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维克多·塞尔日《从列宁到斯大林》(1937)

顶礼膜拜



  克里姆林宫朝贺大殿,殿柱都是镶金的,殿中挤满了代表和来宾。各国使节,伴随着身着辉煌制服的武官,都来观光。有法西斯国家的大使,也有其他国家的大使。代表们是从俄国大陆最僻远的区域来的。其中有爱斯基摩人,有雅库特人,有涅涅茨人,以前叫做萨莫耶德人,他们穿着饰有红黑颜色的白皮衣;中亚民族,塔吉克人、土库曼人、乌兹别克人、萨尔塔人、哈萨克人,都穿着有条纹的长袍子;格鲁吉亚人、阿察人、阿布哈兹人,带着银锋的匕首;蒙古人、布里亚特人、奥萨特人,则代表中国的一角。工人们的朱红缎带,好像红婴粟花般,分散在这群人当中。蒙赐勋章的飞行员、御用的戏剧作家、老资格的机械师、阿列克谢·斯达汉诺夫[1]、阿列克谢·托尔斯泰伯爵[2],——一群两千多人的选民,等待着,眼巴巴地对着主席台。主席台上,那些元帅,悬挂着金宝星和勋章,列宁勋章、红旗勋章、红星勋章、中亚红星勋章;还有全能的国家安全局委员,他们也穿着华丽的新制服和金制的条纹袖章。

  世界六分之一土地内所有的报纸,第二天都要狂热地合唱道:

  “十一月二十四日是不能忘记的一日,是我们生活上最美好的一日,是一百多个民族生活上最美好的一日,是历史上最美好的一日。”

  斯大林出现了。

  找不到什么词句来形容那种喝彩,那种拍手,那种欢呼,那种雷鸣,那种如狂风暴雨的“万岁”声音。全殿的人都站立起来,感受到一种神圣的昏迷。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曾仔细计算:这一场昏热共经历十三分二十四秒长久。殿内也有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者,他们跟着向这个独裁者喝彩,——向这个独裁者,他正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政府”的领袖,他把无政府主义以及其他的一切压倒在他的监狱的墙壁底下。这些无政府主义者知道,此时马德里正在流血,而他们的兄弟们正在阿拉贡前线上同叫花子数铜钱那样算着他们的弹药。

  工人的加泰罗尼亚呵,自由的加泰罗尼亚呵,这个人可以救你!加泰罗尼亚代表们用火炭一般的眼睛望着他,有几个人也许由于崇拜而陶醉了,另有几个人也许强忍着他们的愤怒。喝彩有什么关系呢?莫说十三分钟,十三个钟也愿意!只要民兵能有子弹就好了。

  这是一个约有五十五岁的人,侧面宽大,头发全成灰白色,穿着一套军服,没有领章,没有袖章,没有任何徽章,脚上穿皮靴。这个大殿内再没有比他更朴素了;他的朴素同那些元帅和那些高级警官的服装成一个奇异的对比,——这些人此时正装着谄谀的笑脸望着他,他们也附和着拍手,在那十三分二十四秒时间内。

  他说话将近两个钟之久,关于新宪法,说话时很少做手势。他转身对着西班牙代表团说:“共产主义将要在全世界得到胜利!”拍掌,喝彩。这是良好的暗示,马德里有救了,巴塞罗那有救了,西班牙民众!他说的。……然而第二天,报纸发表的记录上,这句话删去了。一个不好的暗示。他改变观念吗?可虑得很。有人冒犯了他吗?忧心得很……

  他宣布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德国式或意大利式的秘密投票制。他用粗野的嘲笑掩盖国外批评宪法草案的回声。在全苏联领土内没有一个人批评这草案,没有一个人!有一个修正条文,他认为是对的,就写进这根本大法里面。这条文就是保障个人私有权和遗产权。每逢他说话有一停顿的时候,两千人都站起来,拍掌,喝彩。他说完了,又是拍掌,喝彩。涅涅茨人、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爱斯基摩人、雅库特人、塔吉克人,以及从僻远区域拉来参加这神奇大典的集体农庄分子,都欢喜若狂了,因为他们见到往古来今无与伦比的“领袖”了。

  那些代表团将各自的礼物捧到主席台上献给他。其中最好的礼物乃是被拘禁在一个集中营里的工程师和机械师所献的,这是一个大时钟,每逢报时的时候,有三座雕刻的雕像现出来:列宁、斯大林、前任格伯乌领袖雅戈达。比制造者自己想到的还更深刻的象征:列宁时代,斯大林时代,继之以刽子手时代。可惜这些囚犯的艺术和奴性献得不得其时:雅戈达已将成为“非人”。斯大林微笑着:或许还有被恩赦的希望。

  以后好多日,一些代表依次地走上这主席台,他们说的都是歌颂“他”的话;演说中每逢提到“他”的名字时,总要拍掌喝彩的;每人都吟诵本乡诗人的诗句来赞美“他”,每个人都宣告“他”的力量。凡是成就的事,都是因“他”而成就的。

  成就的是些什么呢?布柳赫尔元帅,远东特别集团军总司令,宣布:由囚犯劳动筑成的一条横过东西伯利亚的战略道路,已经通车了。

  海军上将奥尔洛夫[3]说:

  “若是将一九三五年一月一日我们的海军力量当作一百,则至一九三六年底,增加的比例:潜水艇方面是百分之七一八,海面小军舰方面是百分之三〇〇,大军舰方面是百分之七五,防空设备方面是百分之一〇〇,水上飞机方面是百分之五一〇。依照国际局势所要求,我们正在建立一个强大的海军。”

  空军副委员赫里平[4]报告说(十一月二十九日):苏维埃空军共有七千架飞机,其中两千架是上等的,两千架中有一千二百架是轰炸机。

  “日本和德国努力扩充空军。以能造成一万八千架飞机来作战为最终目的。我们则能造成十万架,倘有必要时候,——我们的技术能做到这点。不久之后,我们就有几百架飞机,每小时能飞六百公里以上……从今之后,只需五次飞行,我们就能运输上次世界大战时同盟国在协约国领土内所抛落的炸弹总额了……”

  拥有着强大的军事势力。伊达诺夫,政治局驻列宁格勒的代表,给波罗的海沿岸诸小国以如下的警告道:

  “我们愿与所有的邻国和平共处,但若这些国家甘心给我们的侵略国利用去,则我们的红军将很快地扩大那我们开向欧洲的窗口……”

  伏罗希洛夫宣告说:“如果发生战争,我们一定能全胜的。”拍掌,喝彩。我们的第一元帅,我们的常胜将军,万岁!如狂风暴雨般的欢呼。柳布琴科[5]宣告说:“大家无须怀疑!德国法西斯如果进攻苏联,则无产阶级革命的军队,将由我们的第一元帅——伏罗希洛夫同志统率着(暴风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全殿的人都站立起来,大家喊:伏罗希洛夫万岁!我们的人民委员伏罗希洛夫同志万岁!),一定会使他们遭受历史上未曾见过的大失败!”于是顿河和库班地区哥萨克人叫喊道:“元帅,只等你一下命令,我们便飞也似地赶到边界去斩杀我们的敌人,在我们自己的领土内杀尽他们!”[6]

  克雷连柯[7],一个检察官,书蛇添足地声明道:“出版自由是谈不到的,因为阶级斗争还在继续着。”是什么阶级还在反抗呢?谁在反抗呢?是什么无名的蜉蝣还在摇撼这颗大树呢?是托洛茨基主义者,国际法西斯的密探,希特勒、戈林、戈培尔、希姆莱等人所雇佣的,——我们已经证明了,军事法庭已经审出了,本城某处地下理着的十六具尸首便是证据,新西伯利亚埋着的五具尸首也是证据,明天我们还可以证明的,明天我们还有其他其他的尸首!赫鲁晓夫[8]指斥那些“伪装成工人的人民公敌”,他们也是要无情消灭的。柳布琴科继续说:“对于那些直接做法西斯密探的托洛茨基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全体一致的民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消灭其肉体!”一百篇的演说反反复复只是这几句话。

  总而言之,翻来覆去不外三个意思,就是:领袖呵,我们感谢您!我们是有力量的,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杀死那些畜生,那些人类渣滓,杀!杀!杀!

  《真理报》甚至以人道的名义,屡次号召社会主义祖国的公民当心警戒:

  “工农社会主义国家是唯一合乎人道的政制。正是由于概括全人类的一种人道感情所鼓动,我们的国家才受全体人民赞助,继续于全国范围之内,从其最后藏身之所,搜索并无情地消灭那些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法西斯主义的恶魔鬼怪!我们将净化他们的带传染病的呼吸气息,我们将彻底净化社会主义祖国的能使人健全发达的空气!”[8]

  但愿如此!和撒那!奉主之名愿荣光归于古往今来最人道的领袖!小说家阿列克谢·托尔斯泰写道:“全人类还不敢梦想一种宪章能像天才般的斯大林赐予俄国人民那样的无上幸福。”日内瓦有电报来,说瑞士共产党机关报《自由》称这个宪法为“古今万国最伟大的宪法”(十一月二十六日)。斯德哥尔摩的《瑞典日报》写道:“全世界一切国家都要羡慕苏联的。”《泰晤士报》宣布苏联“强大而繁荣”。《每日快报》刊载了“领袖”的相片,并转载他的名言:“古老的英国也钦佩我们”。巴黎的《信使报》指出大会全体代表一致信任新俄罗斯领袖……“我们伟大国家的天才领袖万岁!宪法的创作者万岁!伟大的斯大林万岁!”拍掌,山呼万岁,天天都是这样。每期报纸要重复三十次,五十次,一百次,一百五十次……白俄罗斯两百万劳动者签字于一篇诗献给亲爱的领袖,有句云:

  哦,吾主圣明,天才中之天才!
  工人的太阳,农民的太阳,全世界的太阳!
  如江河之强力,劳动的荣耀与骄傲!

  如此这般密密麻麻地占了《真理报》五大行的篇幅。

  彼得·维特乔拉,乌克兰诗人,赞叹道:

  星宿在天空低头,
  人和工厂,
  都因斯大林的伟大而发出光辉。[9]

  诗人卡巴德说:

  黄金色的太阳,斯大林,汝之名
  即足以致敌人的死命!

  格鲁吉亚诗人加普林达什维里说:

  他俯身向着小孩子们,
  如同圣哲的园丁向着花卉……

  卡拉巴赫区一百四十八万七千居民用诗句称赞他:

  最圣哲的和最受人敬爱的父亲……

  土库曼的渔民写给他道:

  如同一个灯塔在海上照耀着渔民,
  你的名字就足使我们满含力量与热情……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任凭你去想象吧,你总能明白真相的……

  为着高峰、荣耀、权力与使命。



注释

[1] 阿列克谢·格里戈里耶维奇·斯达汉诺夫(Алексей Григорьевич Стаханов,1906-1977),苏联矿工,以斯达汉诺夫运动而闻名,强调“高速度、高产出、高效率”。——校对者注

[2] 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Алекс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1883-1945),苏联作家,旧俄贵族。——校对者注

[3] 弗拉基米尔·米特罗法诺维奇·奥尔洛夫(Владимир Митрофанович Орлов,1895-1938),1918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在波罗的海舰队服役,曾任波罗的海舰队政治部主任。1921年任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主任海军助理。1926年任黑海舰队司令。1931年任工农红军海军司令。1937年被捕,1938年7月28日被杀害。——校对者注

[4]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赫里平(Василий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Хрипин,1893-1938),1915年毕业于亚历山大步兵学院,任第21军空军中队少尉飞行员。1918年加入红军,任第5战斗机中队指挥官。1919年历任第10集团军空军司令、第9集团军空军司令、东南方面军航空兵司令。1926年任空军战术部部长。1931年任空军情报部部长。1933年任空军参谋长。1937年11月被捕,1938年7月29日被杀害。——校对者注

[5] 帕纳斯·彼得洛维奇·柳布琴科(Панас Петрович Любченко,1897-1937),1913年加入乌克兰社会革命党。二月革命后领导乌克兰左派社会革命党。1918年参与基辅工人起义。1920年加入俄共(布)。1927年任乌共(布)中央委员会书记兼中央政治局委员。1933年任乌克兰人民委员会副主席。1934年任乌克兰人民委员会主席。1937年被批判为“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8月30日因不堪遭受迫害而自杀身亡。——校对者注

[6] 《消息报》,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7]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克雷连柯(Никола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Крыленко,1885-1938),1904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属布尔什维克。多次被捕和流放。二月革命后任第11军军队委员会主席。十月革命期间,参与彼得格勒武装起义。1918年5月任最高革命法庭主席。1931年任司法人民委员。1938年1月被捕,7月29日被杀害。——校对者注

[8] 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Никита Сергеевич Хрущёв,1894-1971),1918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1935年任莫斯科州委兼市委书记。1938年任乌共中央委员会书记。1953年斯大林死后,在党内斗争中获胜,任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书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1964年在党内斗争中失败,被解除一切职务。1971年9月死于莫斯科。——校对者注

[8] 《真理报》,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日。

[9] 《消息报》,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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