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维克多·塞尔日《从列宁到斯大林》（1937）

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1]

　　第三国际在俄国以外有六个大党，在德国，在法国，在意大利，在保加利亚，在南斯拉夫，在捷克斯洛伐克。芬兰、匈牙利、德意志、意大利诸国工人革命（一九一八—二二年）失败了以后，还能提出德国和保加利亚的政权问题，但这只是为着达到悲惨的失败：在德国没有流血，在保加利亚则遭受了可怕的屠杀。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似乎要在西方沉寂很长时期。而此时，在东方恰好升起了万丈的光芒，中国民众怒吼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得到胜利。广东封锁香港，南方成立了一个革命的共和国，聘请苏维埃顾问和教官：鲍罗廷^[2]在政府，加伦（即布柳赫尔^[3]，旧日乌拉尔区游击队领袖）在新成立的军队，伍廷康^[4]在北京。^[5]列宁在那里同孙文一样受人欢迎。布柳赫尔率领着蒋介石的军队进行北伐，工会占领了上海和汉口。在黄皮肤大陆的工农革命胜利之后，将造成何等伟大的革命势力呢？欧亚两大洲的命运，也是当代人类的命运，都要改变的。不幸，我们知道了这些胜利的内幕，我们亲眼看见了上海、广州、汉口、南京的劳动者给我们的官僚领入别人设下的圈套里去。

　　从此以后，当权的官僚们事实上将工人排出苏维埃政权以外了；无产阶级专政只剩下空名罢了。革命者退出指挥地位，而让官僚们接替。政治再不为劳动者一般的——因而是国际的——利益所决定了，而是由“不要历史”的官僚来操纵，斯大林成了他们的偶像。他们装作期望中国革命的胜利，其实是害怕这个胜利。到了该做的时候，他们总是胆怯了。他们的整个策略就在于迂回曲折避免烦难，结果，大家看见，反而遭遇更糟糕的麻烦，但那时已来不及补救了。我们知道蒋介石正准备着公开对工会及他的共产党盟友举起屠刀。我们知道，他正准备着一个暴力政变，以屠杀上海无产阶级，——它刚完成了当代历史最好的暴动之一，而得着胜利。但人家不许我们说话。斯大林在莫斯科当着几千名战士面前发言，向他们正式担保，一点也无须害怕蒋介石，“从他们身上能榨多少就榨多少，然后将他们像榨干了汁的柠檬一样扔掉”。这个演说还未印出来，到第二周电报就到了，告诉我们以我们所预言的事变，即是说工人被屠杀了。（一九二七年）而斯大林则向《真理报》编辑部索回了他那可怜的演说的原稿和校样，从此再没有人见过。可怜到匿藏自己的文稿！^[6]

　　关于这一点，我只引用当时的一份文件，即被派赴中国的俄共党员希塔罗夫^[7]在党的十五大上所作的报告。斯大林用它来谴责那些在中国忠实执行他命令的人……

　　“共产党占多数的上海人民政府只存在了二十多天……尽管军事政变随时可能发生，但这个政府表现得十分消极……因为武汉政府不承认它的权力（武汉政府包含两名共产党部长^[8]）……第一师师长薛岳^[9]来到同志们面前，告诉他们政变的准备情况……他准备加入我们和他的部下一起对抗军方。中共领导人回答说，他们知道这一阴谋，但不希望过早地与蒋介石决裂；他们建议薛岳上前线或辞职，以证明他对蒋介石的忠诚。于是，第一师便调出了这座城市；第二师取代了它；两天后上海的工人便被集体屠杀。”

　　克里姆林宫的最高政策，正结着美丽的果实。而这还不过是发端罢了。

　　“在革命力量达到最高潮时，中国共产党不断作着有系统的退却。它同意交出其所有的组织、工会、农会等。对国民党，它放弃一切未经国民党授权的计划；它命令汉口工人自愿解除武装；事实上同意暴力解散所有农民组织……
　　“在湖南，反革命在难以置信的情况下于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取得了胜利。在省会里只有一千七百名士兵，而在周边地区则有两万名有组织的武装农民。然而，军官们成功地夺取了权力，枪杀农民领袖，建立起他们的独裁政权……农民们正要占领这座城市，这本是轻而易举地，但这时他们收到了中共中央的一份电文，命令他们避免武装冲突，并通过官方渠道提出问题。省委给赤色支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其中，有两个支队没有收到命令；他们发起了攻击，被包围并被消灭了……”^[10]

　　中国工人的流血关斯大林什么事呢！十五次大会开会之前做了这许多失败，又大批开除了这许多人（他借党的名义开除的；他不敢将责任问题提出讨论，就于大会前夕以破坏党纪罪名开除他的两个大敌：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为补救之故，斯大林需要在中国造成一个胜利，即使是一个镜头的胜利也好；即使没有胜利，但有几千个新的英勇牺牲者也是好的。有了这个以后，只消引起对于牺牲者的敬意和提醒“不要做反动派的工具”，便可以堵塞一切批评之口了。他于是派了他的表弟罗明纳兹^[11]和一个青年德国人，勇敢而又卤莽的海因茨·诺伊曼^[12]到广东去，挑动一个新的革命风潮……

　　“于是在十二月十日至十一日夜间恰与大会同时，广州爆发了一场起义。毫无疑问，这是斯大林的部下发动的，为的是给他们的领袖投一个胜利之票，作为论据来抵制‘反对派的悲观主义’。后卫方的革命运动，既孤立又勉强，是注定要失败的。被国民党军队包围的广州公社只维持了四十八小时；它的失败伴随着一场可怕的大屠杀，——有超过两千名共产党人或被视作左倾分子的人被当场杀害，抑或是遭受折磨。在党的代表大会上，斯大林在中国的一名使者宣称，约有三万名中国工人被捕杀；一九二七年四月到八月，在这短短五个月间，在极不明智的广州暴动和血腥镇压持续了数周之后，死者最保守估量一共有十万人，这都是‘莫斯科’商标下矛盾政策底下的牺牲者。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差不多被消灭了，幸存者有一部分，连以前的书记陈独秀在内，转到反对派来，因而被开除。^[13]一连串的错误和冒险便如此结束了。从此以十万人生命为代价，取消了斯大林为革命理论家和战略家的资格。”^[14]

　　这是历史学家的观点。事实上，经过这几次可耻的失败之后，斯大林更有势力，更加伟大了。亚洲革命的失败，保障了他在苏联国内的胜利。俄国内部革命精神也以此受了重大的打击。“一国社会主义”的理论更加得势了，因为革命在其他各地都遭受到失败。历史太多了！那些暴发户要休息，要停止冒险……这个格鲁吉亚人有何等的手腕！手腕万岁！^[15]

　　执行他的命令的人，则没有他那样幸运。罗明纳兹，他的表弟，得了这些经验遂变成反对派，而且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自杀了，一九三五年，快要被捕的时候。海因茨·诺伊曼失踪了，大概是监禁在苏联；他敢于批评，而且知道太多的事情。好多不知名的青年人，在莫斯科与季诺维也夫同时枪毙的，是他的同政见的朋友。

　　从巴黎，从柏林，从伦敦，从危地马拉，从其他各处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他所任命的，而且是他所雇用的，——都打电报来赞成，来赞成一切：与敌人联盟，开除同志，不合时宜的暴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永不错误的政策、大纲，等等，等等。台尔曼（他不断地宣告必然夺得德国政权）^[16]、多里奥^[17]、巴比塞^[18]、马塞尔·加香，以及其他好多的人，都是赞成，赞成，赞成，赞成，热烈地赞成一切——一切。

注释：

^[1] 本章不得不大加删减。——译者按（删减部分已补译。——校对者注）

^[2] 米哈伊尔·马尔科维奇·鲍罗廷（Михаил Маркович Бородин，1884-1951），1903年参加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属布尔什维克。1907年被捕，1908年流亡美国，十月革命后回国，在外交人民委员部工作。1923年作为共产国际代表被派赴中国，担任国民党的总政治顾问。在华期间，奉行共产国际右倾政策，压制中共及工农运动，对国民党采取妥协政策。1927年7月回国，曾任劳动人民委员、塔斯社代理负责人。1949年因斯特朗案件被捕，1951年5月29日死于狱中。——校对者注

^[3] 瓦西里·康斯坦丁诺维奇·布柳赫尔（Василий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Блюхер，1890-1938），1914年被征入伍。1916年退役，同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内战期间曾任车里雅宾斯克革命委员会主席、第51步兵师师长。1921年任远东革命委员会主席、远东人民革命军总司令兼战争部长。1924年被派赴中国，担任国民党的首席军事顾问，参与指挥北伐战争。1929年任远东特别集团军司令。1935年被授予元帅军衔。1938年7月任远东方面军司令员。同年10月22日被捕，11月9日在狱中被谋杀。——校对者注

^[4] 格里戈里·纳乌莫维奇·维经斯基（Григорий Наумович Войтинский，1893-1953），中文名伍廷康。早年移居美国。十月革命后回国，加入俄共。国内战争期间，赴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工人苏维埃参加工作，参与反对高尔察克的鄂木斯克起义。1918年被白军逮捕，判处无期徒刑，流放库页岛。在流放地联合犯人举行暴动，推翻了白军统治。之后参加共产国际工作，任东方部副部长。1920年被派赴中国，参与组建中国共产党。后以国际代表身份参加中共工作，奉行共产国际右倾政策，压制工农运动。1927年中国革命失败后回国。此后从事于教学工作，1953年6月11日病逝。——校对者注

^[5] 伍廷康长住上海。北方是加拉罕主持的。——译者按

^[6] 马尔罗在他的小说《人生》中曾投射若干光明于这个事变。他在此书以前著的一本《征服者》在苏联被禁止发行的。《人生》尚未曾译成俄文，如果没有被支离阉割，那就永远不会译成俄文出版的。

^[7] 拉斐尔·莫西耶维奇·希塔罗夫（Рафаил Моисеевич Хитаров，1901-1938），1917年参加革命活动，参与格鲁吉亚“人民革命”小组。1919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任共青团第比利斯委员会主席。先后两次被捕，1920年被驱逐出格鲁吉亚。1921年被共产国际派赴德国，曾任德国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组织部部长、鲁尔区团委书记。1925-1928年任青年共产国际执委书记，于1927年赴中国参加中国共青团四大。此后曾担任库兹涅茨克冶金厂党委书记、马格尼托哥尔斯克党委书记、车里雅宾斯克党委书记等职。1937年11月被捕，并被开除党籍，1938年7月28日被杀害。——校对者注

^[8] 指农政部长谭平山（1886-1956），劳工部长苏兆征（1885-1929）。——校对者注

^[9] 薛岳（1896-1998），广东韶关乐昌人，一级上将。早年参加同盟会。北伐战争时期，任第一师师长。1933年任第五军军长，参加镇压围剿江西“红军”行动。抗日战争时期，任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第九战区司令长官等职。1946年内战爆发时，大举进攻苏北、安徽、山东各解放区。1950年逃往台湾。——校对者注

^[10] 俄国共产党第十五次代表大会正式记录。

^[11] 维萨里昂·维萨里奥诺维奇·罗明纳兹（Виссарион Виссарионович Ломинадзе，1897-1935span>），1917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1926年以少共国际代表的身份进入共产国际主席团。1927年7月被派赴中国接替罗易，出任共产国际驻华代表，鼓吹“不间断革命论”（主张中国革命已达到高潮，社会主义革命时刻已来到），强令中共在各地发动暴动，造成巨大损失。1927年11月回国，任外高加索边疆区委第一书记。1930年被指控组织反党集团，1935年不堪迫害自杀。——校对者注

^[12] 海因茨·诺伊曼（Heinz Neumann，1902-1937），1920年参加德共（斯），1922年进入《红旗报》编辑部工作。1923年任梅克伦堡地委书记，汉堡起义失败后流亡苏联，1925年任德共驻莫斯科代表。1927年任共产国际驻华代表，执行共产国际的左倾盲动政策，对中国革命造成巨大损失。1928年返回德国，任《红旗报》主编，推行共产国际左倾盲动政策。1932年开始同斯大林和台尔曼产生分歧，1932年10月被解除职务。纳粹党上台后流亡苏联，不久被捕，1937年11月26日被杀害。——校对者注

^[13] 这一派人中，有几个在苏联坐牢。陈独秀两个儿子都在上海被杀了。

^[14] 苏瓦林《斯大林传》第四三四页。

^[15] 不久以前，一九三四—三五年，直至一九三六年开头几个月，苏维埃出版物以及全世界共产党出版物，都大吹特吹中国苏维埃的胜利。这些苏维埃如今怎么样呢？或者宁可说：人们把它们弄成什么东西了呢？

^[16] 恩斯特·台尔曼（Ernst Thälmann，1886-1944），1903年参加德国社民党，在党内属于左翼，反对工会官僚。1915年至1918年被强征入伍，1918年参加独立党，成为汉堡的独立党左派领袖。1920年参加德国统一共产党，1921年3月发动失业者罢工。在共产国际三大上反对列宁和托洛茨基，为进攻理论辩护。后当选为德共中央委员会委员，成为左派的旗手。在1923年10月的汉堡起义中承担重要工作。1924年入选中央政治局，在费舍和马斯洛夫被开除后担任党主席，支持斯大林。1933年3月被纳粹党政权逮捕，1944年8月被杀害。——校对者注

^[17] 雅克·多利奥（Jacques Doriot，1898-1945），早年参加法国社会党的青年运动。1917年至1920年应征在法国军队中服兵役。1921年赴苏，负责青年共产国际中央工作，任青年共产国际执委。1923年任法国共产主义青年组织总书记。1924年当选法共中央委员、共产国际执委、法国议员。1927年赴中国，参加中共五大。1934年因与多列士发生冲突，被开除党籍。二战爆发后，鼓吹法西斯主义，为德国占领军与维希政府服务。1945年2月被同盟国飞机击毙。——校对者注

^[18] 亨利·巴比塞（Henri Barbusse，1873-1935），法共作家。著有《火线》、《光明》等。——校对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