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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

(散文)



  像我们这些酷嗜生活的人,往往会在许多偶然的场合里认识许多不是偶然的朋友,一见上了,仿佛是认识了很久一样,认识很久的人是因为有着一段共同的生活,而我们呢,有的却是共同的爱憎,共同的理想。

  像我们这些天生的叛逆者,在黑暗的旧社会里,也往往像一树靠风媒的种子一样,结识了却又不能久久守在一起,各人有各人的任务,各人有各人的征程,有的人需要离开了,有的被迫着离开了,有的去很近但却很偏僻的乡间,有的到一天要战斗二十四小时的山区,有的干脆就奔向远方。但是也有的,在半夜里给一群狼狗一样的“人”,架着走了。

  这样那样的别离是常常有的:匆匆地摒挡就绪了,在夜晚前来敲门,没有悄悄地说上几句,便留下个背影走了,或是年青人们挤坐了一室,掏腰包买花生米,酱萝卜,甚至还打了酒,唱歌说笑,握手拥抱,于是一大批人向另外的一大批道别,明天就匆匆上道了。

  这样那样的遭遇也一定不少:电话里一位朋友焦躁的声音:“××病了,进了医院。”或者愤怒而焦急地走来,直截地说:“××给逮走了,你要不要避一避?”

  但我们是乐天的一群,谁也不想到甚么黯然不黯然的,战斗的狂热永远使我们浸沐在亢奋里面,我们只羡慕坚苦,羡慕跋涉,——羡慕那些做伟大的事业的瘦小的人们!

  解放了,像一个有雾的早晨,雾一开,太阳突然出现,这是我们由于早已知道人民世纪的必将来临而兴奋的岁月里的最兴奋的一天,接着,我们的远去的朋友陆续地回来了;在牢里被解放军释放的朋友,憔悴消瘦而更坚强地回来了。在街道上,在新接管的机关里,我们又偶然地见面,欢呼,握手,还有一群友人呢,信来了,第一句是:“庆祝你的和我的解放!”于是他讲出了他现在哪里服务,工作如何忙迫,和急待展开。

  宛如一架为沙粒阻轧的机器,忽然清除过,滑润过而开动起来一样,每一个小齿轮,每一支轮轴都活跃起来,整群的少男少女们到处奔忙,苦干,到处哗笑。

  我们原是乐天的战斗的一群,黯然不黯然的尘灰是沾染不上我们的。

  这时,我们还有一两个一直想念着的朋友,他们至今没有回来,也没有信来,可能他们在什么地方,工作有了开展,在那里生了根,已不需回来,而由于地域的偏僻,邮信又不能通,但也可能(这是很可能的)他们已经完成了光荣的使命把最后一滴热血捐献给了人民解放事业,他们把生命牺牲了,而从牺牲里把握住了生命的宝贵的意义。

  而黯然不黯然的还是和我们离得遥远的,他们的业绩便是他们的墓志,我们会感动地铭刻在我们的心上,那必然是这样的:“为了人类,为了真理,前进!”

  于是我们这些活着的,偶然聚集在一起的人,又一个个地分离了,当然是更兴奋,更欢欣的:有的留在上海,有的北上,有的南下!


(1949年《文汇报·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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