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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光的火柱

——纪念匈牙利人民诗人裴多菲诞生一百二十五周年



  一九四八年,这是匈牙利人民向帝俄的侵略及本国贵族的虐政揭竿而起之后的一百年,也是匈牙利人民诗人而又是革命领导者之一的山得·裴多菲(Sandor Petofi)的诞生一百二十五周年;也正是我们遭逢了类似的命运和考验,同样地用苦难和愤怒积聚了力量,在为了自己的民族和整个人类的至善、至真、至美奋斗向前的时候,若是我们在良心的深处来祝祭并纪念这位“向我们吹嘘勇气”(伟大的音乐家贝多芬语)而烛照我们冲出生活的戈壁的诗人,那将会是如何地真诚而又合适。
  记起裴多菲,我们会同时记起胡风的话:“诗人和战士原是一个神的两个化身。”(这诗情的赞语也正表达了恳挚而正直的良心的虔诚。)的确,用苦难和牺牲来换取人类真正的幸福的固不必问他擎起的是哪一项武器——诗和枪,在壮健骁勇的革命者的手里同样会放射出千古的正义之光的。故而,伟大的人之神们,用心相紧携着,走上了各自的征程:有的用生命写成了历史的诗章,也有的用诗篇充实了战斗的生命。然而,裴多菲却是个例外,他同时擎起了两样武器,他同时是战士也是诗人,因为怒火和热情是如此燃炽在他的心中,在打垮敌人的焦躁的渴望里,他不愿意遗漏任何一件可能的武器——最后,甚至他的年青而可贵的生命。
  我们不必问他的贵族血统,或者他父亲的屠宰的职业,我们不必问他所受的拜伦的浪漫的影响而在恋爱中,让整个身心陶醉和燃烧的激情,无论他有过什么样的缺点,他的光辉的行为和情操还是我们效法和学习的对象,因为正如他的那首名诗所阐述的,在自由的最大的前提之下,他还是毅然地舍弃了一切;也因为他曾在匈牙利豪富的都城中,凭着一个饥饿的肚子,通红的面颊,和严寒搏斗过,在雨雪里挣扎过,他曾在自己的国土上,看到,受到过异国的胁迫和侮辱。——而,不幸的苦难的人永远是不幸和苦难的人的最坚贞的战友,永远是真理和自由的最忠实的信徒。
  而“自由”这两个字,在他也是有着超乎字面的伟大、庄严的意义的。一如当人们非难了他的诗章而他发出的吼声一样,他写:“无论人们怎样说,真正的诗歌是人民的诗歌。”而真正的自由,在他也就是人民全体的自由,也就是苦难的被迫害之群的必需而一定能获得的自由。
  于是,当维也纳革命的消息在一八四八年三月十四日传到布达彼斯得的时候,一个眼中燃烧着火焰,消瘦而苍白的两颊兴奋得发红的青年,跳上了桌子,喊:“革命的风暴已经自邻邦吹近了。我们动摇吗?不,我们得行动!”于是,在贵族们还聚集着论争着改良和改革的时候,传来了这样突兀的消息:裴多菲已与数万农民的队伍在彼斯得起义了。于是,彼斯得的颟顸的贵族们不得不放弃了他们世代相传的特权,而裴多菲唱出了这样健朗乐观的歌声:

诸位老爷,你们近况怎样?
你们的领带可有时擦着了你们的颈项?
我们为你们预备了另一种领带——
是的,它就是紧些,而没有纹彩。(系指枷锁)

  这又是如何令人激奋的壮举呵,在布达城堡攻陷后,举行的庆功宴上,当时第一流的青年作家约佳(裴多菲的好友之一)举杯祝贺那以后第一个为革命倒下的烈士。我们的诗人,一跃而起说:“那么,谢谢,就为我干杯吧!”
  我们该为这豪语的终于应验高兴呢,还是该为此惋伤?诗人的愿望是实现了,而匈牙利的革命队伍却少了一位英勇的同志,不,整个人类向光明向真理的苦斗中少了一份强毅的力量了……
  一八四九年在菲泊爱哈西诺的战地里,裴多菲遭到了敌人的枪击而受了重伤。有人说,他被一个敌兵拖去要埋葬的时候,他还喊着:“别埋我……我还活着,我——裴多菲!”无知的敌兵却没有理会,把他和别的尸体一同抛人了庞大的墓穴,跟一千二百多个同样为自由牺牲的战士埋在了一起。这,也难道是伟大的诗人的预言吗,他曾经这样写过:

勇士们的尸
都埋在一塚里,
我的骨也聚集着哟!
为了世界的自由
献出鲜血的勇士塚里
把我的骨埋在一起……

  虽然,他的坚毅的同路者玛雅可夫斯基是用他自己的倔强的心声这样地颂赞了诗人:

死吧,我的诗人,
死吧,像那小兵
像我们的无名英雄在
进攻里死去

  但他将是永远活着的,活在人类的子孙的心里——活在我们的心里,而我们要纪念他!纪念他,尤其在中国人民从历史的重压下挣扎、站起的时候;在英勇的舵手在黑暗里和巨浪相搏斗而望见了启明星和曙色所照见的陆地的时候;更尤其在这个“节场”般的大都市中,有着如许多的“诗人”,高唱着牺牲而自己却躲缩在窄小的亭子间里;阐述着对人民的爱而除了在路上擦身而过的人们之外已不再知道什么是人民;颂扬着如火的热情而自己的心灵却阴森得像穷乡的破庙或是代替了热情而把自己的兽欲燃烧如火;怀恋着农村、土地,也连带怀恋着农民们的桎梏和汗血和苦泪的时候。
  而我们要纪念他!这是支“发光的火柱”!
  ……让他领导了大众走去,
  离开了沙漠,向着迦南(迦南是流蜂蜜流牛奶的人间乐土)。
  让那些藐小、庸俗、卑劣、恶毒的,在他伟大而崇高的辉光里察见了自己的缺陷和真相,而知道羞愧和向上吧。
  也让那些同样伟大的战士和诗人,披拂了他的穿越时间和空间的光芒,更乐观和振奋地作战,而更有把握地遥迎着胜利!


(1948年上海《大公报·星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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