最后让日本人感到“愧疚”的,是在越南战争中被汽油烧死的越南的农民。当我们在新闻上看到那些画面时,应该可以想到,作为越南战争的后方支援基地,我们实际上就是在间接地屠杀他们,我们应该为享受战争特需的日本人感到耻辱。但是,在1975年越南战争结束之后,能让日本人感到“愧疚”的对象逐渐消失了。有人大声喊出:“我们在享受着快乐的感受。我们在过着奢侈的生活。我们在过着舒服的日子。”或许这些人一开始还是有些顾虑的,到后来语气中完全都是骄傲了。
  在这样的社会当中,谁都不会读马克思了。
  慢慢地,日本人开始失去了读马克思的习惯,与此同时,也失去了迈向成熟的必需的一段阶梯。就这样过了 30年,日本人因为失去了变得更加成熟的训练机会,变成了让人感到耻辱的不成熟的国民。
  有人毫不避讳地得意夸耀自己有钱、有地位、住豪宅、穿贵重的衣服;认为有能力的人就能过得很优雅,宣称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在路边饿死,这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他们认为有能力的人应该享受较高的社会地位,没有能力的人就应该被轻贱、被侮辱,这都是经过优胜劣汰的结果,因此社会是公平的。最终这些有着奇怪言论的人却能够成为社会的领袖。
  我觉得这样的思考方式是不好的。
  我认为共同体应该设计成这个样子:所有成员当中,即使是最柔弱最没有能力的人,也能够拥有作为正式成员的自尊感,能够各自以自己的立场承担起责任和义务。不管是只有亲人和老乡的小规模共同体,还是国民国家或者国际社会这样的共同体,都是一样的。
  如果要与最柔弱的、最无能的人共同建造共同体并去运营它,必须要有一定数量的“成熟的人”。这些“成熟的人”有足够的能力、智慧,能够获得周围人的敬意和信赖,能够将所获得的资源为周围弱小的、痛苦的人使用,而不是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当社会问题变得异常突出和紧迫的时候,社会就会在实践上要求培养一些成熟的人。我认为,我们不可能让社会全体成员都做正确的事情。但是,至少上面提到的那种 “成熟的人”是可以慢慢增加的,他们相信社会是公平友好的,并且愿意为此而倾其力量帮助他人。
  近现代日本曾经让民众阅读马克思并尝试对马克思的教义进行实践,由此,一些“孩子”变成了“成熟的人”,这是一段非常成功的历史。但是,自从青年人不读马克思开始,“成熟的人”明显地减少了。我觉得这二者之间是有关联的。
  因此,我才提议让“青年们(再一次)读马克思吧”。这对他们来说,几乎与“希望他们寻找成熟的道路”是同义的。
  不知道这一提议对韩国的年轻人来说是不是合适的。但是,我觉得不管是在韩国还是越南和印度尼西亚,情况跟日本应该是差不多的。
  在韩国,或许由马克思主义者成长为政治家、官僚、资本家的数量比日本要少。或许我刚才的说明,“通过读马克思变得成熟”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但是,世界各国的青年要走向成熟,都必须经由“对弱小而贫苦的人的共鸣和怜悯以及愧疚”的阶梯。从这一点上来讲,全世界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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